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招摇的旗幌
这是个难耐的无眠之夜。
于美人合衣躺在床上,脸靠着墙壁。我拿了一只枕头,抱着一床铺盖,睡在了沙发上。屋里异常寂静,只听见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我仰躺着,耳朵却异常警醒,连她那丝丝缕缕的呼吸都能听见。她显然也没有睡着,不时地翻身,而且将声音弄得很响。我不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还是不经意间弄出的声音。
我的眼前浮现着一团酥白,那是她,这美女张扬的酥胸。此刻,它真的就如旗帜一般在我面前飘扬,发出猎猎的声音。美美啊美美,你为什么有狐魅子身材,娇艳如花朵的脸子?要是你不漂亮,不那么光芒四射,也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唉唉,真愿意她变成一个丑陋的癞虾蟆,那样,我也就能放心大胆的干事业了。
天,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啊?舍弃于美人,与她离婚,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我实在割舍不下她啊。这个狐狸精,她的身子,她的音容笑貌,甚至,她那恶狠狠的斥责,都让我怦然心动,难以忘怀。她,已经深入我的骨髓,融化在我的血液里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风,呜哇吼叫着刮过屋顶,发出沙沙的声响。突然,传来一声啪嗒的脆响,想是瓦片掉在地面被打碎了。我被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脑海却突然电光石火一般产生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动人心魄。是啊,我为什么要做冤大头,我,难道不可以逼迫她做掉那个冤孽?就是啊,做掉以后,我们还是一对幸福爱人,一对前程远大的生活伴侣。我冲动地爬起身,将灯拽开。她仿佛已经睡着,可是当我的手刚要挨上她的肩头时,她却猛地转过身来,眼睛瞪得溜园,声音却异常柔和,温软得比温水还低几度。“噫,流氓兔,又想干坏事?不是才承诺约法三章么,怎么这样没有骨气?”
她的温软的话,好像一把软刀子扎中了我的心脏,虽然异常疼痛,却流淌不出一滴鲜血。在她引而不发的威势下,我感觉自己顷刻之间矮了下去,颓然低下了自己高昂的头颅。我的男子汉雄风早已去了爪洼国,完全不敢正视她的眼睛。那锥子一般的眼神哟!我走回沙发,疲乏地躺了上去,感觉自己好像吃了败仗被囚禁的士兵,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注定是我的主宰,君临天下的女皇,而我,只能是她最忠实的奴仆。
她缓慢地爬起身,坐到了床沿上。她的双腿修长,翘着二郎腿,那白色的休闲裤被她的腿子撑得满满,很肉实。白皙细腻的双脚套着一双拖鞋,其中一只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着。“流氓兔,我可以打赌,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未置可否。这个妖精,心中想法千奇百怪,我从来不知道她心中究竟想着什么,尽管我有《太公兵法》。而她,却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想法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想我堕胎,是不是?”
我闭上了眼睛,一颗硕大的泪珠子,顺着我的耳根子,滚落在枕头上。
“呵,流猫尿了?好喜剧呀,流氓兔,你好有表演天分,真能做一个演员了。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是我的命,你想堕掉他,我——就去死!”
我痛苦地哀嚎一声。“美美,你得为我想一想,我是男人,男人啊。我并不是生理有病的男人,我们有了他,天天面对,我不怄死才怪!”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怎么管得着?还是那句话,一,婚既然结了,我们就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绝对不会离婚的;二,孩子,我不会打掉。我说完了,你看着办吧。我可要洗冷水澡了。”一阵流水哗哗声之后,她浑身湿漉漉地走出来。洗过冷水澡以后的于美人,脸色红润,目光清冽如水,张扬的酥胸如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我闭上了眼睛。
她将电灯关上了。正在这时,突然屋门砰地一声剧响,那声音好大,就像炸响了一颗手榴弹。我大喊一声:“谁!”迅疾地起身,顺手摸了一条扁担将门打开,外面漆黑一片,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响。于美人也起来了,她将我朝身后一推,慢条斯理地对着空旷的院坝道:“鬼,你他妈真的是鬼啊?你既然敢砸门,就应该敢站出来。”她突然尖锐地笑起来,咯咯的笑声活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漆黑的夜空翻飞。“鬼,我晓得你是哪个了。你不要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我认识你到骨头里去了。哈,你等着吧,既然你要这样干,我也对你不客气。你想知道的答案,明天就可以见分晓。”说罢,退回屋,将我袖口一扯,一下将门狠狠关上。
回转身,我见她端坐床头,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地哆嗦着,白皙如纸的酥胸上,那块标志性的问号形疤痕红得触目惊心。她喉咙里嘶嘶作响,还不停地打着干噎。“流氓,流氓哟——”她终于咆哮起来。那低沉而凄厉的呜咽般声气,宛若利箭一般破窗而出,朝蓝天白云直端端地射去。
这个可怜而硬气的女人哟!望着她那歪拧扭曲的面孔,一瞬时,我心中对她的所有不满,所有愤恨不翼而飞。我感觉自己心里好痛,这个女人,这个让我如痴如狂爱不够恨不够的女人哟!
