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降情缘
牛如山白天都很忙,下午下班时把罗列也带回家。平时前面那个位子都是乔姗姗坐着,现在突然改由罗列坐,牛如山有些不习惯。如果不是为了乔姗姗和她父母,他是不会自己开车带罗列回家的。昨天下午把罗列带回家时,牛丽就很奇怪,问乔嫌鳙到什么地方去了。牛如山说她父母来了,她陪他们玩。牛丽说,应当把他们叫到这里来才对。牛如山笑笑,说,怕他们不会来,不过以后会来的。牛如山觉得有必要向她介绍一下来客,说,这是我公司员工,叫罗列,是姗姗的朋友,他要在这里住几天,楼上没地方住,就在楼下支个钢丝床。牛丽说,可家里没有钢丝床。牛如山说你去买,再买些床上用品。饭后,牛面就准备出门购物。牛如山怕她一人搬不动那么多东西,就让罗列跟着去帮忙。
牛丽和罗列来到马路上,牛丽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坐上去。罗列问牛丽,你是他家什么人,说是保姆。罗列感叹说,给他家做保姆真好,出门就打的,享受白领生活。牛丽笑笑,又问罗列的情况,罗列说我是给他打工的,我们一样的身份,彼此彼此。两人似乎找到了同路人的感觉,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便各自谈到了家庭婚姻状况。牛丽长期不出门,也不与人交往,积攒了许许多多想说的话,苦于没有倾诉对象,就一直愁在心里,像幼儿的存钱罐一样只进不出。现在突然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有如黄河决口,所有的语言都汹涌而出,奔流了近一个小时。直到两人把要买的东西选好。
被套和床单都买好了,可是没有钢丝床。罗列突然想到他们客厅里的沙发,说:“你们买个钢丝床又没有什么用处,我就住几天,用毕就闲着了,反而占地方。是否可以不买?”牛丽说:“牛总这人很讲究的,你是他的客人,让你睡沙发他过意不去。”
罗列说:“这有什么呢?我从小就没睡过一张好床,吃苦长大的。有沙发睡已经是很享福了。”
牛丽说:“那就不买了。”接着又说:“你现在家里情况怎么样?”
罗列说:“不好。父母把我养大了,他们自己也老了。”牛丽说:“你每月还给他们寄钱吗?”
罗列说:“他们不要我的钱,我也没钱给他们。不过,每年还是要给他们几千块钱的,这是我的责任。”
牛丽说:“你还是个孝顺的孩子。”
罗列说:“我一个独子,我不孝顺谁孝顺?我毕业后,本来是分配到当地医院的,可收入太低,就出来闯荡了。开过药店,跑过药品推销,什么都干过。都没有失败,可也都没有成功,平平淡淡的。”
牛丽说:“牛总肯定很赏识你的,不然他不会让你到他家来。他从来没让他的员工到他家来过,这我清楚。”
罗列欣喜地说:“真是这样?”
牛丽回答得很肯定:“真是这样。”
两人把东西扛出商场,时间还早,不到八点钟。牛丽看看天空,呈现出一片片金黄的夜色,全是地面灯光给映照的。她叹口气说,真美啊!我很长时间没这样看过了。他们走到离商场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旁,在路边石凳上坐下来,看着天空,看着来往不断的行人。牛丽觉得很怪,同样的夜,同样的景,一个人看着就味同嚼蜡,而两个人看着就有点意思。她说我好久没到外面来走走了,我都不想回去了。罗列说,那你就别回去吧。你是不是觉得很沉闷?牛丽说,是的。他们家的生活太优越,可我个人的生活又太枯燥。你想想,他们一吃完饭就上楼了,楼下就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电视,听音乐,此外再没事了。罗列说你就不能出去玩玩?牛丽说,我跟谁玩?跟天玩?跟地玩?浦东没有朋友,即使有朋友,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再说我也不能把朋友叫到牛总家里来,这是规矩。罗列说那以后你想出去了,就到我那里去吧。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他们一直玩到九点钟才回去。进屋后,牛如山从楼上下来,问东西都买好了吧?罗列说,钢丝床没买,我睡沙发。牛如山说行吗?罗列说沙发上好睡。牛如山对牛丽说,你帮他收拾一下。随后就上楼了。牛如山上楼的时候腰杆挺得很硬,这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大老板。
之后,牛丽就帮罗列收拾睡觉的地方。牛丽很细心,也很用心。在沙发上铺好被子和床单。沙发的宽度有限,她怕罗列从睡梦中摔下来,便放上两把坐椅拦着,又把自己的枕头拿来给罗列用。早晨起来时,罗列看到牛丽正站在椅子旁边。罗列睁开眼睛说,你已经起来了?牛丽说对不起,是我搬椅子时用了力,故意把你闹醒的。罗列说没关系,我也睡够了。牛丽说你知道为什么把你闹醒吗?罗列眨着眼,表示不懂。牛丽说现在已经七点了。牛总准时七点半起来,他最不喜欢睡懒觉的人。所以我就把你叫醒了。罗列很感激地冲牛丽一笑,翻身起来。
乔姗姗父母的上海之行,给牛丽和罗列提供了认识的机会。这是牛如山没想到的,也是牛丽和罗列本人没想到的。可他们自然而然地认识了。下午,牛如山带着罗列一回家,牛丽就当着牛如山的面跟罗列说话了。以前,牛如山家里来了客人,牛丽会尽一个做保姆的职责,一般是不和客人说话的,只是一心一意地为客人服好务,当好后勤。罗列来了就不一样了,牛丽的话多了起来,表情也丰富了,并且和他开起了玩笑。她的这个变化也许她自己并没有明显感觉到,但牛如山看出来了。牛如山有种天生的老板风格,他会把他捕捉到的信息,进行新一轮加工处理,使其发生新的变化。
罗列到卫生间洗衣服时,牛如山说:“你洗它干啥,叫牛丽给你洗吧?”
