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石破天惊 孙凤鸣誓死刺国贼
华克之赶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窗台上的君子兰没有了。惊疑间,听到邻居们正在三五成群议论,得知江山出事了,迅速掉头离开。
一路上百倍警惕转换路线,回到余立奎的住所,已经是夜幕深沉。正好,王亚樵也带着郑抱真和孙凤鸣赶回来了。华克之神色凝重,报告了江山被捕的情况,还根据目击者的议论,认定这是丁香艳跟戴笠勾结的结果。余婉君一听丁香艳的名字,顿时神色慌乱。
“这么说,立奎的住所肯定列入了戴笠监视的范围。夜长梦多,必需马上转移。”王亚樵当机立断。
于是,他们马不停蹄离开,迅速来到主教路一处秘密住处,各各神色黯然。
郑抱真忍不住说:“九哥一接到电报,就带着我们赶回来。万万想不到,我们刚回来,江山先生就落到了戴笠手中,太出人意料了!”
“我也很痛心。”王亚樵心如刀绞,“江山先生是经验丰富的共产党情报人员,一定是上次为了帮助我们,才被丁香艳发现的。说起来,是我害了他。他的被捕,更让我认识到,共产党是铁骨铮铮的英雄豪杰。都怪我自命铁血豪侠,一念之差错失良机,连累江山先生落入魔爪,真是百死莫赎!”
孙凤鸣明白,王亚樵后悔在船上放过了丁香艳,才酿成今日江山先生被捕的严重后果。他不忍在九哥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只得说:“九哥,江山先生被捕,我们跟共产党联系的线索也就中断了。现在形势危急,今后该怎么办,请你拿定主意,我们都听你的。”
“当务之急,是尽快营救江山先生。”王亚樵目光炯炯拿定了主意,“别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再说。”
郑抱真觉得很为难:“九哥,江山先生落入魔爪,一定被投进了监狱重兵把守,怎么才能救出来呢?”
王亚樵沉思片刻,愤然说:“江山先生被捕,都是亚樵之过。士为知己者死,江山先生因我被捕,我岂能临难畏惧?我这辈子喜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干脆就给她写一封信去,问她释放江山有什么条件。”
“九哥,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万万行不通的。”华克之立即反对,“戴笠也好,日本人也罢,他们都把共产党看作头号大敌,恨不得斩草除根,怎么会释放江山先生呢?”
王亚樵眼里一亮:“克之兄弟,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可是你再想想,我们就不能见机行事,以其人之道还治人之身吗?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救出江山先生!”
华克之明白,江山被捕,给上海地下党组织带来严重损失,自己也难辞其咎。他更明白,江西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在转战湘江途中遭到严重损失,整个革命形势面临严峻的考验。在没有得到党组织的指示以前,只能见机行事,协助王亚樵采取营救了。
再说丁香艳抓到了江山,喜气洋洋地说:“戴先生,江山就擒,就斩断了王亚樵投靠共产党的门路,他覆灭的日子也就为期不远了!”
戴笠明白,她不会白白把江山让给自己,试探说:“丁小姐,你下一步有何高招?”
“我建议,戴先生一边审讯,一边在报纸上公布共党头目江山落网的消息。王亚樵自负豪侠,得知江山落在我们手里,就会送上门来找死的。”丁香艳骄傲地说。
戴笠连连点头:“丁小姐一箭双雕,果然不愧帝国樱花。我们就稳坐钓鱼船,等待王亚樵跳出来吧!”
丁香艳和戴笠告辞,赶到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汇报。恰好,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带着儿子来到领事馆度假,立刻恭恭敬敬拜见重光葵。
瘸腿的重光葵坐在沙发里,不时用拳头捶打受伤的部位,恨恨地说:“上海的冬天气候寒冷,我这条腿更加疼痛难忍。这都是三年前在虹口落下的祸根。王亚樵不除,我死不瞑目!”
“请公使大人放心,我这次有把握,叫王亚樵自己走出来送死。”丁香艳马上报告喜讯。
重光葵抬抬眼皮,冷冷地说:“你上次说王亚樵就擒,闹得我很难堪,这次还说得这么有把握?”
丁香艳心里一咯噔,连忙说:“报告公使,此次属下和中国特工联手,成功逮捕了上海共党头目江山。江山对王亚樵有救助之恩,而且,王亚樵决定要投靠共产党,江山又正是他依靠的联系人。我跟王亚樵打交道多年,深知他向来恪守所谓的江湖道义,必然不顾生死进行营救。我们引蛇出洞,就能一举抓住他。”
“我只看重最后结果,并不相信任何完美的计划。”重光葵鼻孔里轻轻哼一声。
丁香艳正要辩解,一个卫兵拿着一封信进来,“啪”地向她敬礼:“报告少佐,你的信。”马上转身退出了。她拆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报告公使大人,王亚樵来信了,询问释放江山要什么条件。”说着,双手将信递给重光葵。
“嗯,看来你的第一步似乎成功了。”重光葵掂着王亚樵的来信,炫耀起他的中国学问来,“如果王亚樵真正还具备中国古代侠义的品质,也许能像我们日本武士那样舍生取义。不过,据我所知,中国自从满清入主中原以来,对武林进行了严酷镇压,真正意义的武侠就销声匿迹,只剩下各种帮会了。至于民国,帮会早已堕落成争权夺利的工具,更没有侠义色彩可言。从他在虹口公园使用的手段来看,王亚樵根本不能跟我们日本的武士同日而语,简直是无恶不作的魔鬼!”说话间,他眼里闪出狰狞的凶光:“为了维护大日本的利益,你不能对他存在任何幻想,必需不择手段加以消灭!不要贪功活捉,只要能消灭,就功劳大大的!”
丁香艳马上立正领命:“哈咿!属下谨遵公使大人教诲,对他不择手段加以消灭!我还要向公使大人补充,属下计划登报答复,限他三天之内出来交涉,否则,就请他来给江山收尸!”
“好!先打击他的精神,再消灭他的肉体!”重光葵点点头。
在这几天里,华克之四处奔走寻找地下党组织。交通员向他传达李克农的指示:“配合王亚樵,尽力营救江山同志。”王亚樵明白,这是共产党对自己的信任,决定不惜一切进行营救。
是夜寒风呼啸,天空稀疏的星星仿佛在颤抖着摇摇欲坠。夜深人静,他还在庭院踱步,自言自语地说:“江山先生是因我而被捕的,如果救不出江山先生,我有何面目自命豪侠?”
