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少年来,王鸣凤打望着城市风景。她心闲气定,好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在默默地寻找一个神秘的人。为了消弭心中永远的痛楚,她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强奸自己,使自己蒙受奇耻大辱的人。
哦,那殷红艳丽宛若夹竹桃花朵般灿烂的处女血哟。
王鸣凤永远也不能忘记牛背湾搬运新村,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位扎着一条乌稍蛇样独辫叫做王花的小姑娘。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王花还是一个五岁多一点的小妹儿。就是那个每天在牛背湾搬运新村街面上青麻石地面疯闹,脸上鼻流口水,周身糊得像一匹脏兮兮花猫儿的妹子。不过,王花也只是牛背湾搬运新村无数花猫儿中的一只罢了,如此而已。
王花出生在山城嘉陵江畔著名的陋街牛背湾搬运村。她出生的时候,她的老爸还是一个牛犏儿,外号王铛铛。王铛铛有两个女儿,王花是家中的幺女。牛犏儿,就是骟牛匠。叫他王铛铛,是因为他常年总左手捏铁夹,右手拿铁件。每天,在城市大街小巷走时,就铛铛铛的敲着,借以招徕自己的顾客。这是这个城市很古老很原始的职业了,在城里,现在当然已经绝迹,而王铛铛,则可能是这个城市里最后一位牛犏儿了。当然,王铛铛过后也因为没有骟牛业务而转行当搬运工,这是后话。而王花的母亲周兰呢,则是位码头下力霸蛮的搬运工人。
牛背湾搬运村在城市的东北面,长江和嘉陵江的交汇处。这是一溜抹斜抹斜的山坡。江岸边,有一条青麻石板铺就的小路,像一条盘旋着的蛇一般从上半城延伸下来湿漉漉的伸入江中。从江岸朝上,只能看见这条狰狞褐色黄桶一般的蛇腰,东甩西摇了好几十级石梯,蛇腰却也只到了半山腰。那里有两株高大苍虬枝繁叶茂的老黄桷树,在漫山疯长的葳蕤的夹竹桃衬托下,显得十分苍老。
很突兀的老黄桷树。
这是两株兄弟树。枝干虬劲,根须龙蛇锐爪一般纵横交错狠狠抓着狰狞坚硬的岩石,而枝叶却如巨伞一般覆盖着一方土地。
而那蛇路,到了这里就猛一掉头,往西一拐陡然不见,仿佛钻进了那老黄桷树爷爷阔大而广博的胸怀中了。其实这条青麻石道只是在江边才是小路,而自岸边开始,便渐宽渐阔,到了半山腰时,已有十好几公尺宽,完全骑得骡子跑得马了。而半山腰之后,则更是一条坦平大道,一直通到这个城市的主公路,也就是这个城市的上半城。那么在城市的上半城看这蛇路的头,就像一只庞大的蟒蛇一般张开了褐色大口,吞咽和吐纳着进去出来的活动着的人们。
青麻石道的两旁是一间间用竹篾巴箦围就,用楠竹作柱的捆绑吊脚楼。从城里往下看,是一块块黑乎乎油亮亮的物件——那是吊脚楼的牛毛毡屋顶。而自江岸往上看,却见一排排灰蒙蒙的吊脚楼自江岸往天的方向逶逶迤迤排开去,与乌蒙蒙的天连成了一片,显得十分险峻、磅礴与大气,因此,历来是文人骚客吟诵和泼墨的对象。自小在这里生活的王花,则对这里的一切深恶痛绝。王花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她同牛背湾所有的男孩和女孩们一样,注定要接受贫苦命运的搓磨。
牛背湾与这个城市所有的地方相同,生长着许多黄桷树与夹竹桃。现在,黄桷树是这个城市的市树,而夹竹桃,却几乎绝迹。
夹竹桃真是一种奇异的植物。它与贫穷,落后的牛背湾相依相偎,好像出身低贱的浪俗女人,成为了粗砺的码头汉子忠实的追随者。那时,这里一年四季被夹竹桃染绿。春夏之交时分,夹竹桃愤怒的开放,漫山遍坡都张扬着红红白白的夹竹桃花,那绿中透红,绿中夹白,绿中露粉的花啊,真的把牛背湾装点成了艳丽的公园。被夹竹桃覆盖的牛背湾,充满了勃勃生机,葳蕤而生动。这是一种艳俗、张扬而坚韧的植物。它的叶片狭长,绿得诱人。牛背湾是坡地,周围是峭壁悬崖,土地也是红色的石谷子地,其它植物很难生长。那么,这里唯有的茵绿,就是夹竹桃与黄桷树,它们,给牛背湾带来了勃勃生机。
牛背湾当然也生长真正艳丽而高贵的鲜花。那些美丽的鲜花,生长在一幢青砖碧瓦、高大轩昂四层楼房的露台上。那房好高啊,比老黄桷树还高,犹如一个巨人,俯瞰着牛背湾搬运新村。那是云丰搬运公司癞子书记家。这里春有月季夏有兰,秋有菊花冬有梅,开放得红红绿绿,热闹而张扬,馨香而馥郁。
这幢高大轩昂的楼房,平素铁门紧闭。看管这幢大门的,是搬运公司民兵连长段牦牛。这是一个魁梧高大的码头汉子,癞子书记的把兄弟。这人手里有枪杆子,他每天上班在公司守卫传达室,晚上休息就住这里。他几乎成为癞子书记的专门保卫,白天晚上都围绕着癞子书记转悠。段牦牛周身短打,衣襟开处,露出黑糊糊的胸毛。一般人,看见这个威猛的汉子就虚火,谁还敢去敲那铁门?再者,癞子书记家还有一位小东西,圆圆脸儿,一身周正的中山服,一双晶亮的黑眼睛在铁门内一闪一闪,遇见小小女孩儿“刺啦”一下子——只见一团雪亮之间,一只小雀子挺拔,从铁门内朝外滋着一条银亮的水线儿!这是癞子书记那位小名叫“程程”,大号章程的侄子。这小东西自称“双枪将”,嘴里“呀呀”叫着,一手握弹弓一手握胯间小雀子得意洋洋的笑,而自门前经过的小妹崽却吓得惊诧诧叫唤……据说,这小崽子的老爸还是区长,谁知道呢?
