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恨难平
一转眼已是四月,人间芳菲落尽,山上桃花始盛开。
蔷薇武士们到底是皇城根下长起来的贵族小姐,挑选的住处风景秀丽,令人心旷神怡。单是看着窗外那灿如云霞的桃花林,玉涟心都觉得自己的伤好似愈合得更快了些。
这些天她躺在病榻上,没有琐事干扰,于是便静下心来细细想着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那天,我路过后崖,正撞见石信长老和一名美艳妇人并肩同行,当时我以为那美妇人是石长老的恋人,怕自己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就慌忙跑开了,第二天,伊清玄就对我发难……伊清玄是石信的徒弟,他敢往我身上泼脏水,就是认定了我会被绕进去,然后,用礼法和门规杀我……如果是这样,那个女人就不是什么石长老的恋人,一定是他和那女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我撞见,以为我知道他们的秘密,所以要对我灭口!可恶……我怎么才想明白。不行,我得赶快告诉师父去。”
龙韶仪财大气粗,给玉涟心师徒两人的都是东齐国最上等的药,这时的玉涟心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下床走动并无大碍。她穿上靴子,快步来到了叱云明月的房间。
“师父,师父。”
听到玉涟心的声音,叱云明月眯缝的眼睛瞬间睁开,从心底里涌上喜悦,踉跄地下了地,打开房门,看着玉涟心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瞬间从那玉面上滚落。
玉涟心与叱云明月执手相看,一时间无语凝噎,半晌,叱云明月才来口道:“伤好了?”
“嗯。已好得差不多了。倒是师父,憔悴了不少。”
玉涟心拉着叱云明月坐下,对着一面铜镜,她像往常那样,拿起梳子来,帮叱云明月梳妆。
铜镜里的叱云明月,面色苍白如纸,鬓间垂着几缕白发,嘴唇不见当初的丰润,已经变得发干,似要裂开,她的气色差得像是快要死的人,跟玉涟心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已至深秋的残叶,一个是阳春三月的花苞。
梳妆的这工夫,玉涟心就把自己想到的跟叱云明月说了,听了之后,叱云明月面露难色,道:“若真是这样,千鹤派可真是要面临毁派灭门啊。”
“师父,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厉害?”
“你确定你没看错,那个女人衣着薄透,隔着纱衣能看见她遍体的花绣?”
“嗯。”
“那就是了,她是南梁国吟花殿的人,这个吟花殿表面上是个风月之地,实则效忠于南梁皇室,成员尽是间谍与杀手。石信既然和她会面,又如此心虚要杀你灭口,只怕是已经里通敌国,不知要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既然如此,师父,不如我们把这件事告诉龙姑娘吧。蔷薇武士既然是效忠朝廷,面对这种卖国之人定会出手。”
“还是先别声张。蔷薇武士多用酷刑,好连坐,难免会连累其他同门,先找个机会,给掌门写封信告诉他。”
“嗯。”
又过了数天,叱云明月确认自己已无大碍,便辞别了龙韶仪。临走之时,龙韶仪对她说:“明月仙子,当今陛下甚爱观赏剑术决斗,您的剑术超凡绝世,凭此剑术,必能拔得头筹,得陛下厚爱,届时你师徒二人,当飞黄腾达,天下的乱臣贼子,也不敢对您二位造次,不知仙子您可愿意?”
叱云明月微笑着拱手行礼道:“谢龙姑娘美意,只是我师徒二人,处江湖之远日久,只求闲云野鹤于尘世,不敢闻达于阶陛,若是因我等的粗野冲撞了天子,那可就大为不妙了。老身谢过龙姑娘救命之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有缘分,老身自会送给姑娘一个功名,以为谢礼。”
“明月仙子客气了。既如此,我也不强求,那么,日后有缘再见吧。”
两匹马,两个人,夕阳下,桃花间。花落美人踏春风,马蹄向西水向东。落花踏尽游何处,明月天涯一笑中。
龙韶仪坐在楼阁中,身旁站着两名带着面纱的蔷薇武士。
“去查一查武阳崖千鹤派出了什么事,行动要隐秘,不要惊动那几个长老。”
“是。”
路上,师徒俩纵马疾驰,又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了一座有烟火气的城市。
械城,是这座城市的名字。
之所以用机械的械,这便要提起械城的城主公输羽。
公输家族,一直以制造各类机关而闻名,后来公输家族的一代家主又遇上了一名机关天才少女宋盈盈,二人一见钟情,喜结连理,后一起写出一本《天工》,后来的公输族人凭此书中记载,造出械城,其城门,城中供水,排水,皆是机械运转,各种各样的小机关也应用在人们生活中,甚是省力。
公输羽这一代,更是开发出了人体改造,为残疾人制造义肢,使之行动与常人无异,因而大受民众敬仰。
但械城的烟火气,可不是人间烟火。
“轰!”叱云明月和玉涟心两人刚一进城,就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寻声看去,是一中年人,此刻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头发已经烧焦了,满脸漆黑,见有两个美女正看着自己憋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
“小老儿技艺不精,让客见笑了。”
玉涟心眨着眼睛问道:“大叔,你这是在做什么稀奇玩意儿啊?”
