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官场愣头青曾国藩的奇耻大辱
太平军离开湖南后,那些在太平军进攻湖南期间遭受沉重打击的官绅们,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在他们看来,太平军不可能再杀回湖南了。
官绅们当然可以活在幻觉中,但湖南巡抚张亮基不可以。虽然种种迹象表明太平军将要顺江东下占据东南,但杀回湖南依旧是太平军的优先选项之一。湖南防守,丝毫不能放松。
对张亮基来说,最近唯一的好消息是曾国藩在郭嵩焘的劝说下,来到长沙就任帮办团练大臣。有曾国藩、左宗棠、江忠源三大牛人辅佐,张亮基才稍微放下心来。
曾国藩一来到长沙,就提出了编练新军的计划。曾国藩对张亮基说:“敌军起事至今,已经有两年多了。国家为此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却没起到任何作用,真是令人丧气。我之前在兵部,听说前线的士兵,看到敌军就跑,完全不敢迎战。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在于这些士兵平时没有训练,所以临阵无胆无识,只能打败仗。要改变这种局面,只有仿照戚继光、傅鼐的练兵方法,练出一支真正的精兵。”
对曾国藩的这一番话,张亮基深有体会。在之前的长沙之战中,他就亲眼目睹了绿营的无能。
建立新军,张亮基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左宗棠之前提议从各地乡勇中挑选出两千人前来长沙集训,就得到了张亮基的首肯。然而,编练新军千头万绪,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张亮基知道自己不行。幸好这时候,曾国藩主动提出编练新军,张亮基便顺水推舟将这一重任交付给了曾国藩。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曾国藩都在巡抚衙门里,与张亮基、左宗棠、江忠源等人商量建立新军的事情。在反复的讨论中,事情终于有了眉目。随后,曾国藩上了一道折子,以编练大团为幌子,获取编练新军的合法性。
事实证明,曾国藩的这一招瞒天过海,实在是太高了。咸丰皇帝被骗,仅仅批示“知道了”三个字。这样模糊的批示给了曾国藩充分发挥的空间。给晚清历史造成巨大影响的湘军,就这样产生了!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曾国藩的计划前进。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曾国藩要改变清朝已经施行了两百年的兵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实上,很多原有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反对曾国藩的做法,并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反对曾国藩的浪潮。
最先挑战曾国藩权威的是一个叫清德的副将。清德是典型的体制内的寄生虫,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养花。论养花,他是高手;论带兵打仗,他就完全是外行了。太平军攻打长沙期间,曾挖地道轰塌南门城墙。清德见城墙崩塌,吓得赶紧摘掉顶戴,躲到老百姓家中。如此胆小无能,却能做到从二品的大官,可见清廷的用人机制出了多么大的问题。
清德带兵打仗不行,窝里斗却是高手。在与曾国藩发生矛盾后,他四处散布对曾国藩不利的言论,说曾国藩事事插手,不仅架空了提督,还架空了按察使、布政使,乃至巡抚。清德还诋毁被曾国藩重用的日后湘军的名将塔齐布,说他与曾国藩勾结,图谋不轨。
湖南提督鲍起豹公开支持清德,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也默许清德对曾国藩的攻击,而曾国藩的重要支柱张亮基已经调离湖南,左宗棠和江忠源也已经离开了长沙。敌人渐渐增多,而朋友越来越少,曾国藩在长沙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这时候的曾国藩,并没有练成日后出神入化的坚忍功夫,面对清德和鲍起豹的攻击,他选择了正面回应。他的一封奏折,让清德丢了官。
曾国藩原以为清理了清德他的处境会好起来,但事实正好相反。他的主动出击,使得绿营和湘军的矛盾公开化了。于是,一连串的严重事件接踵而来,让曾国藩陷入到噩梦中。
首先是在湘南镇压起义军的过程中,绿营兵杀害湘军士兵。后来,应江忠源的请求,湖南派军援赣,其中有绿营,也有湘军。在前往江西的过程中,绿营兵再次杀害湘军士兵。曾国藩虽然愤怒,但也不敢彻底决裂,只得忍气吞声。曾国藩的退让使得绿营兵更加嚣张。
此后,绿营与湘军经常发生械斗。一次,一名湘军士兵试枪,不小心击伤绿营的长夫(旧时军队中长期征用的民夫)。绿营兵以此为借口,制造事端,吹起号角,摇动军旗,准备进攻湘军。面对绿营咄咄逼人的攻势,曾国藩再次选择忍让,他将那名惹事的湘军士兵当着绿营兵的面狠狠地鞭打了一顿。绿营兵这才收手,放过湘军。
绿营和湘军的矛盾逐渐升级,最终酿成了大事端。事端的起因是永顺兵(属于绿营,来自湘西的永顺)与塔齐布统帅的辰州勇(属于湘军,来自湘西的辰州)械斗。绿营兵又像上次那样,吹起号角,摇动旗帜,准备攻击辰州勇。
这一次,曾国藩坐不住了。无休止的内斗极大地干扰了湘军的训练。另外,制服绿营也是曾国藩获得官场威信,从而推行铁腕政策(涉及到政治、经济、民生、军事等许多方面)的前提。出于这些考虑,曾国藩决定出击,抓捕制造事端的绿营兵。
按照常规,抓捕绿营兵应由提督执行。所以,曾国藩派人拿着公文去请鲍起豹出面抓人。鲍起豹因而获得了挑拨离间的绝佳机会。
表面上,鲍起豹似乎很支持曾国藩,在得到公文后,立马派人把惹事的绿营兵抓了起来。背地里,鲍起豹派人散布谣言,说曾国藩要处决这些惹事的绿营兵。
绿营兵听信了谣言,群情激愤,日夜在长沙城中游荡,寻找机会对曾国藩以及塔齐布下手。长沙城中的文武官员,为了避免被绿营兵误伤,全都紧闭大门,不再出入。整个长沙城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中。
这一天,曾国藩正在住处看书,忽然外面喊声大作:“曾国藩,给我滚出来!”“曾国藩,快滚出来!”
