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年夏天,王花考上了本地一个大学。那是个一般大学。王花考得不是很好,只是一个专科,装卸机械专业。拿着录取通知书,王花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自言自语说道:“哈,装卸机械,难道我的命运总与臭码头连在一起?”
晚上,牛背湾那株苍虬的老黄桷树下,一家人坐在那张收折桌旁吃晚饭。
老爸一边喝酒,一边说道:“没钱,上什么大学,那钱能买多少米多少烧酒?再说了,中学就用了人家的钱,这总不是什么好事情。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差欠人家那么多钱,不赶紧找事情挣钱还人家,还要等到几时?”
老爸说:“码头人,就要刚硬,豪气!锤子鸡巴么,也有发性情雄赳赳时刻!往昔码头女子,为埋葬老爸,可以卖身。现在就不能依靠自身,把自己差欠的烂帐还了?”老爸说话,没有人称,也许,他已经不把王花看作自己的孩子,好像在同一个其他人说话。
王花把饭碗一搁,站了起来。她冷冷的说:“有人口口声声说别个是我野老公,我的野老公自然敷我的吃穿用项。我当然要上大学,至于我如何上大学,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老爸说:“哈,我知道自己能耐小,当然也管不了其他人!我只能管端我家饭碗的贱人异种!”
老妈说:“王花你这样大了,也应该可怜一下我们两个老骨头罢。”
王花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就嘿嘿笑了起来。
深夜,老妈起来解手,走到小屋,却摸着了悬在空中一个软绵绵的物件。开灯一看,唬得她三魂吓掉了两魂。原来,悬在小屋柱头上的正是刚上吊不久的王花!幸亏发现得早,让她捡了一条命。老爸一脸铁青,一言不发。老妈哭嚎着说:“妈,你是我嫩妈吔,你到底要怎样嘛,啥子事干不得,却要寻短!”王花咬着牙说:“你们救我干甚,我是异种。不能上大学,我活着还有啥子意思?”老妈说:“你上学,家里好作难。”王花说:“我的事,要球你们管。”老爸把脚一跺,说:“读,你个异种鬼女子卖B去读!”听到这话,王花笑了,笑得好深沉。她说:“哈,说得果然不错,我中学就是卖B读的,没有用过某人的一分钱,读大学更不能用某人的血汗钱了!我晓得,下力砸笨多累多苦呀,一天汗爬水淌挣那几个卵泡子钱,卖B却能松松活活就挣来了!”
王花一脸坏笑,说道:“我好失悔啊,我怎么瞎了眼,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要是我生长在一个贵人家,别说是大学,就是研究生,就是留洋,有什么难度呢?”
王花说:“某人多么无能,世界上那么多职业,为什么偏偏选择下力砸笨?要是参加红军,哈,那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王花调皮地唱了起来:
瘸子参加红军
红军不要瘸子
瘸子死缠烂磨
当上了炊事兵
驼背参加红军
红军不要驼背
驼背死缠烂磨
当上了饲养兵
王花唱得很动感情,那小鹿般美丽漂亮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她的老爸与老妈,都不错眼睛望着她,看得很忘情。
王花:“哎,我怎么这样傻呀,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卖B上大学呢?”她哼了一声,轻蔑地望着愣怔着的老爸老妈。透过灰暗的小屋,她好像看见了一条铺满鲜花绿地的大路展现在她面前。她旁若无人的走出去,推开了牛宏家的门。一会儿,她的老爸老妈听到了她的尖喳喳的声气:“牛宏,牛宏也,你个死鬼,我上大学的学费还没有着落,你得赶紧赶紧给我想办法!……”
这天晚上,困牛石边,嘉陵江水轻轻拍打着江岸。王花与牛宏手挽着手,从困牛石上揪扯起来一个人。那是罗癫子,他迷糊着,揉着眼睛,嘴巴吧唧作响,望着眼前这两个人。纵火犯罗癫子才从监狱回来,回来了,他也不去别处,就在这码头附近晃荡。也许,他也就只能呆在码头?
