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耍了
蒙恬等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霞光将天际洗得血红,下过雨后,只剩下薄薄的云层,悠悠飘在浮光中。
三人抬首望了会儿天,然后沿着青石板路闲步离去。
“你觉得殿下怎么样?”蒙毅说:“他似乎很信任你。”
蒙恬:“不知道,再看看。”
蒙静说:“他是个好人啊!”
“人好有用?”蒙恬斜睨她一眼。
蒙静不说话了。
“有点真比你好,肯听话。”蒙恬说:“就是略蠢。”
蒙静呲牙,作势要咬他:“公子很聪明!闻一知三也不为过!”
蒙恬就掰着她的下巴往旁边一拧,两人顿时干到一起。
他们两个,一个为老不尊,一个长幼无序。蒙毅实在看不下去:“我还有公务在身。”他拂袖轰赶:“你们赶紧走吧,走吧。相亲相爱一点,别让人看见了。”
两人于是相亲相爱、你挤我推,你嗯我哼地走到宫门口,同守备打了招呼。蒙恬去领他的胯下神驹,又见蒙毅从远处狂奔而来。
守备初以为又是不知道起了什么兴致的大公子,吓得转身想逃,等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平日里稳重自持的中郎令。
“看见有人搬书,我方想起来。”蒙毅喘息道:“你们回去,把书阁里的书理一理。今日早晨令文已经下去了。理完了尽早送到县衙去。”
蒙静问:“理什么呀?”
“唉!”蒙毅抓住他亲哥的手道:“你懂我的!”
蒙静:“送县衙做什么呀?”
蒙毅:“由官府统一烧毁。蒙家当以身作则,你要尽早拉过去。”
“我的天!烧书?”蒙静喊:“全烧?”
“烧你的脑子!”蒙毅换了口气:“说来太烦,你待会绕路去衙门看看。”
蒙恬问:“是不是儒家和道家的书?还有诗经之流?”
蒙毅:“你知道了?”
蒙恬面色忽白忽黑。
蒙毅拍拍他的手,饱含热泪向他传递自己的心声:“我近日回不去了,就交给你了。打理的仔细些,千万别漏了什么啊。”
他本来中午告假回去,是想保住一些珍藏,结果让蒙静一搅和,全给忘了。他书阁中还有几卷前人名士留下的手抄册,缴了它们,简直是剐了他的心头肉。
蒙静道:“放心吧爹。我会把所有书都缴上去的。谁让我们是世代忠良蒙家人呢?”
蒙毅:“你给我滚——!”
第二日,风轻云淡,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
如果能刨去正嚎啕大哭的腿部挂件,那就更完美了。
颜乐哭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殿——下!带着奴才去!奴才也去!”
林城碰碰他的头,无奈道:“乖,别闹了。”
颜乐:“殿下!那也需得带着侍卫,万不可独自前行!”
林城说:“我跟着蒙恬,比过带十个侍卫。”
颜乐嚎道:“您带着蒙将军,不如带一百个刺客!”
不知为何,林城竟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
“一百个刺客也太高看蒙爷了。”蒙恬双手环胸站在门口,嗤笑道:“五十个也就差不多了。”
他站在背光处,五官看不清楚。颜乐从下望上,只觉得他的身形异常高大。
颜乐大喊:“通报呢?怎么无人通报?”
“蒙爷来还需要通报?”
他走前两步,抓住颜乐的手腕往两边一掰,将林城的大腿解救出来。然后两人转身就跑。
颜乐啊啊大叫两声,被甩到一旁。等爬起来冲到门口,人已经远的追不上了。
林城迎风狂奔,没料及让风给呛了一口,边咳边笑,结果又让口水呛了一口。停下来的时候还是哈哈笑个不停。
蒙恬说:“他要是知道你跑了还那么高兴,一定会伤心死的。”
林城咳得满脸绯红,摆摆手:“我的马还没领出来。”
“不用,今日带你见见我的绝世神驹。”蒙恬说:“饭吃了吗?”