罗列说:“我又没什么事,让她洗多不好意思。”
牛如山说:“你去叫她,她肯定会给你洗的。”
在牛如山的鼓励下,罗列跃跃欲试地走到牛丽身边,牛丽正在打扫厨房,罗列对着她的背说:“请你帮我洗洗衣服吧?”牛丽转过脸来,冲他一笑,说:“假如我不给你洗呢?”罗列说:“我想你会给我冼的,所以不存在假如的问题。”牛丽说:“放在那里吧,我把厨房收拾毕了再说。”
这时,牛如山接了一个电话,转身就对牛丽说:“我出去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罗列马上跟上去,说:“是公司有什么事吗?我陪你去吧。”
牛如山说:“不用。朋友家的事,你在家里呆着。”牛如山就开车走了,夜幕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车影。
牛如山的离开启动了他们的爱情程序,并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简捷的通道。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便不由分说地发生了。这是21世纪的城市生活特征。
罗列把目光从远去的车影上收回,回到屋子里。打开电视,准备收看新闻联播。一看还有十多分钟,就来到厨房,对牛丽说,我来给你帮忙吧。牛丽说你能帮什么忙?一边呆着去吧,马上就好。牛丽继续清洗厨房,罗列就靠在门框上观看。
两腿交叉着,有节奏地摇晃着。牛丽把厨房收拾好,就到卫生间给罗列洗衣服。罗列又走到卫生间门口靠着,持续着刚才的姿势。只不过嘴里多了一支烟。牛丽一边打肥皂一边说:“平时衣服都是自己洗吗?”
罗列说:“一个没有女朋友的人,不自己洗谁洗?我早就对家务事习惯了。”
牛丽扭头一笑:“这么说,你算是好男人了。好男人除了心好,品德好,做家务可能也是一条吧。”
罗列说:“我能做,会做。但却做得不好,经不起检査。”
牛丽说:“谁检査呢,过得去就行了。老百姓的日子不要过得太认真,太认真了就受苦了。”
罗列看着牛丽把他的衣服洗好,晾好,然后坐下来看电视。男人在看到女人为自己洗衣服的时候,就会联想到自己的老婆。罗列也是这样。罗列说:“我刚才看你洗衣服时,你猜我想到什么了?”
牛丽说:“你想到什么了?”
罗列说:“我总觉得只有妻子才会给我洗衣服。真的,我真是这样想的。”
牛丽说:“可我是你姐,比你大五岁。”牛丽在说五岁时加重了语气,并伸出了一个巴掌。
罗列望着巴掌说:“你根本不像30岁的人,倒像是25岁的人。我恰恰相反,25岁,早就显出老相了,看上去就像30多岁的人。人一黑,就显老。”
牛丽做了个很踏实的表情,说:“说实话,你确实比较老气。说你30出头,没人不信。有过女朋友吗?”罗列说:“有过。我们好了一年,分手了。她嫌我太穷,贫穷是男人最大的婚姻障碍。”
牛丽说:“你那个女友不识货。”
罗列说:“这你就过奖了。不是她不识货,是我这货质量太差了。”
牛丽让罗列自己看电视,她洗澡去了。洗澡回来,牛丽换了一套睡衣,看上去质地很好,增添了她的妖娆和妩媚。牛丽从她自己的房间里款款而出,重新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刚洗过的头发散发出一丝丝无法捕捉的清香。罗列说:“你很有风采。要是我有钱,就把你娶了做老婆。”
牛丽满脸堆笑地说:“这是什么话。有心娶我,并不在于你有没有钱,只在于是否有诚意。”
罗列说:“有认识两天就谈恋爱的吗?”
