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古庙惊魂

书名:江湖三十年本章字数:13240

  

  那天晚上,我走进了县城里,看到一家饭店门前的炉火还没有熄灭,上面加盖着厚厚的一层沫煤,我就准备在这里度过一个不再寒冷的夜晚。可是,我刚刚把全身烤暖和,从街道那边来了一群丐帮的人,他们一个个拖拉着棍棒,看到我站在炉火边,就用棍棒驱赶我,我害怕挨打,赶紧离开了。

  丐帮中的一个人说:“这是我们的地盘,你滚远点。”

  我只好包紧棉衣,走进了街道畅通无阻的风中。后来,我来到了城隍庙门前。我想这里面肯定没有人,就推门走了进去。

  昨天夜晚,住在庙里,被人捉住;今天晚上,再次住在庙里,我担心再次被捉,就用门口的石凳,顶住了庙门。

  我再次躺在香案上,舒舒服服地摊开四肢,想好好睡一个安稳觉,突然,我听见佛像说话了,他说:“小施主,你为什么睡在了我的面前?”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要逃出去,庙门已经被石凳堵住了。

  我跪在地上,浑身像筛糠一样,此刻,这座散发着陈年烟味的城隍庙里,只有我和一尊会说话的佛像,恐惧像寒冷一样覆盖了我的全身,难道是我做的坏事太多了,惊动了神灵?我想大声呼救,可是喉咙里像塞了棉花,喊不出来。其实,就算我大声喊出来,也没有人能够听见的。每座大小城市都有一座城隍庙,每座城隍庙都修得非常宏伟阔大,而且城隍庙一般都修建在城市里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每年盛大节日,比如春节、清明这些节日,前来城隍庙求神拜佛的人非常多,修建在闹市区会影响交通,而且也会有火灾隐患。

  佛像又说话了,他说:“我看出来,你做了坏事,是不是?”

  我想起了自己在马戏团的日子,赶紧呜呜答应了,点点头。

  佛像说:“我现在问你什么,你要如实回答什么,你敢有半句谎言,就马上七窍流血而死。”

  我又赶紧呜呜地答应了。

  “你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人贩子贩卖了,我想不起老家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呆狗。”

  “嗯,是呆狗,呆狗的所作所为,我这里全部都有记录。说,你都做过哪些坏事?”

  我仔细想了想,感觉自己做的坏事确实很多,这些坏事都说不出口,但是,既然佛像在问我,而且我做的所有坏事他全都掌握了,我就不再隐瞒了。我从在马戏团里做眼线开始说,说到了翠……

  “翠儿长得漂亮不漂亮?”

  我说:“翠儿非常漂亮,我再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了。”

  佛像突然嘎嘎笑起来,他说:“小小年纪,居然敢犯淫戒,你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到时候,你要被野狗分吃了。”

  一听到被狗分吃,我就非常恐惧。我见过狗吃死尸的情景。有流落异乡的人死了,本地人匆匆掩埋,第二天就被野狗刨出来吃了。吃了人尸的野狗,眼睛通红通红,见到活人也会扑上去攻击。

  我连连叩头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被野狗吃。”

  佛像说:“不想被野狗吃,也可以,把你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放在香案上,赶快离开,不准回头。一年内不能再来这里。如果你回头,如果你回来,报应立刻兑现。”

  我哭哭啼啼地说:“我没有钱。”

  佛像好像很生气,他说:“你有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没有,身上除了这件棉衣,再什么都没有了。”

  佛像沉默了一会儿,说:“也罢,你转过身去,面对庙门,我踢你三脚,你就免除了血光之灾。”

  我顺从地转过去,面对着庙门,等着挨踢。佛像那么高大,他的腿脚那么粗,他要是踢我三脚,还不把我踢散架了?可是,我没有钱给他,只能挨踢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在我的身后停止了,然后,我的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我疼得想喊,但不敢喊。

  三脚过后,身后那个声音说:“转过来。”

  我转过身去,突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黑影。

  我正在疑惧中,黑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对我说:“怎么样,我这个骗术怎么样,你上当了没有?”

  一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人,我不再害怕了。我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要捉弄我?”

  那个人狂妄地说:“捉弄你?我要捉弄世间所有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草根百姓。你知道我是谁?”

  我问:“你是谁?”

  他洋洋得意地说:“我是相术大师。我略施小计,你就中套了。今晚你要是个公子哥儿,还不把身上所有东西掏给我。”

  我听说过相术,相术通俗地来说就是算命的,预测人一生命运,为人避灾求福的那种人。这种人经常游荡在乡间的道路上,他们走路像风一样轻盈,寻常人哪里能够和他们搭上话,他们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事实上他们就是高深莫测,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们整天在想什么。

  我走投无路,才来到城隍庙栖身,而相术大师怎么也会来到这里,我感到很疑惑,就问他.•“你夜晚来这里干什么?”

