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5.再续前缘

书名:制造情人本章字数:8397

  

  男悟裹着一身酷热,从北京出差回家时,是在下午三点。高温天气,使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燃烧感,好像自己随时有融化的可能。如同往常一样,大多数时候出远门回家,首先是回娘家看父母,而不是先看儿子和肖平。她最技巧、最得心应手的是作晚辈的孝道。随便在外面买几十元钱的东西,就把两位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男悟的母亲属于那种富有同情心而又层次浅薄,发起泼来就横不讲理的女人。一脸胖肉歪七竖八地长着,一看那张很不规矩的脸,就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她的那种善良而又火爆的脾气与生俱来。男悟的父亲恰好相反,寡言少语笨拙迂腐。老俩口常常发生内讧。男悟一跨进家门,母亲就筹备了满脸笑容在迎候她。母亲在给男悟打洗脸水时,叫老头子泡茶取冷饮。老头子因反应迟钝而遭到白眼之后的严厉怒斥。原因是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三毛,看见男悟回家心里就有百分高兴,却偏偏舍不得让眼睛离开故事,没说一句暖人心窝的话。他听着老伴如雷贯耳的吆喝声,已认识到自己的严重错误了。母亲一把将三毛夺过来扔得老远,嚷道看啥三毛,看一眼都不行!

  男悟拾起三毛递给父亲,劝母亲不要再吵。她同情父亲的孱弱和宽容。父亲拿着三毛换了个座位,他对男悟说,你妈是个怪东西。母亲说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这辈子嫁给你算是倒八辈子霉了,前世的报应!老头奋起反驳,他说以前说媒还桌你爸托人来提亲的,那年头我多潇洒,你看一眼就再不想转眼。母亲说放你妈的屁,一结婚我就发现完全认错人了,每年提出十二次离婚,都是你不愿意。老两口吵着嚷着自己就笑了。气氛马上由阴转晴。

  男悟喝着冷饮问,我出差半个月,肖平来看你们没有。母亲说没有。老头子抬起头说,那天在街上看见他了,好像很忙。母亲说,你老头子总爱原谅人家,咱没三病四痛也用不着来看。男悟要走,母亲从冰箱里取出一块腊肉,说肖平喜欢吃,你给他带回去。你走半个月没人照顾,动脑筋的人营养跟得上脑子才好使。老汉说,前几天报纸上有消息说了,经过烟熏的腊肉里面含致癌物质,不要吃得太多。母亲又说放你妈的屁,你老子当狗地主时吃腊肉活了九十八岁,也没得癌症呀!老汉不再分心,知趣地把目光从腊肉上收回来,捧起书看。母亲一手拿腊肉,一手在老汉头上敲,光光的脑袋上传出几声闷响。老汉推推镜脚说,真敲啊!把刚装进去的故事抖掉了谁赔?

  在娘家歇干了汗水的男悟,回到家时再次大汗淋漓。儿子见妈妈回来,欣喜若狂,一会儿又呜呜地哭起来。男悟抱着亲着儿子,说了许多思念儿子的话,恨不得把一腔母爱倾泄得一干二净。肖平说,你想儿子,不想我么?男悟说,不想你,闲了冒一下想的念头,想你可能又熬了一个通宵。说着取出给肖平买的衬衣和凉鞋,要肖平试试。肖平说试什么呢,买了好也穿不好也穿,咱就是那种不修边幅的人。男悟说每次给你买东西都是这个样子,专门惹人不高兴。肖平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试我试。男悟见肖平把脸拉得老长试衣服,扫兴地说,你知道吗,男人在外面窝窝囊囊,外人就把责任归咎于女人。女人不仅要打扮自己,更重要的是把男人和孩子打扮好。肖平说,我并不那样认为。男悟说,不是你不那样认为的问题,是别人要那样。更何况,你是作家,是有头有面的人,不注重仪表就不能与你身份相符。肖平说,简直受不了你这种关怀。男悟摊牌似地道,告诉你肖平,受得了也要穿,受不了也要穿,明天就给我穿出去!

