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如此而已
唐九本是累的直要散架,坐在车里便打起瞌睡,只是医者一开口,她便醒了,且将医者的话听了进去,她忽然更加确切地意识到谢子叙虽是装病,但身子骨因为他那一身的伤和背后的经历,确实是不大好的。
她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心里晃了晃,好像是有些难过,为这个此前没少给她造成困难的人。唐九的手抖了一下,这一瞬间她有一种摸摸他额头的冲动。
可是镇北王就在一侧,唐九到底是没有伸出手去。
医者写好药方,又施了几针,方才拿着药方下了车,去找人备药。
于是这马车里只剩下镇北王、唐九和谢子叙三人。
唐九低着头不言语,镇北王却率先打破了僵局:“楚小公子,今日之事,不,今日之事,此前之事,感谢、难为你了。”
镇北王不是傻的,他自然看得出来方才这位楚婴对谢子叙真心实意的保护。
他又道:“楚公子,前些日子见面,我言语之间,确有揣度之意,对不住了。”
唐九摇了摇头:“父母爱子,恐其为奸人所惑。楚某虽于父母缘浅,这样的道理却也是懂的。”
她停顿一下:“至于您所说之感谢……实则每每是他先替我挡了些伤,我又反过来救他,您的谢意,我受之有愧。”
她低头看了看谢子叙。
她素来觉得这个男人狡诈危险,提防他观察她算计她。
但是现下却又意识到,上一次,这一次,每一次,他自己分明带着累累的伤却总会护住她。
唐九一时分辨不清,谢子叙,他是堂堂少将军,在镇北之中颇得人心,他是不是对他的弟兄们都是如此?
此时,马车帘子被拉开,有人送了两碗汤进来,就放在小桌上。
镇北王一抬手:“楚公子,用些汤吧,荒郊野岭待了几日,准备的慢了些,别见怪。”
他倒没直说,这几天都靠碰瓷镇南王府,所以自己这边很久不做饭了……
到底不是铁打的,许久不吃饭,早已饥肠辘辘,甚至有点头晕眼花,唐九拿起一碗汤来,却又看了一眼谢子叙,她低低说了一句:“他也许久没吃过东西了。”
镇北王点了点头,被唐九毒打的那位随从随后上了车,小心地给谢子叙喂汤,幸运的是,可以喂得进去。
看来这次状态还算好点,不像上次闯禁地出来,想给他喂水都喂不进去,最后还是……
想到这里,唐九适时收敛了自己的心思。
她一端碗,很快地将汤一饮而尽,是碗人参鸡汤,人参上好,这鸡虽新鲜,却肉质草率,二者加起来味道稍显怪异,并不搭调。
不过细一想便知——看来这人参是镇北王带的,而鸡是就地现打的……太极限了,也难怪镇北王说‘准备的慢了些’。
唐九拱手,低声说道:“王爷,既然碰见您了,我也能放心,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镇北王点了点头,二人一同走下车去,到一空旷处。
唐九道:“王爷,我二人在暗无天日之处求生,不知外面如何,但我料想,既然您只在禹州城外围,可见有人在地动后封城,纠察事务。我二人恐怕会被认定失踪,身负嫌疑。”
镇北王道:“是。”
他并不多言。
唐九又道:“他们知道,暗无天日之处,需二人方可完成。所以当下之计,我须得和谢子叙分开来。”
镇北王道:“楚公子意欲何为?”
唐九转身过去,看了看城墙:“王爷,我便不等他醒了。我打算先一步回到城中,回到书院里,届时,我便说自己是地动被困,方才挣扎而出。至于谢子叙……”
她笃定道:“我会说,地动那天,并未见他返回寝舍。他醒来后,便从城外直接报城内,得到书院允许后再返回,至于个中理由,便由他醒来后,您同他一起思量吧。”
这样,她在城内被发现,谢子叙从城外而来,就可以完美的把他二人拆分开。
唐九并不知道谢子叙那天返回时是否碰见了什么人,所以并不敢现在编造理由,但是她确信,以谢子叙的性格,应当不会招摇过市、不会主动走人员密集之处、更不会与人主动攀谈。
镇北王看着面前这个瘦小的男子,说实话,直到现在,他也并不能完全放下对其的警惕之心,因为他姓氏危险、来路不明又武功太高,但是他确实又于今日受触动于对方的真情义气。
“如今城中定然是层层把守,危险非常,你恐怕难以闯回去。楚小公子,还是先留在城外稍作休息,等他也醒过来,我们从长计议吧。”
唐九拱手道:“王爷,无论如何,我二人都需分开出现,一旦一起被发现,大家都是死路一条。既如此,我猜测,不久之前应当又有一次地动,现下我趁乱入城才是上策。富贵险中求,这世上岂有不冒险之理。”
镇北王叹了口气,只道:“难为你了,楚小公子,我镇北王府,欠你许多,如有需要,日后且尽管提。”
“王爷,我这就出发,只是出发之前,我想再单独见一下子叙。”
随从喂完汤和药物后离开,镇北王如他答应那般,让唐九单独入了马车。
唐九此来,自然不是单为了道个别。
她坐在谢子叙身边,从自己身上取出那粉末来,伸手拽开谢子叙的衣襟,在他印记的位置厚厚涂了一层,复又帮他收拾好衣服。
多年在生死边缘游走,她做事向来缜密非常。
也利索非常。
照理说,快速地做完这些,她便应当赶紧走了。
可是唐九方才转过身,停顿片刻,又转回身来。
此时这马车内只他们二人,马车外安静,只有几不可闻的私语交谈,和隔着帘子听不分明的风声和虫鸣。
马车内一盏烛火幽荧,并不太亮,唐九又低下头,借着这点微茫的光亮看着谢子叙。
若说上一次她这么看他,大抵是那一晚,谢子叙喝醉了酒,她不知为何急吼吼地赶去,失言地对公主喊‘别碰他’。再然后……他的唇角触碰她的腕骨,仿佛一个吻。
唐九于此时很慢很慢地低下身去,极轻地用唇畔蹭了蹭谢子叙的额头。
依旧昏睡的公子大抵永远也不会知道。
在一个如此急迫的夜里,曾有一个姑娘觅得一隙,从幽暗中走出来,暂闭上明亮的眼睛,给了他一个轻如落叶的额吻,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