  他说:“今晚我们能够相遇,就是有缘。你无家可归,我也无家可归,我们以后搭伴行走江湖。行不行?”

  我心花怒放,能够和一个相术大师一起走江湖,这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事情。我赶紧说:“行行行。”

  他说:“你把你的一切告诉了我,我也把我的一切告诉你。我好上了一个女人,前天晚上在她家睡觉,后半夜的时候,他做生意的男人从外地赶回来了,把我堵在了房子里。我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值钱东西都给了他,才放过了我。那个地方呆不成了,我就来到这里了。”

  原来他也是一个穷光蛋,我也是穷光蛋,我感到自己的腰身一下子挺直了起来。我故意大咧咧地问:“你一个大男人,穷得叮当响,怎么生活?”

  他哈哈大笑,轻蔑地对我说:“你居然敢嘲笑我?好吧,今天赶在午时前,我拿回来一百块银元。”

  我也哈哈大笑,我说:“我见过能吹牛的,没见过能吹到你这种水平的。”

  他说:“你敢小看相术大师?好的,天亮后,你跟着我,一句话不要说,看一百块银元在午时前怎么进我的腰包。”

  这个人叫凌光祖。他娘生了他,他爹给他取名光祖,目的是为了光宗耀祖,他是个坑蒙拐骗的相术大师,他家祖上真的是光芒万丈啊。

  菩提很忌讳说偷,他把偷叫做取。他说世间钱财无数,总是在人们的手中流转,你能从别人那里取,我也能够从你这里取。钱财不是谁他妈给谁生下来的,所以我从别人手中取走合情合理,因为你也是从别人手中取走的。

  凌光祖丝毫也不忌讳自己的骗术,他说他的钱就是从别人那里骗来的。他认为世间所有事物,其实就是一个骗字。婚姻是欺骗的,婚前把自己的缺点全部掩盖,婚后一切暴露无遗;至于那种包办婚姻,更是彻头彻尾的欺骗。友谊是欺骗的,米面的夫妻,酒肉的朋友,没酒没肉,没有利用价值,谁和你当朋友?亲情也是欺骗的,父亲在孩子面前假扮成正人君子,孩子在父亲面前假扮成乖孩子。至于和其他人的交往,更是无处不在欺骗。官员假公济私,暗地里中饱私囊,是欺骗;军官为了升职,让士兵充当炮灰,是欺骗……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欺骗;世间所有人都是骗子,大骗子坐在衙门中间,人五人六,接受别人的顶礼膜拜;小骗子终日碌碌,见人点头哈腰,也不过是为了一碗饭吃。

  凌光祖问我:“你现在说说,世间谁不是在行骗?”

  我想了想说:“是的,都是骗子。”

  凌光祖说:“人人都是骗子,但没有人承认说自己是骗子。只有我承认自己是骗子,所以我是世间最光明磊落的那个人。”

  我说:“我也想行骗,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行骗。”

  凌光祖说:“你以前做过眼线,你以后继续做我的眼线,跟上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说:“那太好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寺庙里说到了很晚,黎明时分,我们才矇昽睡去。

  我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很高了,我想起了凌光祖昨晚说的话,他说会在今天午时前拿到一百块银元,现在距离午时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怎么拿到呢?

  凌光祖看到我睡醒了,他从庙门外不慌不忙地踱步进来,他像个行吟诗人一样悠悠说道:“东方明亮,西方阴暗,云层厚重,不日将有大难降临。”我没有接过他的话头,我故意问:“现在到午时还有多久?”

  凌光祖说:“早着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午时拿回一百个银元吗?你不相信我?”

  我说:“你从哪里拿银元?”

  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从香案上爬起来,想着他会催我出门,没想到他居然说:“庙前有香炉,庙后有水井,把香炉洗干净,盛上水,架柴烧开,喝饱水再出门。”

  我说:“我饿,我不想喝水,我只想吃东西。”

  他说:“我也想吃东西,午时后保证让你吃上东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现在还用热水把肚子填饱。”

  为了能够在午时后吃上他的东西,我赶紧按照他说的去做,烧开了半香炉开水。

  我们用热水填饱了肚子后,就出门了。走到一道街巷后,凌光祖让我在巷口等着他,我害怕他跑了,就坚持要跟着他,他说:“我去有钱人家的屋里,你看看你这身衣服,不用问就是个叫花子,人家会让你进门?”