那天,小王花自炮楼前走过,陡然听到“嘚嘚嘚”奇怪声响,回头一看不禁花容失色——只见癞子书记那号称花花太岁的侄子章程光着胯挺着小雀子正哗哗朝她滋尿呢!“花姑娘的,你的大大的死啦死啦的有——”章程嘿嘿地笑着,王花发一声喊灵巧回身,一把将铁门内那小雀子拽住!“哎哟哎哟……”章程先还想还击,可吃痛不过,就杀猪一般尖叫起来!“干什么干什么!”炮楼内跑出民兵连长段牦牛,一脚将王花踹倒,章程方才脱离窘境……他打开铁门走出去,死死盯住王花,而王花也瞪着清冽的水晶一般的眸子,盯死了章程……
当然也有贵客上门。那是些身材婷婷娜娜,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那是受到癞子书记特招进入的女人。癞子书记邀集她们,是要与她们开会。癞子书记喜欢开会,尤其是与女性开会。那些女性是搬运公司的职工或者家属,她们当然需要被书记召见开会,因为通过开会,许多棘手问题,比如换工种啊,比如吃救济啊,比如子女工作啊,就可以在开会中迎刃而解。那些女人趾高气昂进去,又红头花色出来。这里出没的,显然就是这些鲜艳富贵的花朵,而平常的码头婆婆客,却没有资格进入。
癞子书记是牛背湾一个人物。癞子书记一跺脚,牛背湾就得抖颤三下。经常,可以看见一些衣着光鲜,人五人六的人物,从癞子书记那撞炮楼样的楼房里出入。癞子书记是树,一棵威猛,高大的黄桷树。
而王花,则只能是一株烂贱而艳俗的夹竹桃了。
这是一个小人精。夏天的夜晚,繁星满天,牛背湾的说书人苟天才在老黄桷树下讲古。苟天才坐在小石桌子后面,摇着大蒲扇,气沉丹田,眼冒精光,嘴里舌头如蛇信子乱窜,白沫子直冒,玄虚龙门阵惊骇了一湾的人。一会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一会窦尔登遭遇秦叔宝,一会李亚仙相会郑元和。王花不喜欢听这些。王花喜欢听巴蔓子将军。巴蔓子是个城市英雄。当时,这个城市被敌国围攻,将军找楚王借兵,允诺事成送城池十五座。敌退兵后,将军站在这城市的通远门,望着楚国使者,铮铮然道,城池属百姓,愿以我头颅热血答谢楚王!言毕,拔出佩剑自刎。城头处,一腔鲜红冲天而起,楚使者骇得诺诺而退,无头巴将军塑像至今还屹立在通远门城墙上……王花听着巴蔓子将军的故事,就感觉自己成为了古代人物,戎马倥偬,驰骋在这个城市远古的疆场。
从此,王花心里有了小秘密。那天,她与自己的小姐姐斗嘴,小姐姐说自己最喜欢做小姐,有许多丫鬟伺候,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而王花却陡发异想,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做巴蔓子将军的女人。
“哈,你不要脸,做巴蔓子将军的女人,就要被将军弄!”小姐姐刮着脸蛋羞她。
“被将军弄怎么了?我就要拿自己给巴将军弄怎么了?!——告诉你,我就喜欢顶天立地的男人!”王花倔强的昂着头,好像一个小鸡公。她的眼瞳幽幽发亮,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这小女孩野道。她与这里其他的小女孩小男孩确实不一样,从小表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概。她犟,犟起来比牛还难对付。一天,她的老爸和老妈带了小姐姐去走亲戚,叫三岁半的她一个人在家。等她老爸同老妈回来,却见她躺倒在地,一口一口的啃堂屋到卧室的门枋,啃得眼里往外冒着泪水,嘴里满是鲜血,而地下则是被她狼一样的牙齿撕啮得一丝一丝的门枋渣滓。她手抓门枋,恨恨的咬着,显得痛快惬意。她妈一见,急忙上去要把她拉开,她却又咬又踢,像一匹小母狼样。问呢,她说是那门枋不知趣,居然把她的脚丫子撞伤了。说着,还把脚栳得高高,露出被撞青的大脚丫。她的老爸同老妈大吃一惊,为这烈性女感到不可理喻。他们想,木枋无非是无知无觉的木头,这小鬼女居然就这样恨它,那么爸妈惹着她的事情还多,她会如何对待?晚上,老爸老妈又说着了两个丫头,老爸说:“大眼睛,不认亲,今后这小鬼蛋蛋不得了!”母亲却骄傲的道:“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老头子,一窝鸡总归有一个要叫的,你相不相信,我们王家两个女子的大出息,会应在了她的身上?”
