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五、我是正处级调研员2

书名:公务员笔记本章字数:8833

  欧贝贝听罢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样子妩媚得让人想入非非,接着她转移了话题,告诉了我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消息。她说,昨天晚上赵忠请她吃晚饭了,还告诉我赵忠现在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假和尚,据说是包庙发了财。“前些日子我哥的孩子考高中,我哥和我嫂子带着孩子起大早去西山慈恩寺给西山老母上香,据说灵得很,我哥说,上香的队排得望不见头。”听欧贝贝这么一说,敢情慈恩寺真正的老板不是和尚,而是赵忠,西山老母的神话就是赵忠杜撰出来的。“想不到我哥那么精明的人,既是《清江日报》的资深记者,又是著名作家,竟然也没有看穿西山老母的神话。其实何止我哥,近来一些迟迟升不上去的公务员,我听说也加入了上香的队伍。我哥告诉我,那天他好像看见了许智泰的身影。”

  与欧贝贝调侃了一个多小时,走出市政府办公大楼,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卢梭的那句名言:“人生而是自由的,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被自己的宿命限制了自由,我心里是向往彼岸的,我原以为彼岸在我心目中是清晰的,不知为什么随着夜幕的降临,越来越模糊了,我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难道宿命就是彼岸吗?

  《开放就是生产力》这篇文章刊载出来的当天,彭副市长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胡占发仍然不在,彭副市长拍着我的肩膀亲切地说:“小明,辛苦了。《开放就是生产力》这篇文章好评如潮,这就坚定了我的一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想法吗?”

  我拘谨地摇了摇头,心想,总不会让我接替杨恒达吧,除非杨恒达高升腾位子,但眼下根本没有这个迹象。

  彭副市长殷切地说:“占发跟我时间太长了,不能再耽误人家的前程了,我的想法是占发走后,由你来接替他的位置,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预感到了这个结果,如果彭副市长在办公厅内选秘书必定是我,如果我不在办公厅也不太可能是朱大伟,因为朱大伟显得过于聪明,不是彭副市长喜欢的类型。但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于是略显受宠若惊的样子看着彭副市长。

  彭副市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明,年底就要换届了,老市长到人大,谁来接替市长的位置众说纷纭,但是我是重要人选之一,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彭副市长是在考察我的政治敏感性,便思忖着回答:“不会是刘一鹤吧?”

  “小明,”彭副市长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看来我没看走眼,给我当秘书,就要有这个政治洞察力,刘一鹤可是我的老对手了,小明,你觉得年底换届会鹿死谁手呢?”

  这又是对我的一次政治考察,说实在的,刘一鹤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殚精竭虑、扎实干事的好市长,他要是能回来是东州百姓的福。但是,我更希望是彭国梁,因为彭副市长一旦成为彭市长,我可就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然而我深知刘一鹤的实力,如果下一届东州市长在刘一鹤和彭国梁中产生,结果可想而知,于是我圆滑地说:“彭市长,刘一鹤走的这两年,你干了不少让老百姓拍手称快的好事,我想你已经是东州百姓心目中的市长了。”

  彭国梁听罢哈哈大笑。

  离开彭副市长的办公室,我迫不及待地走出市政府办公大楼,在市府广场用手机将彭副市长想让我当秘书的好消息告诉了我哥。我刚说完,我哥也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他呕心沥血扬言要为故乡立座碑的长篇小说《北滩头》出版了,晚上要请我吃饭庆贺一下。

  我听到我哥的大作出版的消息,比我自己当上市长秘书都激动,因为这部书是我父亲临死都未完成的宿愿,父亲为了给故乡以小说的形式立一块碑,采风的路上出了车祸,留给哥哥一摞子厚厚的家乡资料和写作笔记撒手人寰。一晃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有十年了,父亲离开那年,我研究生还差一年毕业,这些年我哥出了几部长篇小说,在国内也有了一定影响,但是写《北滩头》完成父亲的遗愿,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终于实现了,我们哥儿俩怎能不喝个痛快。

  傍晚下班,我就急匆匆地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位于《清江日报》对面的俏江南酒店,刚进大堂,我哥就从靠窗的一个座位起身向我挥手。

  酒菜已经上齐了,我迫不及待地说:“先把你的大作给我看看。”

  我哥郑重地将带着书香的《北滩头》交给我,我接过书,眼泪险些涌出来,激动地说:“哥,爸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哥动情地说:“小明,啥时候咱哥儿俩回一趟山东老家,给爷爷奶奶和咱爸上上坟,也告诉爸一声,《北滩头》出版了。”

  由于高兴,我哥要了一瓶五十二度的五粮液,我激动地斟满酒说:“哥,为了《北滩头》我敬你一杯!”

