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男尸”

　　当警笛大作的警车拉着安澜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甘茂泉来到案发现场时，这个小个子、小眯眼的侦探两条眉毛都要拧到一块并要拧出水来了。

　　这是一起公路抢劫杀人案。现在尸体就被一床棉花胎裹着塞在一级公路边的涵洞里。一般讲，在一级公路（当时还没有高速公路呢）上发生的案子都比较难破。因为这种案子一是会跨省，二是当案子被发现时，作案人早已开车逃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叫作找也没处找，堵也没法堵。眼前这案子就是这种案子。

　　按一般经验讲，作案人再胆大也是天亮前作的案。可群众发现这具尸体时已是中午11时了。一级公路边上很少有行人，侦查员们展开现场走访，到现在还没有人看到是什么样的车扔下这么个“包裹”。按夏天早上５时半天亮算起，到11时已是５个半小时过去了，这作案人可能已过了两个省了。

　　难归难，有案还得破。“把人抬出来吧。”他下令。

　　法医打开了包着的棉花胎开始尸检。突然，他叫了起来：“甘支队，这人还有脉搏！”

　　“快抢救！”甘茂泉下达命令。他心中升起了希望。如果受害人能抢救过来，破案会顺利不少呢。

　　受害人醒了

　　40个小时，抢救进行了40个小时。医生40个小时的努力没有白费，甘茂泉的希望也变成了真。受害人醒了。他讲了自己的遭遇：

　　他叫吴来福，30岁，是南昌人。他在南昌开了一个汽配商店。一星期前，他到了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买汽车配件。他一共买了27万元的配。然后他到了当地的物流市场，找到了市场管理员老于，请他帮忙找一辆卡车拉货。老于当时就介绍了一辆日产“三菱”大货车，说三位司机是福建人，运费一向很公道。他与这三人一谈，果然运费比别人要便宜15％。双方成交了。三天前，从第一汽车制造厂装了货，当晚就从长春出发，途中经过大连、烟台，在青岛住了一宿。再一路过来，晚上10点到了山东的日照市。在郊区一家小饭店吃的饭。中间他出门去打了一个电话给家里，回来再继续吃饭。饭后上车，他就感到口渴、犯困。听他说口喝，三个司机中一个叫“大老乔”的递上来一壶水。他喝了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菜里、水里有麻醉药呢。这个‘大老乔’长什么样子？”侦查员在问。

　　“一米七八的个头，很壮实，大眼睛，黑皮肤。还有，嗯，小平头，胸口有颗黑痣，上面有一撮毛。其他人就是南方那边的小个子人，没啥特别的了。不过见面我都能认出来。”

　　“口音？”

　　“我也搞不清，就福建那边话吧。对了，那辆‘三菱’车的牌照是‘闽Ｊ40008’，车门上的字是：金山坤港汽车公司。”

　　“你们在青岛住宿时，他们怎么登记住宿的？”甘茂泉插嘴问。

　　“三个人中一个人掏出有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是‘韩宁’，我记得尾数是16161。”

　　“小李，你再详细登记一下小吴所抢的其他物品，其他人跟我来。我分配一下任务。”

　　刑警们分三路开展工作了。一路去了南昌。这是要去查实一下吴来福的身份，看看他有没有报假案。因为个体户中因还不起钱谎称被抢劫的也大有人在。本案中，吴来福毕竟没有死呀。同时再看看能否从知道吴这次购货行踪者中查到可疑人。

　　第二路去长春。这路也很重要。这路要搞清楚那个市场管理员老于是否和那三个作案人是同伙。如果不是，要搞清楚老于是怎么认识这三个人的，这三个人是什么地方人及活动范围、住址，从中发现破案线索。

　　第三路去福建。这路要去查清尾数是“１６１６１”名叫“韩宁”的这张身份证的情况，要查清“闽Ｊ４０００８”车牌照及车主的情况，还要查清“金山坤港汽车公司”的情况，以及当地开“三菱”司机中哪些人是高个头，黑皮肤，小平头，大眼睛。以期从中找到犯罪嫌疑人。这一路，工作量大，甘茂泉决定自己带队去。他让各组都和自己保持联系。

　　各组到目的地工作了三天后，电话就不断向甘茂泉这儿打来了。

　　南昌组：吴来福身份属实，他是去买汽车配件的。我们认为他报案是可信的。我们在他的亲戚朋友中开展了排查知道他去长春的人的工作，经查，这些人中没有讲福建话或符合犯罪分子‘画像’的人。我们没有发现其他重大线索。

