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姑父(上)
提起李进忠,李天目又爱又恨,心情复杂,躺在炕上,一边回忆,一边说起了他和李进忠的故事。
李进忠,生于隆庆二年,字完吾,北直隶肃宁县人,自幼父母双亡,由失明的奶奶乞讨养大,在他十四岁考中秀才那一年,奶奶激动过度,乐极生悲,撒手而去。
李进忠从小跟着奶奶讨饭,让人瞧不起,什么叫世态炎凉,他看得真切。他发奋读书,一心求取功名,想当官,当大官,知县可不行,怎么也得是个知府知州。
他想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都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最好是全肃宁县、全北直隶、乃至整个大明帝国的人都跪在他面前给他磕头才好。
还有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骂过他,打过他,羞辱过他的人,李进忠在心里暗暗记住了他们是张三,还是李四,等到将来功成名就之时,要一一找他们算总账。
明朝的科举制度分级,想当官得一级一级的往上考。先要经过童试,也称为郡试,取得参加科考的资格,是读书士子的进身之始。
童试包括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考取者称生员,俗称秀才。
李进忠刚开始极其顺利,十四岁就考取了秀才,大家都觉得他前途无量,没想到这个前途无量后来竟变成了前途无亮。
李进忠过了童试,就有资格参加乡试了。这种考试大多每三年一次,一般在八月举行,故又称“秋闱”。这一年,李进忠信心满满的第一次去参加乡试,结果他排在孙山孙老兄之后,遗憾的惨遭淘汰。他的乡试噩梦从此开始。
那时候李进忠还年少,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一次落地并不灰心,更不失望,卷土重来,又熬了三年,再战乡试,结果再次失败。
就这样三年复三年,李进忠屡败屡战,考了五次也没考中,这时候的他可就不小了,已过而立之年,可还没成亲,在明朝这个年纪不成亲,就属于大龄未婚青年,更让人瞧不起。
老街旧邻们在背地里都笑话他,说他找不到媳妇,得一辈子打光棍。李进忠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里这个气呀,更加发奋的读书,他才二十七八岁,还有机会,他就不信考不上。
李进忠平日里靠在街头摆摊给人写信看信为生,明朝人识字的不多,识文断字就算是学会了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
这一天,在李进忠摊子旁边来了一位卖柴的,闲聊之下才知道此人也姓李,叫李栓。他还带着个弱不禁风的男孩子。
闲来无事,李进忠把那孩子叫到身边,逗孩子玩,问问:“几岁了?”
那孩子也不认生,大大方方的说:“八岁了。”
李进忠问道:“叫什么名字呀?”
那孩子道:“李辕。”
李进忠道:“识字不?”
小李辕摇了摇头。
李进忠道:“愿意学不?”
小李辕高兴的点了点头。
于是李进忠就教小李辕识字,教他写李辕两个字,发现小李辕太笨,两个字学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学会了,吃过中午饭,再问他,又忘了。
自那之后,李栓天天带着孩子到这儿卖柴,小李辕就跟着李进忠识字。李进忠发现小李辕笨是笨,但是只要教过他的字,第二天再问,他都能记起来。这说明这孩子回家以后是用功温习了。
天天教小李辕识字,李进忠也不嫌烦,反正小李辕那么笨,有五个字够他学一天的了。
李栓经常送李进忠柴烧,还打些山鸡野兔送给他打牙祭,算是他教儿子的回报。
他们之间相处的非常融洽,就这么过了能有半年多,有一天,李栓邀请李进忠到家里吃晚饭。李进忠收了摊子,买了点水果就去了。这一去才知道原来李栓还有位貌美如花的妹妹,叫做李二妹。
李栓的这个妹妹也老大不小了,到了当嫁之年,李栓有意将妹妹许配给李进忠,请李进忠来家里吃饭,为的是让妹妹瞅瞅,如果妹妹满意,就找个机会把婚事跟李进忠挑明了。
吃过晚饭,李进忠告辞,等李进忠走后,李栓问妹妹觉得李进忠如何?李二妹一脸羞涩,道:“哥哥,你什么意思?他如何跟小妹有什么关系?”
李栓道:“若是将终身托付给此人,你可愿意?”
