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6章 雨中

书名:诸神剑本章字数:4628

  细雨落在斗笠上,轻纱已不再飘扬,死死的垂着,不再露出那满是胡茬的下巴。

  风钺自长街尽头走来,空寂的巷子中只有他一人,似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他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不急不缓,踏着积着水的石板,却不溅起半滴水花。

  世有孤寡者,逆世而独行。

  虽然天上下着雨,他还是那副打扮。头戴斗笠,紧身黑衣,手里提着三尺青锋。除此之外,再无多余之物。

  他的生命,似乎只要有剑,便足以。

  当其走近之时,你会发现。这是一个虽然生在此界,却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中,怪异却又让人觉得该是如此。错身之极,即使与你只有半寸的距离,与他的距离,也是遥不可及。

  他应该是没有朋友的,如果硬要说有,想来就是他手里的剑与白马了。

  壬午日,不宜出行。

  风钺来到一个转角处,没有丝毫停留,他似乎能看到自己命运线,以及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做事从来都是那样,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不急不缓的向着前路走去。

  “他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前一后的声音响起,风钺一如往常,踏步向前。

  “狂妄。”

  “找死。”

  说话的青衣少年人影一晃,已然栖身来到风钺身边,似是微风骤起,吹得他的黑纱微扬。

  一只青色的匕首从衣袖中透出,刀身明如镜,映着风钺满是胡茬的下巴。细雨垂落,被刀锋隔成两瓣。上面的部分飞溅,下方的雨滴飘零。

  没有惊人的杀气,小巷子里,有的只是静谧的雨,或许还有些微雨声。

  匕首就那么直直的刺向风钺的胸膛,一前一后,青光悠悠。这哪里是什么刺杀,分明就是两只螳螂跃向同一缕青草,想上去歇息片刻罢了。

  未见血光,这小巷子里,已是腥味扑鼻,胆小之人,不由得蒙上了双眼,不敢再看。

  嗡!

  似是剑吟,风钺的食指微动,一抹剑光自其手掌亮起,青锋出鞘,所以分割开细雨;青锋轻吟,所以小巷子里万籁寂静。

  三人错身,风钺脚步不停,食指微动,长剑入鞘,剑吟声戛然而止。

  细雨在他身后化作幕景,落在屋顶,流淌成一条水线,在青石板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和着小巷子紧闭的掉漆的木门,青瓦房上雕刻的仰天嘶吼的瑞兽,以及风中飘摇的死气灯笼……

  这一定是一幅令人遐思的画面。

  可再美的景,被鲜血覆盖后,终究只剩凄凉,两具年轻的尸体缓缓倒下。他们很幸运,在他们倒下之前,匕首落在石板上,金戈交击的响声传开,告诉着两个年轻人,脚下的地板很踏实,可以长眠。

  烟雨里的城市,是座迷人眼的迷宫,每一个街角巷尾,都四通八达,吞没着下一个即将到来的鲜活生命。

  人在这里面行走,很容易迷失自己,迷失在建筑物之间勾勒挤兑出的狭小巷道。

  对于不熟悉这个城市的人来说,误入巷子,就像大海里的鱼,游入一片陌生的珊瑚礁。而所有的阴影之下,都有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风钺来过这个城市吗?

  没有人知道,谁又会关注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即使他很特别,特别到令人看一眼就会难以忘记。

  也许会惊起人们的一时注意,然而在柴米油盐中,再特别的人或物,都将被淹没。于是,这种与大多数人所背道而驰的家伙,终究也会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人们也会选择性的遗忘这样的人,好比你学业有成,对着所有人说,我要出家,或是我要去干一场大事,追求自己理想。然后有人愣了一下,打个哈欠骂道,白痴。

  骂人的人甚至连看你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便继续朝着人流向前走去。世界潮流,人生步调早已定好,玩花活的人,没有几个人会支持。

  不是所有的人的才华,都撑得起他的任性。

  所以风钺踏出巷子里时,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或许,是因为他走的很艰难吧!也或许,是他在享受独行的快乐。

  “我等你很久了。”

  一位风度翩翩公子撑着油纸伞,立在长街尽头。他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眼里面满是陶醉之色。其微微闭眼,迷醉的深吸一口气,怅然道:“桃花雨,不过如是。”

  见风钺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也不恼,伸出如玉的手,看着一滴细雨落在指尖。雨丝那样的柔,宛如刚钻出地面,还泛着鹅黄色的嫩草,美得不可方物。

  “我小时候其实是经常淋雨。”

  撑伞之人如是说道:“不过后来姆妈告诉我,淋雨是会生病的,所以我就不再淋雨了。”

  他语气平和,看着向他走过来的风钺笑道:“其实我是喜欢生病的,那样就不用背诵那些令人头痛的古诗文了,还可以不用写那些大字。”

  风钺依旧缓步向前。

  “你不知道,那写大字的痛苦之处。”他打了冷劲,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我宁愿喝很苦很苦药,也不愿写。写得好是应该,写不好就得挨先生板子。”

  他说话间,绕指轻弹,细小的雨珠化作五道银线,似缓实急的射向风钺,带着劲弩的锐气。

  拈花拂雨,穿针引线,好似欲练此功,必先……咳咳,雨下得不错。

  风钺拇指微动,剑光掠出。

  叮!