金石心悄悄给他披上大衣,提醒他说:“九哥,戴笠勾结日本人严阵以待,以我们的处境能力,劫狱救人万难成功。你不是说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人之身吗?我看,这是上上之策。”
“对呀!”王亚樵拍拍额头,顿时豁然开朗,“我真是急糊涂了,多亏你提醒!戴笠和丁香艳能抓捕江山先生,我们也抓住他一个重要人物,逼迫他走马换将,不就能救出江山先生了吗?”
主意一定,王亚樵连夜召集华克之、郑抱真和孙凤鸣商量,很快选准了目标,制订好周密方案。看到丁香艳在报纸上的答复,王亚樵立即决定采取行动。
傍晚时分,日本领事馆里,一名长相英俊的少佐脱下军装,换上中国的长袍马褂,对着穿衣镜露出惬意的笑容。他就是重光葵的大儿子重光边渡,日本在上海驻军中队长,因为是周末,到爸爸这里消遣。
“边渡,今晚上你又要出去?”重光葵脸上露出关切。
重光边渡点点头:“是的,父亲,麒麟童周信芳表演的《鸿门宴》很精彩,我对此有浓厚兴趣。”他在大学里研究中国戏曲,对京剧情有独钟。可是刚毕业,父亲就命令他投身军队为天皇效力。
重光葵提醒他:“边渡,上海市民仇视日本人,你要注意安全。”
重光边渡轻轻一笑:“父亲,您多虑了。我在中国长大,会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再穿上这套长袍马褂,谁能分辨我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我说过很多次了,京剧是中国的国粹,你如果是学者,我很赞成你研究。可时代的需要,让你成了大日本军官,就肩负为天皇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神圣职责。所以,我还要提醒你,不要迷恋中国京剧,多研究军事。”在重光葵心里,希望儿子能够在军事上给家族增添辉煌。
重光边渡却语出惊人:“父亲,记得中国政治家有一句名言:‘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我因此想到,当中国归入大日本版图的时候,就需要利用中国的传统文化,才能统治中国。我们作为中国的统治者,如果了解京剧,岂不令人可笑?”
“你能这样想,我为你高兴。去吧。”重光葵脸上终于换上骄傲的笑容,朝儿子挥挥手。
重光边渡洋洋自得走出领事馆,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汉奸冯英立刻屁颠颠跑过去迎接。他洋洋自得地向冯英展示身上的装束:“冯先生,你看看,我像不像你们中国的阔少?”
“边渡先生,我怎么看,你都不像阔少。”冯英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使劲摇头,直到重光边渡露出恼怒,才笑眯眯说出谜底:“在我看来,你简直就是我们中国的宣统皇帝——现在满洲国的康德皇上!”
“说得好!说得妙!”重光边渡顿时眉开眼笑,“我们就是你们中国人的皇帝!”
冯英也眉开眼笑,跟在重光边渡屁股后面,大摇大摆走向上海京剧院。郑抱真和孙凤鸣从两边走出来,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直到看着他们走进去,才朝守候在剧院门口的手下发出暗号。
“凤鸣,你可得施展功夫,把他迷得神魂颠倒,我才好下手啊。”郑抱真冲他挤眉弄眼。孙凤鸣故意扭扭腰肢,走进剧院旁边一间小屋,精心进行化妆。
两个小时过去,剧院的观众开始走出,重光边渡和冯英两人谈笑风生走出来。几声尖利的唿哨声中,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明眸皓齿的妙龄女郎款款走出,扭动的腰肢柔若无骨,跟在后面的一看就知道是陪伴女。这年头,到剧院门口招徕生意的女子不少,可像这么惊艳的姑娘还真不多。很快,她们身边就围满了不三不四的街头地痞。
“瞎了你们的狗眼,滚一边去!”冯英看到重光边渡两眼烁亮,抢过去对那些地痞高声呵斥。
那些地痞认出他是张啸林的门徒,只得含怒而散。重光边渡绕着精心化妆了的孙凤鸣转了两个圈子,显出内行的口气调笑:“是别人是用过的次品,还是没开苞的上品?”
“少爷,您是行家,真要是别人用过的次品,我包赔您一千大洋!”郑抱真捏着嗓子吹开了。
孙凤鸣趁机挽住他的胳膊,娇笑说:“公子,我是东北大学的学生,不会辱没你高贵的身份吧?”
重光边渡顿时心痒难熬,伸手抚摩她高耸的胸部。就在此时,只觉得手腕一麻浑身无力。郑抱真抖开一个麻袋当头罩下,两人身手敏捷,将他塞进一辆开来的小轿车。
这一切如同电光石火,冯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的美女连同重光边渡,已经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之中。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才意识到日本公使大人的大少爷遭到了绑架,连滚带爬朝领事馆跑去。
重光葵得到儿子被绑架的消息,立刻打电话叫丁香艳过来商量。丁香艳怀着小心前来,凭着敏锐的职业本能,察觉重光葵拖着瘸腿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在竭力维持大人物临变不惊的风度,可惜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却表明其实心里焦急。
看到她进来,重光葵尽力镇定地说:“边渡年轻气盛,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丁小姐,你是帝国樱花,分析分析看,会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公使大人,属下认为,共产党不会这么干,很可能是王亚樵手下干的。”丁香艳鞠躬之后,显出胸有成竹的神情,“目的也很明确,就是绑架了边渡少佐,迫使我们跟他交换江山。”
重光葵刚刚摇头表示怀疑,办公桌上的电话铃骤然响起。丁香艳看到重光葵迟迟不接,只得自作主张拿过话筒,恭恭敬敬递给他。重光葵刚刚接过来,里面就传出一个洪亮的男音:“公使先生,我就是王亚樵。我正式通知你,你的边渡少爷在我们手里。烦请转告丁小姐,明天上午8点,请她带着江山先生,到霞飞路跟我们交换边渡少爷。我的期限,也是三天。”
话筒从重光葵手里滑落,自己也无力地跌在沙发里,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三年过去,用王亚樵的人头祭奠白川大将的任务迟迟不能完成,内阁对自己的能力开始怀疑了。倘若真用江山交换自己的儿子,等待自己父子俩的必将是更严厉的审判。可是不交换,自己就只能给儿子去收尸,从此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终生痛苦煎熬,同样是生不如死。两行浊泪从他脸颊滚落,失声哽咽说:“我恨!我恨王亚樵,当初怎么没有把我和白川大将一起炸死!”