  我们哥儿俩都一饮而尽。我哥放下酒杯表情严肃地说:“小明,不是哥我给你泼冷水,本来做市长秘书是好事,哥该为你高兴,但是应该选一个口碑好、前程可靠的市长,给彭国梁当秘书,哥劝你还是应该慎重考虑。”

  我本以为我哥会为我即将成为市长秘书干一杯,没想到他上来就泼冷水,便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哥语重心长地说:“小明,哥也算是清江省的大牌记者,又是有些名气的作家,上上下下听到的消息比你多,东州市市长、副市长加起来有###位,彭国梁的闲话最多,有说他好色的,有说他好赌的……小明,无风不起浪,如果那些闲话都是真的,你跟着他,我能放心吗?”

  在官场上压抑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遇,我哥却劝我放弃,我本能地反驳道:“哥,亏你还是资深记者,道听途说的东西你也信?我天天围着彭市长转,我比你了解他,你说的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政治对手的恶意中伤,其实每位市领导都有,只不过多少而已。像彭副市长这种手握重权、炙手可热的领导,有人恶意中伤不足为奇,没有才奇怪呢。”

  我哥说我诡辩,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我根本听不进去,心想,你当大哥的如今是资深记者又是著名作家,现在又出版了长篇小说《北滩头》,了却了父亲的遗愿,祖坟以你为荣冒了青烟;我是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处级调研员,连个七品芝麻官都不如,还说什么有时间一起回老家给爷爷奶奶和父亲上坟,以我现在的成绩,我有脸回去吗?

  我不愿意听我哥唠叨,又急着回家欣赏他的大作,一瓶五粮液没喝完就收了杯。分手时,我哥还不停地嘱咐我,让我认真考虑他的话,我哼哼哈哈地打车走了。

  今晚老婆值夜班,我洗漱完毕后,上床打开床头灯,想仔细欣赏我哥的大作《北滩头》,我爱不释手地翻开书皮,扉页上郑重地写着四个字:献给父亲。这四个字深深地触动了我,我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爸,哥有《北滩头》献给你,我拿什么献给你呢?”

  屋子里静极了,灰白的灯光从我的眼睛进入我的体内,我发现小说的每个文字都犹如父亲的眼睛望着我,我情不自禁地读了起来:

  最让王厚轩老汉在北滩头抬不起头的是一直抱不上孙子,儿媳妇一连生了五个妮子只活了两个,正当厚轩老汉琢磨着给儿子世德再续一房小时,儿媳妇王白氏又怀上了。王家在北滩头虽然是大户,但是王世德秉承了祖上的血脉,从小就会算计,再娶一房小又要破费几十袋麦子,去年春旱,小麦收成不好,粮食紧得很。世德说:爸,还是等俺屋里的生了这一胎再说,要还是个妮子,咱再娶小,要是生了个小子,咱就把麦子省下了。厚轩老汉对儿子的这份勤俭很赞赏,觉得儿子越来越像他爷,更是越来越像自己。王家的财力在北滩头一直盖不过李家,还是从世德他爷那辈子开始渐渐盖过了李家,到了自己这一辈达到了鼎盛,只是王家三代单传,与李家相比在人力上始终占不了上风,到了世德这一辈,更是接不上香火,而李家长子李福全比世德娶亲晚了两年,李敬斋老汉早就抱上三个孙子了,这让王厚轩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见着儿子撒的种光开花不结果,厚轩老汉真是心急如焚。

  北滩头庄是明初李姓由直隶枣强迁此,因位于小清河北,河沙成滩而得名。小清河流至北滩头,夹岸绿荫笼波,河内鹅鸭戏游,船桅林立,航运繁忙。庄内屋舍大多是土坯墙,麦草泥筋抹墙面,屋顶用麦秸苫成坡顶,却皆有黑漆门面,吊两柄铁打的门环,只有李家和王家滚槽瓦当,青砖门楼,白墙黑瓦,庭院四合。

  时下正值小满,正是麦子扬花该种棉花的时节,吃完晌午饭,敬斋老汉要歇歇晌,眼睛刚眯盹儿着,墙外响起疾驰的马蹄声,李家的看门狗与王家的看门狗正连着蛋,惊吓得腚挨着腚躲进了院子,敬斋让儿子福全去外面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福全出去不大工夫慌慌张张跑回来说:“爹,过官兵了,全副武装,还背着毛瑟枪呢!”

