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自从中央级的新闻媒体对金州市进行了专题报道之后,尤其是中央首长到金州市考察的新闻播发以后,金州市也成了各种媒体关注的小小热点,竟然也涌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金州热,各种媒体的记者们你来我往络绎不绝地跑到金州来挖新闻、拉广告。于是金龙宾馆和市委宣传部也联系得更加紧密了,宣传部要陪同、安排那些各种层次各种地方跑来的记者,金龙宾馆要配合宣传部做好接待工作,宣传部的张处长也成了金龙宾馆的常客。张处长跟钱亮亮的关系处的挺好,经常陪了记者到外面的娱乐场所潇洒,然后拿了发票到金龙宾馆报销,钱亮亮知道张处长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也就不卡他,实报实销。黄金叶、窝头知道他跟钱亮亮关系好,他接待客人的时候标准之外多上一道菜、多喝一杯酒之类的事情也就随便他。宣传部上上下下便都说张处长在金龙宾馆有面子,凡是需要跟接待处联系的事情就都让他出面。
省报记者老王是个风流人物,来过金州市几回,给金州市写过几篇有点分量的报道,他一来宣传部的张处长就成了三陪,陪吃陪喝陪玩。跟他同时到达的还有记者小葛,小葛是中原晨报的记者,金州市没人听说过这个报纸,也不知道这个中原晨报的记者跑到金州市来干什么。小葛拿着记者证、介绍信到宣传部备案,宣传部看他貌不出众,报纸又名不见经传,便也没拿他当回事,应付了一下,介绍到金龙宾馆住下便没人再搭理他,连房费都是他自己掏。同样是记者到了金州待遇天差地别,小葛心里自然极不平衡,便有了找毛病挑问题的念头。省报记者老王却又不争气,天天晚上都要到娱乐场所潇洒,张处长怕得要死,他却毫不在乎,还说如果张处长不好报销他自己掏腰包。张处长是个厚道人,那里能敢让他掏腰包,可是只要不让他掏腰包,他潇洒张处长就得陪着,等着拿发票回来找钱亮亮签字走帐。
常走夜路难免遇鬼,常走河边难免湿鞋,第二天王记者就要回省城了,张处长代表宣传部给他饯行,酒足饭饱之后王记者又拉了张处长到红月亮歌舞厅潇洒,要了个小包间,挑了两个小姐,陪吃陪喝陪着唱歌。金州市的这种歌舞厅小包间里大都有隔墙,外面是KTV,里面就是临时洞房,只要客人愿意,马上就可以入洞房作一回露水夫妻。价钱由客人跟小姐面议,歌舞厅提成五十,剩下的都归小姐。于是这里的小姐积极性格外高,服务态度格外好,老王已经来过两次,意犹未尽,临行前还要再“放松放松”。老王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干那种随地大小便的事儿,坐下不久就开始跟那个胖乎乎头发染成黄毛的小姐搂在了一处。这种场合张处长只好陪着唱歌,算是给王记者捧场。小姐们到了这个时候便千方百计的开始鼓励他们消费,酒水茶点要了一大桌,这些东西她们反过来可以向歌舞厅提成。张处长不敢碰陪自己的小姐,抓了话筒死不撒手,死死的盯了电视屏幕会唱不会唱的歌都跟着吼,那个小姐往他身上蹭一蹭,他就往后退一退,似乎我军游击战术的十六字方针他只记住了“敌进我退”这一条。退来退去就退到了沙发边沿,退无可退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逗得王记者跟小姐们乐不可支,张处长赶紧对小姐说:“我是党员,二十岁就入党了。”小姐更乐了,打趣道:“我也是党员,昨天刚入的,到我们这儿的都是党员,不是党员不让进。”张处长就非常生气,不再搭理她们,硬了头皮撑着,只盼着王记者赶紧撤退。王记者却正在兴头上,搂了那个胖乎乎的黄毛把脑袋拱到人家肉囊囊的怀里,要检查人家有没有乳腺炎。又问人家一次多少钱,小姐说一次二百块,如果陪整宿五百块,王记者就涎皮涎脸地跟人家讲价钱,说:“万水千山总是情,少给二十行不行?”那个小姐也挺风趣,笑呵呵地说:“人间哪有真情在,多赚十块是十块。”听得大家伙都笑起来,王记者说就凭小姐对的这个对子,二百块钱就值,小姐就闹着让他掏二百块,他又不掏,小姐就扭在他的怀里撒娇,闹着闹着,王记者就拥着小姐推开墙上的暗门进了小套间。