  我看看凌光祖身上那套新崭崭的棉衣棉裤,和凌光祖用水抹出来的发型,自惭形秽。我说:“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凌光祖不屑地说:“一百块银元,好大一堆,我还等着你给我扛着呢。”凌光祖走进了街巷中,我站在街巷口观望。

  那条巷道是弯曲的,我看了一会儿,就看不到凌光祖的背影了。巷道里走来了几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孩子,他们看到我,就向我丢石子,骂我是叫花子,我也向他们丢石子。可是他们人多,我架不住,被他们追得满街乱跑。

  后来,估计那几个孩子走远了,我又觅路来到街巷口。一来到街巷口,就看到凌光祖站在那里,他把一个白布口袋丢给我,意气风发地说:“一百块银元,不多不少,替老子扛上。”

  我抬头看看太阳,还没有升到头顶,也就是说,此刻还不到午时。

  我打开白布口袋,看到里面果然是白花花的银元。我惊异地问:“谁给的?”

  凌光祖说:“此地不宜多说,先去吃饭,去最好的饭店。”

  县城最好的饭店,其实就是一座临街的二层木板楼房。那时候县城的人每天都只吃两顿饭,午时不是吃饭时间,所以,我们在这个时间段走进去,饭店里空无一人。

  我们找到一个临街的窗口坐下来,坐在这里,能够俯瞰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能看到远处的建筑物,包括昨晚我们睡过的城隍庙庙顶。

  刚刚落座,我就急切地问:“谁给了你这么多银元?是不是你家亲戚?”

  凌光祖笑着说:“亲戚?亲戚都是互相利用的。能用上你,你就是亲戚;用不上你,你就不是亲戚。亲戚就是世间最势利的那类人。”

  我问:“那是谁给的?”

  凌光祖说:“说来话长。”

  小二给桌子上送来了茶果,是一小碟小果子,一小碟葵花籽。我一看到小果子,满眼放光,抓了一把放进肚子里。小果子,是一个个的小面团,比指甲盖还小,用油炸熟,沾上炒熟的白芝麻,就成了一种很美味的糕点小吃。

  凌祖光说:“这是县城最高档的饭店,你看看你那个饿死鬼的样子,还能不被人笑话?”

  我偷眼望去,看到两个小二对着我们这边指指点点,捂着嘴巴偷笑,那一定是在笑话我,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凌光祖和我一样,一晚半天都没有吃东西,但是他很沉稳,大腿压着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筷子夹起一颗小果子放在嘴巴里,用一种倨傲的眼神斜睨着小二。凌光祖说:“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有钱人了,你得像个有钱人的样子来。吃完饭再给你买身新衣裳,把这身烂皮丢了。“

  我高高兴兴地点头称是。

  我问:“谁给了这么多钱?”

  凌光祖斜睨着四周,看到周围没有人,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这座县城有一条仁德巷,巷子里住着一个高老太爷。高老太爷家财万贯,但始终有一块心病,没有后。高老太爷在五十岁的时候,娶了一房小,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可是这个儿子是羊角风。”

  小二端来了两盘炒菜,一盘洋葱炒肉,一盘酸辣白菜,又端来了一盘馒头。

  凌光祖咬一小口馒头,夹一片洋葱。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尽管我的肚子见到肉片翻江倒海般地欢呼,但我也只能夹着洋葱,装着不喜欢吃肉。

  凌光祖接着说:“高老太爷为了治愈独生儿子的羊角风,走了很多地方,上北平,下南京,用了各种偏方,都治愈不好。高老太爷后来说,谁能够治愈儿子的羊角风,愿捧出万贯家产。”

  我听到这里,就自作聪明地说:“我知道了,你治愈了老太爷儿子的羊角风。”

  凌光祖说:“我要是能够治愈,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吃洋葱炒肉了。”

  我问:“那是为什么?有人治愈了吗?”

  凌光祖不回答我的话,他依然慢悠悠地说:“我三年前就知道高老太爷的这块心病,所以我三年前就开始留意他。但是,这三年来,我一直没有找他,今天早晨,我才去找他。”

  我问:“你怎么找他的?他为什么要给你一百块银元?”

  凌光祖说:“今天早晨,我走进高老太爷家,我给他算了一卦,我说他有一块多年的心病,我知道是什么。他说让我说出来,我说这块心病就是您老的儿子羊角风。他说确实是这样,但不知道怎么治愈。我说这种病不是药材能够治愈的,你看你去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郎中,儿子病情丝毫没有好转,这种病我有办法,可以替你祛除病根。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说你儿子有羊角风,是因为有人在你家埋下了诅咒,你儿子自从出生后,就受到了这种诅咒的蛊惑,所以有了羊角风。他问诅咒在哪里,我说我需要找一找。”

  我问:“真有诅咒吗?你怎么知道在哪里?”

