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股刺骨的疼痛袭来,只抽得他怒火中烧。
“好了好了,刘参谋!”张子龙出来打圆场。“今天的事情就不计较了,大家都是弟兄,应该精诚团结才对……大家散了散了,按照昨晚的安排,做好战斗准备……”
“谢谢张司令!”甄二爷一副感激之情,看起来像要跪下来谢他的不杀之恩。
“不用谢!”他挥了挥手,“你还是领几个弟兄去打猎吧,不然又要断炊了……”
“是,张司令!”他诚惶诚恐地说。接着他又走到刘富贵面前,“对不起,刘参谋,刚才我有点冲动,您就大人不见小人怪,原谅我这一次,等晚上打猎回来,一定请您吃一顿肥羊手抓肉……”
“没事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也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知道!”他深表理解,但杀心已起。看着刘富贵那张狰狞的脸,一个恶毒的复仇计划又在心中诞生。
他回到石洞收拾停当,走进张司令的帐篷:“张司令,今日打猎,我跟哪些兄弟们去?请你分派……”
“打我的球哩!”张司令好不气恼,“这些驴日子,一个个趁打猎的机会跑得无影无踪,你让我派谁去?我还敢派谁去?”
“张司令,”四爷小心翼翼地说,“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啥话不能说?说!”
“平时出去的那些弟兄们没有管束,所以一出了这乱石窝就无法无天,随他们自己去了。我想,司令派一个得力的心腹带我们出去,就不会出现弟兄们开小差的事儿了!”
“嗯……”张子龙若有所思,“那依你说,该派谁去才合适?”
“司令,这个我不知道,全靠司令调遣!我的意思只有一个,司令只要派一个得力的长官去,管束住弟兄们,我们这个冬天的日子就好过了,不然,仅凭我每天背回来的两三只岩羊,啥球事也顶不了的……”
张子龙沉吟片刻,问:“你说谁去合适?”
“我看,还是派刘参谋去最好!他能管得住……”他小心翼翼地说。
“你不会借此机会杀了刘参谋泄愤吧?”张子龙阴笑着说。
甄二爷大惊失色,“扑通”跪了下来,“张司令,这怎么会呢?我对您和刘参谋可都是忠心耿耿的啊!自从我跟了您,凭着对丛林草原的熟悉,不是带着队伍一次次逃出了解放军的围剿吗,这别人不知道,您和刘参谋心里最清楚啊……”
“好了好了,我跟你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吗?”张子龙笑着说,“今天就叫刘参谋带几个弟兄出去打猎吧!……反正这几天解放军守在峡谷口,也没有急于进攻,刘参谋也暂时没什么大事……”
“遵命!”甄二爷站起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想老子这一跪是跪你的吗?是牛头马面的铁链木架,是来索你狗命的。等我收拾了你的左膀右臂,再慢慢收拾你不迟。
走在后山那条隐秘的山路上,甄二爷禁不住喜形于色,迎着朝阳,踏着枯黄的草丛,心花怒放地唱起“少年”:
“石头三转儿有铆哩,
黄河里澄金子哩。
今天的事情有我哩,
舍命都陪君子哩!”
刘富贵鄙夷地看了眼甄二爷,也放开嗓子唱了一首:
“高高山上的鹿羔娃,
它在个山尖上站哩。
刚刚断奶的憨娃娃,
满嘴把少年哈‘漫’哩!”
“嘿嘿嘿……”甄二爷讪笑着,“留下少年的孙悟空,阳世上宽心着哩!弟兄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少年本是心上的话,唱唱少年宽宽心,你嗓子亮豁,再唱一个给弟兄们听听?”
刘富贵狠狠地瞪了一眼甄二爷,头也不回地往丛林中走了。其他土匪面面相觑,赌气似地争先恐后地唱了起来:
“东海的喇嘛走西藏,
背儿里背的是藏香。
想起个花儿者哭一场,
路远着辨不过地方。”
“景阳岭达坂卧牛河,
三道漫湾的峨堡。
站下了思想坐下哭,
有心肠起来了跑脱。”
几首“少年”唱下来,土匪们眼睛里都噙满了泪花,都有了“有心肠起来了跑脱”的欲望。
“日奶奶你们唱的这啥乱七八糟的!都他妈给我闭上臭嘴,专心打猎,这又吼又叫的,动物都等着你来打?看,岩羊!”
