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未知的事，黑夜中前行的人，乱流中不知归去何从的旅人，迷途羔羊嘶鸣，狼嘴垂涎，绿油油的眼睛闪烁幽光……

　　江流儿坐直身子，等待师父的长篇大论，以及那关系到自己的仙缘。

　　“漫天星斗闪烁，宙宇为盘，星辰为子，运转天地之势。大地苍茫，山脉河流林立，生灵为卒，逆流苍天之运，运者，命也。你大概觉得此话又是胡诌了是吧？”道人问道。

　　江流儿点点头，“史书上所记的圣人、名士、名将，三皇五帝，这些人确实不凡。不过人生来就有差别，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那些流芳百世的人，运气加上自身天资，能成就凡人之事，也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然高祖皇帝，以贫农贱躯，成就万世功业。而在他之前，胡亥纵然出身帝王世家，不仅无富贵加身，反而被逼自裁。这里面，往大说，牵扯到天下大势。往小说，则是有关于自己个人命运、气数。”

　　道人声音悠悠，命运、气数之说，乃是道家玄学，据说精通此道者，可观山海地脉，寻龙定位，改变风水格局，从而改变一个人的或是一个家族的运道。

　　而更有甚者，可刻阵于天地，运天地之力，山崩地裂只在一念间。若是修至极高深之境，可通晓未来，亦可探知过去。不过这种类似仙术的道法，只有天地开灵才能悟彻。

　　“这两个人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天地间的能人异士，或多或少，都承接天上星宿之气。”

　　“这个我知道，考上状元的人被称作文曲星下凡。”

　　道人抚须点头，“不错，能人异士之所以能行不凡之事，除了他们自身天资卓越以及努力外，便是因为他们秉承天上星宿的龙息之气。此等人，有大运加身，命格由己不由天，端是搅动风云者。”

　　道人叹息一声，接着道：“你所知的那些人，有的已经登仙，不过有的人，因为生不逢时，恰逢诸神隐退，所以只能成就人间万世功业。而为师与你所说的仙缘，便于此有关。”

　　“师父是说，徒儿秉承星宿龙息之气？”

　　“自然。”

　　江流儿扭动着身子，恨不得把道袍撩起来光溜溜的，好看看自己有哪里出奇的地方。“师父，徒儿与常人无异呀！”

　　“龙息之气，乃秉承天上星宿，如星光遥遥，触不可及，你若想感知到其存在，枯坐一二十年凝练道心，当可成功。”

　　“一二十年啊……那岂不是要吃好多罐麦……麦子，还是算了。”江流儿挠挠头，“师父，您继续，徒儿听着呢。”

　　道人无奈道：“秉承龙息之人，与天地间的仙山灵塔，都是有‘非命’之物，天地开灵之时，借力此种天地宠儿，仙缘自来。龙息之气，如天上神龙，自当凌云诸天，身边的人，亦是有从龙之功。”

　　“天地秋索已显，开灵在即，所以如你这般秉承龙息之人，都有人环侧。亦是借运，亦是……”

　　道人没有再说下去，江流儿耸耸肩，“无非是养猪呗。”

　　“嗯，此种方法，风险极高，收获却也极大。不过一但身遭龙息反噬，那夺运之人，此生将不再有命格护体，三灾七难不断，厄难临身。”

　　道人说了句闲话，神色淡淡，一如往常，接着道：“诸神隐退之时，也就是人族仙人，用九道盘古石盘，封印神洲九地，让此地妖魔退却，亦是让灵气积沉大地，等待天时，造福人族。”

　　“师父，这不会是你胡说的吧，古简石碑之上，都没有记录诶。”江流儿渐渐有些明白这仙缘、借运、开灵之事，仍是开口问道。

　　“那些东西在京都观星楼，为师不曾带你去过，你不知也很正常。”道人咂咂嘴，江流儿很有眼色的沏了一壶茶奉上。闻着茶香，道人又变成了那个世外高人的模样。

　　江流儿眼珠转动，开口询问，“师父，你所说的盘古石盘，莫非在青河？”

