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千鹤之祸
去往武阳崖的路上，一队又一队的骑兵飞驰而过。
这些骑兵个个身披着玄铁札甲，背着弓箭，手中一杆马槊，甚是威风。
每搁着十几人，就有一人扯着一面大旗，上面的纹章是一个五角星，里面嵌着日月。
此为日月三辰旗，乃是东齐国的军旗。
这骑兵，正是东齐最为骁勇的玄甲重骑。
叱云明月也只能躲在路边，等他们过去。
“玄甲骑兵都出动了，看方向，是武阳崖，莫非出了大事？”
叱云明月心里嘀咕着，这时，又是一队骑马的人飞驰而过，她再看去，那领头人竟是龙韶仪，马背上的，正是蔷薇武士。
“不会是……”
那一瞬间，叱云明月想到的是：石信通敌卖国的事情败露，整个千鹤派蒙冤，朝廷这是要派兵夷平武阳崖。
“不不，不至于，邵阳那个老家伙那么精明，他应该已经除掉石信了吧，就算没除掉，也应该通知官府才对，对对对，这些官兵就是去逮捕石信的，一定是这样。”
她心里，却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数日后，武阳崖下。
先前的骑兵和蔷薇武士正在搬动着一具又一具尸体。
叱云明月缓缓从林子里走出，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住不动。
有蔷薇武士认得她，唤道：“明月仙子。”
龙韶仪也走了过来，看到叱云明月呆若木鸡的表情，想要拍拍肩膀，却够不到，只好拉着她的手说：“明月仙子，节哀。”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龙韶仪眼含愁绪，淡淡的说：“南梁国入侵了。”
“怎么会这样……”
“千鹤派不愧是东齐武林正派代表，满门忠烈，令人敬仰。”
叱云明月忽地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眶通红，问道：“有活着的人吗？”
“没有。”
“有失踪的吗？”
“四长老，还有他门下的人，都不见了。”
“龙姑娘，找到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是内鬼！”
叱云明月一字一句地把自己被迫下山的原委交待给了龙韶仪。
但没有半点踪迹，纵然的蔷薇武士，想要在这茫茫天地间把石信揪出来，也是痴心妄想。
早在两天前，石信和他门下三十四名徒弟就已经坐上了通往南梁国的船舶，逃之夭夭。
船舱之中，一名穿着青色薄纱的美女坐在石信身旁道：“石长老这事办得漂亮，成功地来了一招瞒天过海，把我南梁精锐放进了东齐，假以时日，定能攻灭东齐，届时石长老，就是头等功臣，有着享不尽的荣华。”
石信则缓缓说道：“我当叛徒就是为了挣钱，现在你们朝廷只给我当个县太爷，这官职未免小了点吧。你们南梁皇帝真够抠门的啊。”
“石长老，”女子发嗲道“您得这么想，您在武阳崖当一个武林门派的长老，才什么地位啊，在武林里，您是高手，是长老，但是在那些权贵眼里，您就是一介武夫，充其量就给他们看家护院当保镖，但是来了我南梁当县太爷，那就不一样，您就是官了呀。别看县官官小，天高皇帝远，皇帝都管不着，您就是土皇帝，想捞钱，那还不简单吗？”
女子话已经说白了，石信也懂得，但还是问了一句：“那小美人，你说应该怎么捞钱呢？”
“县官上任，得巧立名目，拉拢豪绅，缴税捐款，他们交了，才能让百姓跟着交，得钱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
“我拿七成啊？”
“想什么呢？七成是人家的。”
“啊？合着我就拿三成？”
“石长老，三成就不少了。您想啊，那一个县，那么多口人呢，您的名目立得再巧一些，那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石信开心地抱着那女子道：“哈哈哈，红玉啊，你们吟花殿的姑娘，都似你这般伶俐吗？”
红玉手指头勾着石信，娇滴滴的说：“人家是真的仰慕石长老嘛。您这样识时务的俊杰，最讨人喜欢了。”
石信笑得有多开心，叱云明月哭得就有多难过。
这边，龙韶仪根据情况，已经做出了自己的推断，并说给叱云明月听：“石信既然被涟心撞见和吟花殿女子相谈，必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他是利用自己的名望，以招徒弟为名，一点一点的，把南梁军精锐招了进来。在逼走了你和涟心之后，他应该是要雇杀手来杀你们的，但是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晚了，拖了一个月才来，而这时你给邵掌门的信已经送达，邵掌门多半是对你的信将信将疑，没有马上拿下石信，于是，就在前几天，南梁军越过边境，发动攻侵，石信与南梁军里应外合……而后，逃走，这支南梁军，主力应该是已经在此与千鹤门人同归于尽，残余的，混入了周边村镇。”