牛丽说:“怎么没有!网络时代的爱情,千奇百怪的都有。昨晚我从网上看到,那些网友们,凡是见面的男女朋友,第一天见面就上床的占多半。第二天就分手了。这是网络时代的畸型产物。”罗列说:“那真没意思。你有网友吗?”牛丽说:“去年曾谈了一个,他硬要与我见面,后来我一想不对,就算了。我要找的不是朋友,也不是游戏对象,而是要找一个托付终身的男人。我这个年龄浪费不起的,比不得那些小姑娘。”
罗列看着牛丽,说:“你真是很可爱,无论如何,不能把你称为保姆。甚至不能把你跟保姆联系在一起。”
牛丽递给他一支烟,替他点燃。说:“可我就是做的这事情。当然,如果在一般人家做,我肯定不会的。这与收入有关。在上海,很少有像我这样的。吃喝住都由东家包了,每月净收2000元。我算过账,即使在外面打工,工资拿到2000元,生活费一除掉,节余1000元就算很不错了。在这里,两千块就是净收入。所以我喜欢这个工作。而且牛总非常放心我,我也愿意为他忠诚效力。就是觉得闷了点。”牛丽讲了这些话之后,又怕对方对她产生看法,说:“我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俗气?”
罗列说:“普通人过普通日子,没有什么雅俗之分的。真正俗气的人,就是那些成天谈雅论俗的人。他们的俗气就在于把俗雅严格分开。比如同样是玫瑰,数枝插在瓶中置于窗台,可能是雅致的;要是放许许多多,那就马上变质了,俗了。俗和雅是一种度,一种量,一种平衡和协调。”
牛丽说:“所以,这份工作我不想放弃。”
罗列说:“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做。牛总人好,不会亏待你的。”
牛丽说:“前不久我曾有过离开的想法。原因是我的生活圈子太小,太闭塞。对解决个人问题没好处,我不可能不嫁人吧?”
罗列说:“现在你就别愁了,我不是说过吗,等我有钱了,就把你娶了。”罗列像是在开玩笑,可他又认真地重复着说:“我就喜欢你这种白白胖胖的成熟女人。”
牛丽说:“有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的吗?”
罗列说:“爱情不是时间,而是感觉。没有感觉,缘就没有了支撑。”
这么一说,牛丽白皙的脸变得粉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窗台走近,看着外面的路灯。罗列走过去,问:“你看什么?”
牛丽说:“我看牛总回来没有。每次他回家晚时,我都在这里看着马路。他的车一进来,我就得给他准备点心,他回来晚了有吃东西的习惯。”
罗列说:“可现在才九点多。”罗列说着,也挨着她靠在了窗户旁,目光向外,他能感觉到她带着微香的飞扬起来的丝丝长发。牛丽徐徐向后伸出手来,轻轻抓住了罗列。罗列一把将她抱住了,两人就靠在窗户旁边亲吻起来。罗列感觉出牛丽用力越来越大,像个不顾死活的男人,身子也被她死死地抵在了墙上。他们开始了对对方的探索,这个长吻仿佛持续了半个世纪。后来的牛丽就变成了一堆肉泥,柔弱无骨,从罗列的怀里慢慢滑下去,一点一点地瘫在地上了。像电影中那些脆弱角色,惊闻鹽耗而晕死过去。所不同的是,电影里全是假的,而牛丽却是真的。十多分钟后,牛丽醒来了,羞得紧紧捂住脸,半天不敢看他。
清醒后的牛丽匆忙给罗列收拾沙发,把昨晚用的那些被单铺好,又把自己的枕头拿来,说,你睡吧。罗列说睡不着。牛丽拍拍他,说,睡不着也要睡。罗列说,你呢?牛丽说我不能睡。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我是不能睡的,这是纪律。主要从安全上考虑的。罗列说那你就看电视吧。牛丽害怕控制不了自己,说我去上上网,好几天没上网了。于是,一头扎进自己房间去了。
牛如山半夜一点左右回家,见罗列安详地睡在沙发上,呼吸均匀。牛如山问牛丽:“他睡多久了?”
牛丽含糊其辞地说:“好久了。你吃东西吗?”
牛如山说:“不吃了。你快休息,我也该休息了。”牛如山上楼去了,上楼梯时看了看平躺着的罗列,心想,怎么就睡得跟死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