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林芦斋
幽静的皇城,仍是处处白缟,只待服丧期满,才能取下,本来按照上古祖制,皇帝驾崩,新帝需戴孝三年,然而此过于妨碍朝政,耽误国事,便改为三十六日,随后大赦天下。
姜若兰跟着宦官入宫,一路上自然听不到什么声响,全城噤声,生怕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这等关键时期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李随风依然穿着自己的孝服,立在梅园听雨亭之内,注视着在池塘中,不断游动的鲤鱼。
“启禀皇上,姜若兰带到。”宦官与姜若兰一起跪倒在地。
李随风缓缓转过身来,面色冷漠地看着下跪在地的姜若兰道:“没能给你将位,你心中是否会有不满?”
“微臣不敢。”姜若兰回答道。
“你抬起头来。”李随风颇具威严地俯视着下方的女子,即使女子只露出半张容颜,依然有着常人所不及的绝色之姿。
“也算是绝代佳人了。”李随风干咳一声,“边境荒凉,战场厮杀颇有风险,何不留在朕的身边,做朕妃子,享受荣华富贵?”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微臣却天生恶颜,绝不敢入宫廷,辱了皇家门面。”姜若兰不卑不亢地回绝道。
“只是随口说说,你不愿也便罢了。”李随风不以为然,看了一眼周围,“你们且先退下。”
一众宦官宫女会意,纷纷告退,梅园之内,只留下了姜若兰与李随风二人,李随风缓缓走到姜若兰面前,还未开口,这个刚刚登基的皇帝便突然出手,向着姜若兰的面门打去。
然而李随风的拳头却被姜若兰稳稳地挡住,李随风一惊,自己的拳头就像是击打在铜墙铁壁上一般,竟然再不能有寸进,李随风当即换招,抬腿便踢向姜若兰。
李随风的腿才踢了一半,就感觉到下半身一阵凉意,他额头冒着冷汗,僵在原地,姜若兰的拳头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把自己的龙根给打断。
“无耻!”李随风惊恐地向后连跳数步,厉喝道。
姜若兰依然跪回原地,冷笑一声道:“这都是跟陛下学的。”
李随风面色阴沉,雷霆之怒似乎随时便会爆发,他几步走到姜若兰面前,再一次伸手,不过这一回却不再是偷袭,而是扶着姜若兰的胳膊,让她起身,李随风脸上的阴沉也一扫而空,转而大笑道:“你这个女魔头,怎么那么记仇,不就是十二岁的时候抓了你的奶吗?咱们都多大了,你还想抓我的鸡?”
姜若兰瞪着眼前笑容谄媚的李随风,冷哼道:“陛下,请你自重,金口之中怎么能再出奶啊鸡啊之类低俗市井之语?”
李随风走到姜若兰身旁,小拳头轻轻捶着姜若兰的肩膀,若是有外人看到,绝对瞠目结舌,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在给一个小女子揉肩捶背。
“咱们从小一起打架滚泥巴的,说个一两句奶啊鸡啊什么的,也无伤大雅。”李随风却不以为然道,“以后别老是抓我的鸡,这是龙鸡,抓坏了我还怎么为国家传宗接代?”
“呦,这就用皇帝的身份压我了?那我是不是应该立刻被推出去凌迟处死?”姜若兰反问道。
“没有,怎么会呢?你可是石渠街女王呐,我哪里敢呢?”李随风笑眯眯道。
“别拍马屁了,你现在是皇帝了,可别像以前那样玩世不恭,要有君王的样子。”姜若兰却鄙夷道。
“说到这个,来来来。”李随风随意地拉着姜若兰的手腕,走到自己的龙椅前,“怎么说你也是女王,快坐坐我这张龙椅,虽然不是太明殿的那张,但是也算是龙椅不是?”
“这可不行,你真想让我被凌迟处死吗?”姜若兰甩开李随风的手,嗔怒道。
“有什么关系嘛,你可是朕的大大大姐,咱们烧过黄纸的,坐一下又怎么样?还怕你和我抢皇位不成?”李随风却全然不在意地道。
姜若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把这些想法全部收起来的好,你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百官监督的,出了任何差错,都会被人利用,毕竟,你现在根基不稳,不要以为自己还是之前那个小疯子。”
“别提那些百官了,父皇养了一群白眼狼,这些日子可憋屈死我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回来,还带了那么大个胜利,我估计要被他们给活剥了。”李随风瘫坐在龙椅上,无奈道。
“所以才说你根基不稳,这一次能够捡到这么大一个功绩,也算是做姐姐的给你铺路了。”姜若兰骄傲地看着李随风。
“别说,你这次可真是把我吓到了,杀了成军主帅不说,还俘虏了五万人马,我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也知道这是多么吓人的一个数量,光是口粮,就能把整个都城的包子给吃光吧。”李随风赞叹道。
“你就整天想着你的包子。”姜若兰没好气地道,“这次运气好,而且若不是青崖及时送来消息,我也赶不回来。”
“青崖也给我送了封信,他告诉我说会让你赶回来,但是,一定要把戏演好,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相识。”李随风从怀里取出那封密信。
姜若兰并未多想,取过密信便塞进嘴里吞下,道:“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这种密信以后看过便要销毁。”
李随风惊讶地看着姜若兰:“每一封吗?虽然是很重要,但是每封都吃下去,我怕自己会得病。”
“……”姜若兰嘴角一抽,一巴掌就要打在李随风的脑袋上,但是想想双方的身份,便停下了手,只得骂道,“你是傻子吗?就知道吃,不能用火烧了?”