  男悟叫累不止,十点来钟就上床要睡。肖平一边看书一边说亚琴来过儿子不让她睡觉的事。男悟嘻嘻直笑,说你怎么不让她跟你睡呢,正好补我的空儿。肖平说你干妹呢,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再说人家是学生,不是过分了吗。男悟见肖平把脸板得很平,自己倒有点不自在了,说不就是我们两人开玩笑吗,看把你吓的,谅你也没这份贼胆。

  个要看书一个要睡觉,想看书的看不成,想睡觉的也睡不着。肖平托着书躺上床去,把书压在枕头底下,解开男悟的胸罩说,出外半个月,我看看长了没有。男悟一捂,说长了长了长盆大了!男悟明白肖平心血来潮,她让肖平抱抱她。肖平就把胸罩放开,拥住她。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肖平无法忍受欲火的烧燎,很费力地褪去她的裤衩。男悟好像被弄醒了,扭身过去给他一个珠圆玉润的背,身子蜷缩着。肖平从后面搂住她,开始了迂回曲折的探索,一路艰难坎坷。男悟又醒了,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使他方便、流畅一些,少了些困难和障碍。男悟说,你干吧,我睡噢。各尽其职,互不干涉。在运动中的肖平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下流,怎么能对自己的妻子干出这种罪恶勾当呢?此时此刻的肖平已经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个常常得到一点可怜的甜头的惯偷。偷了人家的东西被人抓住又给了他一点面子。可又想回来,这东西本来就是自己的,却又不被自己所拥有,除了偷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他就这样不停地诅咒自己原谅自己,责骂自己又宽恕自己。后来他居然得意起来,他想就凭这一点,他就可以在作家队伍中独树一帜了。男悟半睁开眼睛说,这下满足了吧。

  肖平缄默不语。读书人一声长叹地躺过去了。肖平听了男悟的话,心头阵

  阵痛楚不安。他不明白这是对他人格的污辱还是对他个性的扭曲,是对他的一种惩罚还是一种折磨。他怀疑上帝一定是个淫乱无道的风流鬼,不然怎么会在男人女人身上制造那么两件特殊的东西呢!人类应当通过其他方式繁衍才对,不带有任何隐秘性、羞耻感和感情色彩,这样就可以大大减少人类自身的困扰和烦恼,消除所有由性问题引起的各类社会不安定因素。也许上帝造人时完全忽视了社会治安,把人造得如此精良又如此复杂,然后给他们埋上隐患,让他们接受水深火热般的考验,也许这正是上帝蓄意制造的一个阴谋。悲剧在于,受了蒙蔽和欺骗的人们,对这种险恶毒辣熟视无睹,居然还要自作多情地感谢上帝。

  男悟到早晨九点还未起床,肖平怕弄醒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后就泡杯酽茶出门吃早点去了。捧着杯子回家时男悟正在对镜梳妆。男悟望着镜子说是电话把她闹醒的,不然她还在睡。她说,刚才立乔打电话来,请你今天下午去一趟,有事找你。肖平说她怎么会来电话。男悟说好像有事请你帮忙。肖平说我一介书生能给别人帮什么忙?我去不去,你作主吧。男悟劝他还是去一下,说不准有什么急事。

  肖平到立乔家去时,心里就扑通扑通地跳。他不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还是请君入瓮。半推半就的心理,使他没有决心做认真地回避。一路思索地来到立乔家门口,不干不净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使他感到如芒刺背。他曾经乘过凉的法国梧桐高大多了,根深叶茂,健壮而舒展,如一位三十岁的成熟女人,在爱情的滋润下更具风采和神韵了。还是那扇陈旧的红门,掀开半新的绣着喜鹊登枝的门帘,露出一张桃花般灿烂的女人脸。

  这张脸生长得有些年代了,却依然那么楚楚动人。惟一明显的变化是比三年前胖了些,眼角和额头刻下了几条依稀可辨的皱纹,这是几年来所获得的收入的一部分。她把皱纹轻轻一挤,