“尊敬的公使大人,您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事交给我来办!”丁香艳咬咬牙。
次日清晨,一处仓库的大门在“哐当”声中被打开,射进明亮的光线。重光边渡被捆成粽子,拴在黑暗的仓库角落里,疑惑地看着门口的郑抱真,竟然还认出孙凤鸣就是昨晚乔装的美女,眼里迸出怒火。
郑抱真对他说:“边渡先生,委屈你了。你们的人抓了我们的人,我们不得不用你来交换。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父亲了。”
重光边渡不吭声,冷眼看着仓库的那一边。他看到,空坪上聚集着两百多个强悍的青壮,一个个手里拿着规格不同的长短枪支,和自己率领的中队人数大体相等。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站在台子上,对他们进行简明扼要的战斗交待,那声音里透出的威严,比自己这个中队长还要凛冽,更加干脆利落。交待一结束,那些人迅速奔向四辆卡车,分明比自己的士兵更剽悍,不由得让他暗暗称奇。
“快走!跟我们上车!”正在出神,孙凤鸣推了他一把。
重光边渡倔强地挺挺胸,迈出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到王亚樵身前打量片刻,大声说:“你就是王亚樵?就是炸死白川大将,炸断我父亲一条腿的那个王亚樵?”
“边渡少佐,难道你认为我不像吗?”王亚樵饶有兴致地调侃他。
重光边渡微微冷笑:“传说你是当代第一豪侠,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过是平常人罢了!”
“我们九哥没有三头六臂,却能锄杀你们的白川义则!”郑抱真愤怒地推了他一把。
重光边渡回过头来,大声说:“王亚樵,你想用我逼迫父亲交换江山,这是痴心妄想!”
孙凤鸣一把将他拎起来,就要往车上搡。重光边渡两脚乱蹬大叫:“我内急了,要撒尿!”
郑抱真无奈,只得和孙凤鸣将他带到墙根边,略微给他松绑。可就在这时,重光边渡灵魂深处的武士道精神瞬间爆发,低头向砖墙撞去。待郑抱真两人意识过来奋力抓住,只见他前额下陷眼珠迸出,分明已经气绝而亡了。
郑抱真气急败坏:“九哥,都是小弟疏忽了这家伙武士道精神会这么强。我们没了人质,怎么办呢?”
王亚樵长长一叹:“这是他的武士道本质注定,不是你的错。我料定,丁香艳也不会交出江山先生,等待我们的必然是一场恶战。事已至此,你不妨扮成重光边渡,伺机除掉丁香艳。”
“好!重光边渡死在我手里,再除掉丁香艳,我就赚大了!”郑抱真二话没说,就地换上重光边渡的服装,金石心再给他精心化妆,俨然就是一个重光边渡。
在此同时,沈醉和王鲁翘等上百名特务个个荷枪实弹,正在全神贯注倾听戴笠训话:
“同志们,王亚樵是我们最凶狠强悍的大敌。这几年,大家已经吃够了他的苦头,校长来电指示,大家要作好不成功则成仁的准备!丁香艳已经带着特高课和日本宪兵控制了霞飞路南边,杨虎带着警察控制了北边,不让王亚樵有漏网之机。说到底,这里是我们中国的地盘,不能让日本人抢了风头,必需打出我们中国特工的威风!我命令,一旦王亚樵露面,就要发挥所有武器的威力,把他彻底干净消灭掉!谁能砍下王亚樵的脑袋,重赏十万,能砍下胳膊大腿的,也给一万!光荣牺牲的同志,给予家属五万抚恤金。”
戴笠训话结束,特务们一个个精神振奋。王鲁翘却冒冒失失地提问:“戴老板,人质怎么办?”
“愚蠢!”戴笠狠狠地训斥,却不得不说:“共党头目江山已经处决,我们岂能给他人质?就算是重光边渡,日本公使重光葵公开表明:为了消灭王亚樵,宁愿舍弃儿子。你们想想,还有谁的性命更宝贵吗?”
这么一说,所有人的心头一紧:看来自己只能不成功就成仁了!一个个爬上卡车,朝霞飞路奔去。
不多时,三方的人马乘车来到霞飞路。此时的霞飞路街道两边,已经埋伏了大队军警特务,还有日本宪兵队,窗口布满黑洞洞的枪口。丁香艳带着十多名特高课成员站在街道中间的卡车上,等待王亚樵到来。
王亚樵带着金石心和假重光边渡郑抱真靠近街口,就让门徒高声喊话:“丁小姐,我们已经把人质带来了。这里不便交换,如果你们真有诚意,就跟我们走!”
那边接话叫他们过去,王亚樵吩咐司机调转车头开走。日本司机问丁香艳怎么办,丁香艳眼看王亚樵突然变卦,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彻底落空,气急败坏命令司机跟上去。霎时间,就像推动了多米诺骨牌,霞飞路两边鸡飞狗跳,原来埋伏的特高课和宪兵慌忙跑出来,争相爬上卡车。戴笠暴跳如雷,挥动手枪命令刚刚隐蔽的特务赶快上车:“快!快上车!跟上王亚樵!”
贾金兰开着车,只见王亚樵的车子在前面不时拐弯,丁香艳的车十分被动,感叹说:“丁小姐说,抓住了江山就掌握了主动,如今反而被王亚樵牵住了鼻子,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娘希匹!”戴笠气歪了鼻子,“我说王亚樵不会上当,都怪这日本女人异想天开,想要换回重光边渡,又想趁机除掉王亚樵,害得老子也陷于被动。下一次,老子不跟她合作了!”
正说着,王亚樵的车子转到了主教路,丁香艳的车也勉强跟上了。突然,两边巷子里滚出一排汽油桶,还有一段段水桶粗细的木头,霎时将道路阻断了。贾金兰一看势头不好,慌忙紧急刹车,戴笠的身子颠起老高撞在车顶上。他回头一看,戴笠头上冒出了鲜血,惊慌地说:“老板,你受伤了!”
“快!冲上去!”戴笠也顾不得轻微的碰伤,马上打开车门,命令后面的军警赶快冲上去排除障碍。
军令如山,那些军警特务们连忙跳下车冲上去。日本宪兵敏捷迅速,有的抱起木头往两边扔,有的扑过去滚开汽油桶。就在这时,只听得枪声大作,从两边的废墟射出密集的枪弹,扔出几枚土制炸弹,引爆了汽油桶。连接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道路霎时化为火海。那些冲在前面的军警特务溅满燃烧的汽油,顿时成了火人乱跑乱滚,身边的同伴仓皇逃开,凄厉的惨叫压倒了枪声,仿佛进入世界末日,令人魂飞魄散。
戴笠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落进了王亚樵预先安排的埋伏圈。幸亏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短暂的惊慌之后,立刻进行顽强攻击,迅速压倒了对方的火力。
在他们街头枪战的时候,王亚樵的车子已经开到了黄浦江边。回头一看,只有丁香艳的车也赶上来了。他让金石心等人迅速下车分散隐蔽,独自站在车边,大声说:“丁小姐,请把江山先生带下来!”
