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美女落魄
我正看一个乡镇报送来的材料,电话突然响了。我以为是于美人,赶紧将电话抓过来,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微微的呼吸,显然是女人,却没有回答。我好着急,连声问道:“喂,你是不是美美,你为什么不回答?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女人终于嗯了一声,声音沙涩,不过,却不是于美人的声气。
我说:你是谁?”
那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是黄玫瑰,这个阔老板,这个整天追随在于道德身边的女人。她到底找我做什么,为什么这样伤心?
想到我她与周老大一起的情形,我捏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着。“这位朋友,你大约找错人了,再见。”我刚想将电话挂断,黄玫瑰却高声叫起来:“吴正,你这天杀的,不准挂电话!”
我将电话狠狠挂断,手机又响亮地叫唤起来。我不用看来电号码就知道还是黄玫瑰,只好懒洋洋地打开手机。黄玫瑰不是找我是找于美人,还撂下话,要于美人严格恪守约定。
约定,她们之间有什么约定?
我不禁为于美人担起心来。美人我的乖乖,你千万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出任何事情啊!
下班我到了个小酒馆,半斤白干很快就被我喝干,等我从小酒馆里偏偏倒倒走出来,外面早已华灯绽放。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用含糊不清的嗓音对驾驶员道:“快,快……到黄各庄镇。”
那驾驶员是一个老大姐,她惊恐地望着我,好一阵没有开腔。
“快,到黄各啊!”我不耐烦地道,太阳穴那里一蹦一蹦的跳,感觉脑袋好像要爆炸一样。
“哇呀!”那女驾驶员突然将门打开,撒脚丫跑了。我嘿嘿地笑着,还有一点得意。哈哈,我终于成为一匹狼了,可是,我这匹狼,能咬人么?我等了一会儿,见那女人还没有回,只好骂了几句,恨恨地将门打开,打算再叫一辆车。这时,几个警察朝我包抄过来,其中一个年轻人恶熊熊地对我道:“喂,你想做什么?”
我说:“警察同志,我不想做什么坏事,我想坐出租。”
这时,我才看见了那低垂着头的女驾驶员,她怯怯地望着我,满眼是无助的神色。看见这神色,我的心一下软了下来。我仿佛看见,我面前站着的是于美人,正用哀戚而无助的目光望着我。
“哈,你小子吃错药还是真喝醉了,半夜三更,到什么黄各庄镇?”
“我没有喝醉,就是喝醉,难道就不可以打出租?”
警察说:“不行,半夜出远路安全没有保障。告诉你,你喝那么多酒肇事的话,我可以马上拘你。”
这小子,可真牛啊。我好不容易才将要骂出口的话给生生噎了回去。我是公务员,一个小官,我可不能闹出笑话。我只好垂头丧气地朝组织部临时借给我的那一个单间走去。
我半夜才打通了于美人的电话。
想到小六子那歹毒的话,我知道,我的美美她一定好难好难。听到她那慵懒疲惫而略显沙哑的嗓音,我鼻头一酸,泪水差点滚了出来。
“美美,你还好吗?”
“好,很好啊。这样晚了,你还没睡觉啊?哈。你这狗男人,别管我管好自己就可以,尤其是你的裤腰带。”
“我革命自觉性特高,怎么会呢。”我打着哈哈道。“你那里有棘手事情?
“没有没有,哪里会?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乖,睡觉了?”她打了一个呵欠。
我听见她那里的收线声。黑暗中听见呜哇呜哇的声响,那是来自北方西伯利亚的寒风。倾听着门外喧嚣的咆哮,我感觉屋里好冷好冷,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我上牙叩击下牙,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愤怒极了,大声吼道:“什么人啊,这样晚还敲门,安心不让人睡觉啊?”
敲门声停下了。但仅仅过了一小会,又响了起来。
我没有好气地爬起床,将灯拉燃把门打开。那是一团温软的躯体,一股熟悉的淡雅香味道儿迎面扑来。我惊异地叫了一声:“是你?”
