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医者仁心
城北,不远处的“北市”早已经没有了商家,便即便那些寻常百姓的零散买卖,也都收了小摊铺。
自备战以来,这里便萧条了,偶尔会有些小玩意在市中叫卖,开战后更是连担货郎都不敢沿街叫卖了。
眼下,北市的空地上搭建了不少的临时帐篷,受伤的军卒都送到了这里。
军中的医者们都在正忙碌着,为这些受伤的将士疗伤敷药,不时会有痛苦的呻吟声从帐篷中传出来。
北市的东面,有一座城隍庙。
庙宇很大,庙前也有一块空地。
此时,空地上整齐地摆放了一具具蒙了白麻布的尸体,寻认家人的临梓百姓从四面赶来,悲凄的哭声传了一路,从未停过。
一些百姓在麻布下认出了自己的家人,痛如割心,哭罢几声便昏死了过去。
一些妇孺未能在尸身中找到自己的亲人,却又无法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希望能看到亲人的身影。
还有一些人见到了匆忙赶来的参与守城的家人,发现并无伤患,不由地喜极而泣,放声大哭起来。
“市井巷”的刘婶便在这些人当中。
开战以来,她的心就一直揪着,二牛的安危让这个妇人焦虑不安。
故此,战事刚停,她便匆忙地赶到了这里。
刘婶先到这里,就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儿子是否还活着。
每掀开一张白麻布,她的手都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看一眼白麻布下的尸体,她的心都会暂停一下跳动,那是近乎死一般的感觉。
看遍了所有的尸体,刘婶没有找到二牛,她也没有再等待,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帐篷处跑去。
北市这一片的空地面积不小,几十顶灰布帐篷建在这里并不显得拥挤。
眼下,每座帐篷前的地面上都有鲜血洒落,渗入泥土里凝成了酱红色。
帐篷的门帘都卷开着,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也有蒙着白麻布的逝者被抬出,多是重伤不治的军卒。
居中的一顶帐篷里,唐婉珒正双膝跪在地上为一名军卒处理伤口,因为临时搭建的床铺太低了,她也只能这样跪着。
她身上的嵌花素布深衣下裙压在了膝下,沾了泥土也染了血迹,一条深红镶边的襻膊交叉于背后,系于右肩处,束起了宽大的衣袖。
简易的木床上,受伤的军卒士卒已经脱了盔甲,露出的肩胛骨下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应该是刀劈所致。
唐婉珒小心地用棉布沾了煮过的清水,擦拭掉伤口周围的血污。
随即,她转身用火烧了弧针,将桑皮线穿过弧针尾端的小孔,回过身来,如绣花般轻柔细致地将伤口缝合在了一起。
小丫鬟云裳见缝合完毕,赶忙将手中捣成泥状的草药递了过来。
唐婉珒接过草药,敷在了缝合处,并用白布将伤处包扎妥当。看似简单的过程,但少女光洁的额头上已然见了细汗。
攻城伊始,唐婉珒便带着两名丫鬟来到了北市。
此处离北门不太远,都能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也可以看到空中飞落的箭矢。
唐婉珒和两个丫鬟一样害怕,毕竟她们只是碧玉年华的少女,但她也知道害怕没有任何用处。
如果城破了,没有人会活的下来,卫朝的百姓都知道幽都城破后的惨状。
她无法像当年的父兄一样上阵杀敌,但自己可以做些事情,可以尽一份力来医治伤者。
说是医者仁心,但又不仅仅是仁心。
这些将士是城中百姓的希望,是百姓生命的保障,只有保住将士们的命,百姓才能活下来。
包扎完了那名伤者,唐婉珒起身嘱咐了几句,走出帐篷,来到前面不远处的炉火旁。
此刻,一个大陶罐子正置放于炉火之上,随着“吱吱”的热气声,药材的香气弥漫在了陶罐的周围。
丫鬟云雯正在看着药罐,见自家小姐走过来,赶忙说道:“小姐,药快熬好了,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咱们带的药材都用完了。”
听到云雯的话,唐婉珒也有些犯难地说道:“家里好像也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呀?
备战以来,临梓城的城门再未开启过,再加上北市也没了商铺,唐婉珒根本找不到地方采购药材,而别坊的存货本就不多,这次都拿了过来,也很快就用光了。
主仆三人正在就此为难之际,几名将军模样的人朝这边走来。
为首之人是一名身穿青甲的年轻男子,在他的身侧跟随了一名赤甲将士,看其身形与容貌似乎是一名女将军。
静王康世华在听了楚风烈的一番分析后,也觉得未来的战事并非像自己想的那般简单,更加残酷的拼杀将会不可避免的发生。
因此,康世华与楚风烈进行了商议。
由楚风烈率兵固守西门,临梓府尹林孝儒带人抗敌于南门,赤甲军校尉方雷领命在东门,自己与雅若则继续留守北门,乌恩其作为中军带兵策应四城。
趁着停战的间隙,康世华与雅若一同来到了伤兵营,慰询一下受伤将士的情况。
看到大药罐前的三名少女,康世华先是一怔。
因为,军营中极少会有女医官,更何况还是如此年纪的女医官。
“前面三位女子,可是哪位伤者的家眷吗?”