王花嘻嘻笑了。她和颜悦色走过去:“罗叔啊,我问你,你一定知道。你说了,我请你喝烧酒。你说,你,同周兰,到底有过什么事情?”
罗癫子说:“酒酒啊,我不知道啊。”
牛宏咬着牙,抡起醋钵儿般的拳头,威胁着说:“罗癫子,牛背湾码头,哪个不说你同周兰的事,你敢不说?”
罗癫子说:“嘻嘻,哈哈,我怕,我怕。”
王花把牛宏拉开。“同癫子犯不着动气。”她拽着牛宏朝回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说:“也许,罗癫子就是这样,一会聪明一会糊涂呢。”
这时,在他们身后,传来罗癫子沙声涩气的声气。
酒色与财气是锋利的刀
骄蛮和傲慢如疯长的草
金钱加美女却无所不能啊
这世道魔魔怔怔真的乱了个套
……
王花瞩望着自己将要就读的学校。
工业学院地处城市的郊区。从外面看,一个寒酸的门脸,无数学生从门口出出进进。这些学生中,有风华正茂的青年,有美貌如花的少女。王花在牛宏陪伴下,朝里面走。
收费处在学校大操场,有几个桌子,都拥挤着交学费的人。王花看见,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钱,也许,压根就没有缓交学费这一说法。
王花站在收费处张贴的收费标准前,看自己该交多少钱。
牛宏拍拍她:“走。”王花和牛宏走在铺满鲜花与绿草的校园里。喇叭里,正播送着李谷一那甜美得腻人的歌。
心爱的人啊携手前进
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充满阳光
看着这一切,听着这动人的歌声,王花真的想哭。王花说:“牛宏哥,我这人一向没有眼泪,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今天我特想伤伤心心哭一场,真的。”
牛宏:“傻瓜,就是卖血,也要把你的学费交了。”
医院在东水门,是一个私人医院,牛宏和王花要在这里卖血。牛宏积蓄不多,要应付大学昂贵的学费还有难度。经过激烈争论,牛宏准备卖1000CC,王花却准备卖1500CC。王花对牛宏说,女性的血多,所以,我抽1500CC没有问题。牛宏却不乐意。牛宏说,我一个男子汉,身上有好多血,为什么我不能抽1500?王花说,牛宏哥你千万不要和我争,我每一个月身上流那么多血,所以我流血已经习惯,而你,每月有血么?牛宏只好嘿嘿的笑。
走出医院大门,王花紧紧搂抱着牛宏,她说:“牛宏哥,为我读书,你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累哟。今生今世,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
牛宏说:“扯淡吧你?今天,是我最难过的日子,因为,我不能凑够你的学费。”
王花说:“还说,我真的哭了啊。”
……
大学生活从此开始了。
在大学里,王花亭亭玉立,如一朵娇艳的鲜花。但是,由于她卑贱的出身,使她的美丽光环立刻黯然失色。学院政治系有一位号称“白马王子”的男生,据说这位男生的老爸是本地的一位政府官员,学院里关于他的桃色新闻很多,王花对此却无动于衷。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在悠扬动人的音乐声中,“白马王子”着白色衬衫,扎一条素色带暗花的领带,显得优雅而潇洒。他一会儿邀请这位女生跳三步,一会儿又邀请那位女生跳四步,完全成了舞会上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王花站在人圈外,望着白马王子那英俊帅气的脸子,以及那优美潇洒的舞姿,感到一阵阵面热心跳。王花那身的衣着虽然前卫,却都是朝天门批发市场买的冒牌货。那天,她全身名牌服装,好像一位模特儿。在她白白的脖子上,还配了一串镶了一块蓝宝石的水晶珠链。王花的同学都背后议论,她家庭境况那么寒酸,哪来那么多钱呀?王花在衣着上是舍得投入的,往往的,在班上乃至学校,领导服装新潮流的不是别人,而是搬运工人的女儿王花。尽管如此,王花心里还是有一只打米碗,知道白马王子这种高傲的男生是不会看上她这只丑小鸭的。