“——有鬼要杀我,在我后面!”
这是周玲玲。此刻,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娇媚的身子抖做了一团。“我,我——”她惊恐地指着后面,我看了看,她后边没有人哪。这个女人,怎么也来凑热闹?
我将周玲玲让进屋子,她端坐在床沿,胸膛剧烈地起伏,嘴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难道真的受到来自生命的威胁?我感觉头皮发麻,仔细地倾听着屋子外面的动静。还好,除了风妖的吼叫,没有任何声响。也许,是咆哮的风声,掩盖了其它声音?我关上门,忐忑不安地拿起热水瓶,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她没有接,双眼如死鱼眼一般,没有光泽,一动也不动,仿佛,没有看到我一样。
“玲玲,你,到底怎样了?你说,你说呀。”我好着急,摇撼着她的肩头,连声地道。
她终于回合过来,身子软软地,软软地朝我倒过来,哽咽着道:“好吴哥,快去救我姐姐,救我姐姐啊。”
“你姐姐,谁欺负你姐姐?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过,你还有一个姐姐?”
“她……她,就是你老婆于超美,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啊。”
什么什么,她被什么吓唬着了,怎么净说胡话?我摸摸她的额头,很正常啊。“哈,玲玲你别说胡话,于超美怎么能是你姐姐?”
“是真的啊。”她死死地拽着我的肩头。“吴哥,真的我不骗你”。接着,周玲玲用颤抖的语调,给我讲述了一段凄美曲折的往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黄各庄公社组成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各个大队巡回演出。宣传队里,有当地人,也有知青。男女知青们借这个机会自由组合,成双成对,谈情说爱。其中有一位叫于枫的女知青,人长得清秀乖巧,歌也唱得好,就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受到男知青的排斥,还是单个人。不过,听说当时的县委书记侯敬文却对她感兴趣,还派公社书记于道德做媒人,但是,于枫却死也不答应,理由是自己小,没到晚婚年龄,弄得于道德很恼火,却也毫无办法。
每天晚上,当其他知青都成群结对外出,到野外跳丰收舞(指去偷农民的农作物,比如水果,胡豆,家禽等)的时候,于枫却猫在屋里吹奏口琴。
于枫的口琴可吹奏得真好啊,凄切婉转如悲如泣,时而如秋风绕梁三匝,时而如小鸟一般啾啾鸣叫。就引起了一个人,一个当地青年男人的注意。那个男人名叫于海涛,在黄各庄公社也算是名人。他是复员军人,在公社粮食供销社工作,能说会道,还爱给公社干部提意见,尤其喜欢与公社书记于道德作对,他原本是公社党委委员,因为这,被于道德给清理了。可是,社员们却非常喜欢他。
这天是星期天,于海涛根据公社安排,给知青们送粮食。知青点里房门紧闭,却传来一阵凄切的口琴声。那乐声可真美啊,如怨如诉如江河流淌,却又透露着无奈。于海涛听神了,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心子一抽一抽,发疼。在部队时,于海涛也曾认真地学习过吹笛子,可是由于他天生不是学音乐的材料,只能吹奏最简单的曲调。所以,他对懂音乐会乐器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景仰。
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穿军绿便装窈窕的女子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只口琴,晶亮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想问,却没有开口。
于海涛裂开大嘴,憨厚地笑了。“我是粮食供销社的,请问,你是知青?”
