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心向善
接上老刁,小宫急切地说:“四川地震了。”
老刁木然而答:“我知道。”
小宫又说:“和唐山大地震一样猛,一定死了不少人哦。”
“年初西南雪灾,现在又发生大地震,今年不太平。”老刁说。
“今年的事真多。”小宫还想唠叨地震的话茬,眼见老刁闭上了眼,便收了声,默默地送老刁回了家。
晚上,听着电视上播音员悲切的播报,看到灾后悲惨的画面,小宫被震撼了,眼睛红润,对萍萍说:“好惨哪!”整个晚上,他都守着电视,关心地震灾情。萍萍陪着落了几回泪。随着灾情的公布,凝视凄惨的孤儿画面,小宫噙着热泪对萍萍说:“我们领养一个孤儿吧?”
小宫和萍萍结婚以来,一直没能生育。贪玩的习性使得他从未为此忧心。母亲念叨了无数回,他都不以为然地说:“你的孙子孙女连外孙都有了,着什么急。”
母亲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小宫说:“妈,你没读过几天书,哪儿听来的这么多规矩啊。没孩子更好,省心。”
六子自小被宠,任性,母亲拿他也没辙,就不再说什么。小宫喜欢疯,萍萍喜欢穿,都是工人,收入低,但总有办法让各自快乐地活着。
如今,小宫重拾孩子的话题,萍萍却沉默了。
“你不喜欢孩子?”小宫眼睛红红的,问。
“哪个女人不喜欢孩子啊?”萍萍说。
“那些没爸没妈的孩子多可怜啊,我们有条件领养一个的。”小宫说。
“六子,让我想想。”萍萍说。
小宫把领养孩子的想法和妈妈说了。妈妈说你领一个吧,孩子的费用我出。小宫说我告诉你这个不是想要你出钱的。
在接老刁上班的路上,小宫说:“刁监,我想领养一个汶川孤儿。”
“啊?”老刁望着小宫,愣了。
小宫说:“刁监,我是认真的。每天一看电视,我心里就堵得慌。”
“死了几万人,留下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谁都心痛。”老刁沉重地说道。
“刁监,领养手续麻烦吗?”小宫问。
“灾情还在扩大,抗震救灾工作仍在继续,善后工作国家要出台相关政策,国家民政部一定会研究出领养规定。你等一等再说吧。”一口气说完那么多,老刁吸了一口烟,停顿了会儿,继续说道,“监狱局准备派人到四川参加抗震救灾工作。我们监狱要派人参加。”
“刁监,我想去。”小宫冲动地说。
“灾区需要的是医生,不是司机。”老刁说。
“我想到现场抢救生命。”小宫说。
“汶川地震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和你一样,恨不得当时就飞到灾区去。可眼前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做。做好手头工作也是对抗震救灾的支持。”老刁说。
“嗯!”小宫望了老刁一眼,说,“刁监,我只是救人心切,不是不愿意为您服务。您别误会啊!”
“你心很善,我理解我欣赏。”老刁回答。
送老刁到办公楼前,吃了早饭回到车队,小宫立刻打开电视。
“六子哥看什么呢?”小贾进了屋子,问。
小宫仍专注电视画面,没理睬小贾。
“这些日子,我的罪受大了。”小贾说道。
“什么意思?”小宫抬眼问道。
“老刁换了新车,而我们的华头儿还是乘坐破旧的桑塔纳,他的心情能好起来吗?”小贾偷望了门口一眼,说道。
“华政委的心胸没你说得这么小。奉劝你一句,别拿领导开玩笑。”小宫觉察到小贾有故意渲染的成分,连忙劝阻道,“听老刁说年底还有一辆新车。”
“哦,好啊。那天,华头儿到监狱局,听说找装备处了,不知道是不是为车子的事。”小贾说。
“换不换车,开什么车,不是我们开车人管得上的。华头儿会为了座驾单独去找监狱局?我才不信呢。”小宫又将注意力放到了电视上,自言自语,“我要捐款。”
“听说监狱局要求监狱紧急捐款了,我们都得捐。”小贾说。
“你准备捐多少?”小宫问。
“监狱规定多少,我就捐多少。我是一个工人,收入就那一点点,吃饭还困难呢。”小贾说。
“规定多少呢?”小宫问。
“不清楚。估计像上次闹雪灾一样,工人三十块吧。”小贾说。
“我捐五百。”小宫说。
“五……五百?你疯啦?干部捐款都不会超过一百哦!”小贾惊诧地说道。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捐款自愿,谁说工人捐款不能超过干部啊?”小宫鄙夷地刺了小贾一眼,拿上茶杯走了。
踱到隔壁,小宫问队长:“捐款什么时候开始?”
