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篙子太短
再次提讯李从周后,专案组开了个案情讨论会。
赵海平问方镇海:“对李从周说的王兴邦和曹天明的事情,你怎么看?”
“也许是个线索,我想顺着这个线索查查看。我感觉,李从周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是装傻充愣,他太坦然了——不是他太会演戏,就是真被人诬陷了。”方镇海想了想说。
“就算王兴邦和曹天明有问题,也不能证明李从周就是冤枉的啊,否则那三张卡怎么解释呢?”杜浙南说。
赵海平问:“关于那三张购物卡,他是怎么解释的?”
杜浙南说:“他一直拒不承认那三张卡是他的。”
大家一时间都沉默不语了。是啊,那三张卡又作何解释呢?
赵海平对方镇海说:“先按照李从周提供的线索查查看,说不定能有更大的发现!”
这时,肖小月把一个摄像头和一叠产品资料拿给赵海平说:“赵局,这个摄像头是我从粮油大厦拿来的,他们公司的维修人员说,里面的配件型号都不一样。我也查了,的确不一样,这个摄像头好像是攒的。这些资料,是这个品牌的所有产品介绍。我在网上查过了,没发现粮贸集团使用的那种型号。”
方镇海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想到去调查摄像头的?”
“上次去粮贸集团查账,我听到他们财务室的人说摄像头坏了,我随口问了会计几句,王兴邦听到后训斥会计多嘴。我当时就觉得他有些反应过激。财务室的人就说了个摄像头坏了,他何至于那么紧张?看他紧张的样子,我感觉很奇怪。事后我去找了他们公司的维修部,说服他们给我取了这个摄像头。我决定明天去一趟代理商那里,看能不能取得一些有利证据。”肖小月说。
赵海平说:“干得不错,肖小月。我看就由你来协助方处继续调查此事吧。”
方镇海看看肖小月,小姑娘听到表扬后脸上波澜不惊的,并没有喜形于色。
赵海平扭头问方镇海:“荣发公司失火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方镇海说:“还没有。”
“会不会是陆荣发自己放火烧毁合同单据?陆荣发和李从周这是在毁灭物证!”杜浙南说。
“从我跟陆荣发的接触来看,这个人胆子挺小的。上次我们一诈,他就把三万块钱的事撂了。他是个聪明人,他肯定知道,这个时候烧毁单据,反而会让自己更加洗不清。我觉得他没那么蠢。”肖小月分析道。
“那也保不齐他狗急跳墙!谁说胆小的人就不敢放火?”杜浙南反驳道。
“这场火灾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还得接着查,意外的可能性很小。如果真不是陆荣发干的,那么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赵海平话音未落,就听见楼道里有人嚷嚷着要见局长。
坐在门口的杜浙南打开会议室的门,原来是王兴邦带了两个人送锦旗来了。
王兴邦望着屋内问:“请问哪位是反贪局的赵局长?”
赵海平站起身说:“我就是,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王兴邦连忙走上前,紧紧握住赵海平的手激动地说:“您就是赵海平局长?久闻大名,没想到这么年轻。幸会,幸会。”说着,他从跟随的工作人员手中拿过红色的锦旗,毕恭毕敬地递到赵海平手上:“赵局长,这是我们集团的上级领导嘱咐我给你们送来的,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你们以高度的责任感,帮我们集团挖出一个大蛀虫啊!”
赵海平说:“王总,现在就给我们送锦旗,是不是早了点儿啊?”
一丝尴尬从王兴邦脸上一掠而过。他说:“不早,不早,迟早都得送的。”
赵海平把锦旗递给杜浙南:“小杜,挂起来。”
杜浙南抬头环视会议室被锦旗占满的四面墙说:“没办法,只能挤挤了。”说完搬过一把椅子踩上去,把锦旗挂了上去。
“正义卫士。”王兴邦看着锦旗,大声地念着上面四个金色的大字,然后目光转向赵海平说,“你们各位就是光荣的正义卫士呀!”
赵海平客气地笑笑说:“你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兴邦笑眯眯地看着赵海平说:“赵局长,上级领导还让我问一下,李从周的案子目前到什么程度了?“
“案情比较复杂,还在查。”赵海平说。
王兴邦叹口气,语气沉痛地说:“唉,真没想到,我们集团会出这种事。李从周的行为,在集团内造成很不好的影响,都捅到市委去了。昨天上面还打电话,问情况进展得怎么样。上级领导的意思是案情已经很清楚了,希望尽快结案,李从周这种国家的蛀虫,必须接受法律的严惩!”
