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安
长安城外,有官道,官道之上行人络绎不绝,颇为热闹。
虽已入秋,草木已觉,可这头顶高悬的红日似乎还对盛夏有些许不舍。如此,也使得官道上的行人衣衫已被汗水浸湿,可面上更多的却是笑意,让人惊异。
官道上人头攒动,已延绵长安城外三十里。至于长安城内,更是不必多说。
人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一贯十分清闲的官府之人早已忙得焦头烂额,怨声载道。
一则诸多的人来自山南海北,为免生事端,不得不派出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卫兵在城内城外昼夜巡视。
再则,涌入如此多的人,城内客栈,饭馆,小铺虽多,可也难以招架,官府又不得不派人临时搭建栖身之所,派发吃食,被褥等等杂物。
饶是早在数月前就已有所准备,此刻却也有些力不从心。
有官家之人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许久,摇了摇头,又望了望身前几人合抱的枫树,一声轻叹。
这盛会,天下之人皆喜,唯有他们是忧与愁。
都说十月枫叶红,可这长安的枫树,似乎要更早一些,枫叶如火,已挂满枝头。
长安的枫树,与大楚同龄,为四百年前大楚开国之君所植。
都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楚羽这位开国之君亦不例外。而今这长安之所以满城枫叶红,只是因为他的她喜欢枫树而已。
哪位女子会不希望有男子为自己如此,又有哪位男子会不希望自己可以为心爱的女子如此……
也幸得这位女子喜好枫树,这天下才能出现如此旷世之景,叶红之日,直凌九天,整个长安,宛若仙境。
也有传言道,之所以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在长安栽下满城枫树,一为红颜。再则,是这位开国帝君觉自己功盖千秋,而世间奇景皆为天造,而他,却要欲与天公试比高,方才拍案下旨,耗时数年造就这枫城长安。
半月之后即为重阳佳节,每年的重阳,便是满城枫叶最为火红之时,为赏枫之期。对大楚之人而言,重阳,更是大楚立国之日,举国同庆。
而今年,是为大楚立国四百年,当大庆。
故而才会有如此多天南海北的人如滔滔江水一般涌入长安,一为赏枫,二为庆国诞。
若光是楚国之民这京都的诸多官员也不会如此焦头烂额,这天下,不止楚国一国,而今年为四百年大庆之期,其余诸国又岂会不派人前来。
诸国使者可不比楚国之民,稍有不慎,即起争端。为此,礼部诸多官员已不知在衙内议了多少次,谨慎不已。
长安城中,有宫殿群延绵十余里,有无形之气让人只觉十分压抑,不敢放肆。
而此地,即为楚国中心,是为太极宫,也被百姓称为皇城。
太极殿,皇帝在此会见群臣,视朝听政,天下大势之策,大多在此决议。
距国诞之日仅有半月,还有诸事待定,也因此,此刻已是正午时分,太极殿内依旧百官林立,未下早朝。
百官于大殿之上依文武官品而立,已有年迈者面有倦色,这朝会时间实在是有些长了。
楚秋高坐龙椅之上,身着正黄色天子衮冕,上有十二章纹,衣上为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裳上为,藻、粉米,黼、黻。头戴通天冠,脚踏乌金履……
不说是文武百官,就是楚秋这位皇帝,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五更上朝,而今却已是正午时分,已过知命之年的他也已不再年轻,不似年轻时那般,可因论国事而废寝忘食。
时间一把利刃,虽无形,却是最为可怕的东西。
楚秋瞥了一眼百官,见有官员双腿微颤,已明了为何会如此,心头不禁觉得好笑,只是却未现于面色。
“若无事,众卿家退下吧,今日这时间着实是有些长了。”
楚秋开口,轻声道。
声音不大,却携有无上威严,让下方百官心头微颤,这是帝王之音。
闻言,百官心头虽大喜,却也未曾露于色,只跪服在地,山呼万岁,片刻的功夫,已尽出太极殿。
楚秋却仍旧坐在龙椅之上,未曾离去,眉头微皱,眸子深邃,不知思索什么。
许久,楚秋微微转头,嘴唇微动,似乎是在与身旁的大太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轻声叹道,“按礼质,国诞之日,祭祀天地,先祖,皇室子弟当在……”
一旁的大太监本姓肖名一,楚秋幼时他便在身旁侍奉,而今已有五十余载。
楚秋眸中有丝丝哀意又夹着些许无奈掠过,手指轻轻敲击龙椅,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五年……愿他能……”
楚秋轻轻转头,笑道,“肖一,你知道朕说的是谁吧?”