我心疼地望着她,宽容地对她笑笑,站起来,抚摸着她浑圆的肩头,柔声地道:“美美,千万别生气,小心气坏你的身子。”
她却一把刨开我的手,站起来,目光直端端与我对恃着,冷冷地道:“流氓兔,请你离开我三十公分。你是男子汉,相信你不会肆意践踏你自己许下的诺言!”她朝我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面庞。
我感觉浑身发冷,心子那里一抽一抽的痛,拔凉拔凉的。我心里痛苦地呼喊着,美美啊美美,我是你丈夫,这一生中最爱你的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啊——
“吴镇长,对不起,我得公务了。请你千万放尊重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0K?”她下巴颌冲我一扬,那面旗帜一般的酥胸,鲜红的U形标记将我的目光狠狠烙了一下。然后,她进了卫生间,不一会,我听见里面有了动静。先是哗哗的水声,接着,听见她低声在说着什么。
她在打手机?这样晚了,她在给谁打呢?我的心猛地抽搐着,不用再想我也知道,她是在给她野男人打电话。这个蛇蝎一般歹毒的女人,太不把我看在眼里,太不把我当男子汉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啊啊——我野兽般低沉地咆哮着,猛地一下将卫生间门踢开。
她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惊惶失措。她低声与电话里那人解释着什么,同时,送给我一个甜蜜的意味深长的微笑。她那鲜花般的笑靥活像春风一般,将我满腔愤怒的冰雪块垒顷刻化解,我的坚强意志在她的温情面前土崩瓦解,变做了一堆永远扶不上墙的稀泥。
“好的,我得过我的新婚蜜月了,再见。”她将手机关上,脸色即刻变得冷峻。“尊敬的吴副镇长,你难道真听不懂话?我不是告诉你,我在工作?”
我呵呵傻笑着,心里却流淌着汩汩鲜血。面对着她,这个外表光鲜美丽如花的女人,我真的没有脾气。啊,我还是一个男人,一个有血性有个性的男人么?有人说,喜欢一个女人,就应该包容,包括她的错误缺点。但是,那缺点错误,是否也包括她的红杏出墙呢?我真的太没有骨气了,天下女人那么多,我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她呢?
我尽量保持着微笑,用平缓的口气对她道:“美美,我知道你不是在谈工作。你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是谁?”
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面蒙上一层水雾。“是,我有事情欺骗了你。但是,你可以提出离婚啊。呵呵,不敢了吧?流氓兔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那人是谁,可是你自己欺骗自己。你真的好没骨气,换了别的男人,早就一刀杀了欺负自己女人的恶魔了。”
天,这个女人真敢说啊,她当然知道我舍不得她,也知道我是一个懦夫胆小鬼,所以,什么话歹毒说什么,什么话能伤害我,就用那些话来剜我脆弱的心脏。我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我不敢啊,你明确告诉我那坏种是哪个,看我能不能一刀劈死他!”
她显然被我的气势给唬住了。“流氓兔,你最好别去找他,没有必要。我知道,你对我真心,所以,考虑再三我才嫁给了你。瞧你生气的样儿,好可爱好可爱哟。其实,你生气我才高兴,说明你对我好,确实是真心爱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过,这个事情的对错,得让时间来检验。瞧你,好傻好傻啊。”
我仇恨地望着她,望着她那奶油色的酥胸,望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的狼一般发光的眼睛叫她收敛了一些,还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说:“我知道,你对我怀里的孩子耿耿于怀。我告诉你,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命,你别动什么坏心思。至于他的父亲是谁,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没有这必要,也是为了你好。”我看见她漂亮的眸子里晃动着我的身影,上面有蒙蒙的水气。她捉住我冰冷微微颤抖的手。“流氓兔,其实我好感谢好感谢你,真的。昨天晚上,我还一直担心你把握不住自己,被那些妖媚狐狸精给迷惑,乱了本性。看来,我的眼睛没有看错,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我,谢谢你。”
这天,是于美人到市里走马上任的日子。我早早爬起身,给她做了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我坐在桌子对面,望着她感到好甜。她勾着头,黑瀑布一般的短发披散,脸如朝阳,睡衣里两只活泼的小白兔直晃动。我心里怦怦直跳,身子下部迅速膨胀。我直骂自己下流,认真一想,又十分坦然。她是我的女人,我理直气壮。如果我反而有了一种犯罪感,我,是不是太弱智?
她望着我扑哧一笑。“兔,你别贼呵呵的看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啊,真没出息,一天就想那破事。其实,政治人,或者,想成为政治人的男女,应该寡情欲,寡物欲,一心想着朝上爬。这样,你才有大出息。你说,对么?”
我冷笑一声。“按你这么说,要做官就该不结婚,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还……有了那孽种?”
