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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市,距五叶乡180公里。扼五路总口,居关东之要冲。后面是长白山的道道余脉,崇山峻岭中无数的村落,集镇,还有大山里的无尽宝藏。前面是关东的千里沃野,富饶的东北大平原。如果说长白山有门,那么,三河市就是这扇门。三条铁路在这儿交叉,数条公路在这儿汇总。因此,自古以来,这儿就是关东的一个物流中心,货物的集散地。长白山里的木材,煤炭,奇珍异宝从这儿流向全国甚至是世界。而精彩的外部世界,精彩的各种产品,也从这儿蜂拥而入大山的深处。
三河,关东重镇。因此,人口稠密,商贾遍地,店铺林立。
在这儿下车,并准备住在这儿,杜明海自然有他的深意。南下广州卖掉人参,自然是腰缠万贯,他不急于回家,无非是想到这繁华之处戏耍一番。
他身穿一件散腰皮茄克,头戴一顶俄罗斯软皮帽,下穿一条毛料裤,脚下一双男工硬皮靴。发财了,总得有点派头,他的眼睛上扣了一副漆黑的墨镜。别说!天气晴朗,阳光射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反映出万颗银针。要不是墨镜的遮光功能,他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这强烈的光线?
他的后面是一个跟班模样的年轻人,那人平头,方脸,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的特征和缺陷是门牙少了半拉,这让他在和你说话时会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他手拎一个精美的皮箱,眯起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叫门立仁,是杜明海的外甥。跟随舅父南下羊城,自然是杜明海的意思,千里独行,携财百万,他不能不考虑风险。而门立仁外表虽然普通,实则很精明。况且,他也是吉阳镇上的一个“驴马”,不但懂“贼道”,也颇有一番憨力。好勇斗狠,半拉门牙就是打仗的残留。
五十岁的男人,如熟得不能再熟的仲秋时节。从经验到身体都是饱和状态。况且,历经雨雪风霜,他的腰包终于鼓起来了呢?
有了钱总得花吧?不花怎么能知道你有钱?
“小仁,找个好一点的宾馆。”杜明海下达指示。
“琼思宾馆。”门立仁似乎对三河熟门熟路。
站在马路边,门立仁扬起了手,一辆出租车像鱼儿一样游出川流不息的车队,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司机伸头问:“上哪儿?”
门立仁先给杜明海拉开车门,然后他坐进前排的司机副座,低声说:“前边,琼思。”
司机略感吃惊,但他立刻心领神会地抬起了离合器。出租车随便地转了一圈,停在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建筑门前。杜明海下车后,回头一望,距离他们下车的火车站也就一百米。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掏出一张钞票塞给了司机,口中大方地说道:“不用找了!”
他们的面前是九级大理石台阶,杜明海挟着一个皮包在前,门立仁拎着那个精美的皮箱在后,两个人拾级而上。
到了最上面的一级,门立仁上前一步,贴着杜明海的耳边悄声说道:“舅舅,你看,仿古一条街。”
杜明海侧首东望,果然,龙盘凤绕的雕梁画栋红砖绿瓦的仿古建筑,沿着“琼思”宾馆对面的一条南北走向的特大号胡同徐徐展开。
说到这仿古一条街,里面有故事,三河,既然是五路总口,物流的中心,它也必然地领开放之先。尤其是它有了一位年轻而有魄力的市长,勃勃雄心使他下令建了这条颇具风味的一条街。
紧接着这位市长又提出了在这儿建立红灯区的建议,建议出台立刻受到了老干部的一致而强烈的反对。上访信雪片般飞走,尽管这位市长将三河市的经济发展推动了数个百分点,政绩斐然。可是,这事关风化的提议还是毁了他的前程,他被调离三河。
一条街毁了一个官!
人虽然走了,事情却没有完,这仿古一条街上什么歌厅舞厅,还有歌舞餐厅鳞次栉比。虽然没挂什么红灯,可实质内容没有什么区别。面对这即成事实,什么老干部新干部再也没有了动静。于是,这一新鲜的别有风味的东西带有强烈的生命力,伫立于仿古街的两端。而这故事也像物流一样,流传于大山的每一个角落。
门立仁暗地里给舅舅的暗示也缘于此,有句话叫心领神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杜明海生于五叶乡,长于五叶乡,黑土地上刨食曾经让他倍尝辛苦。突然间,像春雷爆发,农村经济结构要发生变化,生产队的人参种植园要承包。多少年的规矩破了,没有人敢应声,没人敢去离经叛道,没有人敢去吃螃蟹。杜明海可能是审时度势,也可能是福至心灵,他以大队副主任,生产队长的名义,在无人承包的情况下单独承包了生产队的人参种植园。
真是福兮祸所系,祸兮福所依。谁能料到呢,首长们说话算话,人参的收获全部归了自己。真是想不发财都不行,除了上缴,杜明海一夜之间成了“万元户”。大概,先富起来就是这个意思,他成了五叶乡的首富。
人有钱了,腰板就直,说话声音就不一样。可是,环顾身边,他觉得还是没有变化。老伴比他还大,“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古理使他的糟糠之妻十分不堪。
特别是他南下羊城,外面的世界扑面而来,太精彩!