　　“是，也不是，又好似是。”道人给了个模棱三可的答案。

　　“徒儿糊涂了。”

　　道人一口喝完碗底的茶水，笑道：“你之前地脉山河所言不错，此地虽富裕，但地脉驳杂，然不出奇中，却又透露出一点奇异，你可知是哪里？”

　　“总该不会是乌水巷子吧？”

　　“正是。”道人声音微冷，又带着些无奈。

　　“额，还是真是啊！”江流儿微微一愣，那条巷子他去过，地势低矮，破旧得不像话，与青河城百里风光一点都不搭。这种地方，按理说早就被官府清理掉，或是直接填平了。

　　然而官府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是效仿大禹治水之时，也避开了那个地势低洼的巷子。当然，对外来说，是因为里面住着些贱民，不值得官府动用人力为他们造福。

　　“还有什么隐秘吗？”江流儿听闻师父话里有话的回答，不由追问道。

　　“那里便是一道阵眼所在，青河携苍山瀚水之力，加持阵眼。又聚人在四周建房，成围城之势，用生灵之气、门房灶气，封印阵眼，不让灵气散溢。”

　　“那些人考虑得还真周到。”江流儿笑笑。

　　道人深吸一口气，“建城百余年，国朝也知晓此密，所以开凿五条人工河，分流苍山瀚水之力。江河奔腾不息，时至今日，已经散溢整整一甲子的阵眼加持之力。”

　　“那什么什么力，要如此长的时间散溢？”

　　“自然，人族兴衰系于此，当是慎之又慎。”道人还有句话没说，那便是仙人隐退旧时空时，动用无上神通窥视天机，推演无数种因果际缘，才有此阵眼。

　　至于什么际缘，落在何人身上，恐怕即便是施法者，也不得而知。

　　“如今阵眼松动，只等生灵之气、门房灶气散去，那石盘显世，顺应天地开灵契机，便可大兴人族。唉……”

　　“师父，你好像不高兴。”

　　道人反问道：“你可记得昨日他们说了什么？”

　　“说我道家阻止……阵眼开启之事。”江流儿笃定的回道。

　　“是啊，乌水巷子虽是人族振兴之所，可是此法终究是违背了天地常势，总是需要用一些人的运势来弥补。”道人神色透出分不忍。

　　江流儿忽地想起来有些经书上所说的：屠城纳生灵，焚国垒骨城。江河溃白蚁，大道亡灵怨。

　　“血祭……”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此时虽未至夏，却已江河横溢。

　　五道人工河的闸门已经打开，不然青河城就要被淹没了。青河江水滚滚东逝，波澜壮阔的场景，任谁见了，都会生出豪情壮志，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可。

　　阴谋家是不同的，他们看事物从不看表象，只看其根本。大雨连绵一夜后，已经开始变小，要不了多久，绵雨就会消停，太阳会重新照耀大地。

　　那一直被水汽所浸润得松垮垮的弓弦，将会在几个时辰后，重新绷紧。

　　有人夺仙缘，有人争富贵功名，世间纷扰，总是那么的精彩。

　　王小二和风钺从枯井中出来时，天空已经渐渐明亮起来。摘去斗笠，几乎感觉不到雨滴的下落，只有没完全干涸的屋檐，还在淅淅沥沥的流淌着屋檐水。不过想来，那应该很快就会停止的。

　　这是一处静谧且偏僻的院子，在闹市中想要有这样一处幽居，可不便宜。

　　然而此地除了两人之外，再无其他人，王小二在前面带路，七绕八绕，穿过了不知道多少道月亮门后，两人终于是来到的主街。

　　热闹的人声已经渐起，比那些关注天气想要干大事的阴谋家来说，街道上这些为生活所奔波的小贩，比他们动作还要快。雨水减弱没多久，他们便已经摆开了自己的小摊，大声的吆喝着。

　　连绵多日的大雨，终于是停了，地上的积水迅速汇入下水道，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街道，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甚至整座城，都有焕然一新之感。

　　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开，兵戈稍息，一切都开始明亮起来，有小调从游人的口中轻快的传出。人们欣喜的等待着晴朗的天气重新降临，又有几分不舍那连绵的雨天的逝去。

　　或许青涩的青春，人人都想长大成人，做主自己的生活。可是，人终究还是想回到过去那段岁月，不是因为现在的苦痛或者其他，而是因为那段岁月拥有着纯粹的纯真年华。

　　似乎有些扯远了......

