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因得现
她话音刚落,齐家母子神色一凛,心虚地对视了一眼,孙氏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你不是檀家的小野种吗,被爹娘当个东西一样卖了,以为嫁进了好人家,这就开始替婆家满嘴喷粪了?”
檀家清苦,檀小兮被爹娘贱卖的事早就成了村子上的笑话,孙氏的冷嘲热讽引得看热闹的村民嗤笑连连,大家都当她是想在婆家搏一搏地位,为小姑子狡辩才胡言乱语的,毕竟连罗玉容自己都承认放了火,齐思年又浑身乌焦地躺在这里,这事还能有什么反转吗?
檀小兮被折辱,倒也不恼,眸光微暗,冷冷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众位村民,取了一块晾在院中的净帕子稳步走到了焦尸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齐家母子见她如此动作,眼神慌乱,孙氏对着儿子齐思成眼神一挑,齐思成立刻嚷起来:“你这小野种,死者为大的道理都不懂吗?这是要做什么?”
檀小兮将帕子覆在手上,淡淡扫了他一眼,虽未说话,却让齐思成无端背后一凉。
他们家与檀家挨得不远,齐思成曾远远见过檀小兮几次,不是在被爹娘打骂,便是背着药篓子头也不抬地捡草药,永远都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可此刻眼前这个女子,哪有半分从前懦弱的形状?
齐思成说不出话来,村民们也乐得看好戏,眼睁睁看着檀小兮借着帕子,用力地将面部已经碳化的齐思年的嘴巴分开,身子稍稍前倾,往尸体口口中细细看了一眼,这才起身,对着苏宗贵朗声道:
“里正大人,一个大活人若被困于火中逃不出来,一般都会先做些什么?”
苏宗贵思忖着摸了摸短须,半晌才道:“自然是寻找出口,或者大声呼救,着人来救自己。求生是本能啊!”
檀小兮微微颔首:“里正大人说得,大家想必也都赞同吧?”
村民们细细想来,自然是这个道理,纷纷点头称是。
“大家都知道,起火时浓烟四起,若遇险之人大声呼救,口鼻中应该呛满黑色烟灰才是,可我方才查看这具尸体,口鼻中净如常人,并无一丝黑烟!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上前来查看!”
几个大胆的青年试探着上前来一同查看,果然情状如檀小兮所言,不由得面露疑色地看向齐家众人。
齐思成强撑着慌乱的神情,连连看向母亲孙氏,这孙氏一见情势不对,龇牙咧嘴道:
“你这臭不要脸的野种算什么东西,齐家这么多人,亲眼见着我儿子被烧死在屋子里,这还能有假吗?”
齐家人七嘴八舌地作证,齐思成见有母亲和众人撑腰,也扯着嗓子吼道:
“就是,你不过一个没见识的乡野丫头,装什么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我告诉你,今儿我大哥这条命,我定要用罗玉容这荡妇的命来抵,至于赔偿更是一分都不能少!便是卖地卖人,也都要凑了钱赔偿!”
檀小兮并未起身,依旧蹲在地上,又查看了一下齐思年的后脑勺,心中了然,这才站了起来,刚想将证据公布出来,人群中却忽然站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来,虽看着其貌不扬,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声音亦是中气十足:
“她不是青天老爷,我却是府衙的仵作,齐思年如何死的,我来一验便知,何须费诸多口舌?”
原来这是县衙里的刘仵作,他就住在这附近,刚好今日休沐,看到一帮人乌泱泱聚在此地,便挤进来看热闹。
他在县衙里干了几十年仵作,远远瞧一眼便知道地上这具焦尸是死后被焚烧的,刚想上前去揭穿,却见罗家新娶的小媳妇言之凿凿,态度坚毅,不由得站在一旁细细观察她的举动。
见她验尸时动作专业,没有对尸体造成破坏,观察得又十分仔细,这才站了出来。
刘大敬是土生土长的落霞村人士,与这里的村民们都认识,一见到他立刻七嘴八舌问了起来:“刘大爷!您可是行家,快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大敬并不回答,倒是走到了檀小兮面前,审视地看了她一眼道:“丫头,你且说说,凭什么认定齐思年是死于火灾前的?”