  敬斋老汉顿时没了困意,他坐在楠木太师椅上,拿起白铜水烟壶,打着火镰,点燃纸捻,呼噜呼噜吸着问:“怎么好端端的过起了官兵了?”

  “听孙举人说,京城出大事了,洋人打进了紫禁城,慈禧太后领着光绪出逃了。”

  敬斋老汉一惊,险些将水烟壶里的烟水吸到嘴里,旋即他又正襟危坐道:“福全,从古到今,不论谁坐天下,都得穿衣吃饭,后晌该种棉花了,看看六指儿把牲口喂饱没,咱爷们该上坡还得上坡。”

  六指儿是李家的长工,叫李六,因为左手长了六根手指,人送外号六指儿。福全是叫六哥的,因为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李六他爹给李敬斋家当了一辈子长工,临死前将李六托付给敬斋,李家待长工好,不仅不克扣麦子,还为李六娶了女人。那女人被家里逼着给一位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做小,拼了命从河南逃到山东,一路要饭到北滩头,饿昏在李家祠堂前,被李六发现禀告了东家,李敬斋顺水推舟,将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许给了李六。李六为人憨厚,逢人便说东家好,上坡干活更是尽心尽力。李六的哥哥李五在王厚轩老汉家做长工,北滩头的很多人都羡慕这哥儿俩都找到了好东家。李五性情与李六截然不同:李五外向,是个性情中人;李六内敛,平时少言寡语。厚轩老汉十分喜欢李五的性情,李五虽然是王家的长工,却俨然成了王家的管家。

  昨天晚上,王厚轩与老婆王刘氏商量了一晚,决定祈求送子娘娘保佑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务必是个孙子,一大早老汉就把世德叫到屋上吩咐说:“我还是担心你屋里的再生个妮子,多带些香火钱,让李五套车拉上你娘和你屋里的去一趟北辛店的娘娘庙吧。”

  世德有些犹豫说:“正闹兵哩!姐夫来信说,义和团民烧了洪家楼的天主教堂,县太爷正带兵弹压团民呢。”

  王世德的姐夫是个秀才,叫朱廉孝,考了多次举人都不中,死了心,靠在县上的中药铺子为生。王厚轩捏了一撮黄亮的烟丝装进水烟壶的烟筒,若有所思地说:“咱们是庄户人家,庄户人家的天伦就是生儿育女、种地吃饭,旁的跟咱没关系。抓紧收拾收拾,早点去早点回吧。”

  世德孝顺在北滩头是出了名的,他不敢违拗厚轩老汉的意思,走出上屋,吩咐李五套牛车。

  北滩头离北辛店二十多里,牛车嘎吱嘎吱地在乡道上缓慢地走着,不远处就是小清河渡口,摆渡刘老大祖上几辈子在这清水河上摆渡为生,牛车上了四四方方的渡船,刘老大一边撑篙,一边问:“世德兄弟,走亲戚去呀?”

  王世德不愿意说去干什么,便应承道:“啊,去俺姐家。”

  刘老大没话找话地问:“看嫂子的样子快生了吧?嫂子这回准生个儿子!”

  王刘氏就喜欢听这话,喜滋滋地说:“老大,借你吉言,世德屋里的要真生了儿子,俺让你厚轩叔在庄子里唱三天大戏。”

  牛车上了岸,迎面来了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囚车内一位大汉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王刘氏和王白氏胆小,见不得这场面,怯生生地低下了头,囚笼内的大汉嚷道:“赶车的,有水吗?赏一口!”李五好喝酒,平时怀里就揣着酒壶,他掏出酒壶应道:“有酒,好汉!犯了什么事?”

