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烽火起

　　此刻，弦月山顶上的劲风掠过松柏最高的枝头，直直地吹向山下，卷起了一阵沙尘。

　　沙尘中，被裹挟而起的枯枝碎叶随风飘荡，同时也扑向了右贤王乞颜托木儿。

　　乞颜托木儿抬手遮挡了一下，嘴里似乎被吹进了沙石，抿了抿嘴唇，向外吐了一口。

　　在固县分兵时，他曾担心上谷城会有大量的伏兵，可从探马送回的军情来看，如今的上谷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似乎根本没有兵力在驻守。

　　另外，斥候还曾侦探到有大量的上谷城军士向南逃窜，这让他彻底打消了顾虑。

　　上谷城的周边有不少良田，当下又正是秋收之际，由于云州军的仓促离开，使得上谷城附近的许多秋粮尚未收割。

　　行军打仗，粮草为先，如果能够占据上谷城，便可以为两路大军提供充实的粮草，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况且，今日有探马回报，说上谷城中还有大量的粮草未曾运走，这让他更有了必夺之心。

　　临行之时，乞颜托木儿再三嘱托部将傲木噶，让他一定要小心戒备，绝不可因粗心而落入云州军的伏击中。

　　同时，他还命令傲木噶在攻下城池后，即刻抓捕周围的卫朝百姓做劳役，尽快地将粮草向临梓方向推进。

　　不过，乞颜托木儿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即便是有伏兵，两万北狄勇士也能将他们撕得粉碎。

　　每一名北狄勇士都是草原上最优秀的猎手，这些卫朝军卒是有些狡猾，却也只是一群狡猾的狐兔而已，终究还是逃不出好猎手的刀箭。

　　另外，左贤王乞颜塔里台曾吩咐弟弟托木儿要尽快地围住平阳，然后领兵与北路军会合，命他务必要遵从。

　　因此，乞颜托木儿打消了自己亲自攻取上谷城的念头，分兵向平阳城冲去。

　　★★★

　　此刻，夕阳的余辉尚未落尽，一点残光还停留在天际，努力地阻止夜幕的降临。

　　一队兵马由远而近，驻停在了上谷城外。

　　在这支兵马中，军骑显得很特别。

　　那些骑兵的身材高大健壮，整个身子都被厚重的铁甲所包裹，而且他们身下的战马也同样披了一层甲叶，如同一座座铁塔在前行。

　　另外，每名骑兵的手中都握有一柄双刃长刀，刀刃下是铁木打磨的刀柄，由于常年持握的缘故，木刀柄显现出包浆似的莹光。

　　一面绣有虎头的大旗立在队伍的最前方，在山风吹动下，旗上的虎头肆意地彰显着王者之风。

　　北狄，重甲虎骑军。

　　此刻，队伍的最前端，万户长傲木噶望着眼前破败的上谷城，有些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几个月前，他曾穿着百姓的服饰来过这里。

　　那时，上谷城里繁华的商贸交易，摩肩接踵的商贾游贩，以及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都让这位北狄的将军心生感叹，昔日的幽都也不过如此啊！

　　现如今，再看看这座城池。

　　城门前，碎木乱瓦随处可见，还有坏了驾辕的马车翻倒在城门外，而且连城门也没有闭合，就那么半掩着，几个装粮的麻袋也丢弃在城门旁，地面上沥沥洒洒地落了不少的谷穗。

　　不仅如此，城墙上倒是有十几面破损的旗帜，可大多数都斜在城墙边，有的甚至都倒吊在了城墙外。

　　哎呀...这样的光景，城里的人应该早就跑光啦！

　　傲木噶不禁摇了摇头，轻蔑地笑了笑。

　　随后，他调转马头，面向身后的将士，目光也随之望向了远处的弦月山。

　　远山上，松柏的枝叶在劲风的吹动下不停地摇晃，显得这座墨绿的山也似乎在摆动。

　　另外，那墨绿的光影斑驳，仿佛是千万只眼睛在注视着山下，这种感觉让傲木噶很不舒服，不禁心头一凛，再一次仔细地望了望。

　　然而，并没有不妥之处，他也便稳住了心神。

　　片刻后，入城打探的轻骑兵纵马返回。

　　为首的一名骑兵勒住战马，向傲木噶拱手道：“将军，属下已查看完毕，城中空无一人，主城的城门大开，内城中堆积了大量装有粮食的麻袋。”

　　傲木噶笑着点了一下头，他的笑中依旧是充满了嘲讽，终究是自己多虑啦！

　　继而，他轻提了一下手中的马缰，战马在主人的示意下，缓缓地向城门处奔去。

　　不过，有一个不易觉察的细节，包括傲木噶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在高高的外城墙上，一个很不起眼的垛口处，一双眼睛正躲在破烂的军旗下，小心地注视着城下的一切。

　　“传令，大军入城。”