曾国藩放下书本,来到窗口向外望,只见门外聚集了不少人,有的拿着刀矛,有的拿着鸟枪,还有的打着火把。很显然,来者不善。
曾国藩走向门口,准备出去与绿营兵理论。他的随身亲兵拦住了他,说:“大人不可出去!外面那些人很显然是针对大人来的。大人出去,会很危险!我听说塔将军的官署今天已经被这些人袭击了,房子被烧掉,塔将军本人躲到菜地里才得以幸免。请大人三思!”
曾国藩听罢,昂起头,狠狠地说:“我是堂堂的帮办团练大臣,要是怕这些小毛贼的话,以后还怎么在湖南官场立足!”说罢,大踏步地走向门外。亲兵紧紧跟随。
曾国藩刚走出大门,还没说话,那些绿营兵就拿着刀矛向他砍来。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挺着长矛向曾国藩的胸口刺去。曾国藩的随身亲兵见状,连忙挡到曾国藩前面。那长矛直刺亲兵的肋骨处,鲜血喷涌而出。曾国藩见形势危急,连忙夺路而逃。
曾国藩的住处和巡抚衙门是紧挨着的,骆秉章就住在巡抚衙门内。曾国藩来到巡抚衙门外,一边使劲地敲门,一边大声喊道:“中丞大人,中丞大人!开门,快开门!绿营兵哗变,要害我性命!”
或许骆秉章是真的没有听见,又或许骆秉章实在不愿意救援曾国藩,门始终没有打开。
这时候,刚才那名刺伤曾国藩亲兵的绿营兵又追了上来。正当那人再次挺着长矛,向曾国藩刺来的时候,门终于开了。骆秉章从门中走出,对着那绿营兵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那人见是骆秉章,连忙收回长矛,站立一旁。这时候,外面的绿营兵全部拥了进来,高举着刀矛、鸟枪、火把,向曾国藩和骆秉章示威。
骆秉章继续喝道:“你们想干吗?谋杀朝廷大员该当何罪,你们不清楚吗?还不给我退下!”
人群并没有被骆秉章吓倒,谁也没有离去。那名刺伤曾国藩亲兵的绿营兵站了出来,指着曾国藩道:“曾国藩欺人太甚!辰州勇与我们械斗,却只处决我们的人,辰州勇那边一个人也没抓!岂有此理!曾国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绝不回去!”
骆秉章见硬的一手没有奏效,只好用软的一手。只见他摆一摆手,示意大家先冷静下来,然后说:“弟兄们,我想大家是误会了。你们的那几个兵,是曾大帅请来核实情况的,根本没有处决一说。大家切莫相信!”
那名刺伤曾国藩亲兵的绿营兵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骆秉章道:“我是堂堂的湖南巡抚,两千万百姓的父母官,怎么会言而无信!”说罢,他将自己的亲兵叫过来,交待他说:“去把那几名永顺兵放了!”
待那几名永顺兵被放出后,聚集在巡抚衙门后院的这群拿着刀矛、鸟枪、火把的绿营兵才慢慢散去。
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曾国藩仍有些许后怕,他努力迫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对骆秉章施礼道:“谢中丞大人救命之恩。”
骆秉章拍了拍曾国藩的肩膀,笑道:“涤生(曾国藩,号涤生),你还是太嫩了,办事太操切,得罪的人太多,以后像这种抓人的事情,还是应该和我商量后再做决定。我现在担心的是,你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你得想个法子才行。”
这天晚上,曾国藩整夜没睡。湘军以及他个人的命运,现在都到了一个节点上。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加以改变,那么不但湘军练不成,自己也有性命之虞。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之后,曾国藩决定向老师湖广总督吴文镕写信求助。
吴文镕完全支持曾国藩的做法,却对鲍起豹无可奈何,认为只能将此事上奏朝廷,听候处理。
曾国藩接到吴文镕的信后,长叹一声,道:“国家正值危难之际,皇上焦头烂额,我们做臣子的不能替皇上分忧,反而因为自己的私事打扰他,这是不对的。我还是躲开那些人算了。”就这样,曾国藩定下了把湘军拉到衡州去的计划。
如果说在绿营、团练之外另辟蹊径创办新军是湘军成功的第一步的话,那么移兵衡州则是湘军成功的第二步。正是在衡州,湘军奠定了日后成功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