  李五说完顺手将酒壶扔给大汉,大汉接住酒壶一口便灌了下去,然后嚷道:“痛快,兄弟!谢谢你的酒。”说完将酒壶扔给李五道:“俺是历城义和团首领孙九龙。”

  一位官兵喝道:“死到眼前了,还充好汉。”

  摆渡刘老大问:“大人,这是往哪儿押呀?”

  那位官兵说:“押解济南府,袁世凯大人要开刀问斩!”

  众人唏嘘,囚车上了渡船,这时听见孙九龙唱道:“北山脚下火焰飘,满营将官紧战袍。高山弃马且登眺,站立山头把令旗摇。只杀得红日天光耀,只杀得地动山又摇,只杀得战马齐咆哮,只杀得孤兵将血染袍……”

  渡船靠了对岸,孙九龙大笑道:“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那笑声吓得王刘氏和王白氏婆媳心里怯怯的,却让王世德内心暗自佩服。李五拍了拍牛腚,牛车嘎吱嘎吱地又上路了,目光却一直瞅着对岸远去的官兵队伍。

  娘娘庙位于北辛店西卧牛山下,庙的院落不大掩映在几棵古柳之中,出出入入的大多是女人,老的少的,一个比一个虔诚,世德和媳妇搀扶着母亲走入娘娘庙,庙内香火缭绕,熏烟袅袅,案前摆着许多泥娃娃,或坐、或爬、或跳舞状,个个都有小鸡鸡,世德交了香火钱,娘儿仨虔诚地上香,然后跪拜在送子娘娘面前,娘俩的嘴里不停地许着心愿,许完愿后,世德搀扶起母亲,一位老和尚走过来双手合十施礼说:“施主选一位‘拴娃娃’吧!”

  王白氏脸色羞红地走到桌案前选了一个爬着的泥娃娃,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将泥娃娃的小鸡鸡掰下来,老和尚的小徒弟递过来一碗水,王白氏接过小鸡鸡和水碗,像喝药丸一样吞了下去,老和尚双手合十诵吉言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放心,有送子娘娘保佑,来年必得贵子!”

  娘儿仨谢过老和尚走出娘娘庙,王白氏沮丧地说:“娘,这回再生个妮子,我就一头撞死!”

  王刘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嗔怪道:“送子娘娘面前可不许胡说。”

  自从王白氏一个妮子接着一个妮子地生了后,王刘氏对儿媳妇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来娘娘庙的路上,也没给儿媳妇好脸,拜过送子娘娘,王刘氏松了一口气,对儿媳妇的态度和善起来。可是世德的脸色仍然显得忧心忡忡的。因为万一送子娘娘不显灵,老爹怕是承受不住儿媳妇再生一个妮子的结果,一旦老爹的身子垮了,那将是天大的不孝啊。李五拍了拍牛腚,牛车嘎吱嘎吱地往前走,夕阳的彤云宛如撒了一碗鸡蛋汤,微风吹过,乡道上散发着麦子扬花的清香。

  李五赶着牛车回到北滩头时,天已经擦黑,世德和媳妇搀着王刘氏刚踏进青砖门楼,自家的狗迎了出来,世德踢了狗一脚,发现姐姐正在院子里烙饼,三块青砖上放着鏊子,姐姐正在不停地翻着一张白单子饼,见母亲和弟妹回来连忙打招呼,娘儿仨寒暄几句便都洗了手进灶房忙了起来。王家女婿朱廉孝见过丈母娘后重新回到屋上陪老泰山喝茶,世德见过姐夫,厚轩老汉说:“县城闹义和团乱得很,你姐姐和姐夫到咱家住几日。”

  世德给朱秀才续了茶说:“姐夫,去娘娘庙的路上遇见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那囚犯向我们讨水喝,李五把酒壶递给他,他喝后自称是义和团首领孙九龙。”

  朱秀才一边吸着老岳丈的水烟壶一边说:“这就对了,他的兄长孙玉龙昨夜率众偷袭了历城县府衙,砍了县太爷的头,听说济南府正派大军赶往历城县,我见时局动荡,只好关了铺子,带你姐躲几日。”