张处长也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又不敢也不好意思阻拦他,反正跟他这一段时间已经见多不怪了,就管自目不斜视的点了一串歌挨着排唱。看到同伴开始挣钱了,陪张处长的小姐就急了,一个劲朝他身上腻,嘟嘟囔囊地要陪他“潇洒潇洒”。张处长坚持敌进我退的方针,这间包厢的沙发贴着墙摆了一圈,让小姐追得围着屋子里也就整整转了一圈,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张处长吓了一跳,经验丰富的小姐马上抱脑袋蹲到了地上,张处长这才看清楚,进来的是一帮警察。张处长不怕警察,一来他自认为没干什么,二来他是市委宣传部的处长,到这里是公务接待,话说清楚了警察肯定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警察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把他按到地上让他向小姐学习,抱了脑袋蹲下,不知道是哪个警察还随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骂了一声:“狗日的嫖客。”倍受屈辱的张处长这时候还在替王记者担心,他明白,王记者可是名副其实的嫖客,如果让人家抓了现行,那就麻烦大了。他担心什么警察偏偏就干什么,一个警察看着他跟那个小姐,另外两个警察就顺了墙壁敲敲打打地找暗门,那种暗门也就是给嫖客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真正要找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很快王记者就半裸着跟那个小姐一起被警察从暗门里头的小房间掏了出来。
这时候再说啥也没用了,张处长暗叫倒霉,心里连连叫苦,只好跟了王记者还有那两个小姐一起让警察押着朝外头走,好在他的衣服整洁,不像王记者,警察坚决不让他穿衣裳,就让他那么赤裸着身躯,抱着衣服朝外头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刚刚出门,迎面一个人端了照相机嘁哩咔嚓地一顿拍照,张处长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中原晨报的记者小葛。混乱中张处长那稀粥一样稀里糊涂的脑浆里居然灵光一闪:金州市让这家伙给操了。
钱亮亮接到派出所的电话非常纳闷,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怎么就打电话要招见他堂堂的接待处长?他再三问什么事情,对方又不说,只是说请他务必来一趟,来了就知道了。钱亮亮只好到派出所登门拜访,到了才知道,是张处长跟王记者出了事儿。派出所抓到这种事儿,处理的时候弹性很大,罚款、拘留、拘役、通知单位领人等等。国家干部最怕的就是拘役和单位领人,张处长哪里敢让刮刀知道这件事儿,王记者也不敢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怕人家通知报社,派出所又逼着让他们交罚款,说不然就要拘役他们十五天,他们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没钱人家就不放人,他们又不敢让别的人来送钱,张处长被逼无奈,就想到了钱亮亮,让派出所通知钱亮亮来领他们。钱亮亮一到派出所,派出所就让他先交一万块钱罚款,钱亮亮说他要先见了人才能谈罚款的事儿,派出所就让他跟张处长和王记者见了面。钱亮亮先问张处长怎么回事儿,张处长说自己啥也没干,就是到歌舞厅陪王记者唱歌,性质属于公务接待。钱亮亮又问王记者干什么了,王记者提上裤子就不认账,趁机翻供,说他也没干啥,就是到KTV包厢唱了唱歌,就让派出所给弄来了,扭头还让张处长给他证明,张处长尴尬极了,即不能说他没嫖娼,也不能说他嫖娼了,只好干瞪着眼睛咽唾沫。王记者一翻供把派出所长气得直跳脚,把他跟小姐当天晚上的供词摔到了他的脸上:“狗日的,屎还没干呢就抬屁股不认账了,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领你回去。”
王记者是一根老油条,认得钱亮亮是金州市的接待处长,胆也壮了,气也盛了,一口咬定是派出所的民警逼供信他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才不得不那么交待的。他这么一说,钱亮亮也有些晕,不清楚是不是他真的受到冤枉了,就反过来问派出所的所长:“你们昨天晚上是不是统一的扫黄打非行动?”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因为那种统一部署的扫黄打非行动容易冤枉人,管你是萝卜白菜还是土豆大葱全都一锅烩,只要是在歌舞厅、娱乐城、桑拿房等等那些地方的小包间里捉到的男女,一律按照卖淫嫖娼处理,罚款五千到一万不等,罚的顺当一罚了之,罚的不顺当就再送去劳教半个月,反正那种时候那种场合那种情况下警察也没办法一一鉴定谁嫖娼了谁没嫖娼,当事人也没办法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嫖娼,这种糊涂帐只能一罚了之。如果昨天晚上是市里统一部署的扫黄打非行动,钱亮亮就相信他们八成是被冤枉的,因为他无论如何不相信张处长那种人会在金州市这块地盘上胡作非为。
