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落樱苑
樊骊山下,云泽浅滩前有一处平地。
一座坚固的营寨建在这处平地上,武威军的大旗正插在寨门的箭楼上,锦缎的旗面在劲风的撕扯下绷得笔直,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武威军的营寨之所以建在此处,云骧将军郑习凛是出于多方考虑。
首先,此地位于临梓的东南侧,相距临梓城不远,可以协助城内的兵马驻守临梓城东门,同时也可以使三方的兵马处于相互策应之态,利于共同抵抗北狄左路军的攻击。
另一方面,如果北狄左路军想要越过临梓城,直接向南进犯天水,以武威军所处的位置,正是这条路线的必经之地,武威军可以切断北狄军南下的路。
另外,南河经此地汇入云泽,恰在樊骊处水流放缓,河道变浅,行军驻营需要干净的水源,这里是最好的水源地。
不过,还有一个让郑习凛无法说出口的原因。
正是因为水浅缓流,只需扬鞭策马便可通过河道进入樊骊山。樊骊山中有处山谷,易守难攻,山谷尽处有条小路,可直达黎泽。
如果武威军一旦敌不过北狄军,可以先行退入山谷,再做决定,这是老将郑习凛寻到的保命之路。
中军大帐里,郑习凛正伏在大帐中央的案台上,认真地查看着行军图,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名身高约七尺的武将快步地走了进来。
“爹,我怎么觉得并州军有些不对头。”
来人是郑习凛的大儿子,太子康世宸的亲舅父郑烁,
“有什么问题?你发现了什么情况?”
老人抬起了头,略有迟疑望向儿子。
自己的这个儿子勇猛有余,就是在谋略处还尚有些欠缺。此番领兵出征,朝廷本来是命郑烁为将,但郑习凛还是主动向皇帝康睿请战。
并非是老人不舍得放下权力,实则是战事重大,他放心不下儿子的领兵能力。
“父亲,并州军原本建营在临梓城的西北,可不知何故,今日凌晨竟然拔营而走,朝荆山一侧靠去,他们难道要驻守荆山吗?”
郑烁说着,走到大帐右侧的一个木方台处,倒了一盏茶水,来到父亲郑习凛的身旁。
老人接过茶盏,饮了一口,皱眉道:“荆山?他们为何要落营在那里,荆山虽然对着临梓城的西门,但距离尚远,而且过于靠后,况且他们如此做,三家的兵马便拉开了距离,无法相互照应了。”
“谁允许他们擅自改变了驻地?”
“备马,我们去看看。”
郑习凛的面色沉了下来,那道刀疤浓眉抖动了一下,眼中的寒光立显。
临梓位于并州与云州的交汇处,原本属于并州府辖制,后因北境战乱,临梓城又处于战略重镇的位置。
因此,朝廷将临梓划给了云州统辖,以方便兵力的统一部署。
起初,朝廷命静王康世华守城,徐清砚本不赞同。
康世华的为人淳厚,待人友善,没有统兵之人的强悍狠辣之心。
另外,临梓城周边的兵力各分两属,相互间的协调必然会不顺畅,徐清砚对此多有顾虑,也因此不想让康世华犯难。
然而,此番迎敌乃是太子康世宸来统领战事,兵部的调令文书也早已送达。
无奈之下,徐清砚也只好依令行事,挑选了几名悍将来辅助静王康世华守城。
当下,临梓城中少了许多往日的喧闹与繁华,即将到来的战事,让大量的百姓和商家纷纷离开了这里。
大户人家在南边有亲朋好友的,早早收拾了金银细软前去投靠。没有投靠之处的人,也尽可能去了远离战火的地方躲避,城中只剩下了贫苦百姓和一些不愿意离开的人。
其实,那些贫苦之人根本不知道应该躲到哪里去,也不清楚哪里才不会被战火所波及,而那些不愿意离开的人,只是觉得朝廷的军队会赢得这场战争。
大家都在说,朝廷的兵马比北狄军多了一倍有余,这样的兵力应该会赢吧?
原本,城中有两万驻城守军,康世华此番又带来了三万多人,猛然间倒是让这座古城显得有些拥挤了。
此时,静王康世华正在北城门查看城防以及军需物品,雅若则紧跟在康世华的身旁。
雅若为北境赤甲军炽翎营的校尉,统领炽翎营。
此番迎敌,她率领手下的兵马与康世华一同来到临梓城,炽翎营也便成为了康世华的近卫营。
雅若身姿本就高挑,面容亦是俊美,一身似火的赤甲更显出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
她跟在康世华的身边,如同一簇燃烧的火焰,引得周围的将士们皆是转头相望。
康世华也觉察到了众人的异样,好像大家的目光完全越过了自己,落在了身侧之人的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向身边的这团火焰。
雅若的容貌还是那样美,虽然此刻不露一丝笑意,只是她那天生的嘴角弯弯,让康世华总觉得她在对自己笑。
她的双眸还是那么的清澈,虽然凛然替代了如蜜柔情,可四目相对之时,康世华还是感受到了不变的温柔。
“雅若...”