　　王小二站在天香楼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留，好在风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天之后，我会去找你。”

　　说完，其便进入了天香楼，王小二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跟自己做交易吗？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

　　王小二摇摇头，抛开杂乱的心思，才要动身，一位花信少妇便冲着他招手。王小二大喜，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当王小二喜滋滋的从门里走出来时，天色已至正午，天空的云已经变成了白色，“看来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王小二回望了一眼小门，想起花信少妇的身段，他就感觉骨头一酥，好在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开玩笑，十两银子，那可是笔大钱。

　　“老子连那一角碎银都舍不得花，怎么可能在你身上花十两银子呢！”虽是这么说，王小二脸上的失落表情无论如何都是掩饰不住的。

　　他拍了拍怀中，那里有着十两银子，是他的部分所得，“这十两银子，足够我逍遥好久了吧，剩下九十两，就先存在钱庄，现在嘛！”

　　王小二摩挲着下巴，眼露精光，嘿嘿笑道：“先去买一堆大鱼大肉，吃饱了再美美的睡一觉，想来再好不过了。”

　　王小二稍微辨了一个方向，迈步向前。怀中有巨款，他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威武起来，不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逛了许久，王小二终于停下脚步，找了个看起来颇为热闹的酒楼。在门口稍微停留一会，享受了一下别人艳羡的目光，王小二提提裤带，迈着八字步走了进去。他衣衫算不得好，店小二却是不会怠慢，就算狗眼看人低，也不能直接表现在脸上，那样子的话就很愚蠢了。

　　“客官，几位呐？”

　　王小二瞟了店里一眼，见这家店生意还算火热，想来味道不差，于是开口道：“就我一个，给我找个雅间，要临街的，可以观赏城中风景。”

　　店小二笑道：“那客官您可算来对地方了，我们忘川楼别的不说，观赏城中风景，那是在青河城出了名的。还有我们的招牌酒——玉冻春，闻着清香，喝在嘴里，清冽甘甜，那滋味，啧啧!”

　　王小二听到酒，眉毛一挑，咽了口吐沫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来上一坛子。”

　　“得嘞！”

　　店小二笑得愈发热情，却是带着歉意的道：“客官，小店的酒钱是先结的，还得先麻烦您......”

　　此话不言而喻，王小二一愣，随手抛出一枚五两纹银，悠悠道：“够了没？”

　　店小二慌忙接过银子，轻轻一颠便知道不假，陪笑道：“够了，足够了。”

　　随即高声道：“贵客一位，楼上雅间请。”

　　这一声既是喊给其他店小二听的，也是喊给店里其他客人听的。王小二很满意，目不斜视，派头十足，迈着八字步跟着店小二上了三楼，进了雅间。

　　店小二把王小二点的菜名记下，恭声道：“贵客稍作，您要的东西一会就好，大约一两银子左右，稍后我便会把多余的银钱送上来。”

　　王小二嗯了一声，挥挥手，店小二便退了出去......

　　“娘的，这雅间里的茶水都不是一般之物，这还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王小二咂了咂嘴，随即推开窗户，其身处三楼，虽然算不上特别高，不过明月城的大部分景色已经尽收眼底。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王小二感慨一声，他的目光从乌水巷子那里移开，与明月城的光鲜亮丽相比，乌水巷子的确就像是白米饭上的苍蝇，不过他可不觉得那就是别人水淹巷子的理由。

　　对于王小二来说，那里虽然破旧，却是他在世间的栖息之所。而且冥冥中自己住了进去，当是大气运加身，就算血祭什么的，也得老子从中摘出来才行。哪有牧羊人会把自己关进羊圈的，师弟无形中倒是帮了自己一把。

　　忘川楼，忘川楼......