牛背湾搬运新村的住户,大都是在码头上下力砸笨流大汗挣苦力钱的搬运工人,他们住在在那一间间黑黢黢灰蒙蒙偏偏倒倒沿江而建的吊脚楼。白天,妈老子要上班,学生们要上学,是没有什么人的。只有到了夜晚,才热闹起来,显露出它的勃勃生机来。
在牛背湾搬运新村,有一道独特的风景。
夜晚,家家户户吃过夜饭之后,就是大人吵架打架,理论长短的日子,同时,也是小崽儿们在湾前的那一片空坝上跳天舞地,逮猫捉强盗的最快乐的日子。牛背湾搬运新村的夜晚是欢乐、生动的,也是喧嚣与夸张的。在牛背湾搬运新村,最喜剧的是罗癫子。这是一位半疯半傻的老头儿。据说,他曾经是上面的文化人,多年前,因为嘴巴讨嫌被发配到码头。在他那干瘪的肚子里,存放着数也数不清楚的玄虚龙门阵。这罗癫子住在牛背湾傍江的偏偏倒倒的茅屋,却周年不落屋,喜欢在老黄桷树下悃觉,更喜欢独自坐在湿漉漉的嘉陵江边沙滩上,望着奔腾的江水发怔忪。每到傍晚时分,他便出现在村口那两株古老的黄桷树下。他永远穿一身周正的中山装,衣服的左面挂满了红的黄的像章,一走就叮当作响。他坐在老黄桷树下的磨盘上,眼睛半睁半眯,望着高远的天际,望着高大轩昂的癞子书记家。他左手捏破口盅右手拿猪骨头,一边展劲咚咚的敲着一边沙涩着声气唱:“得儿咙咚锵,得儿咙咚锵;书记恩泽齐青天,带领我们去作战。抢,抢斋饭,抢到了,就该吃,抢不了,该背时呀该背时……”罗癫子边怪糟糟的唱,眼眶里面就滚落出浑浊的泪水。唱了一阵,站起来,一双细细的拉丝眼就贼一般四下里看。每当他看见母鸡时,就呜哇怪叫一声:”你这癞子鸡啊癞子鸡,老子要逮住你,割你的脖子吃你的肉!……”义无返顾的追赶着,追来追去,把鸡母撵得满地乱飞。牛背湾的小崽儿些不服气了,他们嗬呀嗬的叫着,用石头把罗癫子砸得作鬼叫,抱头逃窜。
当然,还有人也不服气。那是癞子书记的保镖、民兵连长段牦牛。经常可以看到这种情形,罗癫子刚在磨盘上坐下,才敲打几下破口盅,段牦牛就凶神恶煞走过来。段牦牛一脚把罗癫子踢翻,说道:”狗日的癫子,不准在这里乱唱!”说罢,举起醋钵一般的拳头,要打罗癫子。罗癫子怪叫一声,跑了。听讲,这罗癫子与癞子书记怨叶子结得大,这位码头上仅有的知识份子,书读到了高中,当时是码头的会计,却被癞子书记给打整当了码头工。至于他为何疯癫,却无人知晓。
罗癫子与王花有缘,罗癫子一见王花就眯着眼笑。罗癫子一笑,就有人对着王花不怀好意的笑,说:“王花王花,你野爸爸来了,快叫呀。”王花却并不开腔,走两步,从地面拣一块石头,狠狠朝罗癫子,也朝说话那人砸去。
罗癫子逃走之后,那两株硕大苍虬的老黄桷树旁那间竹篾笆门就打开了。却又作怪,那门总是先吱呀响了几声,像一位小姑娘的尖叫声一样,很诧异的样子。随着门响,一位着一身黑色短打,腰系一条红腰带的年轻崽儿就潇潇洒洒的走了出来。这年轻崽儿叫牛宏,年约十六七,是一个孤儿。他的爹妈都是在码头下力砸笨的搬运工,却在他十来岁时双双过世。牛宏吃百家饭长大,书读到初中没有再读,就在搬运站当上了一名搬运工人。这是一位俊朗潇洒的少年,身条子杨树般挺拔,唇红齿白,黑溜溜的大眼睛。对周围邻居,却从不打招呼,也没有什么好朋友。