她气愤地将碗一搁,站起来。“不吃了,吃得我满肚子鬼火冒,上班。”说罢,将包拎上就朝外走。我也气愤,哼,这种女人,有什么好,一天只知道朝上爬,为了官位煞费苦心惨淡经营,什么手段也使得出来。好,你走罢,走得越远越好。
望着她窈窕曼妙的身躯,魅力四溢的后臀,我又怜惜起她来。她也好可怜,一个女人混在官场,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不靠自己漂亮的身体条件又能靠什么呢?我追上去,气喘吁吁地道:“美美,不要生气了。你走了我们可能要好久才能见面,我们该高高兴兴,对不起啊。我送你到车站。”
“用不着,市里已更改决定,我还留在黄各镇。哈,黄各镇要发生一点儿什么事情了。”
什么什么,这个鬼魅一般的女人,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她的消息从何而来呢?
上午,两辆黑色轿车驶到镇政府,上面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我认识,是市委组织部的干事。他朝我微微一笑,与其他人一道到了于美人办公室,关上房门谈了很久。王子和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爬上来,见了我一张脸笑得鲜花样灿烂,问我:“听说市委来人,到底什么事情?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王子和嘿嘿笑,用不相信的口吻道:“吴镇你撒谎。你旁边睡的是什么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啊。你要不知道,那什么人才知道?吴镇我们共事这么久,我的为人你也知道,喜欢光明正大,不喜欢搞阴谋诡计。“说罢,朝我阴沉地笑笑,到于美人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伸出手想敲门,又将手缩了回去。
他转身到黄玫瑰办公室去了。
市委组织部的人一来,整个镇政坛就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我出门看了看,有几个人站在走廊上,正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见我出来,赶紧溜进办公室去了。院子里,也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却是镇委的,也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当晚,市委组织部的人没有走。黄子和专门叫人买了一条狗宰了,要请市委组织部的人喝狗肉汤补养身子。市委组织部的人没有答应,说感谢镇党委的关心,饭他们只能在食堂吃,三菜一汤的标准,不能违反纪律。把黄子和弄得灰溜溜的,只好讪笑着走了。
当天晚上,于美人很晚才回家,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也不好问她什么。彼此还是分睡,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镇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市委组织的调查组,是专门来了解红粉女郎歌舞厅的事情的。我在走廊上碰见了黄玫瑰。自从红粉女郎被查封以后黄玫瑰一见我就好像仇人一样,眸子中闪烁着冷洌的光芒,让我不寒而栗。此刻,却眉开眼笑地望着我。“吴镇长,这次查封红粉,你可立大功了。听说你老婆要把你重新扶正,那你以后就是我直接上司,可得好好关照妹子哟。”
我赶紧否认。“哪有这事,我一个犯错误的干部,组织上能让我留在副镇长职位上就不错了,还敢有其它奢望?
她嘿嘿冷笑。“还是走夫人路线好啊。”她的话,犹如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使我脸色滚烫发烧。我尴尬地一笑,逃一般进了办公室。
黄各庄镇果然发生了政治地震。一周后,市委来了人,一到就召开了紧急会议。原来,头次到镇子的不光是组织部的人,还有纪委,监察局的,主要就是调查红粉女郎歌舞厅的背景。那次警察行动在红粉女郎抓了三十多个妓女,嫖客也有二十多个,不但有做生意的,还有市里某部门一位领导干部。据那位领导坦白,是镇委书记王子和请他去那里玩的,王子和还亲自给他选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
黄各庄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离谱了,一个镇的歌舞厅,居然一下子抓了二十多个正干事的嫖客,其中还有一位正处级领导干部,惊动了省委,省委责成市委查办此事,并将此事处理结果报告省委。
经过调查,镇委书记王子和参与了红粉女郎的经营,在其中占有百分之二十股份。
王子和被免去镇党委书记,调到临乡当办事员。红粉女郎老板、副镇长黄玫瑰也被免去副镇长职务,还被罚了款。
王子和临走的时候,只有黄家康一个人送他。
那是一个大雨天,雨雾朦胧中,两人勾间搭背,显得亲密无比的样子。走到镇口,他们突然望见那株苍虬的老黄桷树下站了十来个顶着蓬布的奇怪的人,为首者,正是镇子上最爱惹事的黄光头。黄光头见王子和他们一到,将手中烟头朝蓬布下一伸,只见火光一闪,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王子和和黄家康见状,赶紧灰溜溜如丧家之犬一般打开轿车门,轿车一阵轰鸣,吱溜一声开走了。
调查组还宣布了三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一是由于超美接替黄各镇党委书记,二是市政府秘书科副科长陆地接任副镇长,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同时,我也被免除了副镇长职务,调市委组织部任干部一科科长。
这事情真的发生得太突然,让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晚上回家,我望着坐在对面的于美人,感觉她好陌生好陌生啊。这个女人,真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