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守炉人戌时
守关的前一夜，杨六一没睡好。
也许是因为太庄严了；也许是因为前两天睡多了。
那晚天上又出现了极光，杨六一坐在海边听了半宿的晚潮，忽然想起打工的那家酒店里有一间面包房，里面永远飘着香甜的气味，每次从洗碗部里带着馊味下班，他都会在面包房里待一会，让甜味把自己带回真实的世界。
而此时杨六一已分不清幻境和真实。
身后的树上，有白猿偶尔长啼一声；冠冠在蹲在肩头，羽毛被风掀起，碰到杨六一的脸痒痒的；小蛇盘在衣兜里一动不动。
哪个，或者哪里才是自己将归属的生活，他还是杨如果吗？
一时间，种种过往与潮声一起涌上心头，氤氲漫起的水汽中，一切恍若隔世。
……..
第一日，戌时。
剑炉铸在峰顶，周围百米都被炉光照得纤毫毕现。剑炉通体几乎变成了白色，火焰已经看不到了，只有一束紫色的光芒自炉顶直冲霄汉，浅浅的明灭变幻。
白无妄站起来，把蒲团扫了扫，于地上画了一个两丈的圈，他道：“六一，切记，守炉人必须画地为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出圈。”杨六一点点头，老白拍拍他：“三日后子时，香会燃尽，我来取剑。”
蒲团是白无妄自己编的，宽大结实。边上是一座香炉，里面燃着一炷一人高的柏树香，边上摆着一只小炭炉，刚煮上茶，茶叶静静的沉在壶底；四只海碗大小的小蒲团，围炉而置。
杨六一心里疑惑道：难老白守炉时还待客么？
看着老白走远，杨六一整肃身形从容坐下，元神自丹田上重楼，照印堂登百会，运周天，双目微合，却能清晰的感知周遭的一切。
除了阵阵夜风天籁，一切淡然。一只鸟，一只猿，一条蛇，从各个方向而来，停在茶炉旁的三个小蒲团上，一动不动，青鸾从炉顶跃下，飞落在第四只小蒲团上。
这座山叫鳌首，主峰满是浓密高大的松树，海上吹来的大风，使松浪如狂潮作响，
杨六一刚来时，老白让他在这山上走了半年夜路练胆，晚上的松风和虎啸猿啼，让他不知不觉越走越快，而且走几步就想放水，放水时还瞻前顾后，总觉在被黑暗里有人在笑——现在不会了，杨六一已能蹈风浪似闲庭信步，卧虎穴如高枕酣眠，神经粗得像下水道，有时候晚上还会特意跑来捉些食材。
今夜，风很大，却没有松涛，一弯细细的月钩斜挂天边，冰冷僵硬——杨六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猛然间，白猿一声长啼。
他“看到”背后松林间缓缓走出一只动物，说是看见，其实是一股冰冷的凉意，好像背后的空调被人打开。
只不过，这种寒冷可以看见。那是一只牛一样的大橘猫，它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马桶大的嘴巴腥臭逼人，口内黑斑和森然利齿清晰可见。
杨六一打了个激灵，它不是死了吗？
杨六一扫了一眼朝黄猫身后，有一个灰蒙蒙身影，枯瘦佝偻——索婆子。她走的很吃力，因为每只手各拖着一只脚。
“早啊，索婆子。”杨六一说着站起身，你们是第一拨。
索婆子走到近前，松开了那两只脚，杨六一说不出话了——马叔，李叔，浑身血污。
索婆子伸出一只手：“给我。”
“阿婆，你究竟要什么？”
“剑。”
“不好意思亲，72小时才能发货。”
“衰仔，拿剑换他们两个。”
杨六一笑了：“又拿纸人混事。”话音未落就把烈火诀打了出去，一道火光落在马叔身上，马叔一声闷哼，一股血从口中流出。旁边李叔的身体被震得翻动了一下，他哎哟了一声，慢慢屈起双膝，蜷缩成一团。
他们还活着！杨六一立刻收了另一只手里的决，暗恨自己太过莽撞。但心里疑云未散。