如此问询,康世华是有考虑。
亲人受伤,家眷自是不舍,可这里距北门过近,战事未平下,女眷停留此处太危险了。
一名负责伤兵营的军校见静王问话,赶忙答道:“王爷,那三名女子并非是谁人的家眷,她们是城北“别坊”的医者,战事一起便来帮忙了。”
说着,军校指着唐婉珒,继续道:“王爷,您看中间的那位女子,虽说不过是碧玉之年,可医术却十分了得,多亏有了她的医治,咱们许多受伤的弟兄才保住了命。”
听得这话,康世华不由地心头一暖,急走几步来到唐婉珒的面前,拱手致礼道:“多谢三位姑娘的相助,康世华在此谢过了。”
当下,主仆三人正在为缺少药材犯愁,忽见到一名年轻的将军来到自己身前,而且还躬身行礼,顿时被唬了一跳。
唐婉珒赶忙拉着两名丫鬟侧身避过,屈身还礼道:“大将军过奖了,这本就是我们应尽之责,将士们为了临梓百姓浴血杀敌,我等女辈虽无拒敌之能,却也应该出些绵薄之力。”
言语间,唐婉珒面露浅笑,微垂眼脸,举止落落大方,尽显淑女的典雅之仪。
其实,唐婉珒并不畏惧眼前的这些人,儿时的她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即便当今的皇帝,她也曾拱其怀中唤上一声怀王伯伯。
然而,那些早已成为了过去。
康世华见眼前的少女言谈得体,仪容端庄,心中暗自赞赏,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雅若从旁边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原来,唐婉珒刚刚救治的那名伤者,正是炽翎营的军卒,也正是雅若的亲随。
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雅若也来到了唐婉珒的面前,拱手道:“姑娘,没想到你的医术竟然如此高超,听我的属下说,姑娘不仅缝合了他的伤口,止住了血,而且吃了你的汤药后,这会儿连腹内的疼痛也去了大半,你可真厉害呀!”
说着,雅若上前抱了抱唐婉珒。
雅若的年纪本就不大,也是一个少女的性子,再加上草原女子爽朗的性情,就显得尤为热情。
虽然看出来对方是个女将军,但毕竟不相识,就这样被人抱着,唐婉珒觉得有些尴尬,两只手臂却也是不自然的垂着,没做阻挡。
好在是一个女将军,大庭广众下,若是被男子如此地抱着,还不羞死人啦!
唐婉珒在心中做如此想,凝脂般的面颊上竟是起了飞霞。
雅若见唐婉珒红了脸,也觉得自己有些失仪。
不过,她看到这张俏美却不失清雅的面容,又是莫名的喜爱,或许是被少女的精湛医术所折服,又或许是在军营里待久了,没有个知心的姐妹。
总之,雅若挽起了唐婉珒的胳膊,如同老友般闲聊了起来。
望着小女儿态的雅若,康世华愣在了那里,就连身后的军卒们也愣在了那里。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的雅校尉,这可是一位举手便能杀人的女将军呀!
不过,发愣的不止是他们,就连两个小丫鬟也有些愕然地望着。
半晌,云裳缓过神,说道:“将军老爷,我们准备的药材用完了,可还有一些伤者没有用药,您看是不是给想些办法呀!”
云裳很是灵透,总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关键的问题。
“哦,是吗?”
“这个不难,你列出单子,我让军医给你们送来,若还是不足的话...”
话未说完,康世华转身望向负责伤兵营的军士,继续说道:“她们需要什么药材,你就去找来,如果军中没有,你便派人到城中各家药馆去寻,记住了吗?”
见到静王发话,军士连忙称是,并上前向云裳询问起来。
返回的路上,康世华看见雅若一直在摆弄着一个小瓷瓶,待到两人踏上城门的石阶时,他终于忍不住地问道:“雅若,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贝呀?”
雅若侧脸望着康世华,得意之色尽显,白皙的右手举起了一个青釉小瓷瓶,不停地摇晃着。
望着雅若炫宝的样子,康世华觉得有些好笑,宠爱之情发自心底,浮于面上。
雅若晃了几下后,翘起了弯弯的嘴角,笑道“你可不知道呀!小世华,这...可是一个宝贝。”
“婉珒姐姐说啦,这叫抚玉膏,专治刀枪伤,而且她还说,如果伤口不是太大的话,涂上这个就不会留下疤痕,你看我这儿...”
说着,雅若将头盔向上抬了抬,如黛的眉弓上有一道不大的伤口,想来也是被碎石所划伤。
康世华看着伤口,心疼道:“什么时候伤的?要不要紧呀?”
雅若晃着头,对康世华笑道:“没事啦,不大的口子,等会你帮我涂上这药,一定不会留下疤痕的呦!”
康世华笑了笑,凑身上前说道:“来,你靠过来一些,我现在就给你......”
话未说完,二人说笑便被巨大的炸裂声所淹没。
随即,身侧的城墙如同地龙翻身般摇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