  朱廉孝之所以怕得从县城躲到了北滩头,是因为他和妻子早就入了天主教,眼下不仅官府查封了天主教堂,而且遣散了教民,教民如今如丧家之犬,一旦遇上义和团团民必死无疑。袁世凯通知济南天主教堂马主教,将各堂中国教士及修道人员归并于总堂以便保护。朱廉孝有意到济南府开药铺,他准备在岳丈家躲几日便举家去济南府。朱廉孝入教源于老婆翠莲生头生女时难产,七八个接生婆都束手无策,正当朱秀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见着母子要命丧黄泉时,朱家药铺的一位老主顾领来了一位洋神父和两位修女,老主顾说:“朱秀才,试试洋人的办法吧,上次我老婆难产就是沙士利神父接生的。”

  朱秀才说:“可,可他是个男人。”

  沙士利神父说:“朱先生,我的两位修女都受过专门的接生训练,请放心,上帝会保佑你的妻子和孩子平安无事的。”

  果然,两个修女顺利地挽救了母子的生命,沙士利神父说:“感谢上帝,一个小天使降临了。朱先生,入教吧,在上帝面前忏悔,不仅你们的生命将得救,你们的灵魂也必将被拯救。”

  朱秀才入教后,头脑中不仅多了忏悔、救赎、耶稣、上帝、天国、基督、圣母玛丽亚、洗礼、圣体、十字架这些新鲜的宗教术语,更重要的是让他发现了洋人的医药有时比中医的丸散膏丹更神奇,他觉得西药是好东西,正好沙士利神父又是一位医药专家,朱秀才想到济南府去开西药庄,眼下教民回县城随时可能丢了命,如今朝廷已经废了科举,秀才觉得报国无门,潜心经营药铺,倒是济危救命的好途径……

  小说中,王白氏肚子里怀的不是别人,其实就是我父亲的爷爷,《北滩头》写的不是别的,就是我们祖上的家族史。我合上书,闭上眼,清如明月的小清河映入脑海,河里光着屁股游泳的孩子分明有我的父亲,当然也有我哥和我,我们像哥儿仨一样全都回到了童年。渐渐地,清澈的小清河变得混浊起来,像黄河一样浑浊,浑浊得像一位疲惫的老者,突然河水像沥青一样凝住了,父亲、我哥和我以童年的形象被凝在了河里,成了三具光屁股的雕像。

  我猛然明白为什么父亲执意要用小说为家乡立一座碑,完全是为了忘却的回忆。对于父亲来说,小清河是一道流血的伤口,这是时代的伤口、是现实的伤口、更是历史的伤口,为此,我不知道是该颂赞还是该诅咒。生存不希望生存,死亡不希望死亡,那么我们希望什么?我记得一位外国诗人说过:“所有的火都带有激情。光芒却是孤独的!”这说明希望不是火,而是光芒。我父亲因为希望,至死都是位作家;我哥因为希望,至死或许是记者,或许是作家。他们的希望不属于我,因为我决心,至死都将做一名公务员。

  果然不出我所料,刘一鹤很快就成了东州市的代理市长,并且在年底的两会上高票当选东州市市长。通过我与彭副市长的接触,深切体会到他内心深处“既生瑜何生亮”的痛楚,当然,大人物一般喜怒是不行于色的,这就更增加了痛楚。以刘一鹤与彭国梁的微妙关系,我对彭副市长能否保住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着实担心了一阵子,好在有惊无险。

  不久,胡占发荣升古桥区副区长,我也如愿以偿地取而代之,成了市长秘书。这让朱大伟非常失望,朱大伟并没有像巴结胡占发一样巴结我,因为他知道即使有一天我离开市长秘书的位置,彭国梁也不可能选他。朱大伟很聪明,不再惦记当市长秘书,而是转向攻肖福仁,看得出来,他是想解决副处级调研员,朱大伟就是这么务实。

  最近我哥告诉我一个信息,让我很吃惊,他说最近他的同事林永清与胡占发走得很近,据说是许智泰搭的桥,而且彭副市长曾经请林永清吃过饭,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玄机,嘱咐我哥套一套林永清,我哥请林永清喝酒,林永清酒后吐真言,想不到林永清与省纪委书记齐秀英竟然是大学期间的初恋情人,两个人始终保持着真挚的友谊。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以彭副市长的身份通过许智泰请林永清吃饭,这本身就是很屈尊的事,目的是通过林永清讨好齐秀英,谁不知道齐秀英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女包公”,一位常务副市长通过“女包公”的初恋情人讨好“女包公”,这说明什么?我不敢深想。不过,从许智泰对我的态度来看,我间接地印证了这件事。