“嗐,下个月是拙荆的生辰,我就想着做个烟花,给她过生日,没想到火药配比出了些差错,提前爆炸了。”
“这烟花不是可以买的吗?大叔您衣着光鲜,不似买不起的样子啊。”
“小姑娘你不懂,亲手制作的礼物,才有灵魂啊。”
“额……”
告别了大叔,师徒两人继续上路,路上玉涟心还想和叱云明月谈论一下那个烟花大叔,但叱云明月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隐隐觉得械城里有古怪,又说不上来。
走到一个酒肆,两人推门而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了叱云明月的身上,直到叱云明月扫过去一眼,他们才各自看着各自的酒碗,但仍有几个,偷偷地瞄着,悄声跟邻座的人说:“嘿,这大高个儿,这大长腿,举世无双,就这双腿,足有四尺半啊。”
“嘿,你就这点出息,有胆子就上去搭讪啊,兴许人家还未出阁呢,你小子没准还有机会。”
“对哦,出嫁了的女子,头发都要绾成发髻,不能散着,她和她身边那个小娘子,都是扎的高马尾,就说明她这名花还没主呢。”
“不过啊,你看她俩拿着的那玩意儿,虽然用布包着,但是能看出来,里面藏的是兵器,那个高个儿的,用的是长枪,矮个儿的用的是剑,再看她俩的后背,看清楚没有,隔着紧身衣能看见肌肉隆起的线条,大腿肌肉滚圆,她一脚就能把人蹬死,你啊,小心点哦。”
“听起来你也是个练家子啊,说的头头是道。”
“我就一跑江湖卖艺的,跟这两位娘子可比不了。”
这边叱云明月和玉涟心进了酒肆,来到前台,掌柜的看着她们俩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械城的规矩,不接待武林中人。”
叱云明月笑道:“掌柜的说笑了,我就是一个走江湖卖艺的,耍的都是花架子,算不得武林中人的。”
玉涟心也做出一副柔弱的模样,跟着师父点头。
掌柜的冷笑道:“你这一副筋肉,可全然不是耍花架子的人该有的。”
叱云明月道:“你有钱都不赚?”
掌柜道:“跟命比起来钱算什么啊。”
叱云明月拉着玉涟心离开了。
师徒两人漫步在街上,玉涟心不解地问道:“这械城为什么不招待武林中人呢?是不是他们和武林有什么过节啊?”
叱云明月只是看着前方,她心里也在问,于是,在路过一个巷子时,她叫住了一个走街串巷卖包子的小贩,朝他买了四个包子,顺便问道:“这位小哥,不知这械城有何规矩,为何所有的酒肆客栈都不招待武林人士?”
“客是第一次来械城吧?”
“嗯。”
“那我就跟客说道说道,这械城早年间,还没这个规矩,直到二十年前,有一魔教妖女,被一众武林人士追杀,逃至械城,其实那妖女并非歹人,只因出身魔教,便要被杀,城主有意收留,却不料因此跟武林大打出手,城主凭借着公输一族研发的火器,击败了那批人,从此两方就结了梁子,最开始是不许练武的进城,这两年放宽了,许其进城,但是呢,不许客栈酒肆接待他们,城里也不许动手。”
“明白了,多谢。”
“客若是想寻个住处,可以去城郊,那里有一家酒肆,是个无法之地。”
“走吧,涟心。”
械城的傍晚,是沉浸在灯火之中的。
日西沉,月东升,穹顶之下却亮如白昼。
当叱云明月推门进来时,所有喝酒的人都看向了她。
玉涟心抓着叱云明月的胳膊,神情里带着惊恐。
在场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嗜血的野兽。
他们的眼神仿佛要把叱云明月撕碎。
叱云明月则像没事人一样,拉着玉涟心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喊了一声:“小二,上酒。”
店小二道:“客官,我们械城不接待练武的。”
“那他们是什么人?”
“法外之人。”
“我也是。”
店小二转身去给她准备酒菜,一旁的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中年男子却提着刀走了过来。
叱云明月冷冷道:“有事?”
“也许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叱云,明月。”
“你?”
“我是狂刀堂的弟子。”
“你们堂主身体怎么样?”
“我已经十年没见过堂主了。”
“哦?”
“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搞伤了几个风雪阁的红倌儿,你这多管闲事的贱人,竟然一剑削断了我的下巴!还断了我右手四根手指!让我无法握刀!”
叱云明月摆摆手道:“那我有印象了。怎么,你要报仇?”
“我磨砺十年,苦练刀术,就是为了这一天。你断我四指,但是,你看!”
那人伸出右手,四根机械手指栩栩如生。
“这就是我在械城的原因。既然你来了,那定然是天意要让我在此手刃仇敌!叱云明月,拔剑吧。”
叱云明月却握住玉涟心的手,温柔而平静地说:“怎么了,涟心,害怕了?”
“师父……你看他们……”
不知不觉间,叱云明月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身有残疾。
要么是断了胳膊,要么是断了腿,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叱云明月。
“冤家路窄啊!叱云明月!”
“如果我是你们,就安安静静地坐下喝酒,而不是在这里把自己的命送掉。”
“大言不惭!我等已然脱胎换骨,叱云明月,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叱云明月依然一幅云淡风轻的表情,浅浅的说:“要动手的话,我不介意,但是在这里面,打坏了店家的桌椅板凳,不太好。我看傍晚的街道,景致不错,不如就在外面的街上,了却这档旧怨,如何?”
“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