“好!”丁香艳敏捷地跳下车,从车里拉出一个带着手铐的中年人。
就在王亚樵端详此人的时候,却见他掏出手枪。说时迟那时快,王亚樵本能地意识到此人是乔装的江山,身影一闪开了枪。对方的枪同时响了,王亚樵刚才身后的车皮出现两个洞,对方的眉心也同时出现一个小洞,摇晃两下仆倒在地。他厉声说:“丁香艳,你这蛇蝎女人,你把江山怎么了?”
“江山已经正法!”丁香艳狞笑着,身子闪在车后,一个隐蔽的特务射出了一串子弹。
王亚樵怒不可遏,贴地滚过去,甩手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丁香艳反应敏捷,一手朝王亚樵开枪,另一只手朝着金石心的位置射出一串子弹。不多时,她带着的特高课手下全部毙命,王亚樵和金石心从不同方向走过去。丁香艳闪到车边,顽强地对化妆的郑抱真招手:“边渡少佐,你过来,我们并肩战斗!”
郑抱真不慌不忙甩掉化妆,笑着说:“丁香艳,你看看我是谁?”
丁香艳大惊失色,朝着他扣动了扳机,郑抱真已经闪到车后去了,听到撞针碰撞的声音。她将手枪扔掉,用指头梳理凌乱的头发,转身对王亚樵说:“我是日本人,可我妈是中国人,能死在你手里,我很满足。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多么留恋我是女校教师的日子,请你允许我再叫你一声九哥。九哥,你是这世界上唯一让我动心的男人!”
王亚樵一愣,蓦然想到自己从警备司令部跑出,正是丁晓驾车让自己迅速离开,眼前还浮出丁晓仰在床上的情景,枪口缓缓下垂掉开眼睛,说:“你曾经是小毛的老师,我可以让你选择结束的方式。”
丁香艳眼里闪出复杂的神情,慢慢朝王亚樵走来,声音里充满女人特有的柔情:“九哥,我本来选择当一辈子教师,可惜阴差阳错改变了职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渴望你能吻我一下,满足我最后的愿望!”
“九哥,你不能相信她!”金石心唯恐王亚樵受她的迷惑,高声阻止他。
王亚樵心头一震,厉声说:“丁香艳,你想错了!上天赐予你娇艳的容貌,也成就了你高贵的职业,可是你长出了蛇蝎心肠,丧心病狂跟中国人民为敌。我王亚樵是铁骨铮铮的中华男儿,岂能听你摇唇鼓舌!”
丁香艳眼里闪出刻毒的怨恨,右手一扬,飞出一道白光。王亚樵练就了超人的敏锐,察觉她眼神有异的时候,身体已经腾空飘出。可当他脚尖还未着地之际,又是两枚淬毒银针从丁香艳指间飞出。金石心全神戒备,深恐王亚樵无从闪避,如同离弦之箭飞扑过去。正当王亚樵施展弹指神功弹开毒针之时,想不到金石心突然挡在前面,神功完全被阻,只听得“噗噗”两声,两枚毒针射进了她的胸膛。
“石心!”王亚樵失声惊叫,一把将金石心抱在怀里,迅速拔出毒针,指头飞快地点住周围穴道,以阻止毒性蔓延,拼命吮吸毒血。
“你这歹毒的女人!”郑抱真怒火冲天,双腿连环踢飞了她手中隐藏的机关,将她反绑过来。
丁香艳突然纵声狂笑:“王亚樵,这银针上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金石心!王亚樵你知道吗,我最妒忌的人就是她。哈哈哈,我在离开人世的时候,终于作成了自己最得意的事情,让你为失去金石心生不如死!”
“九哥,你……没事吧?”金石心苏醒过来,失神的眼光极力看着王亚樵。
王亚樵眼里涌出泪水,颤抖着说:“石心,我没事!她的毒针射不到我,你不该……这么傻!”
“你能没事,我就放心了。”金石心吃力地抬起头,寻找丁香艳:“这日本女人……”
郑抱真连忙将丁香艳推过来:“石心姐,你看,我把她抓住了!”
金石心看到了丁香艳,失神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明亮,仿佛两束火花,落在丁香艳脸上。丁香艳明白她这是回光返照,脸上眼里充满恶毒的笑意:“金石心,能看到你死在我前面,我胜利了!”
王亚樵恨恨地盯着她,拔出手枪塞进金石心手里:“石心,你亲手结果她!”
“不!我不能死在女人手里!王亚樵,我情愿你来打死我!”丁香艳嗥叫起来。
金石心受到刺激,眼里凝满仇恨,双手颤抖着扣动扳机。她清楚地看到,丁香艳临死前拼命挣扎,那张曾经异常娇艳的脸庞变得十分丑陋,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静静地躺在王亚樵怀里:“九哥,我没有遗憾了。你要答应我,好好地生活,作你认定的事情!”
“石心!我不能没有你呀!”王亚樵紧紧抱着她高声呼唤,“黑夜里,你是我的灯光;孤独里,你是我的安慰。如果没有你,我的心灵会崩溃。你别灰心,我马上去找医生!”
金石心轻轻摇头:“九哥,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毕竟我在这个世界上曾经轰轰烈烈地相爱过,已经很满足了。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保……重……”
“石心!”看到她的脑袋歪向一边,唯有脸上凝结着满足的笑容,王亚樵猛然觉得,金石心已经离开了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他双手托起金石心,在海滩上狂奔。
海风呼啸,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一层一层推向海滩。
由于王鲁翘舍命相救,戴笠总算及时脱离了射程。半晌过去,对方主动撤离,混战宣告结束。军警特务和日本宪兵明白计划落空,只得各自营救伤员,带着尸体离开主教路。
回到上海站办事处,沈醉神情沮丧:“老板,王亚樵又逃跑了,我们怎样向校长交代?”
戴笠想的却跟他不一样,反而欣然自得:“抓到江山,我们就是大功一件。再说呢,重光边渡落到了王亚樵手里,丁香艳下落不明,日本人受到的损失比我们还要大嘛。校长指挥大军围剿共匪节节胜利,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发怒的。你马上派人调查王亚樵的去向,等情况弄清楚了再汇报不迟。”
一听他这么说,沈醉顿时心里豁亮了:这些年来,党国的官员们都搞的报喜不报忧,千方百计哄得校长高兴,不但能逃过责罚,还能加官进爵,老板也精于此道,自己也得学着点。于是,他马上安排人员,务必查清王亚樵的下落。
几天过去,沈醉总算有了结果,立即兴冲冲向戴笠报告:“老板,卑职已经查清,码头仓库发现重光边渡的尸体,还在海滩上找到丁香艳的尸体。据内线说,金石心在海滩上中了丁香艳的毒针死了,王亚樵就像丢了魂似的,整天神情恍惚以泪洗面,差不多成了废人啦!”
