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英灵
常凯手电筒抬起，照向山道前方。
只见颇为狭窄的山道，竟停着一辆草绿色的军车。
后面的篷布车厢之中，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不少士兵，黑暗之中也看不真切。
见到李金水几人远远过来，车中响起充满杀伐之气的爆喝：
“干什么的？大晚上的在山上转悠！”
随即哗啦啦枪栓拉动声响，李金水几人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一股杀气，刺得人肌肤生疼。
显然已经被一大排枪械瞄准了。
应答稍有差池的话，恐怕就要被打成筛子。
吓得常凯赶紧关掉手电筒。
黑暗之中用光源照着对方，这是极不礼貌的挑衅行为。
李金水连忙排开众人，走到前头举起双手：
“我们是良民，在山上找人，不知道这里是军事重地，这就离开。”
正要保持着姿势慢慢向后退去，军车之中爆喝声再次响起：
“停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间谍，你过来，我问你话。”
李金水隐隐之中只觉得被数条枪口对准，哪里还敢不听。
保持着双手高举头顶，慢慢向军车走去。
黑暗之中，磕磕碰碰地走了一会，终于走到近前。
只觉得一股浓重至极的杀气，盖过一切，劈头落在自己身上。
李金水心中一凛。
军车里的这些士兵，这是杀了多少敌人，自己也曾杀过一些日寇，死在常凯手上的日本鬼子更是不下百人。
可他们身上的杀机气势，和这辆军车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强忍着头皮发麻走到军车边上，黑乎乎之中，看到个魁梧的身影身穿军服，站在后厢外面的踏板上，左手抓着车棚顶部稳住身形，右手的手枪对着自己脑袋。
李金水一瞄之下，借着极为微弱的星光，依稀看到身影胸前似乎绣着面小小的青天白日旗子。
身影手枪晃了晃冷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大晚上干嘛还在山上？是不是给鬼子打探情报来的？”
李金水闻言一愣。
目前战线不还在长沙一带吗？沅陵距离长沙相当远了，而且这边崇山峻岭，交通不便，难道鬼子兵锋已经到这边了吗？
心中虽有疑惑，李金水嘴上却是没敢停顿，连忙老实答道：
“我们是从事风水行当的闲杂人等，从上海那边过来的，到湘西寻找赶尸人，有些行业方面的疑问想要向他们请教，对军事战斗一窍不通。”
身影闻言大怒：
“上海过来的？上海滩早就沦陷，不知有多少汉奸在给鬼子卖命，你还说不是间谍？”
说完眼看就要动手。
李金水惊得冷汗都出来了。
要是被这些国军军人打死在这里，也太冤枉了。
着急忙慌之下，也顾不得隐藏，连忙喊道：
“稍等下，听我说完，我真不是给鬼子卖命，甚至还杀过不少鬼子，前不久就在杜月笙先生的指导下，和一众同仁协力，杀了投靠鬼子的青帮头目张啸林。”
身影闻言总算停了动作，有些疑惑地说道：
“杜月笙？张啸林？这两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你且具体说说看，别想着骗人，是不是真话老子分辨得出来。”
保命心切，李金水只好一五一十，将漕溪庄园之战细细描述了一遍。
虱子多了不愁，干脆又将县城之时，决开江堤淹死屠城日寇的事情也都说了。
身影听完哈哈大笑：
“痛快痛快，没想到你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手底下还挺有些本事，对了，把你说的那个叫常凯的家伙喊过来，这是个人才，不从军的话可惜了。”
李金水闻言一窒，别是挖墙角挖到自己这里来了吧？
国军抓壮丁的恶行，可谓臭名远扬。
要是常凯被硬留下来，就麻烦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大声叫了几句，把常凯喊过来。
薛青苹三人自然没必要再待在原处，也跟在后头慢慢上前。
身影看到常凯油光锃亮的脑袋和满脸凶戾的面孔，果然大为欣赏，连连称赞，言语之中，颇有将他留下来的意思。
李金水顿时大急，眼睛转了转，转移话题问道：
“这位长官，我有一事不明，现在军队不正在长沙和日寇鏖战吗？沅陵这边也不是军事要地，难道日寇杀过来了？”
身影不解说道：
“这不就是在长沙嘛，我们刚刚换防下来休整，沅陵倒是好几年没回去了，你小子怎么知道我们是沅陵出来的兵？”
李金水闻言大震。
这......沅陵距离长沙大几百里，走水路好几天时间，换防退下来休整，会退这么远吗？
正在此时，常凯也是心神俱颤，不小心按亮手电筒。
灯光一照之下，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这个魁梧身影的军人，浑身血迹都已干透，发黑凝结在脸上身上，身体布满弹孔，脖子处应该是被炸到，只剩下一点皮肉相连，这会一颗凶意毕露的脑袋，用绳子系在车棚顶上，才不至于从脖子上掉下来。
车厢之中，整整齐齐摆满了尸体，大都缺胳膊少腿，一个个脸上犹自凝固着厮杀之时的狰狞表情。
李金水心中一酸，这是长沙战场上牺牲的沅陵兵，冥冥之中，英灵返回故乡了。
可惜这些英灵自己却不知道，还以为只是退下来休整，时刻等着命令召唤，再次杀上前线。
“长官，你们......你们已经牺牲了，这里是沅陵。”
李金水哽咽着说道。
常凯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而身为女子的薛青苹，已经眼含泪水，轻轻抽噎出声。
至于钟成更是不堪，做为本地人，见到子弟兵英灵返乡，痛得哇地一声喊出来。
军人凶戾的脸上扭曲，转头看向车厢大声吼道：
“不可能，鬼子还没杀光，我们怎么能死呢？弟兄们，你们站起来啊，跟我继续冲杀......”
吼了一阵，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充满了失落：
“原来......我们已经死了么？”
“可鬼子兵还有那么多，还没杀光呢......”
这下就连李金水和常凯，也憋不住泪水，视线一片模糊。
在众人模糊的目光中，这辆军车，以及车上的英灵，渐渐虚幻开来，消散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