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狐拜月,蟒斗青壶(上)
六角亭中,顾林亭聚精调息,嘴角隐有血迹。
四品人师境,一境三重楼,二重楼便是阳神出窍,也是能一招击杀同境界鬼厉的底牌。顾林亭突破时日不久,境界不稳,强行阳神出窍伤了肺腑。
书生此时已经醒来,与陈玄青和二郎犬一旁等候。
顾林亭终于睁开双目,气息平和,算是稳住了根基。
书生见状,立刻躬身长揖道:“晚辈张横渠拜见尚书大人,感谢顾大人的救命之恩。”
陈玄青随之也一起拜谢,他曾耳闻过这位吏部尚书的事迹。
为官清正,两袖清风,只因族人的一首诗词,被政敌诬陷。当今圣上念起功绩,准其告老还乡,现在看来,老人家依然不得安宁。
顾林亭儒雅淡笑,挥手将二人扶正:“都怪老朽牵连二位小友了!”
这让两人心底更加钦佩,嘴上连连说道不敢当。
“还是年轻好啊,陈捕头英勇果敢,张小友腹有锦绣,两位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这世道……”
“主人,我们该走了!”二郎犬打断老人话语。
顾林亭叹气一声,像是自语又似劝告:“魔由心造,妖由人兴!这世道归终归还是人的世道,只要正气不灭,这乾坤之下便还是人道。”
说罢,主仆二人沿着剑南古道蜿蜒而去。
张横渠心有所悟,一股浩然之气自心间生出,萦绕于四肢百骸,惜别陈玄青,背着书箱朝京都太安城踏步而去。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
陈玄青倒无多少心得。他只知道要想在这方世界活下去,实力才是硬通货!
因此,他回刚才大战之处,万一捡个漏,岂不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可令人惊讶的是,一座相同的茶棚竟然完好屹立在旧址。
陈玄青疑惑地掀开门帘,挑夫,主仆,书生,一家四口……
店家笑面相迎:“茶肆狭小,还请官爷海涵。”
陈玄青心跳不由加快,急忙退身而出,可刚转身,只觉后脑一阵头痛,不省人事。
————
腥!臊!一股强烈的羊膻味直冲鼻腔!
勉强睁开眼,面前一幕让陈玄青想再死过去。
一只山羊口衔青草,额前长须飘逸,双瞳含情脉脉。
凉月倾泻,青草津汁饱满,通体碧幽,几近陈玄青鼻尖。
一个激灵,想翻身跃起,陈玄青只觉全身灼热刺痛,竟无法直立,只能蜷缩弯腰,双手撑地,犹如面前的这群羊。
不!不是犹如,老子就是一只羊!似乎还是一只母羊!
陈玄青脑中霹雳四起,千万只草泥羊儿奔腾而过,大有川流不息之意。
“都别过来啊!老子可是吃荤的!”
本想震慑宵小,奈何王霸之气经过狭窄的喉腔和僵硬的舌根,出口便成了尖细的咩咩音,似乎还散着热烘烘的骚气。
不好,肯定要会错意!
果不其然,领头羊昂首晃脑,圆眼泛着桃花,小碎步颠了过来,将青草优雅地放入水槽,接着咩咩几声,声腔粗野,大有一副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感觉。
水槽中的青草上下沉浮,漾起一阵蓝光。群羊以它为中心围成一圈,咩咩浪叫,似乎在喊着嫁给它!嫁给它!
“草你大爷……咩……”
陈玄青一阵恶寒!急忙禁言,不敢发声!
领头羊甩着刘海儿,耷拉着长舌,自鸣得意,一对粗壮后弯的羊角晃来晃去。
陈玄青低头耸腰,狠命撞向领头羊!让你他娘的骚!!
嘭——
终究还是高估了身为绵羊的实力,强大的阻力让其仰头栽进水槽。
连灌数口咸盐水,陈玄青四蹄挣扎,快要窒息。
可在领头羊眼中,这简直一副活色生香的贵妃出浴图!
你叫啊,你越叫我越兴奋!
领头羊抖擞着油顺黑亮的毛须,眯眼成缝,银光闪闪。
穿越三年吃糠咽菜尚且为人,奈何一朝为羊竟要被强何堪?