“昨天晚上没什么扫黄打非行动,”派出所长自然知道钱亮亮这么问的用意,肯定地告诉他:“我们是接到举报专门过去抓他们的,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所长指了指张处长:“在包厢里唱歌,没捉到现行,是不是嫖娼了我们还要进一步调查。这个家伙躲在包厢的暗门子里头正干呢,我们抓他的时候他连裤子都没穿,那个小姐也交待了,人证物证齐全,抵赖只能加重对他的处理。”
钱亮亮听所长这么说就觉得这件事情难办,罚款他绝对不能替他们交,人却又绝对不能留在这里不管,只好征求张处长的意见:“张处长,你看怎么办?”
张处长又急又气,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反正我没干那种事情,他们这是逼供信,我要到公安局找他们领导告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
张处长这一说倒提醒了钱亮亮,钱亮亮说:“既然这样我就找找他们领导,你看行不行?”他之所以这么问,是怕张处长顾面子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张处长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不管不顾地说:“就找他们那个李二球,让他来看看他这些部下是怎么冤枉好人的。”
王记者这种时候还想拉虎皮做外衣:“这可是市政府接待处的钱处长,你们可以不把我们当回事,可是你们总不能不把钱处长当回事吧?”
派出所所长说:“原来是钱处长,听说过,我相信我们局领导一定会遵章守纪支持我们执法办案,钱处长你说是不是?”
到了这种时候钱亮亮知道要想善了不太容易了,就对派出所长说:“我是谁没关系,可是他们是谁我得告诉你,省得到时候真惹出麻烦你后悔来不及。这一位是市委宣传部的张处长,这一位是省报王记者,张处长就是陪省报记者的,这件事情既然解决不了我就只好找你们上级了,你也别怪我告状。”
派出所所长犹豫了,问王记者:“你真是记者?怎么没有记者证?”
王记者说:“晚上出来又不采访带证件干什么?有身份证还不够吗?”这家伙知道自己晚上要干什么,所以出来的时候除了身份证什么证件也不带,既防警察,也防小姐。
钱亮亮只好给李二哥打电话,叫他无论如何马上过来一趟,李二哥说他正忙着,有什么事电话里头说,钱亮亮说事情很急你马上过来,李二哥又说是公事还是私事,公事就等我忙完了再说,私事我就百忙中抽空过去一趟。钱亮亮说既是公事也是私事公私兼顾,如果你不马上过来造成的一切后果由你负责,反正我话已经说到了,然后就压了电话。李二哥随即又把电话打了过来,钱亮亮就是不接,他知道,如果一接电话李二哥肯定就得在电话里跟他罗嗦,如果根本不接电话,李二哥那种人狗肚子存不住二两酥油,肯定急着知道到底有什么事儿,马上就得往这儿赶。果然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李二哥就乘了警车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钱亮亮截住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李二哥问:“他们到底干了没有?”钱亮亮说:“现在的问题不是干了没有,而是即便干了我们该怎么办,人家可是市委市政府的贵客,即便干了点小小出格的事情,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整治人家,你说说这是跟谁过不去?这是跟咱们金州市自己过不去。再说了,张处长那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弄个女的扒光了让他干,他看明白不是他老婆他都得吓缩回去,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把他捆在一块收拾,过后他不自杀才怪呢。”
李二哥问他:“你的意思是什么?”
