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胡闹
李聿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然后又灌了一壶高粱酒。
踩着密西燥热的晚风，睡在了霜花阙尽管入夜了还冒着热气的大石块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整个霜花阙都格外安静，早起的炊事房的小兵正在烧羊汤，见李聿起来了，手足无措不知道喊他什么，李聿摆摆手，“不必多礼，喊我李聿即可。”
李聿独自一人站在烽火台上，糟心地想着，赵清珵那个没良心的玩意，自己离开了望都，他指不定有多轻松呢！
暮春时节，本该万物生，但在密西，举目望去只有灰扑扑的戈壁滩，什么春花三月春水旖旎，这些在密西统统都看不到。
站在霜花阙上，李聿只能感受到独属于密西的苍凉与静默。
戈壁滩万年如一日的苍凉，胡杨柳死后前年不倒的静默。
伸手传来了脚步声。
李聿没有回头。
他只是喊了一声：“师父。”
霍焦‘嗯’了一声，昨日架也打了，酒也喝了，他到底承了李聿一声‘师父’，密西这破地方没几个人待得惯，“既然过来瞧了师父一趟，就老老实实回辽东去，过年你没在家，你祖父与你母亲都很想你。”
“臭小子，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闹脾气，半点没有师父我稳重的样子。”
这就属于五十步笑百步了。
李聿一声嗤笑，“师父，这话您说出口，也不嫌臊得慌。”
“嗨，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呢！”
霍焦一巴掌拍过去，李聿眼疾手快，一个下身，伸手抱住了霍焦的腰，师徒两大早上又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李聿这点力气在霍焦眼里看来简直就是在蚍蜉撼树。
他的铁掌抓着李聿的肩，眼看下一秒就要直接将人过肩摔了，收了力，替李聿拍掉了他背上的灰，“小李聿，再长大些吧，长大了就能把师父掀翻在地了。”
这话霍焦很久之前就说过。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李聿长大。
祖父在李聿幼年时将他扛在肩头，带他去马场上挑选自己的坐骑，彼时还坐在祖父肩头的李聿一眼就看中了成年大马，魁梧的汗血宝马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小李聿心向往之，祖父哈哈大笑，也是说着这话，他说——
“小李聿，快些长大吧！”
可到底怎么样才算长大呢？
李聿望着霍焦，眼底一片茫然。
他已经长了这样久。
为什么还是打不过师父。
为什么赵清珵还觉得他天真。
一轮耀眼的红日从天边缓缓升起。
李聿伸手，遮住了这道光，他闷声道：“师父，我已经长得很大了。”
霍焦笑而不语。
他这个一辈子都在打仗的大老粗，却总是能说出一些话糙理不糙的道理，他直视着红日，淡淡道：“当你这样想的时候，只说明还不够啊。”
“无知才无畏，无畏才容易满足。”
“小李聿，当你满足于现状的时候，危机往往就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李聿似懂非懂。
“师父，你也觉得辽东面临危局吗？”
“也？”霍焦倒是来了兴致，“还有谁与你说过这话？”
李聿摇了摇头，“没谁。”
霍焦也不在意李聿话中的隐瞒，他虽说受了李聿的一声师父，但到底与辽东李家不一样。
辽东李家世代镇守东北，不是他这种半路出家的武夫能比的，辽东先辈，那可是北周开国皇帝都要尊称一声大帅的人物。
霍焦有自知之明，不该问的事，他半个字都不会多问。
“师父……”李聿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问。
霍焦将手搭在李聿的肩膀上，他不是没有看到李聿眼底的纠结，“小李聿，师父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人活一世，并不是非黑即白，好人难道这辈子都不会作恶了吗？坏人难道这辈子就没有行过一件善事么？”
密西灼热的风吹过，李聿的脸颊发烫。
他挠了挠头，“师父，我不想回辽东。”
准确来说，他只是不想回到辽东侯府。
李聿的祖父是威北侯，他的母亲生下李聿，整个辽东都知道，来日承袭爵位的一定会是李聿。
李聿的父亲戚筠在辽东似乎自然而然地收到了漠视。
“师父，我爹他才是辽东的大帅，辽东总有一天会从祖父交到他手上的。”李聿仿佛再不断确定着这一事实。
霍焦微微一笑，他不想戳破李聿的天真。
至于戚筠这个人，他是敏娘的夫君，霍焦不想做过多评判。
从前的恩怨与不甘都过去了，霍焦如今常年镇守密西，抬头只是辽阔苍茫的戈壁滩，他的心底一片平静，再起不了年轻时候的波澜。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
后脚抬头看天，“看，咱们密西也是个好地方啊！”
“天高云阔，姑娘比葡萄还要甜，跟着师父在密西打战，日后讨一个甜滋滋的姑娘回辽东。”
“师父，我也不想待在密西。”
“啊？”
霍焦这下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那你是打算……去哪儿呢？”
李聿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后，抬头：“师父，你帮我个忙。”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霍焦眉头紧皱，一声轻呵：“胡闹！”
他冲李聿摇头，原本就粗犷的长相更加狂野了，紧皱的眉头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不可能！李聿，你给我老老实实明天就回辽东，想让我送你去辽东和鞑靼的前线，想都别想！”
李聿抬头，一脸平静地望着霍焦。
从他的眼神中霍焦甚至绝望地看出了其中的坚定。
他用力搓了一把脑袋，自言自语：“不行不行不行！小李聿，这真的不行！要是被你娘知道我把你送去了前线战场，她肯定写信来骂死我了！”
李聿扯了扯嘴角，“师父，我娘她最是温柔不过，怎么会骂人呢？”
“你这臭小子，反正不行！你娘她肯定不同意你去前线，你要想去格桑草原，自己去和你娘还有你祖父说，反正别想拖老子我下水！”
“我不说你不说，还有谁知道是您将我送去的格桑草原？师父，我娘她一介妇人，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