看了一会,她觉得好没意思,就挤出人圈要回寝室,这时,一个人却把她拉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正是舞会王子——原来,原来他是癞子书记的侄子章程!章程脸上写满笑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王花本想拒绝,不知为何却受宠若惊,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被他带进了旋转着满地灯光的舞池。那时,五彩缤纷的彩灯光在天上地下飞舞,音箱里,传来一位女歌手柔美凄清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你爱我有多真
你去看一看
你去想一想
月亮代表我的心
……
章程轻轻搂着王花细细的腰肢,脸几乎就要凑到了她的面庞了。依稀地,她闻到了从他身上发出的香味,那是一种十分高贵十分撩拨人的令人眩晕的香味。那是紫罗兰的香气,那是郁金香的香气,是一种高雅得她叫不出来名儿的香气。她在那香味儿的熏染下,几乎要幸福的昏过去了。章程耳语般风趣的对她说:“你父母给你取了一个多么好的名字,黄花,既使人想起黄花闺女,又让人联想起人比黄花瘦,真正是天可怜见啊。”他的话那么轻柔,口中呼出的热气,吹拂着她耳边的一綹细发,使她心子猛地抽搐了一下,不禁一阵面热心跳。他还说了一句:“牛背湾啊,我叔叔那人,也就只适合在那当书记——”就再没有说什么了。那首歌曲是在不知不觉中结束的。当他优雅的绅士气十足对她微微点头表示谢意时,她只颤颤的说了一声谢谢。这时,她已满头满脸的汗水了。站在他旁边,她企盼着他下一曲继续邀请自己。可是,在下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他却望也没望她,又邀请了另外一位女生。
她很快就离开了舞场,心里虽感若有所失,却暗暗告诫自己,像章程这种公子哥儿,是绝对不会看上她这一只家境寒酸的丑小鸭的。她知道,自己应该很快就把这件事忘掉,面对自己以后难测的人生道路,自己只有努力拚搏。但是人脑这个东西忒怪,要自己不想的东西,它却偏偏要想。从那天开始,章程那潇洒英俊的身姿,就占据了她每个晚上的梦境。在梦里,他与她亲密无间,两情相悦。他们无数次的作爱,而每次她都在那最激动人心的幸福的顶点从梦中醒来。她那尖利激越的叫声令同室的室友们胆战心惊,却对牙尖舌利得理也不让人的她莫可奈何。
她是得知他被女友抛弃的消息以后展开她的春季攻势的。抛弃章程的,是校里称作大王花的那位校花。那是一个初春之夜,潇潇春雨如飞花般绵绵的漫天弥漫。春寒料峭中,她打着一把伞,默默来到学校情侣湖。他果然独自坐在湖边石凳上,双手抱头,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他的头上身上都是水,却浑然不觉。她把伞伸过去,罩在了他的头的上方,而她自己则有一半的身子在雨水之中。这样过了很久。突然间,他歇斯底里大叫一声,站起身来,却把她手中的伞撞到了地下。他望着她,好半天没有言语。她轻声柔气的说:“章程,该过去的终归要去,你的身体却是你自己的,犯不着这么折磨自己。”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她到底是谁。也是,在他的视线中,满是鲜花,满是美女,哪里会对她有印象呢?想了一会,他冷冷的说:“哦,你就是那个人比黄花瘦啊,我的事我自己会有个了断,用不着谁来多管闲事!”说罢就扭头而去,扔下了在雨中的她。
第二天夜晚,章程在学校旁一个叫名士居的小酒馆里独自醉酒。他叫了好几个菜,又要了两瓶白干酒,一杯一杯的干着。王花是晚上九点多钟出现在小酒馆的。那时,章程已喝光了一瓶白酒,显得二麻二麻的了。他笑扯扯的盯着坐在他对面的王花说:“我我我认得你,你是是那个黄黄黄花,牛背湾王铛铛的幺女。”又说:“此黄黄黄花并非彼黄黄黄花哩。”她没有吭声,要了一个杯子,哗哗的往杯子中倒酒,把他面前的杯子也倒满。他举起酒杯,涎着脸子说:“你要要要和我喝喝交杯酒?”她把酒杯举起,与他碰了,把酒一干而尽。他也把酒干了,还夸奖她耿直。那晚,他和她把那两瓶酒喝了一个底朝天。他是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与她到那下等旅店去的。所有手续都是她办的,当她扶着他走到床边时,他就如麻袋般沉闷的倒在了床上。