这崽儿有一手绝招,就是耍皮条,而且耍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牛宏飘逸般出屋,闪到老黄桷树下,巍巍然站在树下那一块四四方方的青麻石上。他吐泡唾沫,在两只手上搓了搓,眯着眼看着硕大的巨伞般的树冠,看了好一会。陡然,啸叫一声,弓着身子,抱着树干,嗖嗖嗖如猫如鼠三两下爬上树,在树干上理抹了一下,接着,他人就悬在了半空中。这时,方才看见,他的两只手上各攥着一条皮带,这皮带头是栓在树上的。他张开双臂,如猴子般蜷曲,人就弹丸一般射向天空。这时候,在街面上耍的小崽儿小妹子呵嗬连天的欢呼着,把手都拍麻了。只听呜的一串响声,又见那弹丸兀地自空中栽了下来!小崽儿小妹崽唬得哭天哭地的大叫着,都闭上了双眼——且慢,还没等小崽儿小妹崽的声气结束,那弹丸,不,就是这位叫做牛宏的年轻崽儿却停在了空中,一只手中仍然紧捏一条牛皮带。这牛宏在树上一会儿做一个猴子蹬山动作,一会儿是后羿射日,紧接着是仙人摘桃,马上又来个金刚打杵,甚至于还会耍哪吒闹海,童子拜观音,直把人看得眼花潦乱,拍手称绝。
在那一伙看闹热的小崽儿小妹崽中,王花看得最仔细。王花看牛宏耍着扯皮条的玩艺儿,心里早就痒痒的了。等牛宏站在树下,两手拽着皮条,抖一抖,皮条发出了啪啪的清脆声响。然后,他拽着皮条,身子一缩,人就又往树上射去。人们都看得如醉如痴,只是这王花却颇不服气。这小小人儿心想,无非是就靠了那两条皮带嘛,把那两条皮带给我,我也能!
这个机会终于来到了。那天,牛宏上树时,左手叫树枝挂伤了,流了很多血。他捏紧伤口,面色苍白,嘴里嘘着气,蹲在那株老黄桷树下。这时,脸上糊着鼻涕口水,像一匹花猫儿的小妹崽王花栽一栽走过来。这小人人虽小,却伶牙利齿的。她说:“牛宏哥哥,你受了伤,受伤好痛好痛呀。来来,我给你伤口上抹药药。”边说,这小人人就把手中的紫药水瓶盖拧开,用药棉蘸了药水,要给牛宏擦伤口。
牛宏的眼眶一下子潮润了。作为一位孤儿,他真的好久没有听到一声关怀他的话了。今天,自己受伤了,这小人人居然像大人一样为他找来了药,还要给他擦?!牛宏站起来,一下子把王花搂在了怀中。
“不,我不嘛。”王花在牛宏怀中挣扎着,终于挣了出来。来,牛宏哥哥,把你的手伸出来。在这个小小的人儿面前,长得牛高马大的码头汉子牛宏却不知怎么乖乖的伸出手来,看她仔仔细细的给他的伤口抹了药,又用一条布条缠住了。
“好了?”她紧锁着的眉头松弛开了。
“好了。”他傻乎乎的咧开嘴,笑了。
“不痛了?”她问。
“不痛了。”真的好奇怪!“王花,你给哥哥医好了伤,哥哥得好好的谢谢你。说,你需要什么?是甜甜的糖关刀,还是酸辣酸辣的凉粉?”
“不不,我……”这小人人望着还在夜风中飘荡着的皮条,眼里像有火花在闪烁。她奶声奶气的说:“牛宏哥哥,我,我要扯皮条,我真的好想好想扯皮条哟!你说,巴蔓子将军会不会扯皮条?”
牛宏憨憨的笑了。“傻瓜,皮条是男孩子耍的,哪有女孩子扯皮条呢。”
“不不,我要耍,我就要扯皮条嘛,哥哥你不晓得,我要给巴蔓子将军做女人,不会扯皮条怎么行?!”