  说你真是大作家呀,这么难请。三年了吧,每次见我都装作没看见,我究竟怎么使你觉得如此可怕呢?肖平很不自然地坐下来,观察屋里的巨细变化。他说你有什么事找我你就说吧。立乔把门关上,把电扇转个向开到最大风级,然后挨着肖平坐下来。她说你不要进门就想走,你还给我一点面子不给?肖平就点着烟,喷起烟圈傻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忙得很嘞。立乔说哪怕你今天要写第二部《红楼梦》,下午半天也是耽误定了。

  立乔说话的口气有点斩钉截铁,其间又夹杂了些许乞求的意味。肖平听着这种近乎蛮横的语气,觉得自己成了个举手投降的俘虏。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立乔说,她知道肖平跟阿伟关系不错,她现在不想在行政单位干了,收入太低,没什么意思。听说阿伟那个公司效益很好,她想往报社调。她不愿丢掉干部身份进入单纯的企业,又想拿到较多的报酬。报社便是最理想的去处了。报社社长和总编们的工作已经做好了,表示愿意接收。但从报社进公司,要阿伟同意才行,他是法人代表,现官不如现管。这事就得请肖平出马。肖平当场表示,阿伟的工作他去做,包在他身上了。

  立乔说这事并非如此简单,还有人事局这一关。现在人事调动卡得很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肖平说你老公不是市委书记的秘书吗,他是近水楼台。立乔说她老公是前任书记的秘书,现在是叶书记了。叶书记的女儿在你们单位打字,叶书记特别喜欢叶蔓,她说话她爸就得听。你是名人,你请叶蔓帮忙,她兴许会给你面子。听说她爱好写作,爱写爱画,也有求于你的时候,你说是吧。

  肖平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抽烟,故意把一截很长的烟灰弹在烟灰缸外面。戏谑地说,你这个女人哪,不仅会偷男人而且会做侦探。立乔高兴得乐不可支,以为肖平在挑逗她,来了个就汤下面,伸出十个肥指就去捧肖平的脸,肖平左闪右躲如遇锋芒。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肖平从沙发上拖起来,像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儿子一样将他拉进里面屋子,双手一推肖平就瘫软在床上了。女人跃跃欲试地说,你说我偷男人今天我就专门偷一回试试。那双挑衅的目光射在肖平脸上咄咄逼人。

  肖平后悔不该说那句话。他惊讶立乔这种爽朗、坦荡几近赤裸裸的态度,觉得这个女人太可爱又太可怕了,骚味儿自成一家,风格独特,满世界也找不出几个来。肖平在望着天花板自得其乐的时候,女人已经关好了房门拉上了窗帘,做了一番很细致的安全检查工作。屋里迅速进入黄昏后的灰暗状态。雪白的肉嘟嘟的胖滚滚的下体,以铺天盖地之势向肖平凑将过来。肖平按捺不住春心荡漾,但又确实不想跟她发生关系。他认真地说,不搞行不行,光摸摸?我害怕你这个骚劲儿。女人不由分说地扯下他的短裤扔到沙发上去了,然后跳上床一把抱住肖平就打起滚来。木床不堪重负,在他们身下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女人滚动到难以自持的时候,让肖平把她全面覆盖起来就不再滚动了。她说让你睡睡席梦思。肖平揉揉她极富弹性的乳房说确实跟席梦思差不多,这席梦思多少男人睡过?女人说两个。一个是老公,另一个是你。肖平说撒谎,你这种女人没十个八个活得了命吗?立乔呜呜地哭了,伤心地抽泣起来。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淌出来,顺着耳朵边朝枕头上流。肖平以为她在作戏,没想到是当真的。他有些惶恐起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在意。女人说你把我当娼妓了,以为我对每个男人都像对你这样么?我还算是人吗?你到左邻右舍和我们单位去问问,有没有一星半点风流韵