他是第二天早晨天快亮的时候醒来的。他是被热醒了的,睁眼一看,一团白嫩赤裸的躯体横陈在他的旁边,头却紧紧靠在他的肩上。曦微中,她的长长的眼睫毛抖颤着,而那一张小嘴巴却调皮的噘起,像在对他诉说着什么。这时,他依稀的回忆起昨晚的一些情形,但对自己如何到了这里却不得而知。望着那在淡淡晨光中焕发光泽的躯体,他心里一阵阵燥热,就狂怒的嚎叫一声,狠狠的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她脉脉含情的望着他,双手在他后背轻轻的拍了拍。他受到极大的鼓舞,显得更加燥动。她呢,就配合默契的迎接着他的进入,她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使他很受刺激和感动……完事后,他疲乏的对她说:“想不到,你硬像黄花闺女哩。”他自然懂得这种时间不能说牛宏,更不能提她的小姐姐。她半带羞涩半带认真的对他说:“你以为不是么?我可把我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对我,不然我是不会轻饶你的。”又说:“别以为我是低贱的夹竹桃花你就肆无忌惮!告诉你,夹竹桃虽然是俗艳却有毒——小心我毒死你……”章程一把将她搂住,狠狠吻着她。“我的肉肉,哎呀我哪里舍得离开你,今生今世,我永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说着双手就在她身上游走,王花说:“章程你真是条骚公狗,先告诉你,你要是甩我,一定得对我明说,不然——”
在以后很短的一段日子里,章程果然如他所言,与王花朝夕相处,情意切切,俨然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时,爱情的绮丽风光把他们的日子渲染得多姿多彩,活象漫坡开放的夹竹桃,满是橘黄,满是粉红,满是春意。接下来,章程搞毕业论文答辩,联系毕业分配后的去向,两人见面的时间自然就不多了。她在一个偶然机会里得知章程又脚踏两只船,与外校一位叫马芳的女大学生在恋爱。
事情的败露是由一件十分偶然的事引起的。与王花同寝室里有一位邹姓女生,其父与章程的老爸在一个政府部门工作。这人矮杵杵瘦精精的,像一个小猴子一样,尤是,同伴们都叫她猴子。猴子人长得不怎么样,却因为有一个良好的家庭背景而趾高气扬,对王花等工农家庭出身的同学看不上眼。王花是犟人,你不理我我更不踩你,这样,就应了那句老话,叫做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一天晚上,猴子的牙膏不见了,她便在寝室里大喊大叫起来。那天,刚好其他室友不在,寝室就只有王花和猴子两人。王花听她吵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你吵什么呀,无非就是一支牙膏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猴子说,这东西当然不是个东西,连几块钱的牙膏也看得上。又哼了一声,恨恨的说,也不洒泡稀屎照一照自己是啥鸟儿,倒想攀高枝儿。王花听她说的实在不像话,就奔过去,一把拽住了她。你是不是说我偷了你的牙膏?猴子大声武气的吼道,我没有说是你,你自己做贼心虚,那也不关我的事。这时,刚下了晚自习的同学都回到寝室,本室的外室的同学都围在了屋里屋外。奇怪的是,大家都十分感兴趣的看着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劝解。王花说,你再阴阳怪气,我可对你不客气了。猴子说,我说过是你么?