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事’
那日养父隔着烟雾,告诉她,让她来看故事。可若只有个空房子,没有人,哪来的什么故事。
太极宫,是皇帝的书房。
唐九在太极宫的房檐一角,盯着书房桌案上那靛蓝色皮面的折子,等了将将半个晚上。终于等到老皇帝将宴会交由皇后主持,自己则在老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回了太极宫。人将将坐下,连口水都没喝,便唤老太监将二皇子喊来。
不一会儿,唐九便靠在角落里,听着太极宫内,磕磕绊绊的读书声夹杂在破碎的风声里。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有静,静而……后能虑,不、不是不是,静而后能……安……吧?”
“啪”的一声,是纸张和人肉撞击的声音,与此同时,读书声戛然而止。
“废物!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二十岁的人,这么两句话,背成这个样子!怎么,莫非是朕、和你母妃,少给你生了半颗脑子?”
“父……父皇,息息息……怒。”‘噗通’一声,二皇子赵及哆哆嗦嗦跪在了地上。
老皇帝须发皆白,脊背微微佝偻,他在桌前转了三四圈,终于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日后当勤奋刻苦,别再让朕失望。”毕竟自己这二儿子笨的无可救药,他一直也是知道的。
赵及对着自己老爹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响头,也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便哆嗦着退下去了。
而唐九在角落里,只想着这二皇子可算是走了。再不走,只怕她都要听困了。
所谓赵及,大抵便是不及格的及罢。老皇帝望着赵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背个书像蚊子嗡嗡,这头倒是嗑得响亮。他这脑子本就不灵光,朕真舍不得看他磕,担心他越磕越傻。”
身后,太监沈历弓着身子,小心翼翼:“陛下息怒,二皇子先天不足,读书写字确实吃力了些,陛下切莫因此着急气坏了身子。”
老皇帝把刚批完的奏折重重丢到一旁:“朕不着急?朕如何能不着急?朕只这两个儿子。”
“琮儿在时,书读的有模有样,处事也稳妥,原想着百年之后琮儿继承大统,及儿虽愚笨,但封个闲散王爷衣食无忧也好,那时朕分毫不急,可谁知……”
话至此处,老皇帝的眼泪吧嗒吧嗒从他那仅剩一只眼睛往下掉,再讲不下去了。
老太监跪在地上叩头:“陛下节哀,陛下节哀。”
——两日之前,冬至宴后,太子赵琮饮下一碗醒酒汤,暴毙宫中。从此,老皇帝便只有赵及这一个傻儿子了。
一夜之间,帝星未明,皇权飘摇。
朝中权贵素来居心叵测,太子之死必定事出蹊跷。老皇帝一夜白了头,却又不得不强忍悲痛,硬生生瞒下太子暴毙的消息,再考虑后继之人。
因此这两日频频喊二皇子来读书。只可惜,这赵及,基本可以确定,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如今,老皇帝只能一边发愁一边批奏章。等沈历端来温茶,拿起剪刀又要挑灯芯,老皇帝却摆了摆手。
“陛下,不批了?”沈历扫了一眼,桌案上只剩孤零零一章奏折。它的封面靛蓝,始终正正放在桌案上。
老皇帝的脸在飘摇的烛火中时明时暗:“这是天机书院的折子,当年先皇与文老先生定下约定,说禹州人杰地灵,可育治世之才,因此每十年择高门望族嫡长子入书院学习,以正子弟之风。”说着,却是拿起这奏章,便要往烛火上丢。
——火烧眉毛了,管他什么劳什子约定,说个鬼的治世之才,本已后继无人,动荡不安,要是再开什么书院,岂不是白白给权贵个机会结党营私,由着他们逼宫谋反?
“陛下,使不得,既然是先帝爷的约……”
老皇帝声音陡然提高:“有什么使不得?先帝爷的约又如何?现在老窝都快给人端了,莫非朕还要白给他们一把家门钥匙?”
眼看着这奏章便要点上火,沈历眼疾手快越过灯烛紧紧攥住,任凭火苗烧焦了袖口。
“请陛下三思。这书院……怎的就只能是他们的契机,不能是陛下的契机?”
唐九在飞檐的阴影里,略略眯起眼来。这大概便是养父口中的‘故事’。
屋内已然归于沉默,而她的身影,也渐渐在阴影里消失——到了太极宫庭院里茂密的松树间,树影重重。
唐九眸光微闪,从怀中摸出一封锦囊。
那日取完几个身份皮囊,养父将这东西交给她,说她除夕夜瞧明白了东宫和太极宫,便打开第一条,此后事情,便随之顺水推舟,若到绝境,再开后续。
她借着缝隙的月光打开来——
“若太子薨逝,书院将兴,禹州寻追冥共事。”
唐九皱起眉头,可思量间,一只冷箭已然梭梭追身而来——
手中字条化为齑粉,唐九一个侧身躲过暗箭,后退半步,再回神,只见一暗色长衫的男人,个头不高,肩膀却宽阔,已然立在一侧的枝丫上冷冷地瞧看她。
雷岳。
三百大内高手,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而雷岳是其中位列前五十位的人物。功底不俗,更是有一身大力,可以手抛掷箭矢,杀人猎物,在此前的皇城暴乱中,更是凭此绝技以一挡十,英勇护驾。
唐九略咬了牙,其实她身为烛阴教排位第一的刀子,对她而言,单挑雷岳,绝非什么难事。
但是今晚不同,皇宫危机四伏,碰上这种大力士,打斗起来,一不留神便要惹出大动静,招致更多的人,真可谓抽到下下签……
而此时,雷岳已然又’梭梭’掷出三五箭矢,而他也飞身上前,蓄力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