　　长春组：我们找到了运输市场管理员老于。他说他刚刚认识那三个福建司机一个星期。他们加盟物流市场后，第一天就请他吃饭，并告诉他他们要价比其他车低很多。这样他就为他们当了生意介绍人。他们说，他介绍成功一笔，他们跑运输回来就给一笔他介绍费。他肯定这三人是福建来的，讲的是福建话。

　　甘茂泉听了上述报告，心里笑不出来。讲福建话，这范围要有多大呀？

　　他自己带队的这组，在福建当地进展得也不顺利。第一步，他们找到了金山县。这是海隅地区的一个县。从海隅地区公安局的计算机系统中，他们得知“韩宁”和那张尾数为“16161”的身份证根本不存在，看来这张身份证是在哪里伪造的。从工商局得知，坤港汽车公司是有过的，但当时是几个个体户办的，办了一年多就散伙了。第二步，根据“闽Ｊ”的“Ｊ”字，他们又追踪到了福建省的福鼎市。查清这牌照是该市玉清镇个体运输户李大毛的。这条线索一上来，大家高兴无比，以为希望来了。侦查员火速赶到了玉清镇。但找到李大毛一接触，他说，这牌照在两个月前的一个夜里被人偷了。他当时就报了案，并领了一个临时牌照。再查派出所报案记录，他所述属实。再加上李大毛本人和他的朋友中都没有符合犯罪嫌疑人“画像”的人，这条线索最终被查否了。

　　第三步，他们还从查找“三菱”大货车的司机入手查找那个“大老乔”。但打开海隅地区公安局交警支队的计算机系统一看，这种“三菱”车在当地特别多，有几千辆，根本无从下手。在福鼎市也是同样。于是，线索全部断了。

　　甘茂泉无奈，通知各路小组全部撤回。他想，想不到看似一个线索清楚明确的案子，一开局就一下走进了死胡同。

　　他们打点行装准备第二天一早打道回府。

　　无中生有的线索

　　俗话说，人矮三尺必鬼。甘茂泉这个小个子侦探的特点就是肯动脑子。

　　夜深了，到下一点了，甘茂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是不甘心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二是在想从哪里再找线索呢。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有侦查到呢？他心里突然灵光一闪，李大毛那块车牌照到案发时已丢了两个月了。犯罪嫌疑人偷车牌照，就是为作案的。这两个月中，在作我市的这起案件前，犯罪嫌疑人就没有作案吗？他们不案吃什么喝什么呀！从作案手段的老练程度看，这伙人作案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么，根据以往的经验看，犯罪嫌疑人作案，一般是会在自己生活附近的地方先“练手”的，因为他们对附近地方地形熟，人际关系熟，处理赃物和意外情况方便……这样推断，这伙犯罪嫌疑人在福建境内应当作过案的，只要在当地公安部门找到同类案件，就可以串并案侦查，扩展出新线索来……（无中生有地想出一个办法来，聪明吧！）

　　第二天，甘茂泉向侦查员宣布，暂时不回家了。他向大家讲了自己的推断，然后他们离在福建省一个市一个市走访，去当地公安局了解两个月内当地有无用麻醉品蒙人抢劫作案的案件发生。在福建莆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林建民听了他们的来意，连声哈哈，用带着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说：“来得巧，来得巧，我们可谓是相见恨晚呀！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虽然没去过你们的安澜市，可我们在一个多月前是听说过你们市并见过你们市的人哟。当时你们市的一个个体户叫鲁国忠的，到广东揭阳县进了１５万双沙滩鞋的货，在当地运输市场找了一辆‘三菱’大货车运这批货。车经过我们市，在郊区的一个小停车场‘莆仙’停车场停车吃晚饭。这时开车的三个司机也是在菜里放了什么，鲁国忠吃后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等到打烊了，见他还在睡，以为他酒喝多了，老板就叫人把他抬到一间屋子里去了。等第二天早上鲁国忠醒来，他的那车货早被人开跑了。他跑来报了案，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破得了这个案子。现在好了，他们来了，我们联手一起破好了！”说着，老林毫无保留地拿出了侦查卷宗给老甘看。

　　甘茂泉看罢觉得，这伙人作案手段相似——找郊区小停车场停车，吃饭时下药，这两个案子可能是同一伙人作案，可以并案搞一下。找到了这伙麻醉抢劫沙滩鞋的人，也就有可能破了抢劫汽车配件的案。他伸出了手：“林支队，我们合伙做这笔‘买卖’！”