“啊,你想到前头了?”正在填写报表的队长说。
“这样啊,我捐五百,下午我给你带来。”小宫说。
“小宫,你的爱心可圈可点啊!”队长赞叹。
“应当的。”小宫答。
“你……你捐……捐献多少?”中午吃饭时,萍萍嘴巴合不拢了。
“别这么夸张好不好?拜托!”小宫划尽碗里最后一粒米饭,喝了一口汤,点燃一支香烟,看着手里的香烟牌子,说,“给我,下午我带到队里去,我答应队长了。”
“你我都是工人,两个人加起来收入不抵一个干部的,逞什么能啊!”萍萍不乐意地收拾着碗筷,嘀咕道。
“别人捐多少我不管,不捐五百我心里过不去。”小宫追随着萍萍晃动的身影,说,“你给不?不给我,我借。以后我的外快你别想拿一分。”
“你,你敢!”萍萍拉长了脸给了小宫五百元。
下午上班,当着小车和大车司机一大群人的面,小宫炫耀地甩出五百元,说:“队长,给我记着账。”
众人纷纷咂嘴,齐刷刷地向小宫行注目礼。
“你们看看,同样是开车的,小宫的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你们啊,学着点。”队长收了车队首笔捐款,认真记录在案。
下午,老刁没有发出用车的指令,在母亲家饭桌上,小宫说了捐款的事。
母亲说:“六子就是心慈,像我。六子,妈妈替你去世的爸爸捐一千。”
“妈,您老的退休金不多,捐个三五百就够了啊!”小宫说。
“我不是说替你爸爸捐的嘛!那些娃多可怜啊!我都哭好多回了。”妈妈说着,眼睛红了。
“妈。别伤心啊,保重身体。”小宫回头问缄默的四哥,“四哥,你打算捐多少?”
在姊妹中,四哥排行老四,其实是小宫的二哥,夫妻俩幸运地穿上了警服。四哥憋了憋,说:“监狱规定多少就多少。”
“四哥你不打算多捐?”小宫问。
“多捐?傻了不是?监狱长一年的收入是我们的十倍,以前他们的捐款比我们多多少?顶多一百块。”四哥说。
“儿子上大学花销大,吃不消啊。”四嫂说。
“我和萍萍都是工人,我还捐献五百呢。”小宫说。
“六子,你脑子进水了,我可没你那么傻。”四哥说。
“你怎么说话呢?”小宫丢下筷子,瞪直了眼睛,说,“别以为你是我哥,我不敢说你。你当心有报应!”
“嘿,你反了啊,你敢说你哥有报应?”四哥也扔了筷子,粗声道。
“走着瞧!”小宫捡起筷子继续吃饭。
“你们哥俩吵什么啊?”母亲说道。
“妈,您听六子说什么呢,像是家人说的话吗?”四哥气愤地说道。
“六子说得是不对。你摸摸良心再琢磨着捐吧。”母亲说。
“妈,您老不知道我们多艰难。那兔崽子一个月就要一千多的生活费,以后他买房子结婚,钱从哪儿来?我节省点,有错吗?”四哥振振有词。
“你不做饭,尽吃妈的。有你这么节省的吗?”小宫将碗一推,说道。
“六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四嫂用筷子使劲地敲着碗,发出抗议。
“六子,你脑子真是进水了,给我回家!”萍萍将不依不饶的小宫推出屋门。
“你看看哪,这些灾民真的可怜。”小宫回到家又开了电视。
“看了这些,干啥都没心情了。”萍萍关了电视,说,“六子,说你二百五,你还不承认,你管四哥捐多少啊!”
“平时我看四哥就不顺眼。夫妻两个人收入挺高,还揩油。我都怀疑他不是我妈生的。”小宫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们就那德行,你说两句就能改得了?我们还不是常靠你妈接济吗?有什么资格说他们呢?”萍萍说。
“是妈主动帮我的,我……和他不一样。”小宫说话没了底气。
“我看是一样的。”萍萍说。
翌日清晨接老刁时,小宫说:“刁监,我捐了五百块。”
“嗯,嗯?献爱心要量力而行。”老刁说。
小宫并没指望能讨得党委书记的口头表扬,但老刁不明朗的态度还是让他有点闷。接近中午时分,接到通知的队长吆喝众司机捐款时,对大家说:“殷主任表扬了小宫,希望大家踊跃捐款,每人至少一百块,多捐不限。”
小宫心里像是装了蜜,甜丝丝的。
“干部捐款标准是多少?”小贾摸出一百元,问队长。
“两百。”队长登记着。
“应该按照奖金系数套。我们捐一百,干部要捐八百,领导要一千以上。”小贾说。
众人附和,小宫却说:“小贾,你要捐就捐,哪儿有那么多废屁!”
“平时你抠门得很,请一顿饭都很难,这回你一次就捐了半个月工资,你发财了?”小贾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嘻嘻的。
“一个要饭花子还把八天的乞讨全捐献了呢,和他比,我还差得远呢。”小宫道。
“六子哥,我不是不想捐,我也想多捐点,可我是有心无力啊。再说了,那些当官的,拿几十万奖金的时候,脸红都不红,捐一两百块的时候,还是不觉得脸红。想想这些我就来气!”小贾说。
“哎,你来一下。”小宫怔了怔,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对小贾说,“我再提醒你一句啊。你不是开大客车的普通驾驶员,是给政委开车的,牙关要紧。要不然啊,被人打了小报告,领导知道了你的嘴皮子不管风,你连卡车都没得开。”
“你瞧我,一激动就不知道深浅了。还是六子哥心好,经常提醒我。”小贾抓着脖子,赶紧掏兜,说,“抽烟!”
