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钱军说的聚会就是喝酒,你喝我喝你好他好,纯粹是为了联络感情。钱军来了这么长时间,倒也明白了自己的到来让柳海洋的美梦破碎,没能按原计划顺利接过黄智的班,这个心结恐怕只要他在这里当一天总经理就别想解开。所以他倒不指望喝一顿酒就能把柳海洋的感情笼络过来,但是起码可以不至于闹得关系太僵,酒在这种时候的作用就象是机器里的润滑油,机器的磨损是避免不了的,有了润滑油却可以让机器转动的长久一些。
柳海洋的酒挺猛,一上来就是三大杯,逼着钱军跟他一起干,钱军二话不说就跟他对了三杯。钱军最不怕的就是喝酒,他怕的是没酒。他在北方机械公司的时候,曾经跟材质试验场的工人混过挺长一段时间,材质试验场在地下,工人工作环境潮湿危险,公司所有工种都严禁工作时间喝酒,唯有材质试验场的工人工作时间喝酒不但没人管,而且每个月公司还得给材质试验场的工人发劳保酒,于是酒就成了材质试验场工人比老婆还亲密的终生伴侣。钱军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真正喝酒,而且在材质试验场工人的培训开发下,发现自己竟然有一斤六十五度青稞老白干下肚脸不变色眼不花的酒量。
后来他发现自己也好上了这一口,过一段时间不美美喝上一顿竟然有些浑身不舒服的意思。看到柳海洋跟他斗酒,他也来了兴致,跟柳海洋吆喝着哥俩好你一杯我一杯的干了起来,裴国光一向自认为酒量过人,因为他瘦,据说瘦人肚子里空地方多能装酒,有个段子说酒场上最怕的几种人就是:带药片的,梳小辫的,不变脸的,瘦麻秆的。带药片的就是事先带了解酒药有备而来,梳小辫的就是指女人却不怕劝酒,不变脸的就是喝多少脸不变色心不跳,瘦麻秆的自然就是裴国光这种瘦猴。这几种人有的是有备而来,有的是天生对酒精反应迟钝,一旦在酒桌上坐定,真的开喝,这几种人肯定能坚持到最后,其他人大都会让他们给坚持到桌子底下去。作为敢上酒桌挺的瘦人,裴国光酒量自然也不一般,可是这阵看到钱军跟柳海洋对上酒在一旁眼睛都直了,心理忐忑,却再也不敢象过去那样冲锋陷阵了。
李天来对于钱军的酒量心里有数,所以也不劝也不代,揪住了裴国光收拾,左一个绕口令,右一个拳拳风,倒也把裴国光整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劲喘大气,嘟嘟囔囔地赔情道歉,却谁也听不明白他干了什么值得赔情道歉的事情。
“来来,”钱军端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第几杯酒,开始对柳海洋甜言蜜语:“海洋,我也不叫你柳总了,你也别叫我姜总了,酒桌上咱们就是哥们,咱们哥们能到一起就是缘分,我再跟你喝个缘分不尽酒不完。”
他的劝酒词儿也是跟北方机械公司材质试验场的工人们学来的,跟工人喝酒,只要他想让你喝,嘴里的劝酒词儿就能层出不穷。柳海洋这时候已经喝大了,嘴里象是含了块热年糕,说出话来粘粘忽忽含混不清:“姜总,我就叫你姜大哥,说实话,你刚来我确实有想法,你说说,我们辛辛苦苦打江山,坐江山的却是别人,放到你身上你能舒服得了吗?”
钱军连忙赞同他:“对对对,放在我身上我也不舒服,我也得跟他闹别扭。”
“你能理解就好,理解万岁,我告诉你,你理解我我就也理解你,管他什么钱军还是姜总,小乌龟,只要咱们哥们团结一致,谁来了也得是咱们说了算,你说对不对?”
钱军见他已经醉的不知道面前是什么人了,心里暗暗好笑,心想,你小子可算是酒后吐真言,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嘴上却随声附和他:“对,咱们哥们一定要团结一致。”
裴国光看着柳海洋一个劲咧嘴,想到自己也很有可能变成那副德性,假装善良对钱军说:“姜总,他已经醉了,送他回家吧。”
没想到柳海洋却忽然又清醒了一阵:“谁醉了?我知道你是赔个光,他是新来的,赔个光加上新来的,南方集团很快就完蛋了。”
钱军这阵儿忽然内急,他知道自己也喝得差不多了,膀胱已经开始排泄酒精了,对裴国光说了声:“你照顾着点柳总,我去方便一下。”说着拉开包厢的门就往外冲,差点跟外面的人撞个满怀,他定眼一看,糖三角不尴不尬地让到一边:“姜总,我……”
钱军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糖三角说:“我根本就没回去,我怕几位领导随时有什么事儿跟前没人。”
“你就这么一直守在这儿?”那一瞬间钱军真的感动了,他确实没有想到糖三角竟然如此忠于职守,如此关心爱护领导。
糖三角连连谦虚:“没事儿,没事儿。”
“你看你这个人,既然没回去就进来么,我不让你陪是不愿意过多占用你的业余时间,快进去,一会我跟你好好干两杯。”
糖三角哦哦答应着磨磨蹭蹭地进了包厢,钱军跑到厕所放空了肚子里由酒精转化成的废液,觉着很爽,连带着脑袋都清爽了许多,脑袋一清爽便恍然明白,糖三角这家伙绝对不是怕领导有什么事儿跟前没人,他出来的时候差点跟糖三角碰个鼻青脸肿,这家伙当时肯定正扒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他内急出来的突然,结果把他撞了个正着。钱军见他们那个包厢的服务员正百无聊赖地倚着墙壁闭了眼睛养神,就把她叫过来问:“刚才守在我们包厢外面的人你认识不?”小姐说认识,是南方集团的唐主任,经常到这里用餐的。
钱军又问她:“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姐说:“你们一进去他就一直待在外面。”
“他待在外面干吗?”