“好!”戴笠喜不自禁,忽然又产生了疑惑:“他号称铁血豪侠,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颓丧吗?”
沈醉忙说:“千真万确!内线说,他现在早晚不练功夫不练枪法,一天到晚叫着金石心的名字魂不守舍。可笑的是,余婉君去劝他,他居然把余婉君看作了金石心,拉着余婉君的双手说:‘石心,你终于回来啦!’闹得余立奎挺尴尬。依我看,不如趁着这机会把他除掉!”
“嗯,机会是不错!”戴笠高兴地搓搓手,忽然摇摇头,“王亚樵让一个女人弄得这样死去活来,我觉得他只不过是条可怜虫,不配再是我的对手。让喧嚣一时的铁血豪侠遭受世人怜悯,心里更痛快!”
沈醉忙凑趣说:“老板高明!王亚樵自以为当世无敌,终究被金石心打败,老板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这是什么话!”戴笠顿时满心不悦,马脸一拉长了三寸,“他一天不死,我们就一天不能安生!我们的内线接近了余婉君,知道王亚樵的住处了吗?”
沈醉省悟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连忙说:“卑职不敢掉以轻心,正在抓紧侦查。余立奎夫妇被我们盯得死死的,内线经验丰富,有关王亚樵的情况都是从他们那里获得的。”
“让他盯紧了余婉君,却不能打草惊蛇。”戴笠心里生出一个自认周密的主意,“要把这根线牢牢地捏在手里,掌握王亚樵的一切动向,我们就能够进退自如。”
那天,王亚樵痛不欲生,抱着金石心的遗体一路狂奔,郑抱真也跟在后面狂奔。直至跑到郊外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一道清泉挡在前面,王亚樵才将遗体放在地上放声痛哭:“石心,王亚樵保护不了你,他够不上什么豪侠,是个无能的狗屁!”说罢,便几乎昏厥了。
郑抱真急中生智,设法将消息转告了华克之。华克之和孙凤鸣他们闻讯飞车赶来,王亚樵渐渐苏醒,不顾一切扑在新坟上双手乱刨。郑抱真和孙凤鸣一人抱住他一只手,却被他胳膊一摆翻了几个筋斗跌出丈外。两人奋不顾身,又飞扑过去紧紧抱住王亚樵,转瞬间又被他摔开了。
“九哥,你还是不是王亚樵?”华克之情急生智厉声猛喝,震得山鸣谷应,自己也气血翻滚心跳耳鸣。
这一声吼,王亚樵被震醒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新坟,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
华克之语重心长地说:“九哥,石心遇害,我们都很难受。你是世人敬仰的铁血豪侠,明知人生不能复生,竟然如此颓废,太令小弟失望了!”
王亚樵沉重地点点头,声音里带出金属的颤音:“鲁迅先生说得好:‘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一面赴汤蹈火视死如归,一面儿女柔情比别人更浓,才是你真正的九哥。石心死了,我的心破碎了。同乡会的事情,全靠你们维持了。”
一行人回到住处,王亚樵泪流满面,吩咐设好灵堂香案祭奠金石心,陷入了深深的悲伤。郑抱真真挚地说:“九哥,小弟恳求你能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带领弟兄们跟倭寇血战,给江山先生和石心报仇。”
王亚樵沉重地说:“我们元气大伤,一时难以再战。江山先生遇害,王亚樵愧对共产党!克之,你跟他们联系上了吗?”
华克之心情很沉重,向他简要介绍有关共产党方面的情况:“九哥,李克农先生告诉我,红军主力在转战湘江中遭受重大损失,不得不放弃原来会师湘鄂边境的计划,一路粉碎了几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已经到达贵州遵义,确立了毛泽东的领导。现在,红军正在继续北上,随时面临严峻的考验。同时,上海地下党也受到了严重损失,暂时处于低潮时期。李克农先生建议我们,要蓄集力量等待时机,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
王亚樵在屋里来回踱步,沉重地说:“我们在福建彻底失败,红军也遭受惨重损失,仿佛冥冥中有天意注定,反蒋抗日的目标难以实现哪!现在戴笠处于上风,我只能照李先生说的,蓄集力量等待时机。”
华克之沉吟说:“是啊!我们从香港回到上海,他似乎对我们的行动很清楚,值得我们高度警惕。”
“嗯,克之说的有道理。”王亚樵点点头,“据我看,立奎夫妇一直处于戴笠的监视之下,难保不在他们身边安插耳目,我们要小心提防才行。”
华克之沉思说:“我们的人发现,余婉君有个表哥名叫陈质平,经常到他们家里去。据说这个陈质平曾在德国留学,背景很复杂,我正在设法调查。”
“形势严峻,我们必须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王亚樵很快拿定了主意,“以后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惊动立奎和婉君,以免给戴笠可乘之机。上海难以立足,我打算到香港去一趟,以了解李济深先生他们的意向。不妨放出风声,说王亚樵失去了红粉知己,已经心灰意冷看破红尘,借此麻痹戴笠他们。”
过了几天,华克之和孙凤鸣跟共产党地下组织取得联系,办好《晨光通讯社》的相关手续,王亚樵悄悄带着郑抱真一批骨干分批南下香港。华克之让门徒按照吩咐散播传言,说王亚樵心灰意冷,到普陀山参拜救苦救难的南海观音菩萨去了。一些小报记者也争相报道,一时沸沸扬扬。
南京鸡鹅巷53号特务处的大楼里,戴笠和杜月笙在客厅里举杯相庆。戴笠开心地说:“杜先生,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才能置它于死命。我们以前没有打中王亚樵的七寸,怪不得他屡次兴风作浪。现在才知道,他的七寸竟然是一个女人,真是出人意料!”
“雨农,王亚樵是个情种,其实也不奇怪。”杜月笙也卖弄起学问来,“你想想,项羽算得上英雄了,到头来在垓下霸王别姬自杀身亡。顺治皇帝贵为天子,不也为了一个董鄂妃出家当了和尚?我看,你该趁着朱毛红军流窜云贵插翅难逃的机会,向你的校长报喜,让蒋先生和夫人安心睡觉了。”
戴笠面露喜色,却几分踌躇说:“喜当然是要报的,可毕竟还没有看到王亚樵的人头,是不是早了点?还有,杜先生派往香港的兄弟带回什么消息?”
