第7章 一碗豆饭
君行健大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紧张地问:“夫子没打你吧?”
君行远摇摇头。
“没有就好。”
君行健凑上前:“哇,你可真厉害,敢和夫子动手。是不是用我教的招式?”
君行远看了他一眼。
这少年也会武功?
“哈哈,虽然没打赢,但真过瘾啊!我给你说,我早就想揍那老家伙了!”
君行健就像自己打赢了周密一样,挥舞着左手拳头:“天天罚这个,罚那个,还给我爹告状,让我爹揍我。哼!等我学会了功夫,我也要踢他。”
他用左肩顶了一下君行远的右肩:“到时候,咱俩二打一,肯定能赢!”
君行远挑起眉毛,边陲山村的少年都这么野吗?难怪周密要棍棒齐下。
君行健左手扶额,夸张地说:“糟了糟了,原来他也会功夫,咱们可干不过。”
他左脚用力踢了一下石头,谁知踢着了自己的脚,痛得嗷嗷叫。
君行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今天你有点蔫哈。”
君行健自己乱跳了一阵,又凑上前来:“我给你说,我爹给我请的那个功夫师傅,打拳那叫一个漂亮。今天你打老家伙的架势,和我师傅差不多。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学了我师傅的功夫?”
君行远抿嘴。
有时候,沉默比说话管用。
君行健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学就学吧。咱哥俩,谁学都一样。要不是我娘不喜欢你,我真想和你一起学。你说,咱俩都有了功夫,联起手来,这十里八村,还不是咱们的天下?哈哈哈哈。”
君行健得意的大笑,仿佛真的成了十里八村的土霸王。
君行远一眼看出,这货就是个马大哈。
他想起黄翠花的话,心里一动,问道:“我想去镇上,你能拿到路引吗?”
“找我爹呀!”君行健顺口说。
君行远心里一喜,旋即又想起周密的话,问:“你爹还有几张路引?”
“嗯?谁要去镇上?你?”君行健没注意君行远的话,兴奋地凑上前,“什么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君行远低下头,看到自己一双赤脚,微微皱眉:“可是没有路引,我们过不了李家村。”
“没事,包在我身上!”
君行健把胸脯拍得山响。
“这小子妙啊,瞌睡来了他给你送枕头。”
君行远心说,等回了京城,重新登上皇位,不妨给他一个皇室身份,让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他拍了拍君行健的肩膀:“越快越好。”
“放心,今晚就问我爹要,咱们明天一早就走。”
“去哪儿?我也去!”
黄翠花从院子里探出头来。
“走开走开,爷们的事,娘们少掺和。”君行健挥了挥左手。
“切,没问你。”黄翠花蹦蹦跳跳跑过来,“君行远,你们要去哪里?”
君行远没理她。
黄翠花也不以为忤,叽叽喳喳地说:“去不去山上?我娘叫我下午去山上捡蘑菇。这两天蘑菇可多了,晒干了可以卖给货郎。”
君行远不知道怎么回答。
幸好君行健接过话:“不去,我们要练拳。”
周密的私塾只上半天课,午时三刻准点放学。
君行远坐是君行健身后摸了半天鱼,听到周密说下课,心里颇为踌躇。
路引要晚上才拿到,明日才能出发。还有半日一夜他去哪里呢?是回君志忠的农家小院,还是就在周密这里等待?
如果要稳妥,自然是周密这里。反正周密隐约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也没有害他的理由。
想到这里,他拒绝了君行健一起练拳的邀请,坐着没动。
黄翠花凑上来催他:“君行远,走啊!”
君行远说:“我留下来陪夫子说话。”
“那我等你。”黄翠花笑嘻嘻的。
君行远皱眉。
周密冷冷地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像我这样的人,可不耐烦带孩子!”
君行远眉毛一竖,就要发火。但想了想周密说过的话,又忍了。
“快走!”周密把两人赶出屋子,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君行远盯着紧闭的院门,心想等回到京城,一定把这老家伙逮回京城,把今天受的窝囊气统统还给他。
黄翠花家和君志忠家隔着一块小小的麦地,每天上学下学都是两人一起。
君行远心说,难怪早上一出门就碰到黄翠花。她本来就在等他。
黄翠花一路上说话不停,一会儿是家里的鸡娃掉进水坑里淹死了,一会儿是她阿娘把红薯烤焦了,一会儿是里正家的白婶婶戴了个新镯子,一会儿又是南边的山坳里枯死了一根核桃树。
把君行远说得云里雾里,只好沉默。
到了君志忠家门口,只见那美颈妇人君玉秀正站在门口张望。
黄翠花跳起来招手:“玉秀婶儿好。”
君玉秀很慈祥:“翠花啊,来我家吃饭。”
“谢谢婶儿,我阿爹等我回家呢。”
黄翠花跑向自己家,跑了几步又回头:“君行远,下午去山上捡蘑菇,我来叫你!”
君行远皱眉,他可不会捡什么蘑菇。
君玉秀赶紧替他答应下来:“诶,远儿吃了饭就来。”
君行远看妇人一脸慈祥,倒是不好说什么。那毕竟是这具身体的生母。
君玉秀目送黄翠花回了她一样破旧的家,山前一步拉住君行远的手:“远儿,饿了吧?快,回家吃饭。”
院子里,三条腿儿的粗木桌子上,放了三个粗陶碗,一个菜也没有。
君志忠坐在靠篱笆的一边,抽着旱烟,一张脸苦得能拧出水。
君玉秀拉着君行远在桌子边坐下,推了一个碗在他面前:“快吃吧。”
君行远低头一看,依然是豆饭。
黑乎乎的粗陶碗里,白惨惨、黄糊糊的,不成形状,里面还夹杂有许多黑点,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刚一凑近,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儿。
君行远没吃早饭,这会儿已经感觉肚子饿了。
他回想很多年前,东州闹年馑,大臣们在奏章中说,灾民无物可食,只用豆饭充饥。他当时还叫御厨做过一碗。
当时那碗豆饭,白生生的,香喷喷的,装在御用的银碗里,像一朵含苞的雪莲。
他那时觉得,年馑也并不可怕,只象征性地免了东州一年的税赋,大臣们便山呼圣明了。
如今看来,老百姓吃的豆饭,和他吃的豆饭并不一样的。
他用竹片削成的筷子挑了一点儿放到嘴里,立刻就吐了出来。
又粗又硬,无盐无味,硌牙,还有一股霉臭的味道。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只怕关在天牢里的死|刑犯,也不肯吃这样的东西。
“怎么了?”
君玉秀担心地问。
君行远摇了摇头,把碗推远了一些。
君志忠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吃!”
什么?
君行远不解的看着他。
君志忠大发雷霆:“早饭掉地上,中饭不吃,你想做什么?你爹娘面朝黄土背朝天,流了多少汗水才刨得一点吃食,是给你看的吗?”
君行远被骂愣了。
他因为刚愎自用被骂过,因为沉迷后宫被骂过,因为杖杀大臣被骂过,却从来没因为不吃饭被骂过。
在他的膳桌上,总是摆满了山珍海味。各个菜系的御厨每天绞尽脑汁,色香味型俱全,只求他看一眼,尝一尝。
但凡他哪一顿吃少了一点儿,后宫的妃嫔,宫里的内侍,无不胆战心惊,惟恐他嫌味道不好。
今日,竟然因为不肯吃一碗难以下咽的豆饭被骂,还是人生第一次。
君志忠越骂越生气,两步跨过来,扬手在他背上就是一个巴掌。
君行远都被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