  凌光祖没有回答我的话,他说:“我走在前面,高老太爷走在后面,我们在他家的院子里转了一大圈,最后,来到了他家院墙后,我指着院墙后的荒草堆说:‘就在这下面,这下面埋着一颗羊头,所以你儿子得了羊角风。’高老太爷和下人们都不相信,这里荒草覆盖,郁郁苍苍,完全不像有人挖掘过的样子。我说:‘没问题,挖下三尺,就有羊头。羊头取出,疾病祛除。’髙老太爷就让下人挖掘三尺,果然找到了一颗已经沤烂了的羊头。”

  我问:“怎么会有羊头呢?怎么会有羊头呢?”

  凌光祖依然不回答我的话,他说:“回到屋子里,高老太爷问我要什么报酬,我说我只要一百块银元,等到孩子病好了,报酬多少就随你了。高老太爷很爽快地让下人包给了一百块银元。”

  我迫不及待地说:“你还没有说高老太爷家院墙后怎么会有羊头。”

  凌光祖平静地说:“那是我三年前埋的。”

  我说:“为什么要用三年?一年不就行了?去年埋了今年刨。”

  凌光祖说:“你以为高老太爷是傻子?你以为有钱人的钱就那么好骗?凡是能够成为有钱人,都是人中的人精,他们比穷人更见多识广,比穷人更聪明,想要骗到他们,难上加难。然而,只要对症下药,不留破绽,就不愁骗不到他们。”凌光祖顿了顿,又说:“你想想,把羊头埋在院墙后的深坑里,把深坑填平。不论怎么说,只要你动过了土层,就会留下痕迹。深坑上面的土壤颜色明显比别的地方新鲜,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你得等。第二年,深坑上面就会长出小草,落了树叶,但是你还要等,因为这些小草明显和旁边的小草不同,稀稀拉拉,茎叶单薄。第三年,深坑上面覆盖了一层枯草,还有第二年的新草,土壤表面长出了一层和旁边一模一样的青色苔藓,苔藓上还有随风飘来的一层落叶。到这时候,深坑上面和旁边没有丝毫差别,再去刨挖,没有一个人怀疑是你事先挖掘的。”

  我想了想说:“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学问。可是你用三年才骗到一百块银元,未免时间拖得太长了点。”

  凌光祖说:“你居然也敢小看我,好的,我明天再给你骗一笔钱。”

  我问:“骗多少钱?”

  凌光祖说:“很难预测,但是保证会是一大笔,让你对老子心服口服^”我看到他这样自负,就故意说:“如果你明天这个时候能够骗到一大笔钱,我就永远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凌光祖说:“一言为定,别耍赖皮。”

  我说:“一言为定。”

  吃完饭后,我们来到了大街上。凌光祖说他要给我做一身新衣服,我穿着这一身破衣烂祅,简直丢他的人。

  裁缝铺里,有五个人,一个给儿子做衣服的老太太,一个陪着丈夫来做衣服的妻子,一个带着丫鬟来做衣服的阔太太。

  老太太向旁边的人炫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在省城做大生意;那个做衣服的丈夫脸上表情尴尬,一直竭力挺直腰杆,查看妻子的表情;那个阔太太脸上带着鄙夷的表情,对着老太太暗暗撇着嘴巴。

  这一拨人全都走了,才轮到我们做衣服。

  裁缝问:“给谁做?”

  凌光祖说:“给我这位弟弟,做一套学生制服,开年就要上中学了。”裁缝说:“那就做制服,穿上我做的制服,人整个就换了一个。”

  凌光祖对我说:“你先待在这里,我出去解个手。”

  裁缝给我量好尺寸后,凌光祖进来了,凌光祖说:“我们明天取衣服。”裁缝说:“明天不行,那个老太太的要先做,他后天要托人给儿子带过去。”凌光祖说:“那我们后天来取衣服。”

  走出了裁缝店后,凌光祖对我说:“下一笔富贵有了着落,就在刚才裁缝店这堆人里面。”

  我问:“是哪一个?”

  凌光祖说:“那对夫妻,男的在县衙里当差,身上没有几两油水,不值得去找他;那对主仆,男人是本地的大官,说不定就是县长,不能轻易下手。这类人需要放长线钓大鱼,我们急切间也不能下手。倒是这个老太太最容易上钩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凌光祖说:“那对夫妻,男子倨傲,女子谦卑,听老太太说自己儿子在省城做大生意,面露尴尬之色,明显是县衙里的小角色,挣钱不多,谱摆的不小。那对主仆,听到老太太说自己的儿子在省城做大生意,丫髮没有表情,因为她经多见广,能来主人家里做客的,非富即贵,啥人没见过?阔太太面露鄙夷之色,说明她家钱财超过老太太家。在一个小县城,家产超过省城做大生意的,能有谁?只有县衙里的高官了。这个老太太喜欢炫耀,唯恐人不知道她家有钱,这类人稍微下套,就会咬住。”

  凌光祖又对我说:“小子,跟着师傅好好学着点,这察言观色,是相术的第一步。”