　　随着傲木噶的将令发出，北狄轻骑兵在前，步兵居中跟随，重甲虎骑军压后，整支队伍有序地向城内走去。

　　城门洞内，临近中段的地面上有一道不太宽的深沟，深沟相对应的顶部被修整过，本应是弧型的顶部被修成了方形，与两边的墙壁形成了垂直结构，一根石条正横贯在城门洞的顶端。

　　然而，这个细节也依旧没有人留意。

　　经过地上的深沟时，需要大跨步地越过去，这个小障碍阻挡不了北狄将士的脚步，马匹更是行走如常，八千北狄军轻松地进入了上谷城。

　　不过，傲木噶没有进城。

　　他策马立于城门旁，注视着自己的属下，看着他们有序地走进城门洞。

　　这时，在傲木噶的头顶处，有一面卫朝的军旗正探出城墙，随风呼扇着，带下了城头上的草屑。

　　傲木噶没有抬手去挡，只是向左转了一下头。

　　一刹那，一道冷冽的金属光泽，从远处的弦月山反射到了他的眼中。

　　陡然间，傲木噶寒毛乍起，一股不详之兆更是让他冒出了冷汗。

　　“停下，立即退出城。”

　　傲木噶的吼声有些大，竟然破了音。

　　然而，就在他的吼声刚刚响起，城中便传出了两声“砰砰”的巨响，犹如山崩一般。

　　与此同时，巨大的尘雾夹带着酱红色的血水，由城门口处喷涌而出，更有一道道令人心悸的破风声响起，由上而下地袭向留在城外的北狄军卒。

　　陡然间，寒芒乍现。

　　继而，冰冷的弩箭狠狠地扎进了城下士卒的身体，力道之大，让中箭的人退后了几大步才仰面倒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久经沙场的傲木噶也是慌乱不已，急忙挥动手中的弯刀，拨挡着射来的弩箭，并催马向后退去。

　　此时，内城中已是混乱一片。

　　外城与主城的两座城门洞内，两道厚重的石门从顶部轰然落下，不仅将入城的北狄军分隔在主城与内城中，而且由于两门的关闭，内城如同毫无缝隙的无盖石棺，将城中的北狄军死死地困在其中。

　　另外，当石门落下之际，尚未通过城门洞的北狄军被砸成了肉泥，血水与碎肉混合在一起，喷溅在了洞壁上。

　　下一瞬，内城的四围城墙上亮起了火光，带火的弩矢如漫天的飞蝗般射进了内城，大量的北狄军被射翻在地。

　　有的军卒被弩箭定在了木房门板上，未等挣扎便又是一排弩矢射进体内。有的人则被弩箭射断了颈骨，头歪斜在一旁，在箭杆的支撑下跪伏在地，却也早已没有了活气。

　　每一具尸体上都插满了箭矢，尚未死去的人也是弩箭穿身，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乱箭下，那些入城的战马四处奔窜，不时地将挡路的人踢翻在地。

　　马蹄踏过，留下的便是一滩血水。

　　内城里，北狄军卒拼命地挥动手里的兵器，试图挡下射来的弩箭，可在这万千的箭雨中已是徒劳，不消片刻也就死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落下的火焰点燃了内城中堆放的布袋，也点燃了早已浇过桐油的木阁楼，熊熊大火在这座石城中燃烧了起来。

　　那些刚刚躲进木阁楼里的北狄军，转眼间又满身是火地冲了出来，随即也便死在了箭雨中。

　　这一刻，北狄士卒不知道应该逃向哪里。

　　高大的石壁城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炙热灼烧的火焰与夺人心魄的弩弓击发声，更是让他们失去了乞活的希望。

　　他们只能无助地逃窜和躲避，也必然在哀嚎中死去。

　　浓烟在内城中升起，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随风升腾，久久不散，令人作呕。

　　浓烟中，两名北狄兵侥幸避开了弩箭的袭击，二人合力将一块沉重的长条厚木板举过头顶，用以抵挡上方射来的弩箭，并迅速地跑向城门处，想要躲进城门洞内。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跑进城门洞时，后面的军卒惨叫了一声。

　　两只弩箭同时穿透了他的后背，乌黑的箭头带着血肉从胸前露了出来，中箭的军卒也随即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厚木板失去了支撑，重重地砸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继而又有数支火弩射在木板上，引燃了木板。

　　由于木板过重，导致压在下边的北狄兵无法脱身。

　　片刻后，那人被烈火包围，痛苦地嚎叫声不断从厚木板下传出来，直到没有声响。

　　主城门洞内，一名北狄壮汉侥幸地逃了进来。

　　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一道伤口从鼻梁处向左脸颊裂开，脸颊上的肉也翻了起来，森森白骨显露在外。

　　那人的左耳缺了半边，应该是被弩箭射穿后扯掉了，大腿上也插着两支弩矢，涌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整条腿。

　　此时，壮汉的手里正举着一根粗重的木房梁，死命地砸向石门，轰轰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门洞中。

　　他想要逃进主城，不想死在这个地狱般的石城里，因此也就一下又一下地砸着石门，乞盼能砸开这座生死之门。

　　突然，壮汉的身子一晃，一根锋利的箭矢穿透了肩膀。可他依旧没有停止，仍然用力地将手中的木梁撞向石门。

　　然而，石门的末端深陷在地下，即便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石门却依旧是纹丝不动。

　　片刻后，壮汉绝望地扔掉了手中的木梁，发疯地转身向内城冲去。

　　可是，不等他冲出门洞，两只冰冷的弩箭便射进了他的咽喉和右眼，壮汉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如同铁塔般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