“哦,我正要跟你说呢。”杜月笙拿出描金湘妃扇轻轻扇动两下,不为扇风就为摆身份,“刘一纯昨天来了电报,说在李济深的住宅发现王亚樵的门徒郑抱真,怀疑王亚樵可能溜到香港去了。”
戴笠听了一震,连忙说:“杜先生,这个消息很重要。王亚樵和李济深他们本来是一丘之貉,虽然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毕竟是个隐患,还得防备他们死灰复燃。请你让那弟兄好好留意,一有消息马上报告。”
杜月笙点头答应,然后告辞而去。戴笠满心高兴,果然去向蒋介石报喜。蒋介石刚从贵阳飞回来,正在和宋美龄讲述让朱毛作第二个石达开的妙计,心情很好,听了他绘声绘色的报告,更加心花怒放。
“雨农,人言王亚樵是铁血豪侠,应该就有铁石心肠,真就如此颓丧了吗?”
“报告校长,”戴笠昂首挺胸侃侃而谈,“他那铁血豪侠只不过欺世盗名,骨子里其实是个风流种子。自从金石心死后,他就痛不欲生萎靡不振,自己无心练功,也无心训练手下。我的内线报告说,王亚樵如今是形销骨立像个大烟鬼,同乡会已经人心涣散分崩离析,名噪一时的安徽同乡会不久就会烟消云散了。”
宋美龄却发出感慨:“能够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放弃惊天动地的业绩,王亚樵堪称情种。可惜,当今逐于名利,连欧美也不例外,这样痴情的男人越来越少了!”
“夫人说得太精彩了!”戴笠极力迎合宋美龄,“中国历史悠久,文有文圣,武有武圣,连喝茶都有个茶圣,唯独还没有情圣。好像唐玄宗说过,一个男人哪怕事业登峰造极,如果没有心爱的女人,也会没有生活的乐趣。他才为了让杨贵妃从岭南飞马把荔枝送到长安,还亲自谱写什么美妙的歌曲。”
宋美龄高兴起来:“雨农,你一个特工头目,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让人刮目相看。《圣经》说得很神圣也很浪漫,夏娃是上帝从亚当身上取出一个肋骨创造出来的,所以男人应该把女人当作自己的生命。有了王亚樵这样的男人,那个金石心应该死而无憾了!”
“夫人,爱得你死我活,那是年轻人的事情。”蒋介石生性严肃,不觉皱了皱眉。
宋美龄不悦地说:“达令,难道我们老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蒋介石只得陪笑,“朱毛流窜云贵川,有人认为就能灭此朝食,可我还是不敢丝毫疏忽。毛泽东擅长所谓的运动战,行踪飘忽不定,几十万中央军被他牵着鼻子筋疲力尽,那里的地方实力派一心维护自己的小天地,万一让毛泽东跑出包围圈,那就不容易剿灭了。”
戴笠听出了蒋介石的弦外之音,连忙说:“请校长放心,学生一定为校长分忧,剿灭王亚樵!”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蒋介石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挥手让他退出。
此时,王亚樵带着郑抱真等人辗转来到香港轩尼诗道李济深的寓所。正好,陈铭枢也在他家里。一见王亚樵到来,大家都很高兴。
李济深关切地说:“九光,得知金小姐遇害,我们都很难过。所幸除掉丁香艳,给金小姐报仇了。外界盛传,九光因金小姐遇害而心灰意冷,甚至还传言九光削发为僧了,真是耸人听闻。今天看到九光风采依旧,李某也就放心了。看来,九光又有了新的打算喽?”
“李主席,陈院长,亚樵惭愧哪!”王亚樵喟然一叹,简单叙述了江山先生被捕,自己绑架重光边渡走马换将失败,金石心遇害的经过,“亚樵纵横江湖十余年,满以为铁血锄奸就能震慑国贼倭寇。惨痛的事实,让我痛定思痛,明白了铁血锄奸不能推翻强权,必须改弦更张,才能实现反蒋抗日的目标。”
陈铭枢迟疑着说:“九光,记得上次你离别时说过,打算投靠共产党。可如今红军丧失了江西根据地,朱毛率领红军转战数千里,在云贵川陷入了蒋介石数十万大军围追堵截之中,蒋某人宣称‘要让朱毛成为第二个石达开’,实在是前途未卜凶吉难料哪。倘若红军不幸重蹈我们的覆辙,中国就成了蒋家王朝的独裁天下,你我报国无门,该作何举动?”
“陈院长,虽然亚樵对红军所知甚少,我料蒋介石难以剿灭红军。”王亚樵沉吟说,“记得北伐以后,蒋介石篡夺了中央政权,唐生智和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他们先后跟蒋介石发动过战争,可惜很快就遭到失败,唯独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反而形成了燎原之势,堪称反蒋的中流砥柱。他们撤出江西,还在湘江损失惨重,却很快就突出重围,把蒋介石的大军远远甩在后面。听说,红军在遵义选举了毛泽东为主席,他在江西时候就是蒋介石的克星,不会让蒋介石的图谋得逞的。诸公不信,请拭目以待吧!”
李济深连连感慨:“九光所言,可谓知己知彼。平心而论,我率领的第四军在北伐的时候被誉为‘铁军’,其实依仗的还是共产党员叶挺带领的独立团。往事不堪回首,还是不去说它算了。福建起义,我们没有跟红军真诚团结,才招致两方共同的惨重损失。痛定思痛,我曾派人和周恩来联系,可惜他正在和毛泽东一起率领红军千里转战,一时联系不上。但愿他们吉人天相,能早日打破蒋介石的围剿,我们才不至于空有反蒋抗日之心,却无救国救民之能!”
陈铭枢突然说:“任公,前些日子西南军政委员萧佛成先生秘密来访,说的是李宗仁和白崇禧不满于蒋介石独裁,决定联络胡汉民、汪精卫和孙科他们,在明年10月举行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的时候发难,另选国民政府主席,如果能一举将蒋某人推下台,岂不是大好机会呀!”
“对我们而言,一切机会都不能放过!”李济深兴奋了,把头转向王亚樵:“九光,你看呢?”