  我连连点头。

  那天下午,我们来到了一处茶馆,茶馆对面是一户人家,砖砌的院墙,铜环的大门,黑门红边子,大门边还有两个半人高的石狮子。石狮子边是几个拴马桩。一看这户人家,就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邻座来了一个老年人,抽着用烟叶包卷的香烟,一看就是本地人。本地盛产烟草,广为种植,将烟叶摘下晾干,烘烤揉搓,就是烟末,可加工成香烟,进行出售。但是本地很多人嫌这种香烟劲儿太小,干脆自己用烟叶包卷,不用揉碎,这样的香烟免除了几道工序,所以较为便宜实惠。

  凌光祖看到老人还没有点茶,就走过去对店小二说:“这位老人的茶钱算我的。”

  店小二给老人端上一壶茶,刚要掏钱,店小二指着凌光祖说:“那位先生已经替你付账了。”

  老者感激地站起来,凌光祖笑吟吟走过去,他说:“我看你面善,就想和你攀谈,相见就是缘分。”

  他们开始聊起了家常,从天气说到了收成,从收成说到了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对面那户人家开门了,走出来一个女子。女子长辫子,水蛇腰,身材高挑,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凌光祖装着不经意地瞥一眼,对老者说:“这家人估计算我们这里的财东家。”

  老者认真地说:“可不是咋的,人家娃在做大生意,钱海得很,刚才那是他闺女。”

  凌光祖问:“做啥生意?能这么有钱?”

  老者说:“做木材生意。”

  凌光祖问:“他有几个娃?”

  老者说:“有三个女子,想生个儿子,看了多少先生,就是生不出。”先生,就是郎中。

  凌光祖问:“老太爷呢?”

  老者说:“老太爷前年死的。”

  凌光祖问:“怎么死的?”

  老者说:“被雷击死了。小雨天躲在树底下,被雷击成了黑色,好惨啊。”凌光祖不再问了,他继续和老者聊聊家常,然后就告别了。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了县城最好的一家客桟。第二天中午,凌光祖带着我来到了昨天那家缝纫店,他叮咛我一句话也不要说,只看看他怎么下套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爱炫耀的老太太来取衣服。

  老太太取走衣服后,凌光祖赶过去,拦住了老太太的去路,他用探寻的眼睛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让在了路边。老太太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她又被凌光祖拦住了,凌光祖又是欲言又止,又让在了一边。老太太这次开腔了,她问:“你拦住我干什么?你是谁?”

  凌光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啊呀,很严重啊,说给你听,就是泄露天机;不说给你,又良心不安。”

  老太太问:“什么很严重?我昨天就见过你,你不就是来裁缝店做衣服的吗?”

  凌光祖说:“就因为我昨天遇到了你,说明有缘,所以才想说给你听,昨晚想了一夜,今天才决定要找到你。”

  老太太说:“我又不认识你。”

  凌光祖说:“我也不认识你。但是你印堂发黑,双眼无神,主儿子有灾。”老太太一听到儿子,似乎一惊,他说:“我儿子平平安安,能有什么灾难?”凌光祖说:“三年前你有过一灾,今年,你又有一灾。三年前灾在丈夫,三年后灾在儿子。”

  老太太脸色变了,脸颊的肉突然抖动了一下。

  凌光祖说:“我问你,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我说的不对,你就说不对。”老太太说:“好。”

  凌光祖说:“从你眉毛上看出,你老伴三年前死于横祸,很可能是天打五雷轰。”

  老太太一言不发。

  凌光祖继续说:“你儿子在省城做生意,做的是非法生意,赚钱太多,所以你老伴才有此报应。从你的嘴角看出来,你儿子也有了报应,只生了三个女儿,不生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大不孝。”

  老太太面露凄然之色。

  凌光祖又说:“你儿子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遭受和他爹一样的报应。”凌光祖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也不犹豫。走出了十几步,失魂落魄的老太太在后面拉住了他。老太太泪流满面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凌光祖面容沉稳,慢腾腾地说:“要避此灾祸,唯有一法,将家中所有金银全部打包,背到北门外两里处,有一棵老柏树,埋在树下,三日后再去取,保证儿子一生安然无恙。”

  老太太连连点头答应。

  凌光祖又说:“切记切记,万万不可告诉别人,否则就不灵了。”

  老太太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凌光祖带着我走出县城北门,端直走了两里路。这里是一片乱坟岗,凡是死后没有亲人的,流浪此地的,都被埋在这里;一些作奸犯科的人被处决后,也被埋在这里。这里果然有一棵老柏树,足有一搂粗细。一棵柏树要能够长成这么粗,少说也长了几百年。柏树的生长速度非常缓慢,慢到长了十年,也只有一根筷子那么粗细,完全违背了十年树木的自然发展规律。

  凌光祖让我藏在乱坟岗后,从荒草的缝隙中观察那棵老柏树,他则藏在更远的一堵断墙后。凌光祖说:“老太太埋好金银后,你给我打个暗号,把手臂举起来,我就过来。”

  我疑惑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老太太就一定会来?”