钱亮亮口气坚定地说:“这还用问,放人,拉倒。”
李二哥说:“人家派出所不服。”
钱亮亮说:“不服你就让他们拿出人家嫖娼的确实证据来,你相信张处长那样的人会嫖娼吗?纯粹是胡说八道。”
李二哥就把派出所所长叫了过来下令:“把那两个人放了。”
派出所所长还要争辩,李二哥说:“少罗嗦,让你放你就放,人家是记者微服私访,事先在局里备案了,你们这么干破坏了人家的采访计划,看在你们不了解情况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们了,今后多干点正经事儿,别一听到抓鸡就那么来劲,你们又不是属黄鼠狼的。罚那几个钱有什么用?金州市靠你们罚款能富起来吗?”李二哥发了话,派出所只好放人,钱亮亮总算是把张处长跟王记者捞了出来。
钱亮亮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画上了句号,谁知道过了几天中原晨报和一些门户网站就刊登出了中原晨报记者小葛撰写的长篇纪实《记者嫖娼,宣传部埋单》,报道绘声绘色,写得非常详尽,指名道姓地说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还配发了几幅照片,照片上王记者狼狈不堪,半裸着让几个警察押着,张处长神情惶恐地跟在后面。这篇报道甚至连国外的一些中文报刊都作了转载,默默无闻的金州市立刻名扬全国,臭遍全球,省纪委、省委宣传部、省政府监察局联合派了专案组前来调查。结果可想而知,王记者成了双开人物,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张处长也被撤职,调到文化馆当了普通群众。
如今讲究的是从体制上、制度上建立消除腐败的长效机制,调查组不知道怎么就调查到金州市接待客人的时候陪客人上舞场下歌厅洗桑拿已经成了普遍现象,于是接待工作也成了调查组整改意见的中罗列的一项整改内容,市委、市政府连忙联合下发了《关于接待工作的几项补充规定》。
钱亮亮认真学习了这份最新规定,发现文件中比较重要的问题有三个:一是取消了过去所有规定后面“特殊情况须经市主要领导审批”的条款,今后所有接待工作就按照市里的统一规定办,市里领导不再批条子,也就是说今后没了“特殊情况”。二是明确规定今后市所属任何机关部门都不得在商业性的娱乐场所接待客人,凡是在商业性娱乐场所接待客人的费用一律不得报销。三是规定今后接待费用核销的时候一律根据市里确定的接待规格和接待标准核销费用,超出部分不予核销。如果真的严格按照这个规定办,钱亮亮估计接待费用每年至少可以节省百分之二十以上,而且对整肃接待风气也有好处。这份文件是直接针对钱亮亮管辖的这一摊事的,对他来说就是法令、规则。所以,他非常认真地组织金龙宾馆的工作人员学习,还再三强调要坚决按照文件规定办理,并且声明在接待处主管的范围内,谁违反了文件规定谁受罚。
开始执行文件规定头一个让钱亮亮得罪了的就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大刮刀。大刮刀派张处长的接班人李处长拿了一摞发票到金龙宾馆找黄金叶报销,黄金叶一看大部分都是社会上那些歌舞厅、娱乐城的发票,而且上面都有部长大刮刀的签字,脑子一转,想到了刚刚才下发不久的文件规定,就没象过去那样二话不说签字报销。可是她又不愿意得罪大刮刀,就把矛盾朝钱亮亮那里推:“哎呀,实在对不起李处长,现在有新规定,凡是在社会上娱乐场所消费的一律不给报销,即便我想报也没那个权了,这件事你得找钱处长。”
李处长马上急了,如果这三四千块钱的发票报不了,就得他自己负担,这可是他两个多月的工资。宣传部是清水衙门,没有小金库,这笔费用如果处理不了,就真的烂到自己手里了。李处长越想越害怕,急匆匆地找钱亮亮签字。杜绝在社会上的娱乐场所接待来访客人是市委市政府关于接待工作几项补充规定里的重点,文件要求非常严格,没留任何余地,据说在讨论这条规定的时候,市纪委书记大为赞赏,说这是落实中央纪委关于严禁公务人员到娱乐场所公款消费的有效措施,自告奋勇地要动用纪委的力量对这个条款的执行情况实施监督。这样一来,即便是钱亮亮签字了,金龙宾馆报销了,人家纪委查出来了也得追究他们的责任,所以等于这条路彻底堵死了。
钱亮亮看了看李处长的那一大摞发票,都是到什么歌舞厅、娱乐城唱歌跳舞的费用,其中肯定也包含了找小姐三陪的小费,谁心里都明白,到那种地方唱歌跳舞就是为了找三陪小姐,不为了找三陪小姐谁也不会到那种空气污浊,唱歌有如驴喊马叫的地方挨宰。一看到这些发票他就满肚子都是气,上一回张处长跟那个王记者惹出那么大的事儿,大刮刀一推六二五,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具体经办人张处长身上,结果把张处长辛辛苦苦奋斗了半辈子才得到的那顶处长帽子都给玩丢了。想到这些,钱亮亮便问李处长:“李处长,你们宣传部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接待客人总爱往那种地方领?张处长为此倒了大霉,市委市政府都让你们闹的下不来台,怎么还是老毛病?你是不是也不想当这个处长了?”