叱云明月却是半点没听进去，她眼珠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突然间腾地站起来，抄起剑就要走，龙韶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明月仙子，你要干什么去？”
“去南梁国，杀了石信！”
“南梁国那么大，你去哪儿找石信。再说了，现在南梁国不宣而战，南梁大军已经列阵南境，边境狼烟四起，我东齐军也在开往前线。明月仙子，我知道你武功超强，我们在场的人都没有你的对手，我们这些人也拦不住你，但是你自己一个人，能赢过一支军队吗？您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已经不如当年，千万别逞一时之血勇。”
叱云明月眉头一松，手也垂了下来。
龙韶仪紧接着补了一句：“您还有涟心呢。”
对啊，还有涟心呢，她还在械城，等着师父。
“抱歉，龙姑娘，我……”
龙韶仪倒是善解人意：“我知道，这种打击，任谁来了都很难冷静下来。”
叱云明月颓丧地坐下，一头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不知不觉中，两鬓的头发已经银白如雪。
她的思绪，也回到了三十年前。
叱云明月在家里，是个饱受排挤的异类。
她的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死，她的父亲便从此对她仇视，娶了新的妻子之后，便把自己全部的父爱给了新妻生下的孩子。
对于她，则是永远的不闻不问。
吃饭时，她不允许上桌，等到所有人吃完了，才给她吃剩菜残羹。
干活时，所有人都歇息了，只有她不被允许，要一直干到昏死过去为止。
昏过去了，便泼上凉水把她激醒，用鞭子抽着她，让她继续干。
她天生个头就高，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七尺半高，她的父亲和继母不得不仰视她。
“令人厌恶的家伙。”
从此又多了一条，不许站起来。
对嘛，跪着，比自己矮，这才像话。
只是叱云明月遭受的欺凌不止于此。
同村的人，有一个恶霸，他是一位士的儿子。
士分文士和武士，是王侯将相府上的幕僚，最低级的贵族。
却也是庶民不可抬头仰望的。
他看上了叱云明月的美貌。
她生来一副好筋骨，个高腿长，若是能吃上饱饭，滋养一下身子，必是一代风华绝世的美人。
父母惹不起那家伙，赶紧把叱云明月送走。
可是，他也讨厌仰望叱云明月。
“跪下！”
叱云明月的腿却似两根铁棍，不见一点弯曲。
她冷漠地举起了那人。
她的力量，似乎生来就这么大。可她从未反抗过自己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
当着父母的面，她将那人活活摔死。
一下子，她成为了家里面最大的祸患。
一旦被那个士人知道，定不会饶过叱云家。
这时，带着斗笠的千鹤掌门来了，身边还有个青年人，正是邵阳。
老掌门说：“二十两，买你的女儿。”
“好好好。”夫妻俩赶紧答应。
“至于那个人，老夫会让他的父亲闭嘴。”
“如此最好，多谢大侠，救了我们一家啊。”
二十两，自己就成为了那个老家伙的徒儿。
身边还有个油腔滑调的大哥哥――邵阳。
也难怪叱云明月后来总骂邵阳，邵阳只是赔着笑，从来不计较。
自小就拿她当妹妹看啊。
所以石信劝他对叱云明月下杀手的时候，他才会说：“她人如鹤，就让她自在地飞吧。”
现在，邵阳就躺在那里，已经僵硬变凉。
叱云明月揪着自己变白的鬓发，眼神空洞，不知她心里是懊悔还是愤怒。
龙韶仪过来，坐在她身边道：“明月仙子，武阳崖这里，离边境的北固城不算远，武林盟主已经带着武林中的豪杰前往北固城召开英雄大会，召集东齐英杰共赴北固城去抗击南梁大军，不知你……”
“去。”
“爽快。”
夜幕下，一座座墓碑，立在武阳崖后。
叱云明月点上柱香，跪在邵阳墓碑之前道：“掌门师兄，怪我没及早告诉你，怪我对石信抱有幻想，今日之祸，皆是因我而起，我必会手刃石信，给众同门报仇。”
叱云明月的身子，却是愈显得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