  凌光祖说:“老太太要是不来,我今晚把头割给你。”

  尽管我对凌光祖崇拜得五体投地,但是我还是对这件事情有点怀疑,老太太凭啥就相信她的话,凭啥就会把家中的贵重金银埋在荒郊野外。

  然而,凌光祖却坚信,老太太绝对会来的。

  那天下午,我们来到了北门外的乱坟岗旁,静静地等候着老太太一个人来到这里,一个人把金银财宝偷偷地埋在老柏树下,等到老太太离开后,我们再偷偷地刨挖出来。

  可是,我们一直等到了黄昏,也没有等到老太太出现。

  乱坟岗里没有人来,只有孤零零的树木和萋萋荒草来陪伴,只有旷野的风和凌乱的雪来光临。黄昏的乱坟岗有一种巨大的恐惧,似乎有无数的孤魂野鬼,从一座座坟墓里悄悄爬出来,无声地行走在一座座因为无人料理而荒废的坟墓间。我不敢再待在这里,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覆盖了我的全身。

  我回到了县城北门,凌光祖跟在了我的身后,看起来他的情绪很低落。等到他赶上了我,走在我的身边,我说:“今晚你要把你的头割下来了。”

  凌光祖立即恢复了他的扬扬得意,他说:“这是一颗世间最伟大的相术大师的头颅,怎么能随便割下来?”

  我们刚刚走进北门,就听说了午后的一场灾祸。一个老太太怀揣包裹去往北门,被一辆受惊的马踩死了,老太太怀中的包裹打开了,里面的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我现在已经忘记了,我们在那座县城里待了几天,也许是五天,也许是七天,但绝对不会更久。因为凌光祖说过,如果在这里待更长的时间,就会有生命之危,或者牢狱之苦。醒悟过来的高老太爷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们在那座县城里一共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从高老太爷那里骗走了一百块银元,第二件是阴差阳错把那个爱炫耀的老太太送进了地狱,第三件是给一户人家下了诅咒。

  所谓的下诅咒,通俗的说法叫下套。

  我从小就喜欢雕刻,我在这方面可能拥有天赋,如果八岁那一年没有被绑架,如果绑架后王细鬼愿意出点钱把我赎回去,我的人生肯定就是另一番模样,长大后的我,也许能够成为雕塑家。即使不能成为雕塑家,至少也会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我小时候喜欢雕刻,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那叫雕刻。乡下人认为我刻刻画画,不务正业。我有一把小刀,我经常把这把小刀揣在怀中,遇到合适的机会,就要刻画一笔。私塾学校的每张凳子下,我都偷偷刻下了图画。我的凳子下面是小燕子,别的同窗的凳子下面,有的是螃蟹,有的是蜘蛛,有的是蟾蜍,而先生的方竟下面,我刻了一只王八。每次上课的时候,看着先生在上面正襟危坐,一脸正经,我想到他坐在了王八上的滑稽样子,就想笑。有一次,先生没有坐稳,髡子倒了,这才发现了我刻画的秘密。先生展开了大调査,终于把我揪了出来,我的手掌都被先生用戒尺打肿了。

  后来在马戏团,我天天忙得像龟兹,哪里有时间刻刻画画。龟兹是我们那一带对吹鼓手的叫法,遇到红白喜事,吹鼓手一曲接一曲地吹吹打打,人家吃饭,他们都不能吃饭,他们是红白喜事上最忙碌的人。

  现在,来到这座小县城,难得有几天清闲时间,我雕刻的爱好又死灰复燃。

  县城里有一个刻章子的,是个年轻小伙,我一有时间就跑到了他的跟前。

  他刻得全神贯注,左手握胚子,右手握刻刀,每刻一刀,就吹一口气,把从胚子上刻下的碎木屑吹走。我在一边看得如痴如醉,他那种专注的神情让着迷,他所刻出的印章同样让我着迷。有一次,我看到一滴清凉的鼻涕挂在了他的鼻尖,摇摇欲坠,他忘记了擦拭。我想,一个手艺人能够对自己的手艺专注到这种程度,那么这种手艺就一定是伟大的手艺。

  小伙子的摊位上有几把刻刀,呈四棱形,刀刃很短,亮晶晶的,刀柄很长,通体乌黑。我以前的那把刀片是自己用废铁片打磨的,哪里有这种专用刻刀漂亮?

  我跟小伙子说:“能不能叫我摸摸你的刻刀?”

  小伙子不高兴地说:“去去去,手艺人的工具,就是手艺人的命根子,怎么能随便摸?”