赵海平说:“王总,正好你来了,我们还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王兴邦心里一惊,但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行!没问题。”
赵海平就对方镇海说:“方处,你带王总到你的办公室去聊聊吧。”
王兴邦心里忐忑不安地到了方镇海的办公室。
方镇海让王兴邦先坐下,又给他到了一杯水。
方镇海问他:“你们跟天外天公司合作有几年了?”
王兴邦说:“天外天公司的前身是粮贸集团的子公司,后来曹天明与集团脱钩后就一直有业务往来。”
方镇海说:“我们发现曹天明给粮贸集团进的监控设备,都是假冒伪劣产品。”
王兴邦吃惊地说:“冒牌货?这我真不知道。设备采购我都交给曹天明负责了,你们应该去问他!”
“就算你不知情,但你作为集团公司的负责人,最起码是你工作没有尽到职责。”听方镇海这么说,王兴邦愣在那里,身上冒出了冷汗。
方镇海问:“所有的票据都有你的签字,你们没有安排专人对他进的设备进行验收吗?”
王兴邦说:“没错,我们是财务一支笔。所有票据都必须由我来签字后才能在财务上做账。不过,我们的确没有专人对设备进行验收。”
方镇海问:“那天外天公司这几年从粮贸集团借款高达三百多万元,这算不算挪用公款?”
王兴邦说:“因为天外天公司是从粮贸集团分离出去的,在没有分家的时候,粮贸集团就经常给他们垫付资金,当时是为了扶持子公司。后来分出去了,这种情况依然存在。扶上马再送一程嘛。这很正常。”
方镇海说:“首先,且不说你们的这种做法合不合理,但首先是不合法的。而且天外天公司一直没有还钱是吧?你们跟天外天公司的经济往来,是一笔糊涂账。当然,查清楚这些还需要时间,不过我们会查下去。”
王兴邦看着方镇海强作镇定地说:“好!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你们了。你们给我敲响了一次警钟啊!”
王兴邦走后,杜浙南说:“这个王兴邦也太心急了吧,也不怕自己表演过头了。”
方镇海说:“他肯定有问题。”
午饭时,众人围着会议室的桌子吃盒饭,赵海平一边吃一边问:“大家对李从周提供的情况怎么看?”
杜浙南嘴里嚼着饭,含混不清地说:“我看他就是死不认账,再突击突击,快扛不住了。”
“老方,你觉得呢?”
方镇海停下筷子说:“我觉得从他们公司的人反映的情况来看,李从周这个人平时行为是没什么问题,倒是因为工作要求太严格,好多人对他不满,业务往来上也得罪过人,要说有人陷害他,也有这个可能。我看我们应该寻找新的突破口。”
“他不是说天外天公司曾经向他行贿么?我觉得应该去天外天公司了解一下情况。”肖小月说。
“突破口还在陆荣发那儿。根据下午从银行和工商局调查的情况看,荣发公司财务上肯定不干净。”杜浙南肯定地说。
方镇海说:“我觉得天外天公司肯定有问题。不行我们再在调查天外天公司上下点儿工夫。”
方镇海很快查清楚了曹天明的天外天公司和粮贸集团关系的来龙去脉,肖小月也掌握了摄像头的详细资料。
专案组联系了销售这种品牌的大区代理黄经理。黄经理拿着这种摄像监控探头,一看就说这是假冒他们的产品。他说他们公司也已经发现了有人在销售假冒自己代理的产品。
黄经理说:“我是大区经销商,正规厂家是不会给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经销商发货的。我为了拿总代理,光代理费就一次性交了五百万元。当时我们员工发现市场上销售的这种型号的监控设备,跟我们代理的产品一模一样,就立即向我做了汇报。我们以客户的名义去做了暗访,他们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是总经销。我立即跟厂家作了汇报,厂家说绝对没有向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单位和个人发过货。于是我把搜集到的一些证据交到了工商局,但一直没有下文。你们知道吗?这些没有经营权的公司卖我的东西不说,而且还是假冒的,我的损失是双重的。一个是客户对我们的产品质量产生了怀疑,我总不能一家一家地去解释他买的是假冒伪劣产品吧?第二个是我的经济损失,因为这直接影响到了我的销售份额。”
方镇海听完黄经理满腹怨气后,明白了曹天明在销售假冒监控设备。方镇海问他:“你愿意配合我们揭穿这个天外天公司的真相吗?”