林城摇摇头。
“那先带你吃饭。”蒙恬说:“今日带你逛一遍你没去过的地方。”
林城以为蒙恬带他去吃饭,是带他去酒楼。结果路过好几间铺子,他都没有停留。
林城问:“你的马吗?”
蒙恬:“马不在这儿。去的地方马进不去。”
于是他们穿过闹市的街区,空旷的胡同和狭挤的小巷。林城跟在他后面,左右顾盼,没有出声。
他看见了行脚夫,落魄书生,卖菜的农妇,还有从街头到街尾,摆了不知道多少桌子的算命先生。吃的玩的都很少,最有意思的还是古风古意的楼阁。从石阶上的青苔,到石墙上的裂痕,都成了标记这座城市的皱纹。
蒙恬说:“集会的时候会有手艺人。到时候可以来玩。”
两人七弯八拐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蒙恬终于停了下来。
林城看着那破旧的门板,有些回不过神,蒙恬已经推门进去。林城只好跟着进去。
房子虽然破旧,但院里却打扫得很干净。发黑龟裂的墙下,还种着一排菊花。一白发苍须的老者,坐在院子里,哼着一调曲儿,旁边烧着个火炉,呲呲煮着沸水。
他们来的时候,曲儿正哼到一半。老汉也没管他们。他唱得嘶哑沧桑,还带着一股乡音,林城听不大清楚。
大约是诗经中的某首。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一直到最后一个音毕,他手指在桌上一敲,才抬眼看向他们。
蒙恬说:“你要叫他一声梁先生。”
林城施礼喊道:“先生好。”
梁先生点头,请二人坐下,然后喊道:“夫人!来客了!”
蒙恬道:“不请自来,切勿见怪。”
林城:……
梁先生问:“饭吃了吗?”
林城心想,饭吃了吗?真是中华自古最好的一个问题。
蒙恬说:“尚未。”梁先生又扯着嗓子喊道:“夫人!上菜了!”
不一会儿,一个老妪端着几个碗和一碟饼走里屋出来。将碗摆在他们面前,提起炉上的热水给碗里倒满。梁先生道:“吃,一起吃。别嫌弃。”
林城拿过一个饼,犹疑地咬了一口,然后猛得咳嗽起来。蒙恬淡定地将水碗往他面前一推。林城一面呼气,一面喝,被烫得狼狈,眼眶一片发红。
那饼大概是麦粉连着麦麸,又加了些别的杂粮做的,吃起来像石头,咬碎了就是小石头,他没吃过,呛了正着。
“咳出来。”梁先生奇道:“你咳嗽怎么没声儿的?”
林城悲道:“食不言……”
梁先生道:“没那规矩。你看我这种地方能有什么规矩?”
林城顿时反身呕了出来。
“……”蒙恬说:“也没让你吐这儿。”
林城抬起头,泪眼汪汪:“对不起……”
梁先生:“没事,没事。”
蒙恬又说:“配水吃。”
于是林城又撕下一块,蘸水泡软,然后囫囵吞了下去。
梁先生哭笑不得,一拍蒙恬的手臂:“别欺负他,吃不惯就不必吃了。”
林城举着那块饼,就像个烫手山芋,尴尬不已。也许是顾及他,梁先生也不吃了。举碗到他面前:“来,干一口。”
林城:……
蒙恬推搡着他说:“梁先生是真高人,和外面那些骗子不一样,只要是他想知道的,没有他算不出来的。你可以好好请教。”
林城一愣:“真的吗?”
蒙恬说:“不信?你可以让他算算你的年龄,名字,家住何方。随意问。”
林城便看向梁先生。梁先生悠悠道:“殿下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林城佩服道:“这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
梁先生道:“咸阳城内鲜有人不知殿下的。”
蒙恬拍桌已笑抽:“哈哈哈!”
林城发现自己被耍了,提脚便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