  我一想,是这个道理,可是,我实在太想拥有一把这样的刻刀了,就说:“那你卖给我行不行?”

  小伙子说:“你见过卖自己饭碗的吗?去去去,待一边去。”

  我还不死心,赖在他的摊位前说:“你就说说哪里能买到,好吗?”

  小伙子说:“南门里,有一家铁匠铺,你去那里问。”

  买一把刻刀,需要钱,可是我没有钱。我找到凌光祖,我说想买一把这样的刀。凌光袓想了想,立即爽快地给了我一块银元,他说:“好好学,好好刻,学好了以后大有用处。”

  我拿着一块银元来到南门,果然在南门里找到一家铁匠铺。南门里是一个地方,一条街巷。铁匠铺里的炉火烧得正旺,炉火上盖着一张瓦片。老铁匠系着皮围裙,小铁匠拉着风箱。风箱呼呼地响着,火苗呼呼地蹿着。老铁匠左手持着铁钳,从炉膛里夹了一节烧红的铁器,放在铁砧上,右手操起小叫锤。拉风箱的小铁匠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操起了一把大铁锤。老铁匠的小叫锤敲在了烧红的铁器上,小铁匠的大铁锤立即砸下来,小叫锤落在哪里,大铁锤砸在哪里,小叫锤像小鸡琢米,大铁锤像霹雳雷霆。大铁锤一砸下去,一层层铁屑就飞溅而出,从红色变成了黑色,落在老铁匠的皮裙上,落在乌黑的铁砧上,落在凌乱的地面上。

  那个烧红的铁器,颜色慢慢变暗,形状慢慢变弯,最后,终于变成了一把锄头的模样。

  老铁匠和小铁匠都是一脸汗水,他们终于停下手来。老铁匠看着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他问:“你干啥哩?”

  我说:“我想买把刻刀。”

  老铁匠问:“什么刻刀?”

  我说:“就是刻章子的那种刻刀。”

  老铁匠说:“没有。”

  我说:“那你给我打一把吧,城隍庙跟前那个刻章子的说你会打。”

  老铁匠说:“哦,你说的是刻章子的鳖娃,行,给你打一套,这一套要五个。”我说:“我不要一套,我只要一个能刻的就行。”

  老铁匠说:“一个就一个,你坐在这里等会就好了。”

  老铁匠从满地的杂物中找了找,找到了一根铁条,然后丢在了炉火中。不大一会工夫,老铁匠就夹出这根烧红的铁条,用小叫锤敲敲打打,打成了四棱状,又把一头打成了斜面,他说:“好了。”

  我给了老铁匠一块银元,老铁匠给了我一把票子,我装着这根冰冷了的铁条,来到了河岸边,在岸边的石头上精心打磨,终于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刻刀。

  这把刻刀成为了我最珍贵的物品,我怀揣刻刀,见到什么都想刻上一刀。

  凌光祖问:“你会刻东西吗?”

  我说:“小菜一碟,你让我刻什么,我就刻什么。”

  凌光祖说:“你在门槛上刻一辆架子车。”

  我把客栈的门槛板抽起来,抱在怀中,手持刻刀,不一会儿,门槛板上就有了一辆架子车。

  凌光祖拍手大笑:“太好了,太好了。今天我们就出去,找一家盖房子的人,给他把诅咒下了。”

  我们走出了客栈,沿着街巷慢慢地向前走着。我跟在凌光祖的后面,凌光祖像个精明的生意人一样,一路都在寻找商机。遇到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凌光祖就会停下来,观察着,琢磨着,思考着。遇到有好奇的人询问,他就说:“我来投靠亲戚,忘记了他家在哪里。”人家说:“你亲戚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

  凌光祖就说:“我只知道我亲戚小名叫做呆狗,大名不知道。”人家在努力想着,想谁的小名叫呆狗,我在后面听着,差一点就笑出来了,呆狗是我的小名。看到人家想不出来,凌光祖又说:“我能找得到的,不麻烦你了。”然后我们继续向前走。

  转了半个县城,我们来到了一户正在盖房子的人家,砖墙已经砌好了,盖房子的木料放在一边。那时候的房屋不是楼板房,都是砖木结构的房子。盖一间房子,需要檩条、木橡、木柱等,还需要砖头、瓦片、白灰等。盖房子的时候,先挖好地基,用石柱一脚挨一脚地夯实地基,然后瓦匠将白灰与水按照一定的比例搅拌,和成灰浆,灰浆涂抹在砖头的立面,就能够把砖头和砖头粘接起来,这样就成了一堵墙。现在不用白灰了,用的是水泥沙子。