李处长苦了脸说:“钱处长你搞接待难道不知道?现在上面来的人哪个不得吃喝玩乐?你们金龙宾馆倒是啥都有,就是没人家想要的那一口。人家到下面来了谁不想趁机潇洒潇洒?不把他们往那种地方领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就不高兴,显得我们接待没诚意不热情,啥事都别想办成。我们有啥办法?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每一次陪完他们,回到家我老婆都得让我消毒,不消毒就不让上床,怕我得病传染给家里人……”
钱亮亮好奇地问他:“在家里你老婆怎么给你消毒?”
李处长说:“洗澡,然后用消毒水往身上撒,嗨,你别问那么详细了,丢人得很。”
钱亮亮说:“实在对不起了,这些票据我确实没办法给你处理,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你应该知道,你们部长更应该知道,如果我给你处理了,纪委就得处理我。”
李处长急了,涨红了脸活像即将孵蛋的老母鸡:“这、这、这怎么办?部长都批了,你们不处理我自己搭钱不说,部长那边也不好交待啊。”
钱亮亮说:“李处长,我这边确实没办法,如果能报销,又不用我花钱我卡你干吗?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李处长看出来,钱亮亮这边真的把口子封死了,只好嘟嘟囔囔地说:“我也没办法,回去只好向部长如实汇报,到时候你也别埋怨我告你的状,我真的没办法。”
钱亮亮说没关系,你回去给你们部长如实说,文件是市委和市政府下的,你们部长是市委常委,她肯定知道这件事情,也会理解我们的。李处长垂头丧气的走了,钱亮亮有些不忍,这位李处长也是个老实本分人,大刮刀的用人之道就是她的手下必须老实本分,再不安分的到了她手下也得俯首帖耳,除非你拍桌子走人,否则她就能磨的你得上肝硬化、肝浮水,张处长的接班人自然也是个老实巴交的角色,如果不这样就别想在宣传部混。钱亮亮对这位李处长也挺同情,如果这笔费用处理不了,那他就真得垫上了。同情让他差点忍不住给黄金叶打电话,只要他这个电话打了,黄金叶肯定有办法给这位李处长处理这笔开支。他的手已经伸向了电话,转念一想,此例绝不能开,既然市委市政府下了文件,他们就应该坚决按照规定去办,如果这一回给李处长办了,今后这种事情就永远断不了,万一再惹出麻烦来,首先要追究的就是他为什么不严格执行市委市政府的规定。再说了,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即便接待处这条报销渠道堵住了,用公款到社会上的娱乐场所找三陪小姐陪客人的事情也断不了根,如果仅仅靠一纸文件就能断了这条道,反腐倡廉也就太容易了。
李处长回去不久大刮刀就打电话找钱亮亮的麻烦来了。这本来就在钱亮亮的预料之中,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刮刀居然那么恼火,尖利的声音势如破竹,无情地切割着钱亮亮无辜的耳膜,为了避免自己成为聋子,钱亮亮把话筒拿开距耳朵有一尺远,仍然让她吵得牙根发软浑身起鸡皮疙瘩:“……小钱啊,你才当了几天接待处长就忘乎所以了?多少还得有一点上下级观念和组织原则吧?既然我在发票上签了字,一切责任由我负,轮得到你坚持原则吗?我的批示看样子在你钱处长面前一文不值了……”
钱亮亮就象排队加塞的人找空隙一样,好容易从她滔滔不绝的怒吼中找到了空隙,连忙插进去回答:“你的批示当然有用啊,这谁也不敢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给报销?”