杜明海不复当年,他不想辜负自己,于是,他在三河下了火车就不想走了。其原因,当然是这繁华的市井让他流连忘返。
门立仁像老中医一样摸到了舅舅的脉搏,于是,他伏耳低声地告诉了舅舅:这里是仿古一条街。其中的潜台词,老舅明白,外甥也明白。毕竟,食色人之性也。
住进“琼思”,杜明海心满意足,条件不错,卫生间里有热水,笼头一扭,洗了一个遍体通泰。
杜明海是精明的,他承包人参,踏进商海,每一步都证实了他的精明。门立仁是精明的,他熟悉社会,懂得杂七杂八的道上规矩。甚至,他懂得做舅舅的心思。可是,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们走下火车,踏进“琼思”的前前后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就是于小鱼。也许,这就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
马兰在五叶乡扎下营盘的目标就是杜明海,可她在那儿发现杜明海已经远赴广州。于是,她派出白雪和于小鱼来到三河,因为,这里是大山的门户,杜明海回来这里就是必经之路。
也是合当有事,他们一下车就被白雪和于小鱼盯了个正着。看他们下榻“琼思”,两个女贼如飞地回到五叶乡,寻找马兰去了。
杜明海哪儿知道这些?更不知道,这是当年他做事不慎惹下的事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该来的总会来的。
当天晚上,两个人用完晚餐,门立仁将他的舅舅引向了仿古一条街。这街真是古色古香,迎面就是一个牌坊,两侧立柱青龙盘旋而上,正面横幅绘有祥云,上面一轮旭日。进到里面,飞檐耸脊,琉璃瓦,红木窗,真是风味独特。
更令人心跳的是,几乎每一个商家的门前都站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在招呼客人。她们浓妆艳抹,妖冶异常。
时值开放之初,大江东去,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杜明海的眼睛都直了,左顾右盼,总觉得不够用。
再看商家,歌厅,歌舞餐,美发院,按摩室,无非如此。
杜明海走在中间,早就被拉客的小姐上前抓住:“大哥,到我们这儿坐坐吧!保你满意。”门立仁在一边怂恿:“舅,你看好了吗?”
杜明海虽然心痒难熬,可这人生地不熟,小姐如此热情相反催发了他的恐惧心理。一时间,他正在犹豫。突然,一个人挣脱了小姐的纠缠,往前一冲冲到了杜明海的怀里。杜明海能试到胸口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小伙。那小伙穿着一件漂亮的皮茄克,下面一条牛仔裤,大冬天颏下一条羊绒围脖。
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向杜明海致意:“大叔,对不起,把你撞了。”
后面的小姐还上来拽他,他急忙挣脱,拼命的跑去。
门立仁看那小伙跑走,他竟然也甩开脚步紧追而去。剩下了杜明海,落进了小姐的包围中。这时,他反到没有了顾虑。毕竟门立仁在眼前让他有点别扭,他这一走,让杜明海感觉空间大了许多。于是,他放心地举步进了一家美发厅。
一切都和他心中的愿望差不多,小姐献着媚笑,柔软如棉的手无耻的向他的身上延伸。
杜明海可不是没有玩过女人,他有经验。当初当生产大队副主任的时候,他就享受过回城知青的肉体,对于女人他一点儿也不陌生。特别是外甥门立仁离他而去,无限扩大的空间让他肾上腺激素汹涌澎湃。当那个无耻的女人,解开了上衣之后,荷尔蒙让他头脑发涨,于是,他迅速地胆大妄为起来。
突然,包间外有一个声音传来:“先生,请将你的台费交上。”
别看杜明海当过生产队的官,也是今天的暴发户,可他从根上讲还是一个土包子。他急忙问道:“台费,什么台费?”
他面前的女人抿嘴一笑,手指他的脑门:“大哥,你真笨,我们这儿是生意,你当是免费的?”
明白了,这是要交钱。杜明海伸手向怀里去摸钱。这一摸,他脑门上的冷汗下来了,不管是肾上腺还是荷尔蒙统统烟消云散。为什么,钱夹不翼而飞。
这可怎么办?摸遍浑身上下,外衣兜里还有50多元零钱。老板还算开恩,斜视了他一眼:“这位大哥,你也不讲究啊?就拿这区区50大毛,到我这儿玩姑娘?看看,我这姑娘多水灵,比你姑娘还要小呢!让你老牛吃把嫩草,你还如此抠门。告诉你,今天是遇上了我,50元结你个台费,你该上那儿那儿去吧!”
真是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转眼之间,那个笑意盈盈的女人脸上像外面的屋檐,垂下了长长的冰溜,让人心寒彻骨。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杜明海垂头丧气回到“琼思”宾馆。一路上边走边生气,好你个门立仁自己跑了,扔我在那儿受气。
杜明海不思悔过,一股怨气全在门立仁身上。
因此,当门立仁出现在宾馆房间里,杜明海怒喝:“都是你,你跑什么?那样的地方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去。”
既然事情没办,杜明海干脆装一把正经。门立仁当然知道个中三味,他心中暗笑,表面上委屈地说:“我不是看舅舅这么些天难受吗!出门在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怕什么?人这一辈子该玩就得玩,要不然还不是白活。放心!外甥什么时候也不能给你说出去。”
门立仁表面上是安慰杜明海,心里在打着另一个算盘。
刚才他一眼就发现了撞向杜明海的是个贼,因此,他紧追不舍。拐过街角,那人站住回身喊道:“那里的朋友?如此穷追不舍什么意思?”
门立仁看那人拉开了架势,他停住脚步,双手抱拳:“哥们!明人不说暗话,都在道上混,见面有一半。”
“行,话说到这里,哥们再不开事也就白混了。”那个贼也真不含乎,顺手在钱夹里拽出一沓数也没数就递给了门立仁。
门立仁笑了,他又一次双手抱拳说:“吉阳钥匙,有机会到吉阳找我,冷水烧成热水,一定让哥们满意。”
那人也是一抱拳说:“妙手神童史俊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当然,这事门立仁是无论如何不会告诉杜明海的。他知道,杜明海有的是钱,丢这点算不得什么,再到那个皮箱里拿一点就是。
果然,几句好听的话扔过,杜明海怒火渐渐平息。荒唐是自己的与门立仁何干?无非是再拿点钱,再找一个机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