她转过身,对周围的同学们说,大家可以评评理,我的牙膏不见了,这人怪糟糟的,居然不许我说,这是哪点的道理嘛?周围人就说,人家东西不见,说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王花只得悻悻的把猴子放了。猴子揉着被抓皱的衣服领口,自言自语的说:“硬是月亮坝里看鸡巴,自看自大!以为攀上了什么高枝儿,是一朵好艳的鲜花——狗屁都不是,人家不过在耍弄你罢了!”又瘪瘪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嘛,无非小时是一只码头远近闻名的背兜鸡罢了。鸡,好烂贱,啧啧啧啧。”王花一听这话,反而变得平静了。她笑眯眯对猴子说:“你嘀嘀咕咕些么子,有话就说出来大家听一听嘛。”猴子说:“我从来就光明正大,不像有的人,同别人争风吃醋抢男人,在背后煽阴风点鬼火,活生生把别人拆散!自己呢,却从中硬插一脚,倒是羞也不羞哇!”王花没反应,猴子索性又道:“这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且是现世报——同学们,你们晓不晓得,有人自认高傲,找了一个帅老公,殊不知,人家完全是在玩弄她的感情!人家找的啊,是外校校花,家庭也几好,都带回家好多次,还定了毕业后就谈婚论嫁。贱女人啊,生就一副丫头命,背兜鸡命,想当小姐却万不能!”这时,她的面颊突然被重重一击,打得她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回过头,只见王花怒气冲冲站在她面前,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要不是同学们拦住,猴子恐怕要被打得捡不起来。不知什么人多嘴多舌,就惊动了校领导。只一会儿,副校长和辅导员气喘吁吁赶来了。猴子委屈的泼天泼地哭喊起来。她说:“我不得再跟一个疯狗住一起,我不得再跟一个疯狗住一起。”副校长同辅导员了解了情况,马上把猴子调换了寝室。第三天,学校对事情做出了处理。王花因为无故骂人打人,违反了校风校纪,被学校给予了记大过的处分。
王花对这事看得并不很重,她淡然的接受了处分。白天,她仍自正常上课,晚上,在熄灯铃响之前寝室里却很难再见她人影。这天晚上,在临校那座五星小亭里,她和牛宏十分从容的把章程和那叫做马芳的女生揪了个现行。夜色迷蒙中,王花着一身黑色服装,像一位身怀武功的夜行人一样。当时,章程和马芳正在亲热,有点放浪形骸模样,没想一束白惨惨光柱就把他和她罩住了。章程和马芳十分难堪,遮遮掩掩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王花很消闲从容的在两人脸上各唾了一口口水,用电筒照了照自己的脸后,王花说:“姓章的,本来我一只码头上的背兜鸡,也高攀不上你这位大公子。我气愤的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在这么快的时间就移情别恋。因此,我要郑重的告诉你,请你记住今天。夹竹桃花虽是烂贱,却真正有毒。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条狗,绝对!”章程笑扯扯的说:“哼,谁是狗啊?我问你,向大王花告密的狗是哪个?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他嘿嘿冷笑两声。“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这时,王花才知道,自己暗中密告大王花章程另有情人的事已被章程晓得了。为了拆散大王花同章程,王花很费了一番水磨石功夫,让牛宏跟踪了他很多天,才知道章程脚踏两只船。那晚,瞅礼拜六没人,她偷偷到大王花寝室,把这事绘声绘色的讲给了大王花听。大王花是那种身边不乏追求者的女人,对章程早已腻味,因为章程在她的身上花了太多的钱,一时间却找不着理由使他主动离开自己。王花的告密,使她底气陡增,第二天,就以王花提供的炮弹为武器,同章程拉爆拜拜了。