  事和闲言碎语?去问问呀!肖平说我不是讲了么,是开玩笑的。女人依然闪着泪花,伤感地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不知怎么搞的,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但我很有自知之明,晓得我配不上你,只好偷偷地想你。多少次我就想冲进你们家去,把你亲一口就跑。你想想,我这模样不丑吧,要说偷汉子偷一百个也行!比你英俊潇洒的多了,干吗只偷你呢!女人数落着又滚出一串泪珠。肖平说你打我几下行不行,算是消消气。女人笑了,狠狠拍了他一下屁股,然后就用双腿箍紧了他的腰。她说你呀肖平,我恨不得把你一口咽下去,然后就平儿平儿地呻唤不止,战天斗地的干将起来。

  肖平从立乔家里出来时,感觉到一种被女人掏空后的轻松和舒展。他将微驼的背使劲挺了挺,很神气地望望四周,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美好。天空是那样蓝,世界是那样美丽。以前他觉得山城太小,现在才发现它是如此博大、如此深奥又如此微妙。居然有这么些荒唐可笑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肖平并没有回家,骑上车直奔阿伟的公司。阿伟正在楼下跟信息服务部的女人们开玩笑,林萍也在那里。阿伟见肖平来了,站起来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本省著名作家肖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女人们找男人就应当找这种男人,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有了他就不愁衣食饱暖,也用不着买辞典和百科全书了。女人们哄地一笑,然后殷勤地找烟倒茶,极力显示对经理朋友和作家的尊重和爱戴。阿伟傲慢地向女人们挥挥手说,你们就别自作多情了,该同志找我有事。说完扯住肖平上楼去了。

  肖平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阿伟不假思索地说,老实讲吧,现在我这个公司效益很好,人又少,想来的人很多,但我都统统拒绝了。从开办至今都完全是原班人马,我也没炒过谁的鱿鱼,谁也不敢炒我的鱿鱼。作为一个管理者,我必须考虑公司的生存问题。我没有扩大经营规模的想法,所以用不着添人。因为人多则滥。至少,像目前这种效益水平我要保持相当一段时间。如果让效益垮下去,别人就会说我无能了。在此期间,我要让报社所有的人都尝到公司的甜头,让他们都认为这个公司办得好,更重要的是我这个人好。你说要把立乔调进来,等于给我下了道命令,我是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谁叫咱们是朋友呢。肖平说,你如此慷慨,太好了。不要我来说第二次吧。阿伟说放心吧,没问题的。

  一会儿,阿伟若有所思地道,我就不明白,你怎么给立乔帮忙呢?平常没见你们有什么来往。肖平说以前在同一个家属院住过,是熟人。阿伟说熟人多着啦,你能否坦白一下你们的关系?是情人?朋友?都不像。肖平摇头否认。阿伟说,其实嘛,你跟她玩玩也可以,胖乎乎的,感觉不错。那是独人享用的原装货,用起来舒服。你别看那些苗条秀气的女人,都是他妈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压在她们身上硬邦邦的,就像坏了弹簧的沙发,品不出好味儿来。肖平说,你小子太好色了,怎么开口就是女人呢?阿伟满不在乎地说,看你看你,还作家呢。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不好色的男人就不懂得生活。对待女色的正确态度应当是好而不贪,知足常乐。万恶淫为首,那指的是贪色,荒淫无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房子沙沙作响。阿伟走过来拍拍肖平肩膀说,别走了,今天老兄请客。走,下楼去把林小姐叫上陪咱们喝两杯。肖平推辞道,我又不喝酒,何必呢?阿伟捶他一拳说,告诉你,还只有你来了我才这样高兴。今天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不要拿腔拿调的。肖平无可奈何地笑笑,于是三人一同去了酒店。

  肖平根本没有心思喝酒,百无聊赖地坐着。阿伟和林萍谈着生意上的事。菜上来了,林萍先吃一块说味道不错,又用筷子夹一块递进了阿伟口中。因没喂到正中位置,菜也差点掉了,阿伟嘴上沾了若干油腥。林萍连忙掏出手帕去给他擦嘴。肖平这才看出来,这两位早已如此这般了,他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陪衬而已,熟人看见正好掩人耳目。吃菜喝酒时,两人免不了作些亲昵之态。肖平看不下去,终于发话了:看在本人的薄面上,你们能不能收敛一点,不要惹得我眼馋了。阿伟说我俩悠着点儿便是,不会让你看见细节的,否则就要写进小说了。林萍拧住阿伟的脸蛋说,你呀你呀,太放肆了!阿伟作痛苦状,自卫地说道,能不能爱惜点啊,这张脸你也在用啊!林萍用筷子捅他,一伸手把酒杯碰到地上了,咣当一声打得粉碎。阿伟幸灾乐祸地说,你看你看,乐极生悲是不是?