  五道银线打在剑身,应声而散,化作水雾。不知道是飘落而下,还是隐入了空中。

  一击不中,该远遁千里,这是刺客的信条。那撑伞之人却没有走,他身子一斜,似在雨天翻飞的燕子,向着风钺袭来……

  油纸伞自他手中忽而旋起,水滴如珠帘翻飞,一只玉手从后面探出。葱白般的十指,轻灵的点在‘珠帘’上,万千银丝如万千箭雨,密密麻麻的攒射向风钺。

  银丝过处,划出一片真空地带,那人则如影随形的跟在后面。他的秀发微扬,气华自生,带着分书卷油墨之气。

  油纸伞上的水珠不再滴落,因为还得些许时间聚集雨水才行。上面水墨画被雨丝浸染,墨色韵开,领板子的小手,化作匕首,捅进老夫子的胸口。

  风钺拇指微动,青锋入鞘,而后才有一道剑光迎着‘箭雨’而来,划破了一缕极细的缝隙。似是剖开了某页黄纸,将上面的故事,与旧时光分割开。

  有秀发飘落,风钺信步而前,银丝在他眉宇间倏然而散,而后印在他的轻纱之上,水汽微凉。

  一道人影倒下,漫天的细雨重新填满了空中,在地上汇聚成流水,冲刷着青石板上的那缕秀发。

  空中残破的雨伞落下,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很快便被浸湿。善水者多溺死,物件也如此,这或许就是它的宿命。

  天色阴沉,细雨已经下了近两天了,却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一道叉状的闪电自天空亮起,撕裂出一道仙姿。

  这样说或许有些夸张,不过那道凌空飘飞的倩影,在闪电照亮天地的一瞬间,衣袖飘飘,窈窕身子在细雨中若隐若现,实在惑人之极。

  倩影落地,雷声滚滚而来。不是那种炸响,而是一种闷响,由远及近。先是听不真切,而后便是轰隆隆的山崩之声,响彻心扉。

  一道人影从巷子尽头走来,手持三尺青锋,步伐不急不缓。

  那倩影停下舞姿,美目微亮,掩嘴笑道:“奴家等了好久,官人你怎么才来?”

  这声音酥**麻,再配合倩影那美妙的身姿,当真有说不出的诱惑之力,让人好想沉浸在她的怀抱中,忘却这世上所有的忧愁。

  似乎是因为得不到回答,少妇微微撅起了朱唇,一副委屈的样子。秀发卷曲,贴在她的脸颊,雨丝浸染,多了分狐媚。

  “你这死人,好没劲。”

  似嗔薄怒的声音继续响起,让那倩影显得风情万分。可惜,风钺都熟视无睹,仍然一步一步的向前,与少妇只有十余丈的距离了。

  天空闪电再亮,却是红如火,照耀着巷子里相对着的两人。于是倩影身上的红衣愈红,风钺手中的古剑愈……好吧,依旧如他的人那样,一成不变。

  倩影立在原地,像是等候久久不曾归的心仪男子。她心跳得厉害,若是情人相见,自是正常。然,旖旎刚起,便被杀意冲散。

  九丈,八丈,距离越来越近,那风钺每踏近倩影一步,似乎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要紧一分,待到两人之间只有三丈之远时,一道萧声从深巷中传来……

  少妇翻了个白眼,对着风钺妩媚一笑,开始翩翩起舞起来。

  她长袖飘飘,轻纱曼曼,似乎一点也不曾受雨水的影响。且舞且退,始终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其身姿摇曳间,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少妇似乎会仙术一样,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七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在萧声中衣袖飘飘。

  这突然出现的七道人影,飘然而上,落在风钺身边,翩翩起舞起来。

  萧声越急,隐有金戈之音。

  风钺被这众香国围着,轻笑细语声,犹在他耳边。八个少妇更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让人有种即使醉死在其石榴裙下,也不虚此生了。