于枫见于海涛满头满脸汗水,赶紧让他进屋。于海涛放下粮食,于枫给于海涛倒了一杯开水,还张罗给他煮荷包蛋。于海涛却红着脸嘿嘿笑,说:“妹子,我当过解放军,学习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吃你东西。你口琴吹得好啊,莫如你再吹奏一个,我好喜欢听。”
“真的?”于枫水灵灵的大眼睛瞟了这后生一眼,白皙的脸即刻变得绯红。
于海涛披着旧军装,里面是一件火红的背心。栗色的胸脯上,厚实的胸大肌油亮泛光,而那热辣辣的目光,真的让人感到滚滚热浪迎面扑来。
于枫扑哧一笑,将目光转屋外。她双手握口琴,闭着眼睛吹奏着,仿佛,已沉浸到自己的音乐之中。等曲子一完,于海涛笑呵呵地道:“吹得好,好听,真好听。”还使劲地拍着巴巴掌。
于枫道:“其实,不该吹奏这个歌子的。于道德书记讲,我们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只能吹奏革命歌曲。”
于海涛道:“别理于道德那舔沟子货。这歌好听,我最喜欢听这《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了。”
于枫眼睛睁得老大,里面满是惊异的神色。“怎么,你,也知道这歌子?”
于海涛道:“是啊,我非常喜欢听。还喜欢《三套车》,《山揸树》,好多好多歌呢。就是我笨,要是我笛子学好了,与你合奏,该多好哇。”
于枫兴奋得一把抓住于海涛,欢呼跳跃着道:“哈,你会吹笛子那太好了!那,你赶紧把笛子拿来,我们试一试?”
于海涛脸色滚烫,嗫嚅着道:“我……我,我可真的很笨,不是弄乐器的料啊。”
于枫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赶紧丢开手。“于师傅没关系,你既然有基础就不怕,不懂,我可以教你啊。”
在那些瑰丽晚霞铺满天空的傍晚,黄各庄公社耳朵尖的人,依稀地听见从大栗子山上传来优美的器乐合奏。那是清脆悦耳的笛声,伴合着欢快流畅的口琴声。晚风习习,炊烟袅绕,黄各庄公社显得好温馨。
这天傍晚,当于枫和于海涛来到大栗子山,正愉快地合奏的时候,却被几个臂戴红布箍箍的青壮后生给包围了。于枫见了险情,情不自禁地哎呀一声,手中的口琴掉在地上,却将于海涛紧紧抱住。那伙人中为首的,就是民兵连长王子和。王子和威风凛凛双手叉腰,站在他们面前嘿嘿冷笑着道:“哈,于海涛,你胆子不小啊,敢于勾引女知青,在这老林里搞流氓活动!老老实实跟我们走!”说罢,疾步上前,将于海涛双臂反扣着,要给他上手铐。
于海涛到底在部队干过侦察兵,他怒吼一声,身子朝前一蜷,王子和就如弹丸一般射了出去,撞在一棵老松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哎哟——”王子和痛苦地嚎叫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没有成功。几个持枪民兵见头子吃了大亏,也不敢动作。
于海涛冷冷地望着地上蛆虫一般蠕动的王子和,轻蔑地道:“王连长,你这松沟子货,整天跟在于道德那老狗后面舔沟子也罢了。我与于枫妹子不过喜欢音乐,在一起合奏乐器,你狗日怎能无中生有诬陷我们?哈,这亏你该吃,不然不长记性。”说罢,拉着于枫就朝那羊肠子一般的小道朝下走。
“站住!不然老子开枪了!”王子和在一个民兵的扶持下终于站了起来,他手里握着一只黑黝黝的手枪,对于海涛他们道。
于海涛没有回头。“王子和,你娃娃开枪啊?我谅示你不敢!你不过就是一条松潘狗,叫得凶,腿肚子抽筋,尾巴夹在勾子里。”
“砰!”一声闷响,只见一团火光一闪,于海涛应声倒地。
“啊——”于枫凄厉地叫了一声,扑到于海涛身上,失声痛哭起来。“于师傅,你醒醒,你醒醒啊。”于枫疯了一般摇撼着于海涛。她看见,于海涛右胳膊那里红艳艳湿漉漉的,显然,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过去了。
王子和见闯了大祸,赶紧使了个眼色,那一拨人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等那些人一走,于枫跪伏在于海洋身边,一叠连声地道:“于师傅,于师傅,那些坏人走了,你醒醒,你醒醒啊。”