小姐扑哧笑了:“他过一阵扒到门口听一阵里面的动静,过一阵听一阵,我问他怎么不进去,他说他等人呢。我说替他叫一下里面的人,他不让。我说给他上点吃的,他也不要。这人真有意思,象个特务。”
钱军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多钟了,他们是六点整开始喝的,糖三角竟然在外面整整守候了三个小时,或者说他整整偷听了三个小时。柳海洋跟他们在一起喝酒,他绝对不会是替柳海洋偷听什么,那么他在为谁工作呢?除了小乌龟没别人。钱军暗暗骂娘:“他妈的,你小子倒挺忠心,真是废寝忘食。”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作出满面春风心情愉快的样子回到包厢,却见柳海洋正在骂糖三角:“你算什么玩意儿?别跟我装模作样,以为我是彪子啊?你他妈只认识小乌龟,表面上一口一个柳总,你他妈根本没把我放到眼里。你老实交待,你今天晚上在这干吗呢?不就是监视我吗?你是他妈的狗特务。”见钱军进来,柳海洋对钱军说:“老姜,姜总,现在咱们是哥们,我告诉你,糖三角这小子绝对不能信任,除了小乌龟,他对谁都是假的,你看看,我跟你喝顿酒他也跟在后面监视我。”
钱军对柳海洋说:“你别误会了,是我让他等在外面,怕随时有什么事儿好招呼招呼。”又对糖三角说:“你看你老唐,惹柳总生气了吧?快,罚三杯酒,算是向柳总认错儿。”说着悄悄捅了糖三角一把:“柳总喝得有点高,你应付应付。”
糖三角只好双手端了酒杯对柳海洋说:“对不起柳总,我喝了这一杯算是向你认错。”然后一仰头把酒干了,钱军又给他斟满杯:“罚酒讲究的是三三见真情,这是第一杯,来,再干两杯。”
糖三角面露难色,可是架不住钱军一个劲逼他,只好又喝了两杯。钱军再一次把他面前的酒杯斟满:“老唐,自从我来了以后,你鞍前马后做了大量的工作,来,借今天的酒我跟你喝个双喜临门,算是对你工作上的支持表示感谢。”
糖三角无奈只得又喝了两杯,钱军也跟着喝了两杯。糖三角酒量确实不行,再加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空肚子喝酒,这五杯酒灌进肚子,立刻面红耳赤,三角眼变成了缝眼,一旁的柳海洋已经鼾然入睡,脑袋歪在椅子靠背上,嘴角的涎水把西装的衣襟洇湿了一滩。钱军乜斜了他一眼对糖三角说:“这里一共咱们五个人,你跟我和柳总都喝了,不能绕过裴总监啊,来,你再跟裴总监喝个四平八稳,裴总监今天晚上喝的不多,再跟老唐弄一圈。”说着朝裴国光眨了眨眼。裴国光立刻心领神会,把自己的酒杯跟糖三角的酒杯都斟满了,作出豪爽的样子说:“我跟唐主任喝个四平八稳,祝唐主任四平八稳稳坐泰山,我先干为敬。”说着喝干了面前的酒,还把酒杯底子朝糖三角跟钱军亮了一亮,表示自己没有作假。糖三角小脸抽搐着象喝辣椒水一样喝掉了杯里的酒,钱军发现他的脸色这时候已经变得蜡黄,表情也恍恍惚惚,赶紧让他吃两口菜,糖三角却来了倔劲儿,摇摇头说:“我跟裴总监喝过了再吃菜。”于是裴国光又斟满酒跟他干,糖三角连喝两杯,到第三杯的时候酒端起来了却迟迟不喝,两只眼睛直直地对了酒杯看,仿佛在研究酒杯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着看着嘴角一咧眼泪哗啦啦地就流了下来,开始呜呜噎噎地哭了起来:“姜总啊,做人难啊,做我这种正处级的领导更难啊,上面有人管着,下面有人盯着,做人真难啊……呜呜呜呜……做人真难啊……”说着说着就爬到了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象是被人捂住了嘴,
他这一哭倒把钱军闹了个不知所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更觉得糖三角这人恶心,活像一条蛆,裴国光对他说:“他又喝高了,他就这个样儿,喝多了爱哭。”
钱军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他的毛病,也就放了心,看看旁边呼噜打的正响的柳海洋,再看看痛哭流涕的糖三角,他想笑,却忍住没有笑,对裴国光说:“这两人真不经折腾,才喝了没多少么。”
裴国光满脸忠心耿耿说:“姜总你回去休息吧,我打电话把王小车叫来,我跟王小车把他们送回去,你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
钱军顺水推舟:“那也好,你把王小车叫来,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罢带着李天来扬长而去,心里满是得胜的惬意和舒畅:小子们,我要是决心跟你们玩,你们不见得是对手。
第二天糖三角和柳海洋都没有来上班,小乌龟又没有回来,钱军落得清静,签发了裴国光拟好的两个文件,一份传达到每一个职工,一份报到了总局汪主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