　　当天晚上他们来到了“莆仙”停车场。老板很是热情，他提供说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伙人中间是有一个大块头，胸口有一撮毛。

　　“这伙人讲什么地方的话？”林支队长问。外地人听福建话都一个样，可福建人听福建话，可以听出福建不同地方话来。

　　“讲莆仙话。”老板说。林支队长解释：“福建这里一个地方一种话。不知你们听没有听说过‘莆仙戏’？就指的是用莆田市和它的仙游县方言演的戏。莆仙话是特定地区——莆田市和仙游县人讲的话。这下我们的侦查范围可小了好多。”

　　“这位老板，你可否允许我问一个外行话，这伙人讲的到底是莆田市区话还是仙游县话呢？”甘茂泉又进一步问。因为按一般规律，每一种当地话还可以分得更细一点，每个县、每个乡镇甚至每隔一条河的人讲话都不同的。

　　“这哪里是外行话，算是给这位同志问着了。这伙人讲的是仙游县里的话，还是海边上那几个乡镇的话。”老板如是说。老板开饭店，见多识广，能把话分得这么细。

　　这条线索简直太宝贵了。谢了这位热心肠的老板，大家回到了莆田市公安局的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

　　这时甘茂泉的脑细胞又在飞快地转动了：这案子按理说范围不大，莆田公安局早该破案了。可为何他们迟迟没有动手呢？

　　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林支队长讲话了：“海边那几个乡是边境地区，人员情况很是复杂。可以这么说，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干违法犯罪的事。我们进去排查，无功而返，群众中没人敢跟我们讲真情，也没有人愿意跟我们讲真情。当地没有我们的派出所，当地只设有一个武警边防哨所。他们主要的任务不是当地的地方治安，平时跟我们又不来往，所以我们有力使不上。”

　　看来很小的一点事，往往有大麻烦呢。不过甘茂泉还是决定自己仙游县海边那几个乡走一趟。

　　他们到了仙游县。莆田市公安局事先打了电话，县公安局的同志接待很是热情。他们提供的情况更详细了。他们说，最边上有个镇，叫羊角镇，听说那里就有一伙人在外面几次用麻醉药蒙翻人抢劫财物。我们只是听群众说说的，没有证据，也没有人来我们这报案，所以没有侦查。

　　甘茂泉又动开了脑子：当地民情复杂，但至少对现役军人我们应该相信。于是他带队来到了羊角镇的边防哨所。

　　见有内地的客人来，边防哨所蒋所长很热情。当甘茂泉讲明了情况后，蒋所长说，据群众平时的反映，镇上的赵志发一伙人在外面是有用麻醉品蒙翻人作案的事。但这事不归他们管，所以没有去调查。赵志发这人当过武警，个头是有一米八，胸口是有一撮毛，外号叫“毛发”。

　　“他有‘三菱’车没有？”甘茂泉追问。

　　“有，我们这儿几乎家家都有‘三菱’车。他家就是个体运输户。”

　　“你们有他的照片吗？”

　　“我们兼管当地的户口、身份证，当然有。不过我们与公安是两个系统，我们有规定，不好将材料随便给地方上的。我虽是所长，也不好硬给你们，我们还有内勤具体管着身份底卡呢。违反规定的事她也不会做的。如果你们真要，我们还得请示，只怕上面也不一定同意。”

　　“蒋所长，时间对我们来讲是很宝贵的，早一天抓到这伙案犯，社会就早得一天安宁。”甘茂泉说，“这样吧，为了不让你难做，还是我们来‘偷’吧。我们一用完，就立即还你。”然后他对蒋所长如此这般一番。蒋所长点了头。

　　内勤小王是个女同志，一谈起来还是从安澜市来当兵的。老乡见老乡，自然格外亲切。蒋所长交待她拿出身份证底册给甘茂泉他们看后就走了。甘茂泉他们看得很认真。一会儿甘茂泉掏出钱说：“小老乡，这天这么热，能不能帮我们去买几瓶矿泉水呀，这地方讲话我们听不懂的。”小王当然不会有意见。当小王出去后，甘茂泉抽下了带有赵志发照片的身份证底卡，夹了一张条子上去：“老乡小妹，对不起，我借用此卡一下。保证完璧归赵。不要告诉领导哟，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然后甘茂泉等偷偷溜出了门，开了车就跑。（当时没有手机，要有手机拍个照就在了，呵呵。）

