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段情,一次伤
以前从来不关心公司内部人员的李小红,突然关心起了两个人,一是牛如水,二是乔姗姗。她关心牛如水的是他对公司员工的态度,及对她本人的态度,因为这会涉及到她的切身利益。公司里绝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只有两名高级美容师是男人,另有两名保安与她们不搭界。女孩子除乔姗姗外,都不是她的对手。在所有职工们的心中,牛如水作为老板,还是比较称职的,他从不与任何一个女员工产生私情。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可这是以前。乔姗姗来了美压群芳,一枝独秀,原有的平静就有可能打破。牛如水会在乔姗姗面前动心吗?这是李小红最担心的,她不能忘记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古训。老人们总结历史经验就是为了给后人用的,包括她李小红。
那天乔姗姗中午以后就不见人影了,这是李小红的一大疑点。平时员工都不许请假的,即使特殊情况请假,请假条都压在收银员华丽的玻璃板下,目的是为了有目共睹。可乔姗姗就没有请假条出现,像魂一样飞走了。而且只有牛如水知道她的去向。这里面就难免有什么名堂。上午闲着时,李小红问她:
“你前天干什么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
乔姗姗说:“出去有点事。你找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找你说说话。”
“那你现在说吧。”
“现在不说了,想不起来了。”乔姗姗笑容可掬地离开了,
她根本就没想到有人提防着她。可她确实又不愿意讲出跟牛如山出去玩的事。
周末如期而至。这往往正是经典美容院生意最好的时候。
都市白领们忙碌一周,就抽这点空闲来打扮自己,为下一周的幸福生活奠定基础,作好铺垫。他们做发型,染发,拉皮,修眉,磨面等等一切头面上的事情,都放在这天进行。他们总是在这天,把自己当成一件尚需加工的艺术品,交给美容院的男男女女,让他们手下生花。所以,乔姗姗觉得双休日最有意思。她会看到许多奇形怪状的脑袋,五彩缤纷的人。他们往往创造着新潮,代表着新潮,推动着新潮,卷起一波波寿命不足几个月的时尚流行风。早晨来了个扮酷的小伙子,他剌光头,但又不全是光头,他要求在后脑勺处留一百根头发,呈一字排列。害得两个女孩给他数了三遍,数好之后用透明胶粘起来,才能下刀。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其实异常艰苦。剃头不像砍树,留准一百根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小伙子出去后,请他的哥们重新数,发现还是多了一根,一百零一根。他又顶着脑袋来到美容院,处理掉最后一根。乔姗姗感到快活极了,她望着那小伙子笑得合不拢嘴。半小时后,又来了一位酷毙了的小青年,他要求把头发染成六种颜色,并且在头上均匀分布成蓝球体状。因为他是篮球队的成员,他把篮球视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是未来为中国队夺取天下的人,虔诚得叫人感动。工作人员集中精力处理了几个小时,还是没做好,头发太长,飘来飘去无法固定,色彩极易混乱。这不是技术上的不足,而是头发的自由主义问题严重,不服人管。最后出炉的脑袋就像画家的抹桌布,什么颜色都上去了,就是没有规矩。未来球星顶着它乐颠颠地回家了。
看着这些别出心裁的人,乔姗姗心花怒放,她觉得世界真是美好透了,只要不杀人放火,想怎么玩自己就怎么玩自己。