杨六一是亲眼看着他们三人分解的，怎么会…这不可能…难道那也是幻境？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但他不敢再试了。
此时心念一闪，杨六一立即开始用身法行术，手中飞快的结了两个破幻咒：“真火如天，唯此唯真！现！”
顿时索婆子和大黄猫脚下，烈焰轰然而起，他们俩就像两截被放在天然气灶眼上的蜡烛。
待烈焰褪去，索婆子和大黄猫仍立在原地，在消散的青烟里歪着头看杨六一，索婆子沙哑的说：“衰仔，现什么啦？”
杨六一竟然无言以对，只是尴尬的挑挑眉毛，这么帅的身法，竟然只打了个寂寞。
索婆子弯腰提了提李叔的领子，没提动，转而把马叔提起来，冷冷的说：“莫试啦，挖数到三，这个喂黄狸儿。”
杨六一手心里瞬间全是汗，马叔他们到底是不是活着？
“一。” 索婆子不耐烦的念道。
杨六一皱起眉，两击不中，她为什么不还手？难道她失去了能力？大黄猫也失去了攻击力么？不像，可破不掉她的幻术…要么就是她准备后发制人；要么就是一切都是真的，他们都活了。
“二。”她的手指轻挠着大黄猫的头顶。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的能力又撼动不了她…那唯有…“天地混元，一令在身，巨灵巨擘，莫我敢当…”杨六一暗自念动了取物决。
“三！”索婆子的声音冰冷如铁。
杨六一与索婆子同时喝道：“取！”捏起剑指，指向马叔和李叔的位置。
一只巨掌从半空探出，小臂上缠绕着一道道耀眼的紫电，裹挟着狂风，直向李叔和马叔抓去，索婆子的白发被风吹的狰狞飞舞。
“砰！”的一声闷响，巨掌忽然顿住了，杨六一看到一副诡异的画面，佝偻细弱的索婆子单手举起，轻轻托住了巨掌。眼睛死死的看着杨六一。
“我操我操我操，现在的老年人…”杨六一一边惊叹，一边立即念动烈火诀，狠狠的朝索婆子击去。
索婆子扔下马叔，抬起手指，又是砰的一声，烈火诀在她的掌前骤然炸裂成一个金色的火圈，消散无形。
与此同时，巨掌一击不中，倏然缩回半空，从各个角度迅猛的抓出，却都被索婆子闪电般接住，砰砰声不绝于耳。
十八掌之后，取物诀烟消云散，索婆子佝偻着身子，岿然不动，宛如立地金刚芭比。
杨六一浑身冰冷，知道自己彻底失手了。
大黄猫猛地咬住了马叔，用力甩动，马叔发出一声撕心的惨叫，顷刻间鲜血迸溅，黄猫锋利的指爪撕开他的胸膛时，马叔突然睁开了枯萎的眼睛对杨六一大吼：“小果！” 口中喷出的鲜红色像飞花纷然落下。
杨六一的眼睛都快瞪裂了！大喊一声：“我给你！”说完他就崩溃了，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黄狸儿，慢点吃，”索婆子慈祥的对那只大猫说着，退开半步，似乎怕被血溅到。杨六一看到马叔的脖子扭到一个奇怪的角度，眼睛还死死的看着自己。
“我给！”杨六一再次发出绝望嘶吼。
“扑街仔，”索婆子挡开那头满脸是血的妖猫，说：“是你杀了他，拿走剩下的那个吧。”
杨六一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马叔残破的躯体走去，他已经被巨大的悲恸冲刷得浑浊空荡。
“呵呵！”杨六一的耳边响起一声冷笑——冠冠鸟忽然笑起来，杨六一浑身一震，脑子里一缕灵识湛然亮起。
只觉冠冠鸟一挫身蹿上空中，振翅飞舞，在一串呵呵冷笑声中，数片羽毛像梦境一样徐徐飘落，坠向地面，所及之处，索婆子，妖猫，马叔，李叔，一切阙然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