李二妹早被英俊的李进忠征服了,嘴上却不说愿意,只说:“一切听从哥哥安排就是。”
李栓心想:“这就是愿意了。”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李栓挑着柴火,带着儿子来卖。李进忠的字摊早就摆上了。小李辕和李进忠学了几个字,蹲在一旁拿着小木条在地上写来写去。
李栓想说自己妹妹的事,就对儿子说:“辕子,我和你进忠叔说点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能听,去,到远点地方玩,一会儿再回来。”
见小李辕离开了,李栓道:“进忠老弟,老哥和你说点事儿呀?”
李进忠笑道:“什么事儿还非得把孩子支开?”
李栓道:“兄弟,咱们认识也半年多了,老哥看你这个人不错,想给你介绍一门亲事。”
李进忠笑道:“是啊,那就多谢老哥了。但不知是谁家的女子?”
李栓道:“这人你还见过?”
李进忠疑惑的说:“我见过?莫非来我这儿写过信,或是读过信,哎呀我的栓哥呀,你就不要打哑谜调小弟的胃口了,究竟是谁家的闺女?你快说嘛。”
李栓也不好意思说,挺犹豫,这种事儿讲究的是三媒六证,没有自己当面提的。可请媒婆又得花钱,李栓不富裕,就想把这点钱省了。
见李栓不说话,李进忠追问道:“栓哥,你倒是说话呀,你想急死我呀,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李栓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道:“哎呀,和你说了吧,就是俺那妹子,李二妹,你觉得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痛快话。”
当李进忠得知是李二妹时,先是一喜,而后一悲,沉思良久,最后摇了摇头,道:“多谢栓哥的美意,但是在下福薄,不能迎娶令妹,还请见谅。”
先前李栓对这桩婚事很有信心,他以为只要自己一提,李进忠非高兴的跳起来不可。没成想李进忠竟然不愿意。
李栓心想:“这不应该呀,就凭二妹的相貌,人样子拿得出手,十里八乡的女子,比她漂亮的不多。究竟是为什么呢?哦,明白了,人家李进忠嫌二妹不识字,他是秀才,想找个有文化,和他有共同语言的,能聊到一块儿的。
“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虽说李进忠家穷的跟什么似的,可人家毕竟是秀才,有功名的人,哪能看上咱家的柴火妞。
“哎,这事儿做的有点欠考虑,冒失了。”李栓还挺自责。
李二妹在家里等着听信儿,整整一天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盼到哥哥带着小侄儿回来,姑娘家的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没想到她不提,李栓也不提,她还着急知道结果呢,心想:“哥哥呀,你这是忘了,还是怎的?怎么就是不提这件事呢?”
饭桌上,李二妹旁敲侧击的问道:“哥哥,今天在街上看见李进忠了吗?”
李栓“嗯”了一声,他知道妹妹什么意思,可人家拒绝了,他就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想黑不提白不提就过去。可哪过得去呀?李二妹惦记着呢。
于是李二妹又问:“哥哥,你见到李进忠没说点什么吗?”
李栓假装不知道,反问道:“说什么呀?”
李二妹心想:“哥哥,你怎么装糊涂呢?”但她始终是不好意思直问。于是尴尬的笑笑道:“没什么。”
吃过晚饭,李二妹见侄儿小李辕在院子里拿着木条学字,就走过去,蹲在一边问道:“辕子,今天你爹有没有和李进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小李辕想了想说:“有是有,但爹爹让我到远处玩儿,不让听。他说那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能听。”
李二妹一下子就明白了,哥哥说了,但是人家李进忠不乐意,所以哥哥回来才不提这件事。
李二妹是个很要强的姑娘,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哪点儿不好,哪一点配不上他李进忠,虽说他是个秀才,可秀才有啥用,不当吃,不当喝。
他都二十七八了,还没娶媳妇,是不想娶吗,除非他有病,否则怎么可能?不是他不想娶,是娶不起,没人愿意嫁给他这个穷书生。
李二妹心想:“就凭我的相貌,不说如花似玉,也差不多,上门来提亲的就差没踩破门槛了,可我哥哥总是不同意,嫌三嫌四的,总想给我找个乘龙快婿。李进忠家那么穷,也不知道哥哥看上李进忠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