政府不会管你,家长也不会管你。大家都赶上了这样一个可以舒展个性的好时代,他们尽可能地把人打扮得不像人,这样才更符合人类的猎奇心理。所以电视台收视率最高的,就是那些有关动物的节目,或把人装扮成动物的儿童节目。华丽对乔姗姗说,其实你也可以把自己打扮得酷一点,姗姗问怎么酷才好?华丽说可以在发型上做文章,也可以在服装上做文章。
华丽自己衣衫的胸部就印了一只手,五个指头关节突出,富有骨感。乔姗姗扯着她的衣衫说,你胸部的手像只男人的手。华丽说这只手没有性别。乔姗姗问,这只手在干什么?华丽说如果是只女人的手,那就是我自己的,是在扪心自问,是否做了亏心事;如果是只男人的手,它正在工作,那就是丈量,我乳沟的深度。此话一出,周围的女孩大笑起来。见有客人进来,几张笑嘴都同时抿住了。她们一向忌讳在客人面前纵情欢悦的。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皮肤特别好,一脸白皙。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少妇很随便地向四周看看,对小男孩说:“你到楼上去找你二叔,我在下面等你。妈妈有事,你要乖P”小男孩欢天喜地往楼上去,女人又叮嘱说:“不能要吃的。”
乔姗姗早已猜出来,这是牛如水的嫂子来了。看她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华丽走过来悄悄对姗姗说:
“牛总的嫂子。”姗姗说我看出来了。华丽说:每次都要我给她做面膜,我去了。华丽一笑,就亲亲热热走过去了。牛如水给她们训练过,她们的每一次微笑,都会给客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一会儿,牛如水抱着小男孩下楼来。径直出去给他买了许多吃的东西,提了一个大塑料袋回来。牛如水拎着,小男孩大口吃着,叔侄俩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牛如水把他抱到乔姗姗I跟前,对孩子说:“叫阿姨。”小男孩就叫了声阿姨。姗姗摸了摸孩子的小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说:“叫牛吹。”姗珊就笑,说:“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倒过来叫不就成吹牛了?”牛如水说:“这名字是摸辞典摸出来的。生下来半岁没起好名字,先后起了二十多个名字都没定下来。后来他爸爸就想了个办法,随便在辞典上摸字,摸到什么词就用什么起名。于是就闭上眼睛,将手伸进辞典里,用食指摸住一处。打开辞典一看,发现食指正按在吹牛这个词上,于是就叫牛吹。很别致的,中国找不出第二个。”
牛吹看着姗姗说:我要阿姨抱。姗姗就把牛吹抱到了怀里。牛如水问牛吹为啥要叫阿姨抱,牛吹说,阿姨漂亮。牛如水哈哈一笑,说,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从小就喜欢美人。
李小红一直在里面忙碌着,连续打发了几个顾客。这时她出来歇歇气。看见姗姗抱个小孩,说:“一会儿不见,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有福气呀。”
姗姗不喜欢开这种玩笑,没有回答她。让牛吹也叫她阿姨。李小红说,好像这孩子以前来过,是牛总的亲戚。牛如水在一旁说,我侄子。姗姗说,跟他妈妈一样漂亮。又问牛吹:你妈妈叫什么名字?牛吹说:妈妈叫陆家平。
李小红靠近牛如水,悄悄问他:“这是你哥哥的第几任夫人?”牛如水见她这样靠近自己,有点不高兴,铁青着脸说:“第二任,前年离的。”牛如水又明确告诫她:“不要跟我说悄悄话,别人看见不好。”李小红知趣地走开了。
牛如水上楼了,牛吹对姗姗说,他要到二叔那里去。姗姗只好抱着牛吹上楼,顺手把那一塑料袋食品也提上去了。到了牛如水办公室,姗姗把牛吹放下来,让他自己玩去。牛吹玩去了,姗姗对牛如水说:“这孩子比你们弟兄两个都长得好看。”牛如水说:“你看他妈妈长得有多漂亮,美人儿能生出丑孩子么?”
姗姗说:“他爸爸为啥不跟他们一块儿来呀?”