“不是我不给报销,是市委市政府规定不让报销,这才是组织原则,不然,我一个小小的接待处长哪敢挡你的事呢。”
“我再给你说一遍,这是特殊情况,什么是特殊情况你懂不懂?”
“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上也没说特殊情况经过批准就可以报销,而是说一律不准报销,你说说,我是应该执行市委市政府的文件规定还是应该执行你的批示呢?”
“……”刮刀让她问住了,支吾一阵口气比铁还硬地说:“我以市委常委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把这笔费用处理了,不然一切后果由你承担。”
钱亮亮冷笑了,他可以想象出大刮刀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面红耳赤的样子,虽然让大刮刀训斥的挺窝火,可是想到只要自己不给她报销她就干气没招,心里仍然挺痛快,好象是替张处长出了一口气似的。听她声嘶力竭的最后通牒,钱亮亮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你也尝一尝憋气窝火的滋味,也许今后你刮别人的时候能多多稍稍收敛一些,便平心静气却又一字一句地说:“郭部长,好象我不归你领导吧?即便我归你领导,你跟我也都得执行市委市政府的文件啊。这样,你干脆让市委市政府把刚刚发的文件作废了,那不就啥问题都没有了。对不起,我还忙着呢。”说着咔嚓一声把话筒撂了。
在这种情况下,钱亮亮撂电话就是对对方最大的蔑视,他能够想象,此刻大刮刀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还会一路杀上门来当面兴师问罪。痛快归痛快,终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钱亮亮无法预料大刮刀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可是,不管她怎么闹,钱亮亮相信,只要他坚持不办,没有人能逼着他违反市委市政府刚刚下发的文件,这种话包括常书记肯定也说不出口。他本来要出去找黄金叶谈谈接待首长的时候工作人员集体吃坏肚子的事情,这件事情王市长一直催着他们拿出事故调查报告和对事故责任人的处理意见,可是想到说不准大刮刀马上就会过来闹事,如果大刮刀来了他不在办公室,就象他有意躲避,怕了她,便没离开办公室。
齐红来了,风姿绰约,兴致勃勃,进了门原地转了一圈问钱亮亮:“钱处长,怎么样?”
钱亮亮还没有从大刮刀尖利的声波武器摧残中恢复过来,耳朵嗡嗡鸣响,头也晕乎乎的,莫名其妙地问她:“什么怎么样?”
“我的裙子,刚刚买的。”
从发生裤衩事件以后,似乎他们之间有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齐红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亲近越来越随便,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感觉有时候也来困扰钱亮亮。那一打裤衩的钱他也一直没处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财务解释抽回裤衩发票的事儿,发票上开的是办公用品,报销合理合法,如果他抽回来,自己掏钱,人家肯定要问个为什么,他根本没办法解释,也懒得解释,所以那件事就拖了下来,一拖就更没办法纠正了,只好将错就错。
齐红的裙子是天蓝色的,长及脚踝,裙子上面有暗色花纹,是一朵一朵的牡丹,配上短袖纯白衬衫,显得格外靓丽却又雅致。
“你说么,怎么样?”齐红又原地转了一圈。
“挺好。”
“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啊,挺高兴。”钱亮亮不能不承认,他对齐红几乎已经没了领导跟下属的距离,尤其在没有旁人的时候。齐红甩了甩飘飘长发,抬起胳膊拢了拢挂到耳旁的发丝,白嫩浑圆的臂膀和腋下淡黑的绒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钱亮亮顿时脸热心跳起来。
“钱处长,今天晚上欢送省歌舞团,宴会后举办舞会,你也来呗。”
省歌舞团打的招牌是慰问演出,实际上是商业演出,费用由市总工会和几家大企业分摊,表面上只发票不卖票,却一分钱也不少挣。由于有省文化局一个副局长带队,又打的是慰问演出的招牌,市里出于对省级文艺团体的尊敬和礼貌,仍然把他们作为接待对象,住宿免费,吃饭补贴,头一天来和最后一天走都安排了宴会,宴会过后还有舞会。这种活动钱亮亮不能不参加,尽管他不会跳舞,也不爱唱歌,却也得硬着头皮当陪客。这种活动有点上层社会聚会的味道,市上的领导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都会来参加,既是休息,也是交际,同时也能显示出身份,因为这种活动普通老百姓连大门都进不来。钱亮亮的主要作用就是掌控全局,随时听候市领导的差遣,所以他不能躲避。当然,他老婆桔子也能沾光,金龙宾馆的人都已经认识了她,不管有票没票都能跑过来跳跳舞唱唱歌,她有时候还会领着单位的女同事一起来喝不要钱的冷饮,唱免费的卡拉OK,这让桔子在同事们面前非常有面子。如果碰上常书记到场,常书记必然会拉着桔子共舞一曲,问长问短地拉家常,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怀和爱护,别人都以为桔子是沾钱亮亮的光,因为钱亮亮是常书记的红人,只有常书记自己知道,桔子可是绝对值得关怀爱护的人,她哥哥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最近听说要进省委常委班子,调任省城市委书记一职。桔子在这方面麻木不仁,根本不关心她哥哥是干什么的,也没有觉得她哥哥的前途命运会跟她有多大关系。
钱亮亮对齐红说:“我不会跳,也不爱跳那玩艺。”
齐红说:“我教你,包教包会。对了,今天晚上你爱人来不来?”