王亚樵平静地说:“我王亚樵的意见很简单,只要谁反对蒋介石,我就愿意跟他合作。李宗仁和白崇禧也算得反蒋派,可惜福建起义的时候,他们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让我们陷于孤军奋战的境地,我不敢对他们抱有多大希望。二公坚持反蒋,却不妨跟他们联络;我是江湖人士,到时候还是会凑凑热闹的。”
“好!那么我就跟他们联系联系看。”李济深舒了一口气,“反正,毛泽东率领的红军还在艰难转战,待他们找到了落脚点建立了根据地,再去联系也不迟。九光,你就安心住下来,好好养精蓄锐吧。”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1935年10月。在这段时间里,蒋介石非常高兴,指示《中央日报》等官方报纸大肆刊登“朱毛残匪流窜陕北,不日即可全部剿灭”的消息,庆贺“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取得空前胜利。同时,为即将召开的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紧锣密鼓进行筹备。他此时踌躇满志,不再满足于处处受人掣肘的国民政府主席,鼓吹在下一届国大实行欧美国家的总统政体,进一步加强独裁。
这一天,蒋介石和宋美龄在中央军校官邸共进午餐。按照惯例,蒋介石用的是米饭,点的是奉化风味的菜肴,使用传统的筷子;而宋美龄仍然是面包和奶酪,配上水果沙拉,使用西方的刀叉。
宋美龄不仅仅是第一夫人,对参与政治十分热衷。她放下手里的刀叉,用毛巾擦了擦嘴唇,关切地说:“达令,六中全会筹备得怎么样了?按照欧美的制度,总统被授予至高无上的权力,你那些国民政府里面的人一向热衷争权夺利,你可得周密准备,保障下届国大万无一失哟!”
“夫人放心!放眼当今国民政府,是我蒋中正力挽狂澜,剿灭了为患多年的江西赤患,是当之无愧的政府领袖,没有谁敢觊觎总统的位置。”蒋介石放下筷子,信心十足地说。
宋美龄却微微一笑:“达令,你别在我面前这么一副满有把握的神情。经历了这些年的一连串事件,我对你的中华民国政局称得上了如指掌,其实你真正掌握的不到半个国家,只能算一个各方权力凑合的拼盘而已。那些人表面上服从,骨子里却跟你同床异梦,真不会暗地里捣鬼?”
“夫人真是明察秋毫!”蒋介石只得点点头,“胡汉民故意躲在法国不肯回来,两广的中央委员也多数没有回音。他们的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有意搅局。”
宋美龄说:“达令,那么你怎样解决呢?”
“夫人放心,我早已周密安排妥当了。”蒋介石竖出指头计算,“东南方面不用说,东北方面,张学良已经抵达南京;西北方面,冯玉祥偕同阎锡山正在途中;西南方面张群去了,李宗仁和白崇禧他们不至于拒绝。只要能争取两广代表,胡汉民和孙科就可以忽略。至于其他各省实力派,他们实力单薄,不敢跟中央分庭抗礼,我可以稳操胜券。”
“达令,还有一个人物不可忽视。”宋美龄美玲的杏眼忽闪着,也竖出一个指头,“那就是汪精卫。”
蒋介石仰头一笑:“这个汪精卫是个聪明人,自知手里没有军队,无力跟我抗衡,能够保住行政院长的职位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蒋介石踌躇满志的时候,恰好,陈铭枢和李济深也过来和王亚樵商量。陈铭枢恨恨地说:“九光,我们在福建失败,可惜共产党的红军也只剩万余流落陕北岌岌可危,蒋介石更加独断专横了。他就要召开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准备下届当总统,你是铁血豪侠,请你出马为国锄奸!”
王亚樵慨然说:“李主席,陈院长,王亚樵早有此意,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几天之后,华克之来到香港。王亚樵很高兴,马上向他了解共产党红军的情况。
华克之兴奋地说:“九哥,李克农先生让我转告你,毛泽东率领红军粉碎了蒋介石的围追堵截,胜利到达了陕北延安,和陕北的刘志丹领导的红军会师,建立了陕北根据地。共产党中央发表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呼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号召,深得全国各界人民拥护,红军又迅速壮大啦!”
“好得很!”王亚樵高兴得两眼发亮,“陕北地处西北,蒋介石鞭长莫及,共产党能迅速扩大根据地,抗日救国的口号深得人心,必然大有作为!我们憋屈了这么久,也该拿点行动出来让国人看看!”
华克之说:“九哥,小弟正是为这事来的。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定于11月1日在南京中央党部召开,允许各方记者采访拍照。小弟按照你的吩咐,《晨光通讯社》已经办好了批准手续营业半年,孙凤鸣还拿到了出席记者证。照惯例,参加会议的国民党高官要合影见报,正给我们提供了天赐良机!”
“太好了!”王亚樵一锤定音,“就让孙凤鸣出马,利用记者身份去南京中央党部。孙凤鸣在淞沪保卫战的时候担任义勇军连长,练成了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上次到了香港后,凤鸣经常说,几年来反蒋抗日,至今一事无成,心里万分愧疚,只要能杀了蒋介石,情愿舍身成仁。由他执行,定能一举锄杀国贼蒋介石!”
华克之建议说:“九哥,锄杀了蒋介石,戴笠必然会不惜一切围剿追杀,我们就到延安去!”
“好!到了延安,我们就有了立足之地,再不会重蹈福建的覆辙啦!”王亚樵不住搓手,“这件事关系到同乡会的命运,一定不能有丝毫差错。刺杀蒋介石是重中之重,我带抱真回来协助你们。”
华克之回到上海,传达了王亚樵利用采访刺杀蒋介石的指示。孙凤鸣和贺坡光几人为抢着执行刺杀任务展开了争执,孙凤鸣骄傲地说:“你们枪法不精,这任务谁也抢不到!实话说,我已作好了准备,把老婆孩子送到香港去了。还有,我设法搞到了一支精致的小手枪。”
说话间,孙凤鸣拿出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熟练地拆开来,放进照相机里面,才说:“克之,你看看,我够不够资格执行任务?”
华克之点点头,一把抱住他:“好兄弟,这天大的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了!”
眼看到了月底,四届六中全会的筹备工作已经就绪,蒋介石连续接见各方代表。这些代表一个个七窍玲珑,争相表示下届选举他为国民政府总统,让他脸上整天挂满笑容。
这天傍晚,蒋介石在中央军校官邸里面小憩。宋美龄满面春风地说:“达令,这些天我和地方代表们会面谈心,收获不少。他们尽管对当局颇有非议,都表示你才能胜任国家的总统。”
“有劳夫人了!”蒋介石向来看重夫人娴熟的政治手腕,亲自给她冲好美国咖啡,“然而,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虽然目前基本平定了朱毛赤患,然而党内派系严重,安全问题不能疏忽。”
宋美龄皱皱眉:“唉,中国的问题太复杂了。好久没有听到王亚樵的消息,你那个戴笠没跟你汇报吗?”
正说着,蒋孝先进来报告,说戴笠在外面等候。蒋介石立刻变得表情严肃,大声让戴笠进来。戴笠看到宋美龄也在场,乖巧地先给宋美龄敬礼,然后才给校长敬礼。
宋美龄果然十分受用,随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雨农,你是达令最得意的学生,不要拘束,坐吧。”
戴笠受宠若惊,半边屁股落座,仍然腰板笔挺。蒋介石满意地点点头,郑重地说:“雨农,六中全会即将召开,这是全党的政治大事,安全工作就是头等大事了。宪兵司令谷正伦负责警戒会场,你的责任是掌握中上层军官政治思想动向,还要掌握社会帮派有关情报,责任重大呀。最近,王亚樵有什么活动迹象?”