牛如水小声说:“他们早离婚了。”
姗姗一听离婚就不再问了,跟牛吹说声再见,便下楼去了。
华丽给陆家平做好面膜,已是四十分钟过去了。陆家平化妆之后,一身风姿绰约,面若桃花。在化妆台前坐着的姗姗注意到她了,她的身上有种天生的高贵气质,打扮得并不艳丽,但是得体,恰到好处。走路的姿态如风摆杨柳,款款而行。她的目光抬得很高,望着天边的某一处,那种目中无物的样子又平添了一股傲气。是典型的城市贵族少妇。只见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上楼去了。
陆家平上去后发现牛吹不见了。牛如水说乔姗姗带着玩,跑下楼问姗姗,姗姗说我不是把他放在你办公室,让他自己玩吗?怎么会不见了呢?牛如水一听急了,叫姗姗快去找找。姗姗连忙跑上楼去,每个房子都没有牛吹的影子。大家都急,陆家平更急,牛吹是她的命根子,陆家平一急就吵起来:“你这个叔叔是怎么当的,连个小孩都看不住!”
牛如水说:“嫂子你别火,我让他们去找找。”
撕撕说:“可能是坐电梯上楼去了,只要没下去就是在楼上。”说完,连忙跑步下楼,把李小红和华丽及两个保安叫上去,姗姗吩咐道:“我们每人包两层楼,免得重复。”然后一伙人通通进了电梯,分层落实到位。
陆家平见他们去找了,放心了一些。重新坐下来跟牛如水聊天。说:“这个牛吹跟他老爸一样,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有空就跑,眨眼间就不见了。”
牛如水说:“他在家里也这样?”
陆家平说:“在家时,得时时看着他。”
牛如水一边劝她别急,一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来,递给陆家平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两千块。另外还有一千块,我哥说你爸过生日,他就不买东西了。我哥前几天就送来的,你点点。”
陆家平拿着信封沉默片刻,脸上浮现出忧伤的样子。她把它放进包里,说:“点什么点?难道他不给够?或者你会取两张?说得那样小气!”
牛如水看着嫂子,关切地问:“你现在工作怎么样?还在那家公司?”
陆家平叹口气,说:“一般,现在我们那公司高学历的到处都是。我准备明年考博士,再不充电,就来不及了。”
牛如水说:“没打算再找一个?总不能长期一个人过吧?”
陆家平目光有些暗淡:“没心思。你哥这几年把我折磨够了,从他身上我看出了天下男人的总面貌,优秀男人不少,但优秀丈夫奇缺。”
牛如水只是笑,说你不要要求太高。你那种高傲女人,再好的男人也会怕你。
说话间,姗姗抱着牛吹进来,累得气喘吁吁。牛吹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姗姗说:“你们猜猜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正在饭店跟一伙客人吃海鲜呢。我去抓住他时,他已经整了一堆螃蟹残骸。他们都很喜欢他。”
陆家平抱着牛吹,说“到处跑,到处吃。哪一天就要跑丢的,还不谢谢阿姨。”
牛吹说:“谢谢阿姨。”
陆家平看看乔姗姗,觉得陌生,问牛如水:“这位是新来的?看样子就很不错。”
牛如水说:“是不错。”
陆家平对乔姗姗说:“下次你给我做头发。”
姗姗说:“对不起,我不会陆家平说:“那你会什么?”
姗姗说:“面部保健,化妆,都行。”
牛如水说:“姗姗可是正牌大学生,学医的,毕业后又学了专业美容。
陆家平说:“你这里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姗姗跟陆家平打了个招呼,下楼上班去了。
陆家平见癱嫌走了,对牛如水说:“哎,你不是喜欢漂亮女孩子吗?就把这个姗姗娶了做老婆吧?”
牛如水摆摆手,说:“不行不行。你别看她这样随和,她心气挺高的。看得上我?”
陆家平说:“那倒不一定,不就是个打工的吗?”