“好好,你耍你耍。来哥哥帮你。”
那一天晚上,王花经过好久的努力,终于在牛宏帮助下,把身子悬上了半空中。这时候,她笑得咯呀咯的像一个笑婆子,要不是牛宏在旁边护着她,她就该随着惯性砸到地面,变做一个哭婆子。
幸好。
王花住在老黄桷树的对面,那一间门楣低矮、篾笆箦做墙的屋子里。王花的爹妈一连养了五个小孩,在王花的上面,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只是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都不长命,早早就夭折了。那么,家里剩下的孩子就只有王花同她小姐姐了。
王花八岁那年,她的父母不晓得撞了啥子邪,男人每天每日不上班,一天就想朝外面走,一天连鬼花花也见不到一个。女人呢,总以为男的花心在外面又找了女人,要抛妻别女。这样,这一个家庭就开始进入了它走火入魔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这个家庭每天都要传出猪叫狗吠狼嚎狮子吼样的嘈杂声气,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有时早上晚上都有。那时,王花的爹妈先是吵,吵得天翻地复慨而慷,吵得一佛入世,七佛升天还不罢休。后是打,打得屁滚尿流落花流水春去也。
一天,当王花爹一瘸一跛像一位打了败仗的伤兵一般走出屋后,王花妈就左手牵着一个孩子右手牵着一个孩子到搬运站找站上的癞子书记告状了。王花妈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章书记啊,都几十年哪,这个龟儿子的就把我们娘儿母子像几块烂布一样甩了呀。书记书记我的好书记,你老人家可得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呀!”王花站在妈妈身旁,她对这个码头上名头响亮的码头王并不害怕,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从上到下地看。
癞子书记四十出头,曾是码头上有名的铁脚板搬运工,憨高一筒汉子,却长了一颗癞痢头。据说,解放初期,为了支援抗美援朝战争,他每天打着赤脚上班,把自己买鞋子的钱捐献给了前方的志愿军。搬运公司荣誉室里还保存着一幅照片,地点在嘉陵江边,背景是云丰运输公司码头,风华正茂的癞子书记光着脊梁,打着赤脚,扛着一条肥猪般条石正上跳板。那是一个记者拍摄的,曾经荣耀的登载在本市著名的党报上。为此,癞子书记出席过全国群英会,当过全国劳动模范。癞子书记姓章,据说,与本区某位领导是兄弟,因此,也算是根基深厚的干部了。癞子书记长期做群众工作,自然晓得分寸与长短。癞子书记喜欢做群众工作,尤其喜欢做女职工的群众工作。他总喜欢和单个女职工开会。喜欢在女职工家里开,喜欢在自己家开,也喜欢在办公室开。经过与他开会以后,那些女工就红头花色,精神焕发,俨然度过一个新婚蜜月。码头上汉子都说,老婆不乖不用愁,书记开会解烦忧。码头上的罗癫子顺口溜更绝。
月儿弯弯照楼台
书记三同谈心来
一同与我口对口
二同与我心贴心
三同与我肉黏肉
哎呀呀
书记开会奴家可咋下台
……………………
癞子书记走上前,眼放精光捉着王花妈绵软的手,轻轻拍了拍,说:“狗日你屋老王这个人我晓得的,就是人心眼有点死。当了一个小组长,为了几角钱的事同本组的工人吵了架,脑子就有点问题,一天到晚默着这件事情。兄弟媳妇你放心,医生说他这种病只要按时吃药,再把注意力转移一下,就自然会好的。”
王花妈说:“章书记也你是男书记,自然要帮着男人说话了。告诉你,狗日老王这个烂人不但在外头有烂玩家,还有好多个!你看嘛,往回他一到床上就要上我身,不给还不行,脾性大得很;现在一上床就悃觉,好像几辈子没有悃够!”
王花妈脸蛋绯红娇羞的说:“还夫妻呢,我好久都有尝试到夫妻的味道!”
癞子书记望着丰腴的王花妈,出了一会神。他说:“是啊,兄弟媳妇不过就是三十出头,也是正当年啊。”他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亮闪闪,赛过灯泡,直盯着王花妈鼓囔囔的胸口看。陡然,他倒嘘了一口气。他看见一双溜圆而冷冽的眼睛,刀子一般剜着他。那是王花,她正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不知道为何,他竟然额头涌出一股冷汗,就嘿嘿笑了,搭讪着道:“这个小丫头,眼水怎么这样阴毒?”
王花嘴巴不经意的瘪了一下,仍然不错眼珠的望着癞子书记。
癞子书记说:“王花妈,不,周兰同志。”
王花妈听见书记叫自己的大名,不由一震。她说:“书记啊好书记,您老人家可得为百姓做主啊。”
癞子书记用眼睛抚摸着王花妈,说:“遇见这样的事情,你也不要犯难。本书记最泼烦的,就是男人欺负自己的女人!女人是什么,女人是水!女人是花!女人是神!在我的地盘男人就是不能欺负女人!”
王花妈说:“哎呀我的好书记也,只有你老人家才真正了解女人!要能够做你老人家的女人,真正是烧了八辈子高香!”
