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罚跪
杜苍庚从虎贲营出来的时候,道生已经心急火燎在门外转了好几个圈。见到人,他将今日家中发生的事情捡着重要的说了一遍,只听得杜苍庚一阵心惊肉跳。
“人呢?”
“还在老夫人那里。”
“阿爹回去没?”
“老爷还没回,不过大公子已经回去了,正在哄老夫人消气。”
杜苍庚想了想,翻身上马又嘱咐道:“你去御医局找到阿爹,若他无事,请他尽快赶回来。”
一番风驰电掣,杜苍庚一阵风似地冲到主屋,安静的院落里,柳无瑕和杜霜霜正一左一右跪着。
秋风乍起,嫩寒入肌。杜苍庚几步行至柳无瑕身前,解开身上的斗篷替她披在身上。
“你受苦了。”
被卢芝华劈头盖脸狠骂一顿,柳无瑕都能泰然处之,然而此刻只短短四个字,她止不住鼻间一酸,红了眼尾。
“我没事。”
“你放心,我去和母亲说。”
杜苍庚刚要直起身,被柳无瑕一把拉住:“别和母亲犟……”
“我会把握分寸。”
杜苍庚轻轻拍在柳无瑕的手背,一回身就听旁边飘来一丝猫儿一样的低唤:“三哥……”
杜苍庚顿步,狠狠一眼瞪了过去,吓得杜霜霜把剩下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你的账回头再算!”杜苍庚撂下一句,大步进了屋去。
少说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虽然膝头疼得厉害,可柳无瑕心里却一点儿不慌。她知道卢芝华不喜欢自己,更清楚空口无凭,只凭自己的无力辩解根本说不过杜霜霜和郑絮两人的夹击。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柳无瑕不愿在卢芝华的气头上和她顶撞,却也不会就此稀里糊涂认下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这件事与我并无关系,可我拿不出证据,一切全凭母亲裁度。若母亲不信我,我无话可说,只求母亲不要动怒伤身。母亲明鉴,如何处治,全凭您老人家之言,儿媳绝无怨言。”
这话不卑不亢,既坚持了立场,又给足了卢芝华的面子。柳无瑕想着,既然杜梦周安然无恙,这件事估计最后还是会大事化小。自己刚嫁过来不久,能忍下的便先忍了。可方才看到杜苍庚的神色,她却突然不安了起来。
相识这么多年,杜苍庚还未在自己面前冷过脸。他明明说着安慰的话,可阴沉的狠劲却藏无可藏。
杜霜霜自然不懂她心里的计算,瞧她一声不吭盯着房门处,不由撇了撇嘴。
“看什么啊?三哥那么心疼你,肯定会为你说尽好话,哪像我,没人疼没人管……”
“你有完没完?”柳无瑕余光扫过,没有半分好颜色,“母亲不知情,我不怪她老人家。可你包藏祸心诬陷我,这事儿我和你没完。倘若苍庚因此受罚,我必要你好看。”
“我诬陷你?!”杜霜霜眉目一横,刚要反驳就被柳无瑕冷声堵了回来。
“你是不是诬陷我,你自己心里有数,我犯不上在这和你斗嘴置气。我不和你计较,那是看在苍庚的面子上,倘若你不知好歹,那我只送你六个字,‘人在做天在看’,半夜鬼敲门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事实上,杜霜霜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似明镜一般。张冠李戴把郑絮的过错安插到柳无瑕头上,反正郑絮心里有鬼,铁定不会替柳无瑕伸冤,而柳无瑕和自己皆是空口无凭,只要她杜霜霜死咬着不放,柳无瑕这锅就算背定了。
杜霜霜本也不惧,柳无瑕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两个人打了这么多年,他深知柳无瑕绝不是个柔弱好欺负的主儿,但这般咬牙切齿活似吃人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杜霜霜忽然僵住,脑子里有那么片刻空白。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柳无瑕收回眼神时,视线不经意地从自己身后的花丛扫过,而郑絮恰好笼在那一片阴影中。
柳无瑕无心与杜霜霜争论,一颗心完全被屋内的动静揪着。她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只顾委屈,而应该及时拦住杜苍庚,不让他去替自己求情。
多大的事儿啊?能屈能伸才是真丈夫,反正来日方长,这仇什么时候都能报,何必急于眼前?
然而她并没有太多机会懊丧,就听房门里一阵响动,紧接着杜苍庚便跑了出来,二话不说来到自己身侧,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苍庚,你给我回来!”
