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非人
景行旁若无人地把枕头垫到曾谙身后。
“谢谢……”曾谙不安地说,不敢抬头看他。
“等下你会送她回家吗?”景行没有接她的话,目光转向向晴。
“嗯嗯,肯定的啊。曾谙家离得不远,就在江南路上。”向晴连忙回道。
曾谙窘极了,登时满脸绯红。向晴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嘴巴又出溜了。
“那就辛苦你了。请务必要送她到家里。”景行一脸的诚恳。
“应该的啊。”向晴听见这话,有些诧异。
“总之Jamie没事就好。我们明天公司见。”景行说完,欠了欠身,朝Amy示意了下,他们就默契了跟着他走出急诊室。
“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是不是多嘴了?哎,我道歉。”向晴看着他们走远,不安地说。
“没事。只是他们跟咱们不熟,不需要说私事。毕竟不是咱们同事呢。”曾谙温柔地解释。
“哎呀,点滴打完了。我去叫护士。”
曾谙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忽然拿起手机,瞄了一眼,看到庄禹的信息。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她思索片刻,回复庄禹。
“哦。”庄禹很快又发来。
景行在曾谙家小区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盒烟,站在门外,接连抽了好几支。
昏黄的路灯下,曾谙从车里出来,向晴紧接着也跑出来,两人说了一会话,曾谙凑上去抱了抱向晴,朝她挥手。向晴随后坐回车里,把车开走了。
景行抽着烟,看着曾谙往小区大门走。他很想叫住她,喉咙里却像塞了棉花,发不出声。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景行每晚都坐在这里,看着那个大门,悲伤又绝望,始终看不到曾谙出现。
景行很恐惧,如果到他离开C城那天,如果再也见不到曾谙,他往后的人生要怎么办。
然而今日再见到曾谙,已然十年后了。
景行诧异现在的自己为何没有快乐而言。
找到曾谙,曾是他一生唯一的执念。
可此刻为什么没有变得快乐一点呢。
就与她隔着一条马路,却恍若隔世。
不知道今生会不会遇到一个人,能够懂得他十年来的伤痛。
不过,他很确信,他根本不会跟任何人倾诉。
很快,他离开了便利店,沿着马路往前跑。
他一直有夜跑的习惯。刚才回到酒店,换了一身运动装,又跑到这里。
从曾谙家一直跑,转两个路口,大概三公里,就可以到江边。景行非常熟悉这段路。
秋天的晚上,江风习习,沿江的跑道上夜跑的人三三两两。
景行一直跑,耳边呼啸而过的是一声声“谙谙,谙谙……”
直到夜跑的人们都一一散去,还是停不下来。他知道自己必须筋疲力尽,才能克制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曾谙,她知不知道他今日快要窒息。
她对他的陌生感,让他喘不上气。她却毫不在乎。
他瘫坐在地上,像一只孤独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一声难过的低吼。
景行哭了。
滚烫的眼泪滑到脸上,索性放肆哭一场。
跑道的另一头有人跑过来,声音很轻,但因为夜静得可怕,他听得清晰。
景行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沿江的栏杆边上。他不允许有人看到他的失态。
那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轻,直至听不见。
“是你吗?”
景行的心颤抖一下,扭头看到曾谙站在身后。路灯下,她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也不知跑了多久。
“景行,真的是你吗?”她问。
“嗯。是我。”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见到你真好。”曾谙嘴角微微笑了笑。
“是你吗?”
“是我呀。曾谙。”她用手背楷了下额头。
景行直直望着她,许久不再说话。
“你记得我?”他悲伤地问。
“嗯。记得。”曾谙低下头,看着地面。
“你看着我,你看我一眼,再说一遍。”景行忍不住扶着她的肩膀,几乎祈求道。
“我记得。”曾谙没有看他,把脸转向远处的江面。
景行和她并排着,沿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夜静得可怕。
“走吧,明天要上班。你身体怎么样?”景行想到她晕倒的情景,心里揪了一下。
“我没事啦。那是个意外。让你见笑了。”
曾谙把手抄进卫衣的口袋里,跟着他往回走。
听到景行的声音这样哀伤,曾谙的心像针扎似地。
如果带给景行的只有痛苦,她情愿不要今生再见。
景行有什么错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无从跟他吐露。她跟景行一样,注定无人可诉。
一路上,两人如同夜一般安静。走到小区门口,景行故作轻松道:“你长高了。真是长大了呢,曾谙同学。”
如果是十年前,曾谙就会狡黠地回一句:“景行老师,你长这么帅,很容易师生恋哦!”
如今曾谙已经想不起,她曾经也被景行治愈过,她的人生也曾有过短暂的快乐。
“Jack,明天再见,我是HT集团培训部的Jamie,是你的合作客户。晚安。”曾谙礼貌地朝他挥手微笑。
景行的脸僵在那里,末了,他挥手道:“Good night,Jamie.”
曾谙背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疼一下。
景行回去酒店,把HT的研究报告整理出来,准备了明天战略研讨会的大纲。又把手上另外两个项目的阶段性报告的deck做出来。开始犯困的时候,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
他关掉电脑,躺到床上,扑面而来的困意掩掉了白天发生的一切。
睡了两个小时,景行从生物钟中醒来。
冲了个冷水澡,泡了一杯黑咖啡,又打开电脑,准备这一天要开的大大小小的会议。有HT的现场研讨会,有其他城市的远程会议。
做他们这一行,有人是晚睡的night owl,有人是早起的morning bird。而景行既是night owl,又是morning bird。
所以同行都认为他非人类。
只有他知道,他在上瘾。对极致投入思考的上瘾,对完美输出方案的上瘾,对筋疲力尽的上瘾。
如果某一天,他不是这样的状态,他会怀疑自己为什么活着。
HT集团九点钟上班。景行他们八点半到达办公室。
外面的公共工位区几乎看不到人,景行扫了一眼,便进了办公室。
“联系Jamie,确认上午的会议时间和人员,保证不会有人缺席。”景行打开电脑,把会议要用的deck传给Amy。
“等等,我去看下她来了没。”Amy急忙起身。
曾谙却走进来,灿烂地打招呼:“早上好,Amy。”
“啊,Jamie!太好了,你没事了!刚才一直担心来着。”
“我没这么脆弱哦,昨晚还去跑步锻炼了呢!一切正常,不能耽误我们的日程。耽误了,我可赔不起这么高的咨询费用。”曾谙笑得愈发灿烂。
景行冷着脸,“确认一遍会议。”
“哦,立刻。”Amy朝曾谙做了个鬼脸,努努嘴,示意她一同出来。
曾谙心领神会地出来,Amy自我解嘲道:“老大,没办法。”
“脾气很大?”曾谙关切地问。
“不不,他就是工作狂而已。他除了工作,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魔鬼。”Amy语气里带着崇拜。
“膜拜哦,传说中的大神不都是这样啊。”曾谙附和道。
“不容许别人出错哦。我压力大呢。我们赶紧对一遍会议。”Amy忧愁地望着曾谙。
“放心吧。我们庄总昨天都安排妥了。只等Jack出场。”曾谙自然地把景行当成他们倾力请来的专家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