癞子书记说:“哈哈,王花妈,不,周兰同志,你们的家庭问题,不是小事,而是大事情!为了解决这个大事情,本书记决定和你召开会议,你就等着我的通知吧。”
王花妈说:“好好,谢谢书记你老人家。不过,我总归也有办法。好,你等着,看我揪了铛铛这个烂人与他的烂玩家现行。”王花妈扯着王花朝外走,边走边高一声低一声的骂。
王花妈回到家,就伤伤心心的痛哭起来。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边哭边数落着,那幽怨的声气如冬腊月的雾瘴一般,把这一间低矮的吊脚楼挤得满满荡荡。王花的小姐姐是位爱动感情的女孩子,看见妈妈哭,也不甘落后沙声涩气的哭了起来。王花看着悲痛欲绝的妈妈,又看着哭得认认真真的小姐姐,突然之间觉得好笑,就嘻嘻嘻的坏笑着,笑得蜷下了腰。王花妈停住了哭声,走过去,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她的脸上,打得王花捂着脸,在原地旋了一周。妈妈硬声硬气的说:“死女子,你老子去耍烂玩家,你倒来笑话老娘!不是看你两个打短命的还小,没得老汉遭孽,老娘早同你屋老汉那狗日的扯散球了!”王花妈边说,边又哭了起来,她的骂声哭声从她沙涩的喉咙里汩汩涌出来,嘴角边就拥挤了许多绚烂的口沫子。王花看着看着,就又笑起来。王花说:“妈耶,你怎么哭起来像一只大大的螃蟹在吐泡泡一样,难看死了嘛-——”
王花妈坐在泥地下,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只见在屋中央那匹亮瓦投进来的暗淡光线下,这小死女子一张脸笑得夹竹桃花般绚烂。看见妈妈恼怒的样子,却也并不躲避,有些厚颜无耻的味道。王花妈看着看着,一张脸就抽搐起来。“呃——”王花妈妈死命的拍着胸口,哀哀的哭诉起来。“我的妈耶,我好命苦哟,狗日的男人去偷烂玩家,两个小打短命的又不懂事,叫我啷个活下去哟……我不活人了哟……”
王花突然之间发作起来。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如朝霞一般灿烂。她把脚往地面一跺,地面就腾起一股灰尘。王花奶声奶气的说:“——快站起来,不准再哭了!硬是嫌丢人还不够么?外面看热闹的都给我滚,不然我拿开水来泼了!”
只听见屋门那年久失修的篾笆墙缝间传来一阵忽喇喇的声响,且渐响渐远。
王花说:“你们哭够了没有,我可饿了哩。”
王花妈望了王花一眼,揩着哭得通红的眼睛,不言不语的做饭去了。吃饭时,王花爹还没有回来,三娘母站在那张家里唯一的收折小桌边,喝稀饭,吃泡酸菜。妈妈喝了一小碗稀饭就扔下碗不吃了,小姐姐是一个善于察颜观色的小女孩,吃了一碗也放下了碗。王花却不管这些,喝了一碗喝两碗,嘴里啪嗒啪嗒好像吃得很香。王花妈看着看着,眼泪又断线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王花啪的一下把碗筷扔在桌上。王花说:“烦死了,不就是老爸找另外的女人,也值得难过?”接着,王花发表了惊世骇俗的言论:“新生活各顾各,也好啊!哼,我要是哪一天做了巴将军的女人,随便他出去找几个女人!”
“这个鬼打短命的,你——”母亲就要发作。王花却嫣然一笑:“要不,就逮住老爸同那个坏女人,修理修理他们?”
王花妈说:“逮住他们,怎样逮?”
王花挺着小胸脯,站在妈妈面前。王花说:“我逮。”
王花妈说:“你——?”
王花平静的说:“是的。”
王花妈说:“你怎样去逮呢?”
王花说:“怎样逮你不管,反正我有办法。”
王花妈一下子把王花搂进了怀里。“王花,我的乖乖女耶……”
王花从母亲怀里挣出来,嘟哝了一句什么,挺着小胸脯打开门走了出去。王花走到门口时,听见妈妈严厉而低沉的吼着小姐姐:“哭,简直是个霉伤心,你看你妹妹,多有主见!再哭,我把你的嘴巴扯到后颈窝去吊起!”听到这里,王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面,给青麻石街面铺上了一种色彩,淡淡的,如水一般。在那两株老黄桷树下,扯皮条的牛宏正做最后的扫尾。他站在树下,周身汗溻溻的,那一条大红色腰带变做了一条乌糟糟的怪蛇,紧紧的缠在了他的腰杆上。他扯住树上悬下的皮条,双手一扣,只听皮条在他手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人就如一个大大的十字一般往树上盘旋着慢慢射去,而那皮条则缠在他的粗壮的臂上,一圈,又一圈。在快靠近大树时,他立下了。这时,他好像那耶稣,不过不是钉在十字架上,而是高悬在空中。
“牛宏哥哥,牛宏哥哥,你不要动,我要好好看你。”王花急切的喊道。
牛宏应了一声,却如箭矢般射下来,站在王花面前。“王花,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王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喏,给你。”王花嘴巴啧啧说:“牛宏哥哥,我看呢,你好像就是巴蔓子将军变的一样,好英雄的样子呢。”
牛宏憨憨的笑了。牛宏说:“你这小妹妹,我哪里能够做到将军?将军啊,是天上的星辰,而我,不过就是江边的鹅卵石。”他也不推辞,接过鸡蛋,剥开投进嘴,几口就咽下去了。
王花说:“牛宏哥哥,你不对啊,人哪里能够自己扫自己志气?”