“开个玩笑嘛……”李随风看了一眼姜若兰想要打下却没有打下的手,回想起小时候自己被眼前这个女人揍成猪头的时候,不由笑出声来,“对了,你也很久没见到青崖了吧?走,他说过,等你回来就要带你去见他。”
“你也去?你可是皇上,能随便出宫吗?”姜若兰惊讶地看着一边脱下孝服一边拉着自己离开的李随风。
“没关系啦,又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宫,还和以前一样不就好了?”
……
竹林芦斋,梁都后山的清幽之处,寻常少有人至,芦斋之主传承数代,深居简出,代代素有谋略,却从不出仕,只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却总能掌控天下大事。
这一任的主人,名为沐青崖,与姜若兰、李随风从小相识,年龄也不过二十,却已经是梁国的不世之材。
姜若兰与李随风匆匆赶到芦斋门外,大大咧咧的李随风脱去龙袍后,恢复了他混市井的痞气,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踹门而入,肆无忌惮地呼喊道:“药罐子,药罐子?人呢?”
“呔!你这厮是何人,胆敢乱闯芦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一名十多岁的童子跑出来,厉声呵斥着李随风。
李随风眉头一挑,停下脚步,颇为诧异地看着这童子,咧嘴笑道:“新来的?先前没见过你。”
“你见没见过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乱闯,这可是我大芦斋的地界!”童子呵斥着。
李随风笑眯眯道:“整个大梁都没人敢在我面前说,哪里是他的地盘。”
“抱歉!”另一名也差不多年岁的童子跑出来,向着李随风作揖行礼,“对不起,为谋刚进芦斋,不认识李先生,请李先生莫要见怪。”
李随风努力回想着童子的名字:“是吗?你叫什么来……为……”
“为仁,小人叫为仁。”
“哦对,做人,好好做人。”李随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家主子呢?”
“已在屋内等候多时,两位请随我来。”为仁毕恭毕敬,比起愣头青的为谋的确要懂事得多。
两人来到沐青崖住处,这芦斋并不小,如同梁都内城的小宅院,平日里的物资供给都是朝廷分配,平时也不允许外人来此侵扰,足以可见芦斋之地位。
走到门口时,他们一眼便看到一个人影正在屋内忙碌,作为主屋,从内部的卧房,到外部的客厅,清幽雅致。
修长的沐青崖,面色清瘦,温文尔雅,他穿着一身厚实的白袍,典型的文弱书生,甚至在他的身旁,已经燃起了一只小暖炉,还未完全入冬,虽有寒意,却还不至于冷得令人颤抖,显然沐青崖十分怕冷,他此刻正看着面前的一张地图,沉默不语。
“你这个药罐子太夸张了,这什么天,就开始烧暖炉了?”李随风脱下鞋子,径直走进屋内,想也不想地就盘坐在桌边,拿起桌上的点心吃起来。
姜若兰注视着许久未见的沐青崖,沐青崖则是回过头来,对着姜若兰露出温和的笑容,姜若兰亦是报之以笑,多年情谊,尽在不言中。
“为谋,去院里跪下,明早才可起身。”沐青崖语气平淡地道,他的目光连看都没看为谋一眼。
为谋一愣,虽有不甘,却不敢说些什么,转身便走,反倒是为仁当即跪倒在地,哀求道:“先生,是为仁没有教好为谋,请先生连为仁一起责罚。”
“可以,两人一起跪,那就多跪一天一夜。”沐青崖平静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为仁。
为仁惊讶地抬起头,颇为纠结,姜若兰在旁看得不由苦笑,沐青崖一贯是个严肃清寡之人,除了姜若兰与李随风,他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这与他的性格有极大关系。
“你要是不陪他跪,他明早也就没事儿了,你若是陪着他跪,他就要多跪一天一夜。”李随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道。
“是为仁不懂事,为仁告退。”为仁满脸苦涩,与为谋一起退出客厅。
“就那愣头青的小子,还为谋呢?”李随风讥笑道。
“我要告诫的不是为谋,为谋没有做错。”沐青崖随口道。
“那是为什么?为仁做错了?”
“为仁明明知道你是谁,却没有阻止为谋,等为谋被罚之后,他又要与其一起受罚,这是收买人心。”沐青崖解释道,“这只是一点小的告诫。”
“你们芦斋培养继承者的手段,我真是一点都搞不明白。”姜若兰坐到桌案边,摇摇头道。
“我十岁那年便将我的师兄用计赶出了芦斋,先生全部看在眼里,却并未阻止,事后他告诉我,我的计划虽有缺陷,但是已经超过大部分人,所以他不再需要考察我的能力。”沐青崖如是道。
“所以他就把你丢到了石渠街?”李随风问道。
“……”沐青崖嘴角一抽,“要是知道会把我丢进石渠街,我就不赶走我师兄了,至少日子会舒服许多,不用跟你们滚泥巴。”
李随风哈哈大笑,拍手道:“这大概就是姜还是老的辣。”
“我其实只是觉得太麻烦,想要早点把问题解决,结果没想到惹来更大的麻烦。”沐青崖颇为气恼地看着姜若兰二人,“不用猜了,就是你们两个大麻烦。”
“你可是芦斋传人啊,你不发挥聪明才智,对得起芦斋几代先人吗?”李随风厚颜无耻地笑着。
“装着一肚子坏水的药罐子,我们石渠街的头号恶人。”姜若兰也是讥笑道。
“言归正传,你给我的情报我都已经看过,比我预计完成的要出色。”沐青崖看着姜若兰道。
“那是,也不看看带兵的是谁?咱们的女王大人!”李随风马屁拍得飞起。
“但是,仍存有隐患。”沐青崖又接着道。
“你说的,是那些逃走的士兵?”姜若兰疑惑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