  砖墙建好后,瓦匠休息一段时间,轮到木匠开始忙碌了。木匠把木柱竖立在墙根,把檩条架在木柱上,又把木椽夹在檩条上。这样,房子的结构就成了。

  瓦匠和木匠干完后,轮到泥水匠上场了。泥水匠把芦苇编成的簿子铺在木椽上,簿子上薄薄地铺一层麦秸和泥巴和成的泥浆,泥浆上一张挨一张铺上瓦片。这样,一座房子就成了。

  有钱人家盖的是砖瓦松木结构的房子,砖瓦需要掏钱买,松树生长缓慢,松木价格高昂。而且,越是有钱人,用来做檩条和木橡木柱的松木越粗。至于那些没有钱的穷鬼,要么是用土胡基垒砌的屋墙,用杨木桐木随便盖间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屋,要么干脆在悬崖上掏一面窑洞,用土胡基垒道窑门,或者挖个地窝子,像田鼠一样住在地底下。土胡基,是把土壤泡湿,倒在长方形的木条里,用石柱夯实,去掉木条,湿土就能够凝结成体,然后晾干,就成了土胡基。土胡基是代替砖头的。

  那家盖房子的人家,应该很有钱,因为他家放在地上的檩条足有一抱粗,就连木椽也有我的大腿粗。檩条和木椽的剖面,是细密的年轮。就连我都知道这户人家很富裕。

  此时,做工的匠人们都回去吃饭了,看场子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老者眼圈红肿,身材矮小,衣衫破烂,一看就是受苦受难的窝窝囊囊的劳动人民。

  凌光祖悄悄告诉我说:“我把老者缠住,你去给檩条上刻一辆架子车。注意,刻在正中间,一定要刻得很小,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我悄悄地问:“刻这个干什么?”

  凌光祖没好气地说:“叫你刻,你就刻,哪里来这么多屁话。”

  我赌气说:“你不说,我就不刻。”我知道他现在离不开我,有求于我。

  凌光祖笑着说:“好了好了,你刻完后我告诉你。这辆架子车要换一百块银元哩。”

  凌光祖走过去和老者打招呼,然后和老者攀谈起来,他故意让老者背对着我。趁着老者不注意,我来到了那堆木材里,掏出刻刀,在那根最粗的木料中间刻了一辆蜘蛛大小的架子车。

  我刻好后,走向了他们,凌光祖向老者摆摆手,我们就离开了。

  那天晚上,睡在客栈里,我问起了下午雕刻马车的事情。

  凌光祖没有解释自己的用意,而是给我讲起了一个故事。他说,清朝光绪年间,有一户人家,盖了大房,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是,这户人家自从盖了这间大房后,就祸事不断,先是儿子溺水身亡,后是女儿暴病而死,接着是父亲瘫痪在床,而且家中失窃不断,火灾连连。曾经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不得已只好变卖家产,把家中能卖的都卖了。后来,实在再没有能卖的值钱东西了,就拆房卖瓦,当把檩条拆下来后,人们惊讶地发现,他家的檩条上画了一辆马车,原来这几年,是这辆马车把他家的家产一车车拉了出去。谁画的马车呢?是木匠师傅画的,这户人家在盖房子的时候,没有招呼好木匠师傅,木匠师傅就给他家做了手脚,下了诅咒,他家万贯家产都流走了。

  凌光祖讲完这个故事后,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还是在清朝,不过年代是在道光年间,有一个大户人家盖房,盖完房后,家中就出事了。这户人家的儿子本来学业有成,都考上了举人,而且成绩优异,以后考中进士也是没问题的。考上了进士,皇上就会封官的。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儿子喜欢上了赌博。赌博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都填不满。人生五毒是吃喝嫖赌抽,前两项还不要紧,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后三项可是要人命的,多少富贵人家都是栽在了这三项上面。这户人家的儿子欠下了人家的赌债,赌债也是债,债主上门讨要,他爹没钱还,就扒倒房子变卖。房子后的背墙拆开后,发现夹墙里有一块砖,砖上刻着一架马车。这户人家的钱财也是被架子车一车一车拉走的。这是盖房子的时候,主人家没有招呼好瓦匠师傅,瓦匠师傅给他家下了诅咒。

  我想,原来车子是诅咒啊。有钱人家的墙上喜欢张贴字画,这些字画有山有水,有虫有鱼,有虎有马,有刀有枪,可真的没有见过一户人家的字画中有车。车子会运走你的万贯家产,你即使富可敌国,也能变得一贫如洗。

  凌光祖说:“现在明白我让你给那户人家的檩条上刻车的用意了吧。”我问:“你认识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得罪过你?”

  凌光祖说:“我不认识他,他也没有得罪我,但他家有钱,有钱人都是我的仇人。世间钱财,每人都有一份,但是他们夺走了我的那一份,也夺走了你的那一份,我一定要给我们夺回来。”

  我问:“怎么夺?”

  凌光祖笑着说:“三年后我们再回来,你就能看到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