王花又说:“牛宏哥哥,你吃了我的东西,可得给我办事啊。”
牛宏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你……”
王花说:“明天星期天,你早早的起来,跟我一起走,啊。”说罢,这小大人拍了牛宏一下,背着手走回家去了。牛宏望着这小大人的背影,愣怔了好半天。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牛宏就被一阵猛烈的打门声惊醒了。打开门见王花站在门外,她鬼鬼祟祟的说:“别说话,跟着我走。”王花拉着牛宏,悄悄的沿着那条青麻石板小道往上走。陡然,听得癞子书记家那铁门“哐啷哐啷”响,只见王花姐在门外,而癞子书记那叫“程程”的崽子在门内,隔着铁门较劲儿呢。王花气急,走上前狠狠踹小姐姐屁股一脚,恶狠狠地说:“霉伤心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家去!”小姐姐啊地一叫,一使劲就挣脱那叫程程的崽子。她回头一见是王花,话也不敢回就乖乖地回走了。偏是那小名叫程程,真名叫章程的崽子不服气,拧着脖子冷冷地打量着王花。突然,他拍着双手跳着双脚唱起来:“呱嗒嗒,呱嗒嗒,偷人哪,偷人哪!小小年纪脸不要——”陡然他噤了声,只见牛宏一双剑眉双凛冽的寒光,而王花呢,手里早有了一块硕大的砖头——
王花娇嗔地道:“牛宏哥哥搞快点,盯紧前边穿灰衣服那人,莫要叫他溜掉了!”
牛宏心里莫名奇妙像在敲鼓一般咚咚的跳着,一种怪怪神秘感攫住了他,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把王花那温软湿润的小手团在他的大手中,同王花一起紧紧跟在那灰衣人的后边。他问:“这灰衣人偷了你家的东西么?”
王花嘴里奇怪的嘘了一声。“别说话,盯紧点。”
石梯坎走完了,到了上半城。人渐渐多起来,汽车轰鸣着,鸣着喇叭,从街面上招摇而过。灰衣服站在路口,鬼头鬼脑的左右盯了盯,然后就飞快地朝马路对面走去。牛宏随着王花跟了过去。这时候,牛宏扯了一下王花。“撞了你的鬼哟,那人不是你屋老爸?”
王花说:“别说话,赶快跟上。”
牛宏兴味索然,他把王花的手放了,站下来。“我不去了,无聊得很,要跟踪你自己跟踪好了。”说罢,转身要走。牛宏的手却叫王花死死的拉住了。王花说“牛宏哥哥,我第一次叫你做事,你就扫我的面子,你要这样,我再不同你好了。”王花眼巴巴的望着他,嘟着小嘴唇,泪花闪烁着,一张小脸露出了十分委屈的表情。
牛宏望着这张清纯稚气的小脸,叹了一口气。
这天,王花爹走了好多地方,先是逛了C市最大的三八百货商场,在底楼的梯坎上坐了好久,先愣怔着掐指计算着什么,后来,就望着人嘻嘻的笑,还好好生生的睡了一觉。他的睡相十分不雅,吼着扑鼾,嘴上吊着老长老长的涎水,就被商场的一位年轻售货员叫起来,赶了出去。他还到了长亭茶馆,在茶馆外面的石凳上坐下来,仰着脸倾听树上挂着的鸟笼里的画眉抑或是黄鹂鸟的鸣叫,听得如痴如醉。接着,他走到石凳旁边的夹竹桃树丛旁,掏出家伙,旁若无人的唏唏哗哗的屙了一泡长尿。他的午饭是在嘉陵江边用的,很简单,两个烧饼,就了几捧江水。吃过喝过了,他仰支八叉的躺在江边的一块狰狞险峻的巨石上,呼呼的睡过去了。
牛宏觉得,自己同王花跟在王花爹身后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既要把他跟住,看见他做出一些非常规的动作又不能发笑。在王花爹洒尿的那时间,牛宏终于笑出声来。王花本是捂着眼睛的,一下子把手拿下来,恨恨的捶打着他的后背,边打边骂:“臭男人,没有一个好家什!你坏,教你坏……”牛宏连连告饶,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好不容易才把恼怒的王花劝止住了。中饭倒是牛宏请的客,是在王花爹倾听小鸟歌唱时吃的,很简单,一人一碗油汪汪的肥肠面,牛宏还要了一瓶啤酒。其实,就是这样子的饭食,在王花也是十分奢侈了,因为在她家,菜里的油水少,何况是吃喷香喷香的肥肠面呢。王花捧着那一大碗肥肠面,望着牛宏,看了好半天,把牛宏都看得不好意思了。牛宏说:“怎么了王花,这面条的味道不好?”王花皱着眉头说:“好好,只是太多了,我哪里吃得完呀。”就把碗挪过去,挑了几夹给牛宏。牛宏嘿嘿笑:“这小妹儿哟!”王花边吃面边说:“牛宏大哥,你晓得不,长大了我会找好多好多钱,嘻嘻。”牛宏说:“找那么多钱干什么,钱只要够用就行了。”王花任性的说:“不,我就要找很多钱,找了钱之后,我还要给你买一条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皮带哩。”牛宏说:“皮带,什么皮带?”王花说:“就是你扎在腰杆上的嘛,你扎了它,好威风好威风哟!”就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在地面走了几步,牛宏就嘿嘿的笑了。