暮色,好像一张大网兜头罩下来,夜风,好像妖魔一般在丛林间低吼。于枫感觉自己好骇怕,她浑身颤抖,觳觫得好像一只跌落陷阱的小动物。怎么办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而她现在却是独自一人,真的,好凄惶啊。她呆呆地望着他,在他坚硬的黑油油的脑袋旁,陪衬一般有一片嫩白,星子一般漫漫地逶迤开去。那是山缨子,一种生命力极强的野花。那花好白,白得耀眼,将她的眼睛也灼疼了。她心疼地走过去,将他的脑袋扶起,将一株压在下面的山缨子扶正。望着在她手下重新挺直腰身的野花,她的呼吸渐渐平缓。
陡然,传来一阵哈哈哈的笑声,她啊呀尖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她软软地,软软地站起,朝后便倒,却被一双粗壮的胳膊给揽住——原来,那笑声是于海涛发出,他,只是右胳膊受了一点轻伤。他站起来,歪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她。
“你坏,你坏!”于枫恨恨地骂着于海涛,用小小拳头捶打着他。陡然,她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她看见,他那热辣辣的双眸正不错眼珠地凝视着她。他的呼吸好粗灼,好像火焰一般喷射在她的面颊。而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浓俨的蛊惑人心的味儿,真的如毒药样迅疾吸收她体内,使她即刻膨胀燃烧而不能自己。
嗷嗷,她野兽样凄厉地叫喊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双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将自己柔软的湿漉漉的唇印在他火热的脸上。“海涛海涛,你吓死我了。”
他却慌乱地将脑袋朝后仰,沙涩地道:“好妹子……我,我不能……”
她坚决地道,“要!你是好男人,我喜欢你,我就要!”
“我,配不上你。”
她用柔柔的小手将他额头上的汗珠拭去。她好心疼他啊,好像,他们好久好久就认识,他,是她最亲最亲的男人。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手臂上的伤,真的如他所说,很轻,不过就划了一道印痕,此刻已经干疤。她将自己火热的脸庞贴在那滚烫的,散发着男人味儿的伤口上,喃喃地道:“好人,我的好哥哥哟。”
他抚摸着她柔顺飘逸的长发,泪水,却如小溪一般汹涌。“妹子,好妹子,我的心肝肉肉的好妹子哟。”
她将他颤抖着的手捉住,将它按在她那山峰一般耸立的胸口上。“哥哥,好哥哥,你是世界上唯一喜欢我的男人,我真的好喜欢你。”
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海潮一般浸漫过来,他的坚硬如铁的身子颤抖起来。他噗地一下跪在她面前,好像朝圣心中的女神。“好妹妹,我要一辈子,不,两辈子,永远永远喜欢你。不然,我不得好死。”
“好人,我相信你相信你。”她哽咽着,也跪在他面前。此刻,好像什么也不用说了,他和她已紧紧地搂抱着,滚在了铺满腐殖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
天,不好意思的闭上了眼睛,终于暗了下来,黑森森的老林内,传来一种奇怪的动人的呻吟,让人听得脸红心跳……
于海涛与于枫恋爱了。每天每天,于海涛总要到知青住宿点来。他成为了于枫的当然保护人,从他关注于枫那温柔的目光,以及他那慈父般的呵护可以看出,于枫要有任何事情,他赴汤蹈火也甘心情愿。
啊,那个年代的感情,真的好纯真哪。
……
周玲玲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停下话头接手机。听着听着,她的脸渐渐变了。什么什么?在哪个医院?好的,谢谢你,我马上就去!说罢,她朝我勉强地笑一笑,打开门却趔趄一下,幸亏将门框扶住,才没有摔倒,还没有站好身,她就飞一般朝外跑去。
我来不及考虑什么,也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