面对专业的“法医”,檀小兮没有半分畏惧,落落大方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他喉间没有黑烟,另外也可以从眼睛和皮肤各处反应看出,他应该是昏迷或者死后才被人纵火烧成这样的,您是仵作,具体的死因,您应该早就心中有数了。”
她回答得句句在点,却又没有抢了仵作的风头,刘大敬十分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扯过她手中的帕子,再次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站起来对大家说:
“后脑勺有钝伤,呼吸道及口鼻无烟,烧伤处肌肤无生活反应,眼部无睫毛症候与鹅爪状改变!齐思成——”
刘大敬顿了顿,炯炯有神的双眼如猎鹰般盯住齐家母子,厉喝道:“是无意识的状态下被烧死的!”
仵作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看着面色煞白瘫坐在地的齐家母子,罗家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李四娘顿时将腰杆挺得笔直,一口浓痰啐在地上,罗玉容更是抹了眼泪疯笑起来:
“哈哈哈!火灾前就死了?怎么死的?管他怎么死的呢!死得好!死得妙!”
逃过一死的她将幸灾乐祸演绎到了极致,桀桀怪笑着,一头乱发满脸泥垢,状如疯妇,明明在笑,眼里却不断地滚落泪水,大叫着:“都听见了吗?人不是我烧死的!你们都给我滚!滚!”
说着就扑向瘫坐在地上孙氏,神情凶狠地与她撕扯起来。孙氏回过神来,自然是不肯吃亏的,两人扭打成一团,衣衫布帛撕裂之声此起彼伏,众人连忙去撕扯,一时间乱成一团。
这时,人群被分开了,走出来两个衙役打扮的男子,高声喝道:“干什么呢!起开起开!”
百姓见到带刀的官兵,天生就有种畏惧,厮打的两人互啐了几口,这才分开了。
两名衙役与刘仵作行了礼,询问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虎着脸问齐家母子:“这齐思年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不说实话,牢里的饭可不管饱!”
檀小兮故意高声道:“不会是你们齐家人自己内讧,杀了齐思年吧?”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见那孙氏抖如筛糠,半晌才颤声道:“当然不是!他是自己摔死的……呜呜呜!”
摔死的?
这结果太出人意料,就连罗玉辞也忍不住疑惑地看了檀小兮一眼,悄悄走近了她的身边,听见她在心里冷笑道:
【果然与我所料无出,怕是喝多了花酒自己摔死的吧!】
罗玉辞沉眸去看孙氏,见她唇角翕动,眼角泪水滚落,嗫嚅了半天才道:
“昨日夜里,他喝多了花酒,不慎脚滑,后脑勺磕在了一块山石上,因入夜后行人稀少,死了许久也没人发现,我和小儿子将他悄悄抬回来才发现,这个小贱人竟然在柴房放了一把火,领着那个小杂种逃了!”
罗胜烽听不下去了,咬着后槽牙道:“所以你才栽赃嫁祸给玉容,将自己亲儿子的尸体烧成焦炭,目的就是为了讹钱?”
齐思成双目圆睁:“谁不知你们罗家一穷二白,能讹到钱便算了,讹不到钱,要你女儿一条命配阴婚,也不枉我大哥替你们养了这个小杂种三年!”
“太不要脸了,幸好罗家二郎媳妇识破了他们的奸计,不然今日落霞村又要多一个冤鬼啊……”
“诶,这檀小兮平日里看着窝瓜似的,怎么一嫁人忽然脑瓜子就灵光了?”
“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这齐家可真是阴毒啊……”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病有去治,搞的媳妇与人私通,喝花酒自己摔死,黑心的娘还烧了自己房子,这下好了,什么也没捞着吧!”
村民们指指点点,一名衙役根据孙氏的口供去寻齐思年摔死之处的痕迹做验证,另一名衙役则准备直接将这个案子结了:
死者自己摔死,家中人自己纵火烧尸敲诈,算不上什么人命案子,糊弄过去就完了,这样的案子,县老爷估计连看都不想看。
他当堂替县老爷判了个罗玉容无罪,齐家人领尸回家,大家原地解散——等于什么事也没有。
檀小兮失笑:这稀泥活的,水分也太多了些吧……
正当大家准备各自散去时,孙氏哭天抢地喊道:“我不服!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