黄经理当即欣喜地说:“那当然愿意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
方镇海和肖小月带着黄经理和他公司的技术员,把握十足地来到了曹天明的办公室。
看到方镇海他们登门,曹天明并没有惊慌。他热情地把方镇海他们四人让到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下来,吩咐员工给他们上咖啡。
“咖啡里一定要兑煮开的热牛奶,口感才香醇。我就不爱喝外面卖的咖啡,端上来温吞吞的,加一点凉奶油,没一点儿滋味。”曹天明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曹总很会享受生活嘛。”方镇海说。
曹天明说:“我这个人平时不抽烟不喝酒,就只有这么一点爱好。每天工作忙起来觉得困倦时,喝杯咖啡特别提神。四位不用客气,请用。”
肖小月说:“谢谢。”
曹天明笑了:“不客气,请你们喝咖啡是我的荣幸。咱们这的检察院,相当于香港特区的廉政公署吧?我前些日子去香港,还听那边的朋友开玩笑说,谁如果被廉政公署请去喝咖啡,谁就要大祸临头了。哈哈哈!”他干笑了几声。
他看方镇海他们四人都没有说话,就继续说:“没想到今天能有机会请检察院的同志喝咖啡。四位今天找我了解什么情况?”
方镇海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曹总,您和市粮贸集团的副总经理李从周熟悉吗?”
曹天明眉毛一挑:“李从周?他怎么了?我跟他认识,但来往不多。我跟他以前是同事,下海办公司之前,我也在粮贸集团工作,不过当时我们不在一个部门。粮库招标时我也想参加,跟他谈过。”
肖小月说:“能说说具体经过吗?”
曹天明为难地说:“哎呀,这事儿,不好说啊。我知道既然你们上门找我,肯定是掌握了些情况,不过我是真的不愿再提。”
“曹总,作为公民,你有配合检察机关调查的义务和责任。”方镇海说。
曹天明说:“我知道,我知道,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那是李从周上任不久,我听王总说李从周这个人城府很深,有点儿六亲不认的感觉。我不相信,我还从来没见过不贪的人。为了跟他搞好关系,我特意为他摆了一桌酒席,一来祝贺他高升,二来是想把我和集团的关系更加稳固一下。他不但不领情,甚至当着饭局上的朋友,说我的产品质量不行,这不是明摆着要我难堪吗?他说:我可听不少朋友说过,曹总你在生意场上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不过现在这个年代讲究的是资源整合,优势互补,这样才是双赢。你们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跟我要好处吗?我给他送过一次钱,当时我是想跟他把关系搞好。我打电话问他在哪儿见面?他说让我到他办公室去,我带了两万块钱就过去了。我当时看出来了他在犹豫,他就是嫌我送的钱少了嘛。最后他拿着两万元在桌上拍拍问我:曹总,在你心里,我这个副总就值这两万块吗?这不是明显觉得钱太少吗?可是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李从周什么事儿都没给我办,我凭什么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往他这个黑窟窿里面填?后来我还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想跟他再谈谈,不过他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听出我没有给他回扣的意思,连面都不见。”
肖小月问:“那曹总就不担心失去这个大客户?”
曹天明说:“失去也没办法,行贿的后果是什么,我很清楚,总不能为了赚钱做违法的事吧?后来我压根儿就没参加招标,因为我知道,参加了也会被踢出局。”
方镇海说:“你给李从周送两万块钱难道不是行贿吗?”
曹天明一下愣住了,张嘴结舌地说:“我……我那是试探试探他的水有多深,没想到我这根篙子太短,探不到他的底。”
方镇海问:“曹总对荣发公司了解吗?”
曹天明摇摇头:“不太了解,听说是个小公司,刚起来,不过好像发展得很快。来来来,喝咖啡,凉了就不是那个味了。”
方镇海说:“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曹总了解一下,你以前和粮贸集团的一些合作。”
曹天明说:“有什么尽管问,我曹某人明人不做暗事,没有什么不敢摆到桌面上谈的事情。”
方镇海说:“好,既然曹总这么爽快,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听说你当初开公司的第一笔资金,是粮贸集团出的?”
曹天明犹豫了一下说:“是的。天外天成立的时候,国家正在实行价格双轨制。为了单位福利,也为了摸索经济市场的规律,公司领导决定让我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谁让咱是共产党员呢?集团为了扶持自己的子公司,先行垫付了启动资金。再说,当时用这种方法办公司是合理合法啊!几年以后,和集团剥离前,我就把那笔钱全部还上了……”
“还钱的时候你们就算是脱离挂靠关系了,是吗?”方镇海追着问他。
曹天明小心翼翼地说:“是——”
方镇海问:“你是在几年以后跟粮贸集团脱离的?”