钱亮亮说:“算了,她一来孩子就没人管了,我没告诉她。”
“今天晚上我非得教会你跳舞不成,行了,不打扰你了,拜拜。”
齐红扔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好象钱亮亮跟她有什么默契似的,其实钱亮亮跟她什么默契也没有。
齐红走了,留下的是香耐尔和洗得非常干净的肉体混合起来的芬芳,这种味道现在钱亮亮已经习惯了,成了齐红的标志。钱亮亮在某一本心理学杂志上看到过,说从女人使用香水的习惯能够辨别出这个女人的性格特征。经常调换香水型号的女人性格多变,兴趣广泛,喜欢追求新鲜事物;只使用一种固定香水的女人,性格稳定,爱好单一却执着,看重稳定踏实的生活,用这个标准看,齐红属于后者。往身上泼洒过量香水的女人,内心缺乏自信,虚荣心强,喜欢出风头,非常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洒香水比较节制的女人,自信心强,不好虚荣,做事有主见,不达目的不罢手。用这个标准衡量,齐红又属于后者。如果这个所谓的心理分析确有道理,归纳洒香水的两个特征,齐红应该是那种性格稳定,爱好单一却执着,看重稳定踏实生活,自信心强,不好虚荣,做事有主见,不达目的不罢手的女人。
齐红刚走,黄金叶就来了,一进门先抽抽鼻子:“这么香,又是齐红吧?”
钱亮亮有点不好意思:“对,她来问我晚上参不参加舞会。”
黄金叶坏坏地一笑:“钱处长,你知道齐红的绰号叫什么?”
钱亮亮好奇地问:“齐红的绰号?我怎么没听说过她有绰号?”
黄金叶说:“她的绰号跟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绰号可以随便叫,比方说窝头,她的绰号叫不得,只能私下里说。”
钱亮亮更好奇了,追着问她:“她的绰号是什么?”
“不干胶。”
钱亮亮有些失望:“嗨,我还以为什么惊世骇俗的绰号呢,这有什么不能当面叫的。”
黄金叶说:“你仔细琢磨琢磨不干胶的特性,碰上啥粘啥,粘上了不从你身上粘点东西就别想扒下来,而且可以重复使用。”
钱亮亮说:“不会吧?我怎么没有这个感觉?你是故意损人家吧。”
黄金叶故作大度地说:“我损她干吗?唉,可惜李百威出事了,要不是李百威出了事,她现在就是接待处的科长兼金龙宾馆的副总经理了。”
这个消息让钱亮亮感到意外,也有些半信半疑:“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
黄金叶肯定地说:“我骗你干吗,不信一会我给你看看李百威打的报告,上面都准备批了,结果李百威出了事就拖下来了。”
这倒是个重大发现,任何一个女人,如果对某个特定的异性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爱你,或者是用你。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希望对方是前者,如果是后者,男人往往会产生失落感。钱亮亮也是男人,察觉到齐红对自己热情周到关怀备至后面的功利目的,便有些怏怏,对黄金叶说:“你去把那个报告拿过来我看看。”
黄金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片刻拿过来一份文件,钱亮亮一看,果真是拟提拔齐红为政府接待处接待科长兼金龙宾馆副总经理的报告。提拔科级干部用不着组织部批,由主管单位直接向人事局备案,只要有编制有定员,人事局一般都是备案登记之后口头通知一下主管单位,直接由主管单位下文便可。看来确实像黄金叶说的,如果李百威不出问题,现在齐红已经是接待处的科长兼金龙宾馆副总经理了。钱亮亮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重新认识齐红,更加审慎地处理跟她的关系。
“你再往深里想一想,就凭李百威那种人品,占不着便宜或者没有特别的利害关系能给齐红那个甜头吗?这种事儿人人心里有数,嘴上不说罢了。”
钱亮亮想起了那天跟李百威聊天的情景,不能不承认黄金叶说得有道理,李白威那种人品格调低下的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给齐红这么大的好处。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心里就开始把齐红看轻了许多,仿佛一向挺珍惜的字画突然有人告诉他那是赝品。
钱亮亮问黄金叶:“接待处有科长的定员编制吗?”