“恕老奴愚钝,不知陛下圣意……”肖一连忙躬身,似乎有些惶恐道。
楚秋双眸一眯,似笑非笑的道,“哦……是吗?”
肖一躬身不语。
楚秋也未再言语。
他知道,他也知道他知道,却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承天门外,百官出,不似在太极殿那般文武分品而立,而楚,又以品色制度和官员散官品级的不同而配以不同颜色、质料、纹样官服。
三品之上,其色紫,五品之上,其色朱,六品之上,其色绿,九品之上,其色青。至于配饰及衣袍所纹掌纹亦十分繁杂。
官员三五成群,说说笑笑,不似在太极殿那般严肃。
“李尚书留步。”
一青年男子,男子面如冠玉,十分俊逸,身长五尺,是一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其身着衮冕,上纹九种章纹,而在楚国,能身穿此种服饰者,唯有亲王。
所唤之人,为一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是为礼部尚书李不忍。
而开口者,则为楚秋之子,封齐王,其母为后,而他又天资聪颖,甚得皇帝喜爱。而今太子虽在,然已被皇帝幽闭于鹤鸣山道观之内修行,恐已不可能登上帝位。而楚成,算是诸多皇子中有望继承大统之人之一。
李不忍自然是不敢大意,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齐王殿下。”
楚成连忙扶起李不忍,笑了笑,似如沐春风,道,“李大人不必多礼,李大人可莫要因小王耽误了李大人回家的时辰而怪罪小王……”
“下官岂敢,殿下说笑了。”李不忍似有些许惶恐,连忙作声道。
楚成摆摆手,轻轻一笑,道,“半月之后即为国诞,礼部不仅要迎诸国之宾,还需为祭祀天地先祖做万全之备,李大人为统礼部,这些日子,辛苦李大人了。”
“下官分内之事岂敢言苦。”李不忍正声道。
楚成眸子微眯,又道,“祭祀天地先祖,不知父皇对此可有旨意?”
李不忍摇摇头,祭祀之事,礼部已不是第一次,若还需皇帝多言,那他又能坐上这礼部尚书之位。
楚成目光一扫李不忍,眸中有微不可察的异样掠过,无人知晓,点了点头,微微拱手,道,“本欲与李大人饮上两杯,可李大人诸事繁杂,小王亦有事在身,待到事了,定邀李大人到小王府上一叙。”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楚成转身离去。
李不忍躬身相送,片刻起身,见楚成身影远去,方才瘪瘪嘴,心头轻叹。
李不忍又如何不知楚成是何意,半月之后,祭祀天地先祖之时,按祖制,太子又岂能不在场。楚成之所以问皇帝是否有旨意,无非是想知晓皇帝会不会让那个已为道人的太子回返长安罢了。
李不忍转身,摇了摇头,自古皇家最无情,此言果真不假。
又笑了笑,有些事,不该他忧虑,有些风,暂时还刮不到他。
齐王府,正厅,齐王高坐,客座之上有一身着衣袍的中年男子,是为三品之上的官员。
“看样子,李不忍也未曾接到陛下的旨意?”男子皱眉道。
楚成点头,面色有些道,“你说父皇究竟是何意,父皇不提,也无人敢问。”
男子沉默片刻,笑道,“殿下又何必因一个废物而心烦意乱,那日虽不知为何会失手,然五年之前他尚被殿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今殿下已非五年之前可比,他又如何会是殿下的一合之敌,莫非那三清道人还真能让他得道成仙不成?殿下该虑的不是他,而是那两位……”
楚成点点头,道,“本王所忧,乃当日明明轻验过已无生机,为何又会出现在鹤鸣山上,莫非这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不成?”
中年男子也面色微变,许久方才开口道,“如今看来,当日他或是诈死,至于为何会生机全无,想必是服了某种秘药,这世间又怎么会真有起死回生,至于此药出处……”
男子脸上掠过一丝忌惮,缓缓吐出几个字,道,“或许是那个女人留下……”
楚成面色阴翳,点头道,“如此便说得通了。”
“活着的时候烦人,死了还是如此烦人,着实可恨。”
楚成轻唾一口唾沫,面目憎恶。
二人于大厅中相谈许久,直至夜深,中年男子方才离去,面带淡淡笑意。
而礼部尚书府邸,今日也破天荒的十分热闹,皇子接踵而至,让李不忍十分无奈,只得小心应对。
至于几位皇子为何来此,李不忍自是心知肚明,无非是想知晓皇帝是否有口谕让那位被幽闭在鹤鸣山做道人的太子回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