  可惜……

  风钺信步向前,萧声开始变得冷冽凄凉,刺人耳膜,又犹如空谷询问,缥缈高远。

  少妇的舞蹈也随着萧声,由慢变快。衣袖素手轻拂间,似触似摸的划过斗笠的黑纱,惹得其微微扬起,露出了那满是胡茬的下巴,以及刀削般的脸颊。

  这般挑逗之举,却不轻佻,就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大胆的向心爱男子示爱一样。

  一股香甜的气息缭绕在深巷中,少妇身上的批纱从手臂上脱落,柔弱无物的飘向风钺。似是要盖住他的脸鼻,好让他一亲芳泽。

  萧声高昂,隐有穿云之势,盖过了漫天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若不是天色愈暗,时间似乎停止在了这倾城一舞之中……

  轻纱则是划破时空而来的信物,轻灵如夜色,温柔似杏雨。少妇的舞曲接近了尾声,动作越来越慢,如同悠扬的萧声,缓缓的向四方传扬。

  若有若无的回响中,舞停,轻纱将落,长剑轻吟……

  一道闪电袭亮了深巷,惊碎了时空,轻纱垂落。

  风钺回剑入鞘,少妇嘴角流出一滴殷红的血,她欣慰的笑着,断线风筝一般的跌落在地,犹如谪尘的仙子。

  她轻声道:“如此凄美的落幕,这当是世间最动人的一曲舞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世间绝响本就该孤寂于世,历经岁月蹉跎。直到在某个特殊的场景,带着传奇色彩回归,传为某段动人心魄的佳话,让人在无数个夜晚,深深向往。

  ……

  “不错。”

  高楼之上,男子赤着脚躺回软塌,轻笑一声叹道:“天下第一的剑法,果然惊艳万分。”

  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可惜,这剑法,能练成之人,寥寥无几。”

  “再有一日,便是他最强之时了吧?”男子问道。

  “是的。”

  嘶哑的声音接话道:“‘两生剑’诡异非常,练成之人,没有一人能活过二十岁。而他今年十九了,再过三天,便是他的生辰。”

  “这样啊!”

  男子悠悠道:“可惜了,多好的一把剑啊!”

  那嘶哑的声音顿了一下,小心的问道:“听说神农瑾小姐已经研制出来解药了。”

  “谁知道呢?”男子不在意的回了一声。

  “是否?”

  男子摇摇头,挥手道:“不必了。”

  风钺踏步向前,即使有人倒在他的脚下,即使是他出手然,无论那人有着什么样的目的、身份,他都不会侧目。

  命运总是这样,彼此擦肩而过后,有的人便在原地慢性死亡,有的人毫发无伤,踏步向前。这是每个人的选择,或是被选择。

  有仆从点着灯笼,攀着梯子点亮门楣,暗黄色的灯笼在雨夜里微闪,尽力的拉长风钺的影子。可惜它们灯光都太弱,影子也变得若有若无。

  地上的积水已经有好些了,涟漪皱起间,倒映着深巷光明之处。像是一幅画,细看之下,才发现水面上还有字呢,似乎是一副水墨画的注脚。

  只见上面写道:痴人语风说梦步癫,浊酒一杯香烛熏眠。长夜漫漫无声落雨,悲歌长剑轻吟回荡。

  风钺踏水而行,积水上的涟漪散开,那用水痕刻画出来的字,摇晃了片刻,轰然碎开,还以积水本来的面容,在雨丝中凌乱。

  浸湿了的衣服贴在他身上,长剑握在其手,在夜色中与他相融。没有悲回风的古筝做韵,这场杀戮的盛宴依旧美的像是一场极为炫目的艺术表演,带着远行客的惆怅。

  有剑,有舞,有萧声,谁又会否认呢?

  可惜再怎么绝艳惊世,都是人策划的一场阴谋,为了夺人眼球,或是赚三两滴眼泪,抑或是某种宣告,将警示众人。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看客收眼,帷幕落下,演出也就停止了。两个小厮推着木板车。地上的四具尸体,他们被人胡乱的扔在车上,没有一点章法,乱糟糟的。

  鲜血没多久已是变得浓稠,沥青一般的自木板上滴落在地,又被雨丝冲淡。

  两个小厮做事很认真,他们连四者的遗物也没落下,两柄寒光匕首别在腰间。至于另外两件损坏了的遗物,他们就不怎么关心了,那又卖不了钱。

  雨夜有个好处,两人不用提着水桶,仔细的擦拭石板上的血迹,所以这件差事算是很不错了,不辛苦,不费时。

  “一会去吃曹婆婆家的肉饼吧!”一人提议道。

  另一人吸着口水点头道:“好啊,还有热气腾腾的汤面。”

  “那我们动作得快点了。”

  “前面就到河边了,费不了多少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