“本来没有,李百威专门找王市长要了一个,其实就是给齐红要的,王市长知道是给齐红要的,哪会不给呢。说到这儿我还得告诉你,齐红跟王市长的关系也深得很,到底是她老公公的原因还是她本人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唉,钱处长,我是相信你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可千万别把我给卖了。”
钱亮亮说:“那哪能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黄金叶眼珠子转了又转接着说:“钱处长,那件事情我听说王市长揪住不放,非得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是不是?”
听了黄金叶的话钱亮亮恍然大悟,她刚才说王市长跟齐红那些事情,八成只是发泄对王市长追究她的事故责任的不满,如果王市长不是在屁股后头紧紧盯着跑肚拉稀的事儿,可能她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地数叨王市长。他记得,李百威曾经说过,对金龙宾馆这帮人的话,姑妄听之,绝对不要当成真事儿,眼前这件事他就只能是姑妄听之了。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不再跟黄金叶讨论齐红跟王市长的问题,他知道这种话题跟黄金叶讨论的太深了没有什么好处,就转了话头。
黄金叶说:“没啥事儿,我就是问问你晚饭在宾馆吃还是回家吃,如果在宾馆吃参不参加宴请省歌舞团的会餐?”
钱亮亮想了想说,晚上有活动,回家还得来,干脆不回了。宴会上太闹哄了,他不参加,就在办公室随便吃点。黄金叶又问他想吃什么,她让餐厅做,钱亮亮说你别管我了,把晚上的宴会安排好就成了,我守着金龙宾馆还能饿着?黄金叶说那好,你想吃什么直接给餐厅说,我还得到舞厅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晚上市上主要领导都要过来。
黄金叶现在对他越来越关心越来越顺从了,他却明白,黄金叶最担心的就是他跟王市长伙起来,趁火打劫,抓住跑肚拉稀事件把她拿下。作为行政主管,钱亮亮的态度对黄金叶的处理至关重要,这一点黄金叶明白钱亮亮也明白。其实,钱亮亮绝对没有趁机把黄金叶怎么样的想法,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钱亮亮认为不管怎么说,黄金叶还是一心一意想把工作干好的,而且那件事情客观的说,相当大程度上具有偶然性,而且又没有造成任何后果,所以没有必要非把黄金叶整得灰溜溜得。他也看透了,黄金叶虽然漂亮,却绝对不是个多情之人,说话做事却从来都是干巴巴的了无情趣,活象一台外表美丽装饰豪华的机器,这是钱亮亮对她确定无疑的结论。所以,他对跟黄金叶的关系也从来不做非分之想。
下班时间到了,可以听到楼层服务员到餐厅打饭经过走廊时餐具的磕碰声和聊天的说话声,晚上有舞会,白班的服务员下班后一般也就不回去吃饭,在宾馆吃完后晚上接着陪领导和客人跳舞,宾馆给算一个加班。钱亮亮起身到餐厅打饭吃,出了门这才想起来,大刮刀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追到宾馆当面兴师问罪,这让他感到奇怪,又有些不安,这并不说明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反而有可能酝酿着更大的爆发,大刮刀可不是那种能够容忍别人冒犯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