甄二爷顺着刘富贵手指的方向,看见高耸入云的山脊上有一只眉心有白斑的硕大公岩羊,它那两百多个部属正在惊恐不安地喷着响鼻,看着山谷下散发着火药味的直立行走的动物。曾几何时,这些家伙悄没声息地摸近它们,突然从树丛中伸出乌黑的管子,随着惊天动地的声响,它们家族的成员便会莫名其妙地訇然倒地!要不是它们伟大英明的大王带领它们在这高山峻岭间迂回周旋,它们恐怕早就在枪口下消失殆尽了。
今天,它们凭着先天的敏锐,觉察到山谷里这些人来者不善。这些人荷枪实弹行踪鬼祟,与那些平时猎杀它们的人并无二致。岩羊们躁动着聚集在白额羊王的周围,唯白额羊王马首是瞻。甄二爷知道,只要白额羊王一声令下,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拔腿飞奔,转瞬间消失在莽莽林海里。
但是,今日的白额羊王一反常态,发现敌人后并没有立即带着它的臣民逃遁,反而矫健地跳上一块高高的岩石,以君临天下之势俯瞰山谷,并不时地用鼻子打着响亮的呼哨,仿佛向敌人示威:老子在这儿,有本事你过来!当它确信他们已经发现了它们时,它才耸动着鼻子辨了辨风向,一反常态地逆风而上,神态优雅,不时啃食着石缝间珍贵的水母雪莲,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漫步在静谧的皇家林苑。
甄二爷看着白额羊王的一举一动,心中欣慰地笑了。“你们跟着我……”他悄声说,然后躬着身子在岩石间穿行,矫健如飞,不一会儿便贴近了岩羊。它们正在山坳里小憩,羊羔不知愁滋味,尕弟兄们在岩石上无忧无虑地嬉戏玩耍。羊们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甄二爷匍匐前进,迂回到了羊群逆风的左侧,朝羊群中两只硕大的公羊扣动了扳机。
等到刘富贵等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就听见甄二爷的土铳枪“嗵、嗵”响了两下,然后看见羊群像几道褐色的闪电,在突兀嶙峋的山崖上一闪而过。闪电的后边,一只壮硕得足有两百斤的公羊一瘸一拐地跳跃着,走走停停,将殷红的鲜血涂抹在褐色的沉积岩上,在朝阳的照耀下仿佛一朵朵盛开的山丹花。另一只大公羊像一只皮袋似地摔在灌木丛中,蹦跶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甄二爷从岩石后面慢腾腾地站起,一边吹着袅袅冒烟的枪管,一边作出一副匪气十足的样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骂他们是不是被脬子拉住了,这个时候才上来,要不然凭他们的快枪,今天可就满载而归,不用跑那么多冤枉路了。
土匪们讪讪地笑着,心中不由地赞叹这小子的厉害,就凭那支老破枪,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连开两枪,而且弹无虚发一死一伤!
“好枪法!”
“好球哩!”甄二爷面露得意之色,一屁股坐在那只打死的公羊身上,“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后可以向张司令交差了。”
“你的任务完成了?”刘富贵讥讽地说,“要不是你驴日的这么快就开枪,难道我连一只岩羊都打不着?”
“那是、那是!”甄二爷一骨碌翻起身,对刘富贵毕恭毕敬,“要不这只归你,我带弟兄们再去打几只?”
刘富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神情不屑一顾,仿佛在说,这么多动物,何消你来替我打?人却一屁股坐在草丛中,摘下瓜皮帽扇起凉来。“驴日的这段路够你受的,”甄二爷心里说,“先让你凉快一会儿,等下老子慢慢收拾你!”脸上却诚惶诚恐:“要不这么着,他和他,”他指指另外两个土匪,“沿着血迹去追那只受伤的岩羊,我们两个背着这只羊原路返回,顺便再打几只狍鹿、香麝什么的,你看行吗?”
刘富贵不置可否,抓起枪,朝另一条森林茂密的山谷走去。那两个土匪听从甄二爷的吩咐,顺着血迹去追受伤的公羊去了。甄二爷将死羊搬上树杈藏好,准备回来时顺路带走,然后望着刘富贵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走进峡谷深处,他望着刘富贵在树丛中出没的身影,慢慢地举起了土铳枪,枪口从刘富贵的瓜皮帽缓缓地往下移,移到胸脯移到腹部最后移到了胯部,然后像被磁铁吸住了似的随着晃动。他知道,只要他一扣动扳机,刘富贵就会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鬼哭狼嚎地等待着做虎狼熊豹的美餐。
“卓玛、阿扣、阿妈,我今天总算给你们报仇了!”他心中呼喊,同时想起了那两个被刘富贵“揭背花”致死的小土匪,“尕兄弟,你们的仇,我今天一并给你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