牛如水说:“谁不是打工的?你眼界不是也很高吗?现在国际形势再复杂都能吃透,就是吃不透女孩子的心。”
就在叔嫂两人说话的工夫,牛吹又跑了。跑到门口,陆家平一把将他抓回来,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可能把牛吹打痛了,牛吹扑进了二叔的怀抱。
这时,牛如山突然走了进来。看见前妻和儿子在这里,心里似乎很平静,说:“你来啦!”然后对儿子说:“牛吹,到爸爸这儿来,让爸爸看看。”
牛吹用陌生的眼光看着父亲,不认识似的。牛如山走近儿子,伸出手去抱他,牛吹一下子躲藏了起来,钻到桌子底下去了。牛如山怕他碰撞了脑袋,伸手去拉他,强行把他拽了出来。牛吹不友好的表现,使牛如山非常扫兴。牛如山讨好地对儿子说:“叫爸爸,叫爸爸。”牛吹不叫,瞪大眼睛看着父亲,目光里有些惊恐和对立的情绪。陆家平把孩子抱过去,说:“牛吹,叫爸爸呀,怎么不叫爸爸呢?”在母亲的督促下,牛吹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爸爸”。牛如山阴了的脸马上放晴,说:“好孩子,不能生爸爸的气。”
为了结束这个并不十分和谐的场面,陆家平拉着牛吹的手准备离开。陆家平说:“牛吹,跟爸爸再见。”牛吹不说,陆家又说了一次,牛吹才说:“爸爸再见,二叔再见。”牛如山上去摸了摸儿子的小手,然后亲了亲,陆家平就提着那袋食品下楼了。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返回来,站在门口说:“如山,谢谢你给爸爸过生日的一千块钱。”
牛如山说:我是不是还要去看望一下?”
陆家平说:“不必了,去了他反而不高兴的。一切都结束了,何苦呢?”牛如山就不勉强了,他目送他们母子俩走下楼去。
回到弟弟的办公室,牛如山就陷入了沉思。牛吹的表现使他说不出的揪心,他觉得一切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牛如山的第一个妻子是他大学时代的同学,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女孩。那时他还在行政机关工作,两人说好就好了,生怕别人抢了对方似的,恋爱半年就结婚了。不久,牛如山就发现妻子跟大学时的一个老师相好,那个老师比她大十岁,她从读大学二年级起,就跟他保持着偷情关系,直到他们婚后。牛如山发现敌情后,随即提出离婚。前妻就跟老师结婚了。此事在单位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更糟糕的是,那个老师的父亲是牛如山所在单位的二把手,这种复杂的关系搅拌在行政机关,牛如山觉得前途渺茫,第三年下了海。做商人的父亲正在肝癌晚期,来日不多。按照正常情况,应当把财产一分为二作为遗产分给弟兄二人,以确保今后没有纠纷。但父亲认准牛如山是块做生意的料,便决定把全部家当五十万元存款,拿出来给他做本,正上中专的弟弟牛如水,也给予了全力支持,没有对父亲的做法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在父亲临终前,牛如山才给弟弟写了一张三十万元的借据,并进行了公证。正是全家共同努力,才成就了他后来的事业。在公司有大的起色时,他认识了第二任妻子陆家平,陆家平比他小八岁,跟他也是校友,而且都是经济管理系毕业的。所不同的是,陆家平是研究生。那时陆家平还没有稳定的工作,经常跳槽。经人介绍,来到牛如山的公司打工。她的美貌和聪明才智打动了他,很快进人恋爱阶段。
两人山盟海誓,赤胆忠心。彼此都认为是天下最合适的一对。
可刚刚结婚一年,就开始吵闹不断。陆家平有洁癖,她不喜欢牛如山回家时皮鞋上有灰尘,不喜欢他把厨房里的东西乱放,不喜欢窗户的玻璃拉槽里落灰。甚至茶杯、书籍这类日常生活用品都要按照她的意志摆放,一旦放错了地方,她就会发火。
