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保长
李金水没想到一场公审，这个美丽温婉的女老师竟然给学生们上了堂科普课，自己跟着也是大涨见识。
公审至此，事实都已查清，只剩两件事情需要确认。
一个是金水家的大堂门槛下面是否确有一箱银子。
另一个是要让永财叔带路去山洞找回被他藏匿的祖奶奶尸身，焚化后重新安葬。
公审结束，保甲长对老村长询问怎么处理永财叔兴趣缺缺，挥挥手让村长按乡俗宗法自行处置，倒是对挖出银子兴趣盎然，撇下奶奶和一众耆老，呵斥着让李金水带路，一马当先向他家里快步走去。
众人一起动手，很快在地底挖出一个做工考究的楠木箱子，两个壮年男子跳入坑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抬上地面。
“太沉了，这起码有一两百斤。”
其中一个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使劲揉搓，嘟囔说道。
保甲长听得心中一颤，一百斤就是一千两，一个大洋差不多重七钱，这一箱子银子，值一两千大洋。
一块大洋能换一两百斤粮食，县城老师一个月工资也就三五块大洋，现在法币一天比一天不值钱，只有大洋才是硬通货。
贪婪之心大起，保甲长快步上前，一把掀开箱盖，差点幸福地晕过去。
只见偌大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堆满了银元宝。
保甲长重重咳了声，拿腔作调说道：
“咱们民国法规定，地下起出的财物，统统收归国有。现在事实清楚，李永财贪图别家财物，谋害多人，你们村按照宗法自己处置就好，这箱银子我带回去上缴国家。”
李金水一愣，不由大声反驳：
“银子本来就是我爷爷埋下的，是我们家所有，怎么要上缴国家？”
“嗯？”
保甲长如同毒蛇一般盯着李金水：
“你是要抗法？要不要我叫保安团的人来跟你讲讲道理？”
老村长欲言又止，暗叹一声。
现在时局纷乱，外面到处都在打战，兵跟匪差别都不大，财已露白，就如一块肥肉丢到狼群之中，这些人岂会善罢甘休。
惹怒了保甲长，让保安团的人来抓壮丁，将小金水拉去外地打战，怎么死都不知道。
到时候就是人财两失。
老村长见多了这种惨事，正要提醒李金水服软，站在身后的女老师笑了一声。
不过不再是温婉轻笑，而是充满了鄙夷冷笑：
“保甲长真是熟读《三言两刻》啊，滕大尹鬼断家私的典故，学得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民国法哪条有说地下起出的有主财物要收归国家？保甲长难道是欺负乡民们不懂法？”
“你！”
保甲长沉下脸，怒冲冲说道：
“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胡乱说话，毁谤民国政府官员，不怕进班房吃牢饭？”
女老师夷然不惧：
“呵呵，保甲长可不算什么官，我是县中学的老师薛青苹，保甲长要告我什么呢？”
保甲长一阵红一阵白，脸色数变，终于下决心撕下脸来：
“薛青苹，好你个薛青苹......有了，保安团得到线报，你是共匪的地下党员......嘿嘿，你这细皮嫩肉的，保安团的兄弟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女老师薛青苹脸色一下子煞白，她除了县中学老师这个身份，家里并没有太大背景。
一些口角之类的纠纷，老师身份还好使，没想到保甲长这么无耻，直接给她戴一顶地下党员的帽子。
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路见不平，说上几句，没想到却是惹祸上身，但她并不后悔仗义执言的决定，只是对这个畸形社会无比失望。
李金水在边上听得真切，对保甲长的无耻叹为观止，一想到这个温温柔柔、看着就很知书达理的大姐姐，要被保甲长害了，心中不由涌起一丝杀意。
左右看了看，确认保甲长没带随从来，李金水握出桃木锥，慢慢往保甲长身后靠近。
正要一锥子捅入保甲长的后心，大堂里突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嘻嘻，保甲长好威风，县长高叔叔经常来我们家，我可从没看到他这么威风过，看来保甲长应该去当行署专员，下次见到高叔叔我要和他说说你的威风，让他跟你多学习。”
李金水转身望去，说话的是蓬蓬裙少女，此时正一脸狡黠看着保甲长。
保甲长脸色涨红，平时拿捏乡下人，只要抬出保安团的名字，吃拿卡要，这些土包子都是敢怒不敢言。没曾想今天冒出一群县城来的师生，处处跟自己唱反调。
“你又是谁？”
保甲长忍住差点破口而出的辱骂，这少女称县长做叔叔，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暂时不可得罪，等确定她说大话，家里没啥背景的话，再把她也打成地下党，抓进团里狠狠收拾，这么鲜嫩的少女，自己一定要先拔头筹。
蓬蓬裙少女笑嘻嘻说道：
“我叫韩珊瑶，我爸叫韩国瑾，你认识吗？”
“韩国瑾是谁......不对......”
保甲长正想说没听过这个名字，突然记起一事，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县城守备团团长叫韩邦瑜，名字文绉绉的，手段却是极其狠辣。
保安团只是带着枪械的泥腿子，大家连个队伍编号都没有，守备团则是党国的正规军，要是发生矛盾，守备团来个大炮开兮轰他娘，保安团连驻地都要坐土飞机上天。
而韩邦瑜能够坐稳守备团团长，据小道消息正是他哥的功劳。
传说他哥在上海滩呼风唤雨。
韩家上两代就在上海滩给洋人当买办，老爷子年纪大了后，将生意交给老大，自己回乡熙养天年，老大在上海滩生意越做越大，在县里、行署、省里都关系深厚，韩家可以说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韩邦瑜的哥哥，名字好像就叫韩国瑾。
保甲长隐蔽地擦了擦冷汗，左右迅速看了一眼，强颜笑道：
“哈哈，原来是韩家的千金，失敬失敬，刚刚开玩笑的......啊对了，不是说僵尸被藏在山洞里了吗？咱们赶紧去山洞，把这人证......不对，物证......也不对，管他娘的，证据找回来。”
又三步并作两步凑到韩珊瑶身边，弯腰谀笑：
“韩小姐，乡下不太安全，要不我调几个保安团的人来保护您？鄙人洪大宝，韩小姐多多关照。”
韩珊瑶不屑地撇撇嘴：
“不用，一会让他保护我就行。”
指了指李金水，又转而威胁道：
“别打那箱银子主意，不然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