王花是在她爹睡在那块险峻狰狞的大石头上时,对牛宏说出自己跟踪她爹的真实目的的。王花十分遗憾的说:“要是我爸真正是出来找女人就好了……”
牛宏惊异地望着她。
“那样他就很了不起了,我喜欢了不起……”王花的眼瞳亮晶晶可是很快就黯淡下去。
“没想到,我爸硬是一个神浊浊的神经病!”王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牛宏感到十分吃惊,他安慰她道:“你爸又会吃又会屙,还找得到路,根本就是一个正常人。放心,他的病肯定治疗得好的。”
王花抬起头。这时,红日西沉,暮云四合,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了下来。远远地,牛背湾搬运新村那片夹竹桃如火焰一般燃烧着。王花爹从大石头上爬起身来,很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还啊啊啊的大叫了几声。王花紧紧的拉着牛宏的手,跟随在她爹后面一起回到牛背湾搬运新村。走到那两株老黄桷树旁时,王花一下子把牛宏拉到了树后。牛宏蹲在地下,王花把小脸贴到他面前,吱的亲了他一下。“牛宏哥哥,你好乖哟,真的。”牛宏脑袋哄的一声做精做怪的响了,他站起来,说道:“王花,你硬是人小鬼大哩。”
王花仰望着牛宏说:“牛宏哥哥,我跟你一起住,我不回家,好不好?”
牛宏一下子脑壳都大了,吃惊得半晌回合不过来。牛宏说:“王花,你你你……”
王花说:“真的牛宏哥哥,我不想回家,我恨那个家!”
牛宏抚摸着王花的脑壳,他清晰的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体香,他不能自制的颤抖了一下。“王花呀王花,你才是一个多么多么小的小妹子哟!”
王花一下子捉住了牛宏的腰带。王花说:“牛宏哥哥,你捆起这条腰带好威风哟!真的,在我们这堂,没有哪一个男人有你这么威风,这么潇洒。要是找不到巴蔓子将军,我以后就做你的女人,好不好?你能把腰带取下来,让我捆一下么?”
牛宏很诧异的盯着黑暗之中王花的小小身影,牛宏觉得自己的脸庞有些发烫。他想,这个王花,小小的年纪,倒要提出一些叫大人十分难堪的事情哩。他定了定神,把捆在腰间的那一条红色的布腰带取下来,递给王花。王花,你得快一点,不然我的裤子会掉下来的。
王花把牛宏那条腰带捆在腰间,看着牛宏提着裤子的样子,笑得咯呀咯的。
牛宏又羞又恼,忙走过去,把她拖到暗处,不顾她的反对,把腰带取下,重新系在自己腰上。牛宏害怕这小捣蛋又会想出怪头怪脑叫人难以下台的问题出来,就对王花说,好王花,乖王花,你该回家了,你真的该回家了。然后,他扭头就推开自己家的门走了进去。进门之后,他站在门缝边向外看,只见那小捣蛋狠狠的在踢那两株老黄桷树,左边一脚,右边一脚,还边踢边骂,你个狗日的不知好歹的东西哟!牛宏忍住笑,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没有再走出去。
这天晚上,牛宏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在梦中,王花长成了一位楚楚动人的大姑娘,成为了自己的新娘;而这梦分明就是幸福的新婚之夜。王花站在新婚的大床前,一件一件的在他面前脱衣裳,当他看见王花那白皙溜滑光可鉴人的美妙胴体时,大叫一声,浑身是汗的醒了过来。
第二天,等老爸走出屋后,王花诡谲的对母亲说:“妈妈,你知道老爸到哪儿去找烂女人?”
王花妈十分兴奋,笑着说:“乖女儿硬是妈妈的宝贝,那是在哪儿呢?”
王花说:“你跟我走嘛。”王花领着妈妈,到了上半城,走了好几条街,左拐右拐的,走得妈妈汗爬水淌,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十分轩昂的高大建筑物前,王花指着大门鬼鬼祟祟的对妈妈说:“就是这里。”她妈妈拽着她气哼哼的要进去,却兀的止步不前了。“怎么,你老汉真的是到这里去了?”
原来,在这大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人民法院几个字。王花妈见王花一板正经的点头,一下子无力的蹲在了地下。她喃喃的道:“这个砍脑壳的哟,硬是要同我打脱离,丢下我们娘儿母子不管么?”
自那一天开始,王花妈妈开始对王花爹关心起来,再不同他骂架了,王花爹在这种环境下,精神病不治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