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妃
皓月当空，秋风习习。庭院里，一红衣女子慵懒地斜靠在美人榻上，准备听首新曲儿。她的贴身丫环琼枝端来一盏茶，轻轻放在小案上，安静地端立在她身侧。
“开始吧。”女子的声音懒懒响起。随即，明珠落玉盘的冷脆声便高高低低地响了起来。的确是首好曲儿，她惬意得眯了眯眼，伸手去端茶。
“砰——！”庭院后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又接着些小物件落地的哐啷声。琼枝一下子繃紧了身子，低低地叫了一声，“王妃。”
女子不以为意，端起茶来浅浅呡了一口，这才说，“无妨。”转过头又对歌姬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停呀。”琵琶声又婷婷袅袅地升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披头散发、神情癫狂的女子便从庭院后方冲了过来，她冲得有些晃荡，似是稳不住身形。
琼枝闪身将她拦下，急急地说，“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快回屋歇着去，别扰了王妃听曲儿。”
那女子却是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紧捏着她的手，想要把她推搡开，瞪着赤红的眼，硬着脖子冲着王妃吼叫道：“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去？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放我出去！！！”
红衣女子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挥挥手让琵琶声停下来，看歌姬起身立到了一旁，才轻声问琼枝，“她闹多少次了？”
“回王妃，这十年来，前前后后有上百次了。”
“呵，上百次。鸢儿，我且问你，这王府里，锦衣玉食、珍宝美器、丫环奴仆应有尽有，你为何一心想要出去？”
“我不稀罕这些，我要自由！你把我绑在这么个院子里，不让我出门，不让他们跟我讲外面的事，我都快被憋疯了。”
“啧啧，自由？！你十三岁前，都住在江南，无长辈压制、无礼教束缚，你为何又要巴巴地跑到京城来？不就是贪慕京城繁华，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嘛。这自由，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你胡说！是表哥叫我来的，他说我十四岁后就能帮他大忙。如今我已十四了，表哥呢？你把他叫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这样的话我已听倦了，还说叫王爷来对质？罢了。我还想多过几天惬意日子，这里有面镜子，你且拿去瞧瞧吧。”
小鸢拿过镜子，一时被王妃的好心弄得怔住了，但立刻，她将镜子对准了自己的脸。
“这，这，这是谁？！是谁？！”她像被毒蛇咬了手一般，将镜子甩飞了出去。
“这就是你啊，小鸢，你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不是十四。”
“怎会？”
“你忘了吗？”王妃嘴角挑着如沐春风的笑，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淬了毒，“你十四岁生辰后，王爷想要把你进献给明王，你抵死不从，上吊自尽了呀~哈哈哈哈，你人都死了，还要什么自由？”
小鸢愣愣地抚上脖颈，须臾间手指就定住了。她缓缓抬起脸，满眼地不可置信，“我，死了？我，竟已是死过的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褴褛的衣衫，想到镜中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去盯王妃那精美的服饰、精致的妆容，呐呐地问，“我死了，那你呢？表哥呢？”
“我们当然也都死啦。你表哥死在了王宫夜宴，我死在了这庭院中。”
“既如此，你为何不去投胎？你为何不放我走？”
“这王府我住习惯了，虽说是不够开阔，有诸多束缚，可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呀。再说离了这王府，我不再是王妃，不过孤魂野鬼一个，谁会高看我一眼。至于投胎，就更是命途难料。如今这般，甚好。”
“至于你嘛”，女子勾了勾唇，“当个乐子也着实不错，这漫漫鬼途，总得有人作伴才好。你说是吧？”
“你，你无耻，卑鄙！无耻！贱人。。。”
“切，聒噪。”
“奴婢这就把她带下去！”琼枝招来两个力气大的奴仆，半拖着把三小姐送回了后院。
“你也下去吧，明儿再来唱曲儿。”王妃颇为不耐地挥手赶走了歌姬，站起来向庭院门口走了两步，又生生停了下来，她望着那深黑的大门，想到门外那大大的太极八卦镜，久久地沉默了。
王妃缓步在庭院里晃了一圈，她记不得是多少次观察这里了，八百次还是上千次？
这么多年过去了，庭院里的一景一物没有丝毫的改变。园中䓍木不生长也不枯萎；湖中鱼虾不增多也不变少；亭廊水榭颜色依旧......
一切都好像都停留在了灭门的那一天，一切都不曾变过。
除了出不去，生活似乎跟以前一模一样。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再低头看了看地面。
呵，还是有不一样的。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影子。草木没有，房屋没有，人就更是没有了。
她叹了口气，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没了琼枝的搀扶，好像行走都变得费力了些。
回到房里，她来到梳妆台前，拉开了首饰匣子最下方的小格，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叠纸来。
“吾妻青鸾，见信如晤。奔波二十余日，我军已至边境，途中偶遇几股散兵游勇，皆被副将刑凯领军斩于马下，不足为惧。”
“这关外风光，与京城大不相同，磅礴大气，让人心生豪云......”
“吾妻青鸾，见信如晤。几日鏖战，王师伤亡近半，贼寇避回其都城，且不时游击突袭，现军心大乱。”
“今接圣旨，王兄命我不胜不归，已是多有责难。事已至此，需仰仗京中叔伯为我进言转寰，明王为上上之选。有劳吾妻。”
“吾妻青鸾，见信如晤。副将刑凯领兵深入敌军后方，斩贼王首级，快哉快哉！不日吾将回朝，这边境物样别具风情，闲时为你挑选一二，愿能入你眼，得你笑颜。”
“青鸾，宫中有变，不可出！”
“王爷，青鸾。”
“太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