  肖平点点滴滴地好不容易咽下一顿饭。从酒店出来,林萍自顾回家去了。肖平和阿伟推着自行车慢走。肖平审视着风流倜傥的阿伟,说你弄那么多女人不觉得累吗?阿伟拍拍胸膛:你看老兄这健康的体魄和充沛的精力,应付三四个没问题吧。肖平佩服他精力过人,问你爱她们吗?阿伟略加思索,然后嘿嘿一笑说,你老兄不要笑话,说出来难听。只要长得好看的,没多大毛病的,年龄比我小的女人,我他妈见一个爱一个。更重要的是我喜新不厌旧,这大概算我的一大优点。而且我从来不认为我的道德意识有问题,我就想顺乎自然。你想爱谁就爱谁,只要爱出名堂就算成功。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玩弄感情或玩弄女人什么的,我也不是个性解放者,只是追求感情的多元化。所以你不要以为我有多么坏。肖平说,要是在旧社会,你又是小财主,保证妻妾盈门,没十个八个不得到死。阿伟意味深长地感慨系之,是啊,我得感谢一夫一妻制的社会,使我们不致于把全部精力花在女人身上。因此,每当我搂着情人看汉江时,就会想起苏东坡老先生的话,哀人生之须臾,慕长江之无穷。短短几十年生命,能够辉煌的就那么一段,何不及时行乐。话说回来,人生到头来都是一个结局:死。伟人之死与凡人之死相差无几。死亡的价值都是同等的,想什么死前身后名呢?肖平说,老兄,假如你是畜牲的话,肯定是头强壮的种猪,用不着配种员操劳,每天交配不止,于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阿伟反唇相讥,你不要损我好不好,你也并非那么纯洁!两人谈笑风生地走着,送走山城最后一段灿烂的黄昏。

  肖平回到家里,男悟颇不悦。估计他会回家吃晚饭的,结果一去不回,害得家里人久等。以后不回家吃饭就打个电话,你不吃人家还要吃。肖平歉意地说,是阿伟把他强行留住了,忘了打电话。男悟问立乔找他什么事,肖平一五一十地把立乔想调报社的事说了。男悟冷冰冰地说,给这种女人帮忙你倒如此乐意,现在给谁帮忙不是请客送礼呀,谁像你那么老实!肖平没好气地说,这样吧,忙帮成了,你去找立乔要东西,就说这是辛苦费,非给不可。男悟说你不要这样刺我,我说的是实话。人老实话过头了是没有好处的。肖平说,不要再说了,这事儿我不管了行不行!说完甩上门,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看起书来了。

  肖平说的是气话,只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个忙他还得一意孤行地帮下去。对于终日闭门不出又不善社交的人来说,难度可想而知。问题在于按照立乔所设计的方案,把一个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原因是他和立乔都跟叶蔓没有实质性的交道,立乔又非特殊人才,无一专长,跟当今许多什么都知道一点,却什么都不明白的公务员一样的普通和平庸。找不到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像叶蔓这种市委书记的千金小姐,家庭的优越感把他们抬到了比别人高出一头的位置上去,使他们乐于自视清高,孤芳自赏。肖平向来瞧不起他们,现在却又不得不在不屑一顾的人面前低三下四。

