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仇恨伊始
——唐九知道,养父从救下她,给她当了这么多年‘养父’,让她得以安身立命于这世间,她分明是应当感恩的,即便他一走了之,她也是不当怨愤的。
——但她仍旧是想问一问为什么。曾经的养育之恩难道是假的吗?如果是,他何必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作假呢?但如果不是,他为什么曾经将她当孩子看待,如今却当成兵械呢?
“鬼衣角,你从未成为一个符合我期望的孩子,你的想法太多了。”烛阴教主的声音很平静。他喊的是‘鬼衣角’。
唐九突然在想,曾经养父让她去皇城里看一看,那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喊她‘阿九’。
“曾经你不是,现在你依旧不是,或者说,你更加让我失望了。”
唐九于今日第一次努力地抬起头和眼睛,看向这个男人模糊的面容。她觉得自己去深究这个问题无疑十分愚蠢,但是如果不要一个答案,她不会甘心。
“失望、更加失望……可我终究是教中第一刀,这里……这里的记录,也是我在保持和延续。”
烛阴教主向前几步,低头看着台下一片狼藉。“这一次,你的手上有多少条性命?”
唐九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我来告诉你,长梯之下,十二个,还未必都是出于你手,其他的,都是马马虎虎,将将巴巴。”烛阴教主的声音很是冷硬,他又道:“而你年少之时第一次踏足此处,长梯下的数十个人,只活下来了两个,时至如今……竟然二十个都凑不够了。”
唐九的声音很低,她控制不住地,或许是因为脱力,又或许是因为紧张:“只要最终走出来的是我……只要时间没有延长……其他的,我不曾听过有要求,更不必说凑数……。”
烛阴教主似乎笑了一下:“没有要求?那你自己是什么呢?”
她是烛阴的刀子。
唐九迟疑了一下。
烛阴教主却继续道:“你不回答这个问题,那就回答下一个吧。你把他们弄伤,和将他们杀死,区别不过是你一抬手,多用几分力,刺穿他们的颈项,也不过补一刀罢了。你为什么不去做呢,单纯为了省这点可有可无的力气,把这归为你的谋略之一?还是说你就等着我派人再去处理?更或者,你是觉得你留下这些人的命有什么别的用吗?说说看,是什么让你二十条命都没拿到。”他的声音忽然又充满讥诮:“二十个,这应当是最低线了,鬼衣角,你怎么能算过关了。”
唐九下意识攥紧了拳:“或许——我没有必要因为一次试炼……多花力气取他们的性命。”
“鬼衣角,你这句话着实有趣?你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是你身为刀子,想让我来代替你出力?不……你更像是在替这些人思考他们的人命的价值,或者说,你在跟我讲述你不知何时长出来的、无用而虚假的仁慈之心。”
唐九的身形一僵。
烛阴教主一挥手,便有教众从身侧掠过,跃下高台,他们举起刀剑,霎时间,长梯之下,传来兵械打破骨肉的声音、呜咽惨叫与哀嚎。
唐九听着这声音,她知道自己过去一天的犹豫、收手都化为乌有。
“回答我,你想的是什么!”
唐九回过神来,她的声音不高:“我想的是……或许他们还可以做更多的事,现在局势混乱,他们身上多少有些武功,多留些人总是好的。”
这是一句谎话。
但是行至此处,她无法直言自己的确是出于共鸣和仁慈。
烛阴教主并未回过头:“哦,那或许就是你从书院里新学来的,无用且粗陋的权谋了。”
‘无用而虚假’
‘无用且粗陋’
唐九伏在地上,只是闭着眼听下面的声音。
“那不如让我给你讲讲这些人的来路。他们是被我烛阴教灭门的家族中人,有的是那些家族的子弟、家丁,有的是他们豢养的杀手。他们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是也恰恰因为如此,他们是最好的练兵武器,所以我让他们多活些时日,他们便也应该发挥应有的作用,当一个合格的练兵沙袋。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活的太久——谁会傻到容许他们韬光养晦呢。”
唐九依旧匍匐在原地,她并不为此而震惊。她最后遇到的那个人——她还记得她的眼睛,他的重剑,还有他挣扎的清晰的恨意。当然了……现在他恐怕已经命丧其中,这一切也不过是空谈了。
“为什么会有无用的仁慈和谋略,是因为被蒙蔽,是因为从未了解全貌,更是因为愚蠢和自以为是——鬼衣角,我培养了你这么久,你却把我最重要的教导抛却脑后,你忘记了作为一柄刀、一把剑,最重要的是主人出招之时——它不可犹豫、质疑、退缩。鬼衣角,你怎能不让我失望。”烛阴教主的话异常狠厉。“现在书院的事情亦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止步于了解,却半点都未参与,你是为了避祸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耽搁了你?你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辰,便觉得自己得到了光亮,却忘记自己身在泥沼,更忘了自己是攀着哪一根藤蔓才不至于沉入沼泽。”
有如一瓢冷水把唐九浇了个透彻,可她愣愣怔怔的头脑里突然又有着几分清醒。
有哪里不对劲。
养父此前给她下达的任务,从除夕夜到书院,都只是‘探查’二字,从始至终,从未跟她直接说过,让她去探究禁地之事。
可如今,却又在话中,暗中似是而非地提及禁地、谢子叙?
他说他因此而对她失望,可深究的话,这前因与后果之间,本就没有产生一个对等的联系。
这真的是养父的责骂吗?还是说,他在给她指明某条路径,传达某个信息?
这种感觉异常的熟悉,就好像……就好像曾经她在禁地里,感觉每一处机关都有着莫名其妙的熟悉,而她虽然已记不清楚,却可以肯定那是之前养父让她和追冥去过的一个任务,或者说,那是养父于许多年前筹谋,给她指出来的一条路径。
而如今,养父又在指什么路吗?
脑子里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