陈玄青欲哭无泪,只想快点淹死,起码还能保住那颗洁白的灵魂。
咕咚咕咚又是几口咸水,那束荧光草顺着水流卷入咽喉。
陈玄青突然感到胃中一股热气,迅速蒸腾到整个身躯,浑身皮肤如万虫噬咬,痛痒难抵!
“啊——”
慌乱中陈玄青一跃而起,一副羊皮从身后悄然滑落。
小绵羊大变活人!
羊群瞬间恢复本性,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只留下领头羊立在原地。
陈玄青不清楚此间变化,竭力扯下一大块羊皮,系在腰间。
看着剩余的杂绒碎皮,领头羊双眼通红,低头扬角,怒咩一声,顶了过来。
还要杠?那今晚非得来一顿全羊宴,祭祭被你们吓坏的五脏庙!
这时,羊圈外一阵窸窣。
一个系着羊肚头巾的老汉,左手握锄,右手镰刀,摸了过来。
“抓贼啊——”
一声嘶哑响亮的吼声骤然炸起,惊得树影婆娑鸦雀乱飞。
不一会儿,羊圈所在的村庄星星点火,村民们敲锣打鼓,抓贼声此起彼伏。
陈玄青飞速逃出羊圈,慌不择路,只朝山间深处匿去。
不知时辰几何,只道山间夜凉,圆月中天。
山民喊声早已远去,陈玄青停在一座破庙前,气喘吁吁。
半扇庙门歪歪扭扭地倚在门槛上,庙内残垣破窗,尘网绵连,漆黑如鬼魅血口。
夜枭哆哆,山林潇潇。
陈玄青蹑手蹑脚地走进荒庙,庙内一殿两耳室。
耳室坍塌,正殿中央只剩一尊半截神像,腰上部分丢失,腰下粗长盘曲,犹如蟒身。残像四周悬着破旧布幡,供桌碎裂,香炉倒地,一片狼藉。
看这布置,多是民间淫祠。
好歹是个遮风处!
一夜惊魂,倒也不饥渴,正值初夏,一块羊皮也能抵挡山寒。清理完腿脚上的伤口,陈玄青思考着这一天的荒唐。
五陵原那家茶棚肯定有问题!
正殿残瓦露顶,陈玄青仰头凝视,这圆月不知为何,比平时大了许多,光晕如山泉汩汩流淌,融在山间万物,身上伤口也愈合地快了许多。
这时,庙外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高低婉转如老尼诵经,时断时续如虫鸣兽哀。
屏气凝神,悄声探寻,终于觅到声源。
透过正殿庙墙缝隙,陈玄青打量周围地势。
此间破庙立于山巅,坐南朝北,庙前地势高耸起伏,松柏叠嶂,庙后数丈便是悬崖峭壁,悬崖边有一块凸起石台,状如玄龟。
此刻,石台外缘围着八只赤狐,每只赤狐皆直立如人,面上戴着一块人头骨。
中央端坐一只白狐,毛发铺地,上肢竖立捧着一把壶型器皿。
刚才的声音便由这白狐发出,令人诡异发寒。
随着白狐调令,八只赤狐节奏如一,腰身齐动,摇头摆尾,最后两爪前伸,伏地跪拜。
“呦——”白狐一声高亢长啼,将壶型器皿高举头顶。
只见丝丝月华逐渐聚集,最终凝成银色液珠,落入壶中。
月华每落一滴,天空月晕便小上一圈,月色也会消减一分。
终于,壶满盈盈,玄月如常。
竟能凝取月光精华!绝对宝物!怎样得手呢?
想到这,陈玄青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周围气温瞬间下降。
远处八只赤狐背靠白狐,一双双幽绿的细眼齐望破庙。
陈玄青额上冷汗涔涔,右眼皮咚咚不停。
成精了!想想都会被发现?
这时,南天一朵暗云悄然划过,悬在破庙上方,遮了月色。
暗云下,松林无风自动,一片漆黑阴影逶迤掠过。
陈玄青只觉血液停滞,无法动作,如同地上那一层厚实的白霜。
远处的白狐如临大敌,上肢双掌合十,尖厉一声长啸,响彻悬谷。
八赤狐迅速唤出真身,丈余长躯,獠牙上突,四爪闪着锐利的寒光,它们横在石台之前,朝着夜空黑影不断沉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