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天阉之人
“陛下,查清凶手之后,当如何?”沈历的声音断断续续,他问道。
他服侍陛下多年,如何能说是不懂得圣意,他问出这个问题,老皇帝并不斥责他啰嗦,而是答道:“不会是什么太意料之外的人,带回朕面前来。”
沈历在地上做出跪伏的姿势:“是,陛下。”
陛下在心中笃信,是他相信的人里出了叛徒——是这个叛徒指使吴卓做出那些出格的事,又为了永远封住吴卓的嘴所以干脆杀人灭口。
沈历岂会看不明白这样的脉络。
老皇帝的脚步声远去,与此同时,约束着他的锁链等束缚终于被解去。
周遭本来极是凶恶的狱卒,此时反倒恭敬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搀扶着他往外走去。
站在甬道尽头的是看守这地牢的侍卫长,无人知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早年是江湖大拿,武艺非凡,后不知为何归顺陛下,当了个无名之辈。
他一向冷面,但是沈历在这地牢里几进几出也实在是稀罕事,他二人此前未交谈过,侍卫长却在此时开口,依旧冷着一张脸:“祝沈公公一切顺利。”
陛下交代的事情办不好,可就要再会了。
沈历分明从对方脸上看出了这未讲出口的一句话。
他站定了脚步:“看守此处,按理说,陛下很信任你。”
侍卫长依旧是毫无表情。
沈历压低了声音,他的声音本来就偏尖而细,这样一来,更显得诡异:“看见我被喂了什么吗?你若没这福分,可别沾沾自喜。”
侍卫长仿若未闻,丝毫不动。
沈历反倒又凑近他,又窃窃地道:“没这福分,要么是不堪用,要么……是不堪信。”
侍卫长的脸上似乎有什么变动,仿佛是惊诧又像是松动,但是只一刹那,转瞬即逝。
沈历在御前这么多年,观察力不可谓不强,只这一瞬间含混的表情被他看在眼里,他毫不加掩饰地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是一种报复。
——针对侍卫长刚刚的那一句话。
只是他的得逞几乎没有办法持续,很快地,他的面容扭曲起来,他连趔趄都没有就直接扑地,整个人蠕动起来,仿佛一条痛苦的虫。
漆黑的甬道里,喘息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回荡着,极是可怖。
侍卫长动也不动,笔直地站在那,只有目光向下瞧了瞧。
最后,在沈历终于喘匀了气爬起来,扑扑袖子直起腰背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终于没什么腔调地说了三个字:“好福分。”
沈历于这一瞬间停下脚步,他没回头,声音却难得清晰:“愚蠢。”
沈历一步步走出漆黑的甬道,却在门口正正好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历顿了步子,看着等在门口的人。
——齐符。
齐符是个年轻的‘男人’。
——或者应当称作,算是年轻,和沈历自己比起来。
沈历记得,齐符是陛下登记后拔擢的第一个大太监,那时候的齐符,应当是更加年轻,虽然他的面貌似乎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齐符面貌清秀,言辞也儒雅,沈历起初以为他是家道中落,不得已当了阉人,此后才知道,齐符乃是家中老来得子,却是天阉之人,于是在双亲亡故后,进宫当了太监。
齐符习过文,也练过武——
就像现在,沈历看着齐符那假惺惺的笑容,二话不说几步上前,抬起手臂就是一掌,掌风虎虎,带着几十年的气力积淀。
齐符身体一侧倾将之躲了过去。
两位大太监便在不算宽敞的暗道门口赤手空拳地打斗起来。
齐符自始至终体面从容,倒是沈历,年迈而又衣衫褴褛,平添些狼狈之意。
“沈公公与咱家有私人恩怨,也当等领了陛下旨意再说。”直到齐符悠悠讲出这一句话,与此同时抬手拦挡住沈历的手臂。
沈历倏地抽回手来,袖子摩擦发出扑簌之音,他冷着一张脸,随后甩甩袖子,‘噗通’一声跪伏在地。
齐符拂了拂袖子,却并没有拿出圣旨来,他低头看着沈历:“沈公公,这是陛下口头旨意,说此次派您外出的同时,箜浦云箜先生,也将为音坊一事启程前往禹州,请沈公公多加留意,切莫出了差错。”
沈历叩首:“老奴领旨。”
再一抬头,便看见齐符那一如既往的伪善的笑容。
“沈公公请起。”
齐符拢了拢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腕来,笑道:“沈公公在咱家之前。沈公公若还想再比试一番,咱家自当奉陪。”
“不必了。”沈历站起身,钝痛感似乎再度袭来,他并不与齐符多做无意义的缠斗。
齐符比他年轻太多了。
若是用陛下的话讲,应是比他这把老骨头‘堪用’。
但是沈历又了解陛下,陛下已经这个年纪了,年轻和堪用,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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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子、左公子。”冯掌事坐在桌子那一段,面容和善,声音也和缓:“据了解,您二位的帐子在事发当晚曾经被拉开过,请问二位所为何事呢?”
左承骏一脸真实的疑惑:“被拉开过?拉开了多久?拉开了几次?我一直在睡觉,也没有起夜啊。”
话音刚落他就有点后悔——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是心直口快,相当于是直接把问题都留给了子叙,这实在是不够道义。
冯掌事道:“这……实在是不确定,毕竟也没有人一直盯着您二位的帐子。左公子说一直在睡觉?好的,谢公子,您呢?”
他和蔼地看向谢子叙。
谢子叙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拉开过帐子,时间不算长地敞开了一小会儿。”
冯掌事的手抖了一下,他很快拢了拢袖子:“谢公子身子可好些了?竟能吹风了。”
“多谢掌事记挂。”谢子叙微微颔首:“夏夜的风温暖,不碍事。”
冯掌事道:“虽如此,谢公子缘何在夜间专程开一会儿帐子呢?”
他这话跟得很快,在这番谈话里隐约显出几分质询的意味——但这并不让人惊讶,毕竟大家都清楚,掌事挨个询问那晚的事情,本来就是一种变向的‘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