　　急电召来了吴来福，将赵志发的照片与其他15张当地人的照片混在一起让他辨认。他一下就认出了赵志发就是那个“大老乔”。

　　至此，案件已透明。但如何在这么复杂的地区能不遭阻拦地将赵志发抓获并带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秘捕

　　甘茂泉又来到了边防哨所。还了照片，并认真地向撅着嘴的小老乡赔礼。最后再请边防所的同志配合抓捕。

　　官兵们分头出去，找自己所认识的老乡串门聊天。他们的任务是去了解现在赵志发所在何处，以便晚上抓捕。甘茂泉的计划是，抓住赵志发，别的不问，先审同伙，再连续作战抓捕其同伙，争取当夜成功。人一到手，即撤出仙游县。然后在莆田市公安局突审、起赃，再在莆田公安局护送下出境登机。

　　不过情况有变。官兵回来说，赵志发不在家。还是小王细心，她问得的一个情况是，赵志发近日要回来，坐的是挂福建牌照的车。是什么车不清楚。

　　为了不打草惊蛇，甘茂泉谢过官兵们，带人悄悄地退出了羊角镇。

　　他又心生一计，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在莆田境外抓获此犯不是更好吗？他向福建省公安厅请示：在莆田北２００公里处设卡，因为这里是外地进入莆田的唯一通道。他请求给予他检查所有挂福建牌照车的权力。

　　福建省公安厅表示同意，并指示莆田市公安局全力配合。

　　莆田市公安局设下秘密检查点。公安人员对所有的挂“闽”字牌照的车都拦下，让受害人吴来福上去辨认后才放行。这一查就是两天。

　　赵志发回来了。这一次他又得手了一车服装。他租了莆田的一辆红色桑塔纳，在前面开路。他自己的“三菱”，则由小兄弟们开着，挂着天津的牌照跟在后面。

　　这几次作案都干得漂亮。上次得手的汽车配件，已九折出手了，所得现款２０万元足够弟兄５个花一阵子的了。最让他得意的还是他想出的这种用汽车加麻醉品作案的手段。作为在武警当过兵的人，他知道我国公安全国联网的手段比不上美国。他们在不特定地点快迅作案、快迅潜逃，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公安部门“咬”上过他们。到目前为止，他们已作案５起，变卖货物得到现金已有百万之巨。这实在不能不让他高兴得发疯。

　　突然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他看到了路边有几个穿便衣的人和交警站在一起。这种情况他当武警时也玩过，那就是为了拦截疑犯。

　　他立即用大哥大叫后面的弟兄们靠边到就近的路边餐馆就餐。他本来是想一口气赶到家再好好地痛快一番的。看现在这情景，他得小心点。不过他也有些不以为然，自思作案时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供警察抓住的。就拿上次搞汽车配件来说，在日照市先是不知不觉地在那盘炒肉丝的一角撒入了麻醉药。后来那人口渴，又给他喝了事先准备好的混有麻醉品的水。那人昏睡后就近找了一个涵洞塞了进去。等人发现，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车离开安澜市不久，就找了个地方将牌照先换上了天津的这个，又把车门上的“金山坤港汽车公司”字样也喷掉了。这让公安局到哪里去找？

　　就在这一方面不在乎一方面又有点心虚的心理下，赵志发选择了就近停车，静观其变而不是掉头逃窜的策略。

　　这边甘茂泉看到了一辆红色的挂福建莆田牌照的桑塔纳在掉头。接着一辆挂天津牌照的“三菱”也掉头。两车开进了路边的一家停车场，车上人下车吃饭。到了家门口没有理由不回家吃饭的呀！这车可疑。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的同进，甘茂泉已组织民警围住了这个停车场。受害人吴来福上来偷偷辨认，他一眼认出其中三人就是抢劫他货物的案犯。一声令下，民警一拥而入，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在“三菱”车上，民警们搜到了“闽Ｊ４０００８”的牌照，２００多颗还没用完的麻醉药，９万多现金。面对着赃物，当晚赵志发等只能供述了他们的作案过程。

　　当案犯们一个个在自己的口供上按了手印后，甘茂泉和莆田的同志“哇”地一声，手拍在了一起，一蹦好高！他们侦破了一个流窜全国５省、用麻醉品作案５起、抢劫总案值达１６０万元的特大麻醉抢劫案耶！

　　（注：这还是没有手机、没有高速公路年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