曹天明说:“好像是四五年吧。具体记不清了,但粮油公司肯定有档案的。”
方镇海说:“我们已经查过了,天外天和粮贸集团还存在挂靠关系的五年里,天外天公司就从来没给粮贸集团上缴过任何利润……”
曹天明一听,马上辩解道:“当初是我们经营不善,本来以为每年交集团一点儿利润,我自己好好做生意就一切太平,可没想到……唉,连续四五年,公司就没有顺过。我是不想再拖集团的后腿了,所以一咬牙把钱还上了,就独立出来了……”
方镇海笑笑说:“真的是经营不善么?曹总,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可不是你经营不善没有利润,你们天外天靠着粮贸集团,给自己挣的钱可不少啊。”
曹天明闻言一愣,有些心虚地看着方镇海。
方镇海接着说:“天外天公司还没有脱离粮贸集团的时候,你有两条快速致富的途径,第一,以粮贸集团的名义,在各县市以极低的价格收上来的陈化粮,又以市场价卖给粮贸集团。每年你光是这一块的利润,就高达三百到五百万。你大大的挣了一笔。第二,你同时还在做国家粮食储备库的各种设备。当然,你的这些设备,大都是不合格的伪劣产品。你把这些不合格的产品和设备,卖给了粮贸集团,这里面你又大大地捞了一笔。而且经我们调查,你从中赚取的利润,已经够你再成立好几个分公司了——子公司不给总公司上缴利润,反倒靠着总公司发财,这算是哪门子挂靠关系?曹总,你能跟我解释明白么?”
曹天明看着方镇海一言不发,方镇海示意肖小月发问。
肖小月说:“我们现在还不想查你在原始资本积累过程中干过哪些违法的事情,我们只想了解一下粮油大厦和它下面几个粮库现在用的监控设备,这些设备都是贵公司采购的吧。我们查了一下国内的代理商,并没有你们的进货记录,所以想了解一下你们的进货渠道。”
曹天明沉着脸,端起咖啡呡了一口说:“我们公司给客户安装的监控设备,都是从国外厂家直接进的货,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这个牌子还没有在国内设代理商,我是通过一个国外客户的关系联系到厂家的,代理商那里没有进货记录,应该是属于正常现象。”
肖小月问:“可是现在市场上并没有贵公司进的这批DZ-188型号的产品,这又是怎么回事?”
曹天明不慌不忙地说:“哦,这个呀,因为当时粮贸集团费用紧张,提出价格要便宜,所以厂家提供的是即将淘汰的一批尾货,现在已经不生产了。”
肖小月说:“那请曹总把当初的购买合同和原始单据拿给我们看一下。”
曹天明说:“哟,这我得让下面的人找找看。时间这么久了,又过了保修期,还在不在都不好说。这批货有什么问题吗?我可都是按程序走的,该交的关税一分钱都没少交。”
肖小月指指坐在身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代理商黄经理说:“忘了给你介绍了,曹总,这位就是视频监控设备国内代理商,他也有些问题要问你。”
黄经理拿出一叠资料和那个摄像头说:“根据我们的检验,这个摄像头里面的配置都不是统一规格,也不是厂家的原始出厂配置。很显然,你们是在冒用正规厂家的产品。同时,你严重侵害了我的合法权益。这是检验报告。”说完技术人员把检验报告递到曹天明面前。
曹天明把黄经理带来的检验报告拿起来翻了翻,吃惊地瞪大眼睛说:“你们?就凭你们公司的检验报告,就说我卖的产品是假的?”
肖小月拿出一份海州市产品质量检验局开具的质检报告,问曹天明:“他们公司的你不相信,那这个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曹天明一看,有些乱了方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啊!”
方镇海和肖小月静静地看着他,都不说话。
“我必须向厂家问清楚。不过,我听说这家厂子,这两年变动挺大,又是合并又是转让股份的,不知道现在的董事会还认不认账!——这种事情你们检察院也管?”曹天明在抽屉里边翻找什么边说。
方镇海把一叠资料放到他办公桌上说:“这些是监控设备生产厂家提供的材料,证明天外天公司从来没有通过任何第三者,在他们厂购买过任何产品。这些是海关的资料,证明天外天公司也从没为这批监控设备交过关税。”
黄经理对曹天明说:“我们马上就要向法院对天外天公司提起诉讼,你必须要赔偿我的损失。”
曹天明说:“随便你好了。我没有对你造成侵权,你告到哪儿,我也不怕。”
肖小月说:“曹总,口才不错呀,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走吧,跟我们去检察院好好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