望着雅若,年轻的王爷不禁想唤一声她的名字,也只是想在心里喊一下,却也真的喊出了口。
“您有何吩咐?小王爷?”雅若以为静王有事,因此也便正色地问道。
“没事儿...就是那边...”康世华觉得有些尴尬,急忙转过头,抬手胡乱地指了指。
望着静王尚未落下的手,看着他急转过去的脸,听着他有些窘迫的回答,雅若似乎猜到了一些,抿嘴笑了笑,脸上也升起了粉霞。
“小王爷,已到正午了,咱们先吃些东西,然后再巡查吧。”
雅若似在问询,可言语中却有着不容置疑,康世华亦是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
银月的辉芒如水,将整座临梓城轻柔地笼罩其中,繁星静静地闪烁着,不再是那般耀眼,唯恐多添一点光亮都会惊扰了夜的宁静。
屋门轻启,静王康世华从屋内走了出来。
月光透过房檐,照在他那俊朗清秀的面容上,映出了玉辉般的光泽。
忙了一整天,着实也是累了。
此刻,康世华并不想就此睡下,他想走一走,尤其是在这样的月夜里,走上一走可以让自己的心有所放松。
他的确有些紧张,却也并非是害怕。
在云州,康世华和徐清砚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无论是两军相峙,还是阵仗搏杀,又或是府吏整治、律例定制,他丝毫没有觉得有多大的压力。
固然,康世华亦有决断的能力,但他也清楚有徐清砚在身边才是主因。
徐清砚为人严谨、行事雷厉风行,甚至决策时的决绝都给了康世华强有力的支撑。
可是,现在的一切事情都需要康世华来做判断,以及做出最后的决定,虽然身边人也多善谋略,但终归还是重任于己身,这才让他觉得有了莫大的压力。
因此,康世华想到落樱苑内走一走。
落樱苑,这所宅子里的一处庭院。
这里本是临梓府尹的园子,康世华到来后,临梓府尹便将这座宅子腾了出来,以供静王下榻。
宅子的规模不小,是一个几进几处的院落,园子里也有众多的屋舍。
因此,不仅康世华住在园子里,跟随而来的武将们为了议事方便,也都一并住了进来。
落樱苑,因樱花而得名。
早春三月,苑中满树樱花烂漫,或灿如云霞、或是柔白似雪,朵朵簇簇压满枝头。微风徐徐,花瓣飞舞,缓缓铺于石阶之上,想来也应是一番景致。
可惜,当下已是深秋,此等美景早已错过,满园的樱花也就无从谈起了。
康世华刚住进来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落樱苑。
从正院入石门,先入眼帘的则是一座精致的南河石,假山石的颜色微黄,约有一二丈的高度,造型酷似一朵青莲。
苑子的左右是曲折游廊,白石铺就的甬路四面衔连。
顺着白石甬路向前,有一间雕梁画栋的木制阁楼,门上挂有匾额,其上写有“静山阁”三个大字。
“静山阁”的左手边有一石门,转过石门便是一处幽静地花园。
花园中有一带池水,水池边栽种了樱花树,只是时节不对,树梢枝头早已没有了樱花,显得有些孤凌。
一座精巧的白石小桥立于池水之上,石桥的一端建有一座四角飞檐的木亭。
木亭的规模不大,却是建得小巧精致。
四根滚圆的红柱子立在白石的台阶上,每个飞檐翘角处皆挂有铜质的风铃。每当清风拂过,铜铃便会发出叮叮的声响。
亭中有一方石桌,四个白石鼓凳围桌而置。
此刻,一名少女正坐在石鼓上。
少女身袭白色深衣,一瀑青丝散落于身际,一双玉手正托着双腮,静静地透过亭檐望向漫天的繁星。
少女黑白分明地瞳眸中散着水润的光泽,如同秋日的湖水般清澈,秀直翘鼻下的樱唇天然地上翘出一个弧度,似那夜空中升起的一轮弯月。
这张容颜虽说算不上倾国倾城,康世华却觉得很美,美得无可挑剔,美得世间少有。
“小王爷,你怎么过来了?”
脚步的声响惊扰了月下人,少女有些娇羞地转头望向康世华。
雅若的话,瞬间让康世华反应了过来。
当下,落樱苑是雅若的住地,雅若很喜欢这边的景致,所以也便要求住在了这里。
直到看见雅若的这一瞬,康世华才觉察到自己今夜到落樱苑,究竟是念景,还是思人呢?竟然有些说不清了。
他看惯了雅若的赤甲装扮,也看惯了她草原女子的服饰,就是从未见过汉女装束的雅若。
此刻,雅若看起来如此地除尘脱俗,宛如一朵洁白的莲花,美丽而清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