　　酒菜还没上，所以王小二便专心欣赏起明月城的景色来，他年幼是读过书的，对于什么诗情画意之类的东西还是极为向往的。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他没有振作起来，反倒染上了赌博和嫖的恶习，让得家里雪上加霜。

　　“呼，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

　　王小二眨了眨眼，看着窗外的景色愣愣出神。

　　人间四月天，又是江南水乡的古城，再加上金色的阳光从云彩后面透出来，洒在青砖瓦房上，有着说不出的古韵之美，宛如人间仙境。

　　而街上那些衣袖飘飘的美貌仕女，就如飘落凡尘的仙子一般，王小二不由得看痴了，甚至于嘴角都流出了口水。

　　“客官，让您久等了。”店小二的声音温柔的响起，一下子把王小二从遐想中拉了回来，其麻利的布好酒菜，顺带把找补给王小二的钱放在桌上。

　　“客官，您的酒菜共计一千二百文，这是找回给您的银钱，您点点。”

　　王小二不舍的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桌上三两银子以及一堆铜钱，随意的抓了一把扔给店小二，道：“赏你了。”

　　店小二也是个秒人，稍微蹲**子，那一把铜钱便丝毫不落的落入他的衣领里，一脸笑容道：“多谢客官赏赐！”

　　王小二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他自然不是为了炫富，只不过今日他心情大好，散出百十文钱去，换来另一人的大喜，又有何不可呢？

　　“我这个落魄少爷，多少年没有这么豪爽过了。”

　　王小二嘴角带着丝笑意，一掌拍酒坛上的盖子，酒香四溢，充斥着屋子，王小二满意的点点头：“至少有十年窖藏，不错不错。”

　　言毕，他便不在多言，提起筷子，一口酒一口菜的吃了起来。

　　惬意的不是人的所处的美景，而是此刻人的心情。

　　当王小二倒干了坛子里最后一滴酒，已经有了七分醉意，酒桌上更是一片狼藉，所有的菜都被他吃了个精光。

　　“嗝......”

　　长长的打了个酒嗝，王小二连站了两次，最终还是扶着窗户才站了起来，他想喝得酩酊大醉，可是那样会让吃进去的好东西白白的吐出来。

　　王小二可舍不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便往楼下走去，其中差点撞翻了上菜的店小二。

　　客人吃的高兴，店老板自然也高兴之极，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厮上前，扶着客人到后院休息。这是忘川楼的特色，为了客人的安全考虑，一般会等到客人酒醒得差不多，才会让其离开。

　　王小二本就站不稳，浑浑噩噩的扶着小厮，似乎是走到了一个屋子里面。早已经困顿不堪的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床上躺去。

　　也不知道一觉睡了多久，王小二打着哈欠起来时，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他拍拍了发昏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

　　王小二迷迷糊糊的走到桌子旁，提起茶壶便往嘴里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总算是解了口渴。他摸了摸胸口，喃喃一声，“这家忘川楼照顾得还真周到。”

　　认清楚了门，王小二便径直走了过去，四下望望，见并没有什么人，循着墙根来到院子里的一棵榕树下，解开裤子开始嘘嘘起来。话说他灌一坛子酒，确实是急得不行了。

　　一泡浊尿撒完，王小二只觉的整个人都轻盈了几分，人也清醒多了，抬头张望，看看出去的门在哪，他可没有想要夜宿外面的意思。

　　可惜其还没来得及细看，便感觉衣领一紧，接着就双脚离地。有人从身后提着他，不知道要带他去哪？

　　“娘的，谁要害我？”

　　王小二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极力的扭过头，可惜只能看见一只黑衣包裹着的手臂。

　　背上的那只手如钳子一般的扣着王小二，他微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那只手的主人既然能单手提起他，他这小身板虽然不重，但也绝对不轻。

　　眼前的景色飞快的倒退，这里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长廊花园、亭台楼榭、茂林修竹，大红灯笼挂在红漆柱子上，这个院子如同白昼。

　　这至少是个巨商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