  肖平是心里暗骂着立乔去找叶蔓的。当他从办公室走出来,来到打字室门前时,他突然得了精神阳痿症,没精打采地退了回来。脸上浮出焦灼凄婉和忧郁黯淡之色,他强烈地感受

  到开口求人难这个论断是多么英明伟大。磨磨蹭蹭过了几分钟,他又像吃了春药似地挺起腰杆杀了进去,他想也许就是个煮沙成饭的结局。

  小巧玲珑的叶蔓,正在看一位当代著名作家最丑陋也最赚钱的书,见肖平进来迅速把书合上压在膝盖上,脸蛋倏然红了。她淡淡地一笑说只是随便翻翻,其实没看头。她很害羞地捂住了小说的封面。肖平说翻翻也未尝不可,好书坏书都读一些才有鉴别。叶蔓抬起薄薄的单眼皮,恭而敬之地沏来茶,说了声肖老师请,便打量起肖平来。肖平刚咽下一口茶水的工夫,叶蔓就眨着双眼冲肖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好像找我有什么事吧。肖平说你已经看出来了,那我就直截了当给你说了。

  叶蔓用一种叫人难以接受的口气反问道,你觉得你很受人尊重是吗?肖平说你不能用这种口气问我。叶蔓毫无顾忌地笑起来,露出两个螺旋似的酒窝,顽皮地说你应当自信地回答才对。肖平冷冷地说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爸爸还没教会你说话。

  叶蔓说我从小听得最多的话是研究研究再说。这里面就没有处世的学问。肖平说所以你开口就显得没教养,像一个土豪劣绅培育出来的胚胎。说完转身要走,叶蔓一把抓住他衣袖把他按到椅子上,说你别多心,我就这个性子,出言不逊。你有啥事尽管说。肖平转怒为喜,那我就直说啦!叶蔓从抽屉里取出一支三五,声明这是老子的烟,自己点燃吸了一口递给肖平,说我没病的。肖平烟还没吸完就把立乔的事说完了。临末又补了一句说,如果需要请客送礼的话,你打个招呼或开个价码,听说现在办事都这样。叶蔓说这就免了,你不要以为当官的都是吃贿赂长肥的。

  叶蔓没有推倭地答应下来。坦白地说这不是她的能耐,她是个全无能耐的人。只是背靠一棵大树,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她爸爸那里和人事局长那里分头做工作。眼下有个极好的机会,据说人事局李局长可能作为副市长候选人报省委,爸爸的意见举足轻重,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李局长,李是不会有违君令的。抗旨则意味着他政治前途的灰暗。肖平惊讶她的参政意识。叶蔓说这不是参政,是机密。要把这事办成,就必须从方方面面来权衡利弊。肖平说你不像个女孩,倒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

  叶蔓看看窗外碧蓝的天空,浑身一阵躁热。她收回目光叫了声肖平老师说,我也请你帮个忙,你不会以为是交换条件吧。我上学时就喜欢作文,算得上个文学爱好者。写了篇小小说你给看看改改或提提意见行吗。我想听听作家的意见,如以为可以,推荐出去发表最好。肖平说稿子不长的话,现在就看吧。叶蔓从装着杂物的抽屉里拖出几页旧纸递给肖平。肖平极认真地看了,眉头皱成了小球,一把将稿子扔了,说,这东西没用,只能扔进纸篓。你爱什么都可以,干吗要爱文学呢!就这个水平,你再爱文学文学也不会爱你。叶蔓嘻嘻笑起来,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一个朋友的。让我找你看看,我看了都觉得不怎样,就羞于拿出来。肖平恍然大悟,自己又受了捉弄,真的不高兴了。叶蔓收敛笑容道,我是看你是不是那种曲意奉承的人,你还不错,是个作家是个人!

  这时吴秘书长进来递份文件让叶蔓打。见肖平在那里,准备说话却欲言又止,点头一笑出门了。叶蔓说,他这人活着像受罪,想当官又当不了官,成天到市委、市政府东跑西窜,在官场上昏挤,何苦呢!就说文联吧,拳头大个单位,以前一年难出三份文件,现在有打字设施了,与文联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文件也要印发学习,美其名曰贯彻上级指示。肖平不愿随便议论他人,若无其事地说,让你打你就打嘛!叶蔓无可奈何地喟叹道,不打不相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