“报告校长,王亚樵不足为虑。”戴笠以为六中全会是权力分配的关键,校长会给予自己一个相应的头衔,却没想到校长记挂的竟然还是王亚樵。情急生智,想到了陈质平的密报,加油添醋说:“学生安排的内线报告,金石心死后,王亚樵万念俱灰,到南海普陀山剃度,出家当和尚去了。”
蒋介石心生疑虑,锐利的目光紧盯戴笠的眼睛:“真有这回事?王亚樵是个狂热的无政府主义者,向来以暗杀为能事,才落了个‘暗杀大王’的名号,居然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校长,学生查明,王亚樵外负豪侠之名,其实骨子里是个情种。”戴笠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只得豁出来了,“他的结发妻子名叫王亚瑛,是武汉的大美女。金石心原本是沈醉施展美女计对付王亚樵的女特工,王亚樵发现了她的身份,还是不顾死活迷恋她。物以类聚,金石心居然也被他迷惑,自甘下贱背叛组织,成了他的红粉知己。金石心一死,王亚樵成了失去灵魂的躯壳,甘愿当和尚赎罪了。”
蒋介石知道失意政客皈依佛门成了时尚,轻轻舒口气。宋美龄却产生了极大兴趣:“雨农,听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的《罗欧密与朱丽叶》。这是多么浪漫而凄美的爱情故事!”说到这里,还禁不住取笑戴笠:“雨农,你这么做,也让我想起了《三国演义》的周瑜,真正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夫人,这是生死攸关的政治,你就别浪漫了!”蒋介石只关心政权,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宋美龄依然兴趣不减:“达令,上帝创造了人类,就赋予了人类喜怒哀乐,你整天沉溺于政治,难道不能学会调剂自己的生活?”然后又问:“雨农,听说中国的和尚都有法号,王亚樵的法号是什么?”
“报告夫人,王亚樵自己给自己取了法号,叫作‘了悟’。”戴笠干脆信口胡诌。
宋美龄连连颔首:“‘了悟’,应该是了却残生,领悟人生,这法号有意思!雨农,等全会结束后,我跟你去拜访拜访这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了悟和尚。”
“学生遵命!”戴笠想不到这个信奉天主教的第一夫人会这么浪漫,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离开校长官邸,戴笠才察觉虽然进入了初冬,自己却额头冒汗。贾金兰觉得蹊跷,试探着询问老板这是怎么了。戴笠迟疑片刻,告诉他自己答应宋美龄去看当和尚的王亚樵。
贾金兰不安地说:“老板,王亚樵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万一露了马脚怎么办?”
戴笠微微一笑:“校长为当选总统努力,夫人要联络各方面的人士,没准早就忘了。真到了那时候,我难道不能说,‘了悟’和尚圆寂了?”
贾金兰为老板的大胆深深敬佩:“老板英明!我总觉得奇怪,王亚樵是个有仇必报的人,金石心死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杀了谁。陈质平也听到余婉君说过,王亚樵心如死灰,莫非,他真的看破红尘了?”
“难说。”戴笠也不相信自己得到的情报,“朱毛红军流窜到了陕北,量王亚樵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就在戴笠编造王亚樵出家当和尚的时候,王亚樵悄悄来到了上海。华克之很高兴,向他报告了内线传出的情报,房间里爆出响亮的笑声,郑抱真揉着肚子差点回不过气来。
王亚樵冷冷一笑:“戴笠真长进了不少,居然学会了欺哄自己的校长。”
“他结识了许多名人,章士钊先生之外,听说最近跟小说家张恨水有交往,兴许从张恨水那里学了一招。”华克之幽默地说。
“我看这样更好。”王亚樵眼里烁烁发亮,“当他们为蒋介石即将当选总统弹冠相庆,为王亚樵当了和尚高枕无忧的时候,我们来一个石破天惊,他们才知道王亚樵!”说着拍拍孙凤鸣的肩膀:“凤鸣,有信心吗?”
孙凤鸣很激动:“九哥,小弟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石破天惊的那一刻。小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们的全会举行开幕式的时候,前排是蒋介石和汪精卫,干脆将这两个国贼一起除掉!”
王亚樵沉吟片刻,才说:“凤鸣,你的首要目标是蒋介石。蒋介石死了,国民党才会土崩瓦解。”
孙凤鸣点点头。接着,王亚樵和他们细致商量,连最小的细节都没有漏掉。唯独怎样脱险离开,谁都没有提。谁都明白,那里真正是龙潭虎穴,一旦刺杀蒋介石,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孙凤鸣自己提出来了:“九哥,各位兄弟,小弟为国锄奸,决意仿效荆轲誓不生还。小弟准备了十颗鸦片泡子,进门的时候吞下去。就算落在他们手里,也会自己结束。”
“好兄弟!”王亚樵禁不住热泪盈眶,紧紧抱着他。华克之几人也感慨唏嘘,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
终于到了1935年11月1日,南京中央党校门口悬挂着巨幅横幅:“热烈庆祝中国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胜利召开!”大清早,参加会议的代表陆续到来,在外面担任警戒的宪兵三步一岗戒备森严,负责检查证件的官员仔细检查每一个与会者的证件,接待官员才向他们举手敬礼。那些胸前佩戴着“代表证”的国民党中委们一边相互点头招呼,一边器宇轩昂缓缓走向会场。
孙凤鸣身穿西装,胸前挎着照相机,神情肃穆走在路上,王亚樵带着华克之和郑抱真给他送行。
王亚樵拿出一瓶酒,亲手倒了一碗递给孙凤鸣:“凤鸣兄弟,大丈夫建功立业留芳千古,小丈夫求利苟生与草木同朽。如今蒋介石汪精卫之流媚日卖国,中华民族陷于水火。弟此番发难,必将改变国家命运,永垂千古,九哥祝你马到成功!”
孙凤鸣一饮而尽,将碗摔碎在地,慷慨悲壮地说:“九哥,各位兄弟,凤鸣诛杀国贼志在必成,纵然抛头颅洒热血,为救国家救民族,个人生命在所不惜。凤鸣感谢九哥相知之雅,教育有年,虽死何憾?愿各兄弟将反蒋抗日进行到底,凤鸣就含笑九泉了!”
王亚樵向他挥手,看着孙凤鸣毅然转身大步前去,蓦然想起了荆轲刺秦前慷慨悲壮的情景,耳边响起了荆轲的长啸:“风小小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