偏偏成天忙碌的牛如山,从小就有随手乱放东西的习惯,一时间改不掉。争吵的机会就多了起来。可毕竟这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原则问题。但牛如山不行,他特别怕吵,陆家平一吵,他就心烦意乱,看书没心思了,想问题没心思了,做生意也没心思了。他宁愿挨打,也不愿意挨吵。他甚至羡慕街上那些肮脏的女人,虽然身上脏一点,可她们活得健康,活得有滋有味。有段时间他曾经想提出离婚。一个朋友说,我的老婆有两个情人,我都没提出离婚,你还离什么婚呢?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女人有洁癖嘛,是好事,说明她对生活充满信心,说明她热爱家庭。等到有了孩子,成天是屎呀尿的,那些洁癖自然就消失了。天底下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个性的,不是领导,不是父母,不是老师,而是婴儿。牛如山相信了朋友的话,指望着陆家平改变的那一天。可她生了牛吹之后,满月就由保姆带了。她的洁癖并未得到有效遏制,甚至愈来愈厉害。因为卫生上的严格要求,先后被她吵走了十多个保姆。到了前年,两人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就决定分手。他觉得难过的是,儿子牛吹自从跟陆家平单独生活后,就不愿见父亲了。有次还叫他脏爸爸,好像他真的脏不可近了。
第二次婚姻失败之后,牛如山对婚姻产生了恐惧。他不敢想象现代婚姻爱情的现状和质量,术敢想象它们有哪些变化规律,也不敢想象它们那奇形怪状的模样,和如云似雾的虚幻。他甚至觉得,婚姻和爱情仅仅只是两个好听的名词而已,是一种语言上的虚拟。这两个名词,专门用来欺骗那些有七情六欲的,会使用工具的两脚动物。所以每回看到别人结婚他就觉得可笑,每回朋友们在他那里借车办喜事,他就觉得一桩悲剧的序幕又拉开了,离异大军中又将多两个新成员。有一天,朋友归还他的宝马,车身贴着两个喜字,他赶快让司机把字撕掉。司机问他为啥,他说难看,喜字难看。一个士字把口字压扁了,再踏上两只脚,脚下还有一根木棍,木棍下面还有一个口。两口子之间有了木棍和脚,注定是要打闹的。所以说,喜字从当初造字时就没造好。之所以好多家庭没有离婚,还勉强维持着,就是因为上面压了一个士字,叫男人给镇住了。司机就笑,笑老总口出奇言。
牛如山掌管着一个属于自己的中山集团公司,下面五百多人,其中不乏美女,也不乏向他示爱的女孩。可他从来没动心过。准确地说,不是不动心,而是怕悲剧重演。去年有个研究生毕业的女秘书,对他非常不错,他发现他有点喜欢她了,有次还冲动过,就赶紧把她调动了岗位,让她到一个分公司当副职去了。之后,秘书的岗位一直空缺。弟弟牛如水多次劝他找一个,他都摇头,说没有合适的,也不知道什么人才是合适的。
在陆家平和牛吹走后的十多分钟时间里,牛如山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想着心事。他连续抽了三支烟。这种情况下,牛如水不敢打扰他,就去办自己的事去了。到了该吃午餐的时候,牛如水才上楼。办公室已是烟雾缭绕。牛如水说:“哥,咱们去吃饭吧。”
牛如山把最后一支烟蹭灭,说:“就我们俩人?”
牛如水说:“是啊,就我们俩人。”
牛如山冷冷地说:“你不是不知道,除了在家里,我从来不一个人吃饭,也从不两个人吃饭。人多了吃饭太闹,人少了吃饭没劲。”
牛如水想到了乔姗姗,说:“那我把乔姗姗叫来怎么样?就是上次陪你吃饭的那个女孩子?”
牛如山脸色马上变了,先前的冰雪开始融化。说:“那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牛如水说:“她哪有电话。没手机,家里也没电话。”
牛如山吃了一惊,说:“还有这种女孩?”