王花没想到,章程居然把事情的原委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突然恍然大悟,硬是智者千虑,终有一失。那天,走出大王花寝室的时候,不是看见了猴子么?猴子鬼鬼鬼祟祟的,见她们出来忙闪在了一边。没有说的,肯定是那个杂种!王花在心里下了决断,却把电筒照在了马芳的脸上,笑嘻嘻的说:“听说马女士是位靓妹,校花,果然闭月羞花,嫩冬冬的。马芳,在我面前,你可是个小了。我要告诉你,一呢,要把章公子看紧,免得他又来个红杏出墙什么的;二呢,就要注意你的嫩冬冬的身子了。你莫看章程狗日的文质彬彬,却是白天像教授,夜晚像野兽哩!”说罢浪声大笑,搂着牛宏扬长而去。
王花和章程彻底拉爆后,生气地将自己名字改成了王鸣凤,和牛宏走得更拢。牛宏是这样的人,好像生来就是王花忠实的仆人一般对王花俯首听命。这期间,王花苦命的老爸老妈却发生了变故。在王花上大三时,王花妈晚上在嘉陵江边码头上夜班的时候,从高高耸立的砖垛上与一个男人,伴随着砖块的裂响一起跌倒下来。那男人就是码头大名鼎鼎的癞子书记。癞子书记浑然无事,而王花妈却脑壳受损,变做了一个“万年宽”。所谓“万年宽”,就是做人没有任何焦心,把世界看做了一个欢快的乐园。每天每天,她脑袋上套着一束夹竹桃,打坐在牛背湾路旁的石磨盘上,嘴巴里始终嘟哝着什么。阳光白惨惨的照耀着,从巨伞一般的黄桷树渗透下来,打在她歪拧着的脸上,使她的脸色变得生动峥嵘。见有人走过,她总是笑眯眯站起来,好像人家的丫鬟或者佣人一般,追随在人家后边。她非常亲切非常柔和的问着来人:“乖老公啊,你要我不要?”一边说,一边就麻利的解自己的裤腰带,把人家吓唬得飞一般逃遁。
老爸见不是个事情,就想了一个绝招,给她系上了铁腰带,缀连在黄桷树上。这样,她还是坐在那石磨上,但是,来了人了,她虽然能站起来,也解裤腰带,却总是不能得逞,只能笑眯眯问:“老公啊,你要我不要?”
你要我不要?
这天,王花回到牛背湾,见老妈这个样子,就一把把她脑袋上套的夹竹桃花圈抛掉。推开门,王花见王铛铛正喝稀饭,喝得响亮,风生水起。王花笑眯眯的说道,铛铛啊:“老妈都这个样子了,你老人家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啊。”
王铛铛说:“异种,码头上谁不知道,那烂婆娘是偷野男人摔坏,她是自找的。祸害!”
王花说:“你说这种话也叫丈夫?我给你说,请你老人家照顾好老妈,她要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说罢,丢下一叠东西扬长而去。
王铛铛望着王花,愣怔了好一会。接着,就伸手去拿她摔在桌子上的东西。居然,那是好大一卷钱,是他和王花妈两人几个月的工资。
王铛铛想,狗日的小婆娘,哪里能有这么多钱?
那是一个星期天。上午,组长老黑跑到王铛铛家通知,说今天不休息,要加班。王铛铛十分不乐意,他骂咧咧的道:“狗日的领导,屁眼心心都是黑的!过去四人帮领导,叫我们上忠字班,不许我们休息;现在改革开放了,还要剥夺我们的休息权利?!”
王铛铛是这样一个人,说归说,真要违反组织决定却还是不敢。喝了几两酒以后,他肩头披着搭肩布就到码头了。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西北风呜哇的怪叫着。活路是卸条石。这天,江边码头的轨道吊车坏了,修理工人正在抓紧修,码头工人就在船上吹空龙门阵。这时,癞子书记来了。癞子书记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他说:“修理机器不能窝工啊,王铛铛,你是老工人,为什么不用绳子杠子抬石头?”
王铛铛说:“我不过就是一个平头工人,大家都在休息,为什么叫我抬?”
癞子书记说:“我就要叫你抬!看见你逍遥我不自在!你不是总说,你女人如何如何了。你女人如何,与老子屁关系?今天,我就是要你一个人摸活路!”
王铛铛说:“你无非就是看我是绝户,两个短命女不昌盛!我今天还就是不摸活路!”
民兵连长段牦牛走了过来。段牦牛说:“铛铛,人家书记请你摸活路,是瞧得起你。快去!”