  与朱大伟不同,自从我当上市长秘书以后,许智泰对我比对胡占发还恭敬。杨恒达更诡谲,本来我当上市长秘书以后关系应该放在秘书一处,杨恒达专门找我谈话,劝我别把关系放在秘书一处,说什么综合二处离不开我,还做彭副市长的工作,让我既当市长秘书,又兼综合二处副处长,彭副市长没同意,不过关系还是放在综合二处,搞得秘书一处处长很没面子。

  倒是欧贝贝对我不冷不热的,令我不解的是欧贝贝进彭副市长办公室从来不敲门,慢慢地我看出来端倪,不久欧贝贝在一次打胎风波过后与王朝权离了婚,外界流传欧贝贝离婚是因为赵忠,她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赵忠的。自从赵忠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假和尚以后,欧贝贝与赵忠便打得火热,但是欧贝贝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赵忠的,这一点只有我知道。常言道,仆人眼里无伟人。当初我哥劝我别当这个市长秘书,我不听,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选择。

  刘一鹤上任以后大张旗鼓地抓招商引资,不仅在全市召开了招商引资动员大会,还专门主持市政府常务会议,制定并通过了招商引资有功人员奖励办法,由于主管招商引资的是彭副市长,刘一鹤表现出倚重彭国梁的姿态。在我看来是刘一鹤很大度、很有胸怀,这种大度和胸怀的确是从工作出发的,但是彭副市长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刘一鹤想利用他出政绩,一副斗智斗勇的架势。

  招商引资动员大会之后,我陪彭副市长去了趟深圳,想不到前来接机的竟然是温华坚和陈实,还有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我不认识,经彭副市长介绍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姓牛,温华坚和陈实都称她为牛小姐。

  本来这次来深圳是要奖励一位对招商引资有贡献的港商的,我以为奖励会在深圳进行,然而没有,我们住进海景大酒店,四个人在豪华套内闭门商量什么事直到大半夜,第二天将我一个人留在了深圳,四个人坐牛小姐的奔驰车去了香港。

  从那儿以后,彭国梁频繁飞深圳,每次到深圳后都是由牛小姐来接彭国梁,然后坐牛小姐的车去香港,把我一个人扔在深圳,等牛小姐开车将彭国梁送回深圳,保证有温华坚和陈实从香港一起跟回来。时间久了,我从他们的言谈话语间听出了一些端倪,这些端倪令我心惊肉跳,我知道我上错了船。

  常言道,玩火者必自焚,这几个人不是在玩火,而是在玩命!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逃!然而我注定是一个有来无回的市长秘书,掌握生活之舵的永远是命运,令我不解的是命运之门竟然是地狱之门。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和司机开车接彭国梁上班时,他显得无精打采的,一路上他都没说话,一进办公室,他就给肖福仁打电话,说他的办公室缺一台碎纸机,今天务必配上。不到两个小时,公务科就将碎纸机送来了。彭副市长一直都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碎纸机安装好以后,他就开始整理文件和信件,整理完后,他一份一份地塞入碎纸机,整整忙了两个多小时,碎纸机内的碎纸屑足有一米高,他忙得连中午饭也不去吃,我只好吩咐食堂做了一碗他最爱吃的面片送到办公室,可彭副市长却一口没吃。

  忙完后,他吸了一支烟,烟吸得很彻底,只剩下了过滤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彭副市长吸烟从来都是抽半支就灭掉,有时抽几口就灭掉,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有点要向自己的办公室告别似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手机时只是哼哼两声就挂了,然后告诉我要车回家。我以为他不舒服,问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他摇摇头。然后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用不干胶缠得严严实实的包递给我,嘱咐说:“小明,这是我的私房钱,我不想让你嫂子知道,先放你那儿,别放在办公室,放你家里,我什么时候用,你什么时候给我。另外你给温华坚和陈实打个电话,让他们都到我家。”

  我将不干胶包放进我的公文包内,彭国梁依依不舍地环视了一眼办公室,然后绝然地走出门去。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与彭国梁的生死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