牛如水说:“偏偏就有。”说完就下楼去叫她。他看了看工作间,乔姗姗不在。回头问华丽,华丽说姗姗上洗手间了。牛如水就在厕所门前等她。
檐嫌刚从卫生间出来,牛如水说:“你来一下。”
姗姗擦着手说:“我正要去吃饭呢。”
牛如水没再说什么,掉头就返回楼上。他的话简短而干练,体现出一种老板风格,这就意味着乔姗姗必须执行。牛如水不想让其他员工知道,他是去叫姗姗吃饭的。在这个二十多个人的小公司,不少人一连几天都没机会跟老总说话,老总跟谁打交道都必须注意细节,否则就会带来许多议论和猜测。尤其是女孩子;女孩子中,尤其是漂亮女孩子。她们时刻引人注目。
两分钟后,乔姗姗蹦蹦跳跳地跑上楼了。她站在总经理室外,问牛如水:“你找我?”牛如水说:“你进来呀!”乔姗姗进去后,才看见里面还有一个人,是牛如山。乔姗姗呀地叫了一声,说:“怎么是你?没见你进屋呀?从天上掉下来的?”
牛如山说:“你真是个傻瓜,楼上是饭店宾馆,进出口自然就不止一个。”
乔姗姗嫣然一笑:“我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的。请多指教。”她又说:“上午看见你儿子了,长得很好看,像你。还看到你夫人了。”
牛如山纠正说:“那是前妻。”
乔姗姗说:“前妻也是夫人。”
牛如山似乎不愿谈到陆家平。他把乔姗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像个大哥哥一样地说:“怎么样?咱们去吃饭,然后出去玩?”
姗姗说:“不行不行,双休日正是最忙的时候。最忙的时候出去玩,我算什么人?”
站在对面的牛如水说:“告诉你乔姗姗,凡是跟我哥出去玩,就算你上班。”
“那也不行,你是太怕你哥了,总是依着他。你不好意思拒绝,我替你拒绝。”乔姗姗把脸对着牛如山,貌似严厉地说:“我说你这当哥的也不能这样吧?不要太家长作风。”
如果是别人说的这话,牛如山也许会觉得难听。但此言出自乔姗姗这么个小女孩口里,他就觉得有趣了。牛如山笑起来:“哎哟,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牛如水向乔珊姗施加压力,煞有介事地说:“你说,去,还是不去?如果你今天上班,就算你旷工。”
乔姗姗站在那里,有些犹豫,觉得遇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老板,嘻嘻地笑起来,说:“居然有这种事。如果上班就算旷工,如果去玩就算上班。”
牛如水说:“你别笑,我可是说一不二的。”
乔姗姗看出非要让她去不可了,人家又无恶意,再推辞就会引起别人的反感,这一点,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只好说:“恭敬不如从命。”
牛如山拿起话筒,一边按键一边说:“我打几个电话,说点事。”
“主帅擅自离岗,该当何罪?”乔姗姗顽皮地说,“要是我管你,早就把你开除了。”
在牛如山的工作环境中,还没人敢这样跟他开玩笑。一个身家过亿的、管着五百员工的老总,许多人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惟恐把印象搞坏了。他在被所有员工尊重的同时,又被所有员工齐心协力冷落了起来,时常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更可恨的是,几乎他说的任何话都是对的,都是命令,都有人去不折不扣地执行。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去年有一天,他发现办公室的小李打着一根红领带很好看,就笑着说,从明天开始,办公室的人都用红领带,喜气洋洋,好看呀!果然,第二天大家都用上了红领带。牛如山哭笑不得。他从来不干渉别人的服饰,整洁是起码的要求,可他绝不会具体到打什么领带的程度。他反问过自己,是自己太严厉了吗?有专制作风吗?堵塞了言路吗?现在年轻人的锐气都到哪去了?想说的话都在背后说,一进公司的门就看上司的脸色,即使在提建议或意见时,目光也是躲躲闪闪的。而像乔姗姗这种平等的玩笑,则是很久很久听不见了。他突然有种亲切感,他对姗姗说:“那也要等我把电话打完再开除吧。”
牛如山就开始遥控指挥,用电话安排工作。他眼睛斜着,目不转晴地看着乔姗姗。乔姗姗把外面的工作服脱下来,叠好放好,站在桌旁等他,她永远一副没有优虑的样子,纯净得近乎透明,时刻把快乐写在脸上。与其说她是个二十二岁的女孩,不如说她像一个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