卢芝华随后追了出来,杜苍兰扶着她,脸上的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母亲,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惩罚人。儿子没本事替自阿碧洗清冤屈,只好陪她一起受罚了。”
平日里杜苍庚嘻嘻哈哈很是随和,然而这性子一旦拧起来,亦是九头牛拉不回。卢芝华气得面色铁青,上气不接下气。
“你非要说阿碧无辜,那便拿出证据来!她说不是她做的,你查都不查就信了她?!你就算不信我,你 妹妹呢?你大嫂呢?她们都在场,都能作证。”
“作证?”杜苍庚昂着头,不以为然,“母亲,当时瑞香也在场,你怎么不问问她?她可是认定阿碧一声都没吭的。”
“瑞香是阿碧的侍婢,这心自然偏向阿碧,她的话岂能当真?”
“既是如此,那霜霜的话也做不得数。霜霜和阿碧自小不和,这个时候她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眼见杜苍庚毫无退让之意,而卢芝华的脸色也越发阴沉,杜苍兰只怕事情越闹越僵,忍不住站出来打圆场:“苍庚,母亲并没有故意为难阿碧的意思,她不是连霜霜一块儿罚了么?你少说两句,让母亲消消气,待她老人家气消了,你就领着弟妹回去吧。”
“罚霜霜难道不是应该的?!”杜苍庚最看不得自家大哥做老好人和稀泥,毫不客气驳了回去,“祸是她闯的,该罚该打都是她咎由自取!”
杜霜霜没想到杜苍庚竟然这么无情,一口气没提上来,眼泪先涌了出来:“三哥,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杜苍庚不理她,只用力握住柳无瑕的手,眸色凛然竟有视死如归之气。柳无瑕望着他的侧脸,虽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然而一股暖流沁上心头,方才的慌乱不知不觉退散殆尽。
看着眼前二人竟然还有心思你侬我侬,卢芝华只觉丢尽了脸,又恼又怒。
“苍庚,你这么说你 妹妹是不是不太公允?好,就算你 妹妹和阿碧有嫌隙在先,那你大嫂呢?你总不能说她也存心诬陷阿碧吧?”
“可大嫂也没直接指认是阿碧坏了事,她只说那个时候大家都吓得乱作一团。母亲,既然大家都吓得不轻,到底是谁的叫声惊到了霜霜和梦周,这根本没法确认。可是您老人家却只凭霜霜一面之词就认定错在阿碧,未免也太霸道了。”
“你……”卢芝华虽然满腔火气,却被杜苍庚一条条有理有据堵得哑口无言。她一手指着杜苍庚,默顿良久才猛然转向杜霜霜,嗓中喘着粗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羞恼,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霜霜本就心虚,尽管她恨杜苍庚不替自己说话,可面对这般严厉的质问,她再不敢多说话,只缩着头不敢吱声,竟憋得打起了哭嗝来。
柳无瑕一直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满院子的人中或许只有她一人注意到,当卢芝华和杜苍庚将话头转到郑絮身上时,花丛后的人影便悄然从院门处闪了出去。
正当母子几人僵持不下时,杜若已经踩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门。他怀里抱着杜梦周,正逗得那孩子咯咯笑。
“哎呀,这是做什么?大晚上的,全家人一起出来看星星吗?”杜若俯身将杜梦周放下,示意他去找自己的祖母。
“就你心大!家里什么事都不管,末了还在那说风凉话!”卢芝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抹了几下眼睛。杜若笑呵呵迎上去,微微弯腰盯着她的眼睛。
“是我不对,让你一人受这么大惊吓。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你瞧瞧,梦周活蹦乱跳的,一点儿伤都没有。我已经亲自给他查看过了,你就妥妥把心放肚子里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故作严肃地看向杜苍庚,“苍庚,你母亲也是因为后怕,所以才要严惩所有相关者以儆效尤,你就不要不知进退了。你方才也说了,当时园子里乱成一团,谁都有可能一嗓子吓到霜霜和梦周,所以啊,这事儿论不清楚。不过有件事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阿碧救了梦周。退一万步说,就算阿碧真有过失,可一功一过便也功过相抵了。罢了,这事儿到此为止,领你媳妇回去吧。”
这一番话仿若化骨绵掌,四两拨千斤将事态缓和了许多。杜若已经暗自替柳无瑕说了好话,而杜苍庚也明白再这么闹下去所有人都将不得体面,便知趣地点点头。他刚要扶柳无瑕起来,就听杜若又严厉地咳了一声。
“霜霜,你就别动了,跪到天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