段牦牛一身短打,胳膊上小老鼠一般蹿动着毽子肉,肩头还扛着硬火,王铛铛虚火了。王铛铛说:“段连长啊,我不是说不愿意做,是人家不做,我一个人……”
王铛铛话还没有说完,段牦牛就一脚尖踢在他肚子上,疼得他蜷在地面打滚。段牦牛说:“狗日的铛铛,我看你太不顺眼!”段牦牛笑眯眯叫王铛铛起来,王铛铛刚一起来,他的脚尖又飞了过去。王铛铛怪叫着,拔腿如老鼠一般逃窜,刚好撞在癞子书记怀里,癞子书记提着他的衣领,来到石头垛边。早有两人抬了一块大石头,肥猪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了王铛铛肩头上。
王铛铛趔趄了一下,好容易把桩子站稳当了。他发觉自己眼前金花直冒,牛一般喘息着,朝跳板上走。走了几步,就掉到奔腾的嘉陵江中。
王铛铛失足掉进江水后,就成为了一个瘫子。成为了瘫子的王铛铛,也就只能呆在家里,与他那万年宽的婆娘为伍了。
这天夜晚,癞子书记院墙外那铁门被摇晃得哗啦哗啦响。癞子书记这幢炮楼被罗癫子烧毁以后重新修造过,显得更加气派了。段牦牛一看,见院外站着王铛铛的女娃,大学生王鸣凤。段牦牛冷冷的说:“死女子,这么夜晚,你打门做啥?”
王鸣凤就嘻嘻的笑。“牦牛哇,你真是狗腿子!叫你开门,你就开门哇,还问为什么?”
段牦牛说:“死女子,嘴巴总是那么烂贱。告诉你,你不讲清楚,我就不开门。”
王鸣凤说:“我同书记开会,你晓得不?”
段牦牛就惊诧的啊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却见王鸣凤身旁走出一个人,却是癞子书记的亲侄子章程。章程冷冷的对段牦牛说:“段叔,是我,找我叔有事。你快把门打开。”
望着依偎着朝里面走去的王鸣凤和章程,段牦牛嘿嘿就笑了。段牦牛想,狗日的死女子,有板眼啊,居然,就把章大区长公子给勾引上手了?
王鸣凤却在楼上同癞子书记争论起来。王鸣凤说:“不管怎样,我老爸老妈是上班时间受伤受损,开个工伤一点问题没有,书记哇,你为什么固执不办?”
癞子书记说:“你老爸工伤问题倒好说,你老妈问题却叫人好作难。”
王鸣凤说:“有什么作难,无非就是书记同职工开会。章书记,今天我特地请章程大哥来说合。请你注意,要是你继续拖着我老爸老妈的事情不办,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癞子书记恼怒起来。癞子书记指着王鸣凤说:“小王你说话怎么这样不客气?要是我愿意去法庭呢?”
章程拦住了癞子书记。章程把癞子书记拉到一边,悄悄的说:“叔叔,我看了政策条文,我同学王鸣凤家的事情满符合的。我老爸也说,叫你一定妥善解决好这事。”
癞子书记吁了一口气,转身对王鸣凤说:“小王哇,其实,站上也多次商量这事。并不是拖延着不办,主要,是让你家能享受最大限度的优惠政策。”
王鸣凤就笑了。王鸣凤拱了拱手,说道:“那就多谢书记了。”
沿着那条青麻石路,王鸣凤陪伴着章程朝上半城走。都悄默无语,鞋子把地面砸得啪啪的响。起风了,哗哗的江风拍打着路旁的夹竹桃,夹竹桃就沙啦啦欢叫起来。王鸣凤说:“谢谢你章程,要是没有你,你叔叔那人,是很难绞缠的。”
章程说:“我叔叔那人,就是那样。老古板,不进油盐。”
王鸣凤就笑了。“嘻,你叔还古板?这里天大地大的码头王啊!”
章程说:“啥王哟,球卵不是!”就轻轻捉住王鸣凤温软的小手,说:“黄花啊,多日不见,心头怪想你呢。”
王鸣凤说:“我也想,真的好想。”
章程:“是么?”
王鸣凤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有时,我真想有一枝枪,一只手枪。那,我就要把你狗日东西给毙了,或者,把你的球给整瞎火。真的。”
章程哈哈大笑。“你龟儿婆娘就那样恨我?”
王鸣凤:“刻骨铭心啊。”
章程就不言语了。
青麻石路面,回荡着一声声沉闷落寞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