“抽我的,你跟着不抽烟的华头儿,没油水吧。”小宫没等小贾掏出香烟,就拿出他的中华香烟晃了一晃。
“我算是掉进苦水坑里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小贾缩回手,不客气地空手接了香烟。
“我就随便说了一句你就喘了啊。”小宫反应过来,说道,“华头儿是可能没烟给你抽,可你跟他出门,别人安排华头儿的时候,还能忘掉你?别哭穷了啊!”
“嘿嘿!看起来我跟华头儿出去是有油水的,但我真的没沾到光啊。”小贾一脸的真诚。
“小子,骗到我头上了啊!”小宫佯作生气。
“骗谁都骗不了六子哥的。”小贾将兜里的香烟亮了出来,“你看看,五块钱一包的香烟,谁送它?自己买呗!”
“你净会哭穷!”小宫半信半疑地审视了貌似无辜的小贾一眼,拧紧了水杯盖,说,“不跟你贫嘴了。回家吃饭。”
中午在母亲家吃饭时,母亲说:“我到老干部科捐了一千块,六子,你捐了半个月工资,零花钱不够,妈给。”
“妈,我天天跟着监狱长,没有多少开销,想用钱还找不到机会呢。”小宫回头对四哥说,“你还是中层干部呢,思想境界还不如一个文盲老人呢。”
四哥翻了翻眼,没回答。
四嫂子说:“监狱长才捐三百,我们想多捐也不能啊。”
“还是思想境界问题。”小宫道。
“一碗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啊。”萍萍白了小宫一眼,说,“全监狱上上下下,思想境界就你最高,行了吧!”
“六子,我们是亲兄弟,有话好好说,别起内讧。”四哥终于说话了。
“说得对,家人不和外人欺。”小宫阴阳怪气地叼着香烟撇下众人溜了。
午睡醒来,小宫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抄起手机给贵妃醉酒发信息。
好久,贵妃醉酒回:“在街上。”
小宫问:“干吗?”
贵妃醉酒再回:“募捐。”
这女人挺有爱心的嘛!小宫心头一热,便回:“善举,支持!祝圆满。”
“谢谢!抱你!”贵妃醉酒回答。
小宫放下手机回忆着与贵妃醉酒的交往。
贵妃醉酒属于哪一类女人呢?说她轻浮,可她有爱心;说她有心计,她很简单。简单不是随便。三次就搞定了,她是随便还是简单地为表弟献身呢?小宫一时半会儿揣摩不定,但可以认定贵妃醉酒是个爱玩爱疯的女人,这一点,和他可是臭味相投。她的要求,对她本人来说是件天大的事,对他小宫来说,举手之劳,仅此而已。
念着贵妃醉酒,忽见萍萍回了家,问:“下午不上班?”
“没事做,回家换件衣服准备上街。”萍萍拉开了衣橱,挑了一件连衣裙,脱下用于上班的普通衣服。
眼见着白花花的后背,小宫摸上去:“萍萍……”
“干吗?大白天的这么骚!”萍萍推开小宫,说,“有人在外等我呢。”
不等萍萍说完,小宫就按倒了萍萍,闭着眼,当她是贵妃醉酒,三分钟就结束战斗。
萍萍穿好衣服离开了家。
小宫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抽了一支香烟,一骨碌翻身下床,赶奔贵妃醉酒表弟二呆所在的一监区。
“兄弟的事我已经办了。”一监区监区长热情地迎接了小宫。
“多谢多谢!”小宫散发了香烟,问,“给他怎么安排的啊?”
“给他先当个学习组长,多捞点分,以后再给他干个劳动组长。”监区长说。
“他现在有什么奖励?够减刑吗?”小宫觉得来点实际的对贵妃醉酒交代更圆满点。
“这……我还不太清楚呢,回头我问问。”监区长回答。
“也难怪,你一个监区有五百号犯人吧,谁能记得那么清楚。”小宫替监区长说了话。
“对啦,还是六子兄弟体谅我的难处。”监区长说,“我这就问他本人。”
“不了,我自己问去。回头我请吃饭。”提拔关照二呆,一准是亚教的指示。小宫没等对方同意与否,绅士地招了招手,直接荡进了车间。
在满目的光头中,小宫不费事地找到了二呆。
这回,二呆分外热情,像是见到了大恩人,停下手中活儿,恭敬地说:“你来了啊。”
“好好干!”小宫居高临下地套用管教民警的口吻。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辜负政府的期望。”二呆也使用了犯人的套话,哈腰问道,“敢问你在哪个部门啊?我要牢记恩人的关怀。”
小宫常穿便服,偶尔才穿司机专用警服。因为很多大领导进监区并不穿警服,这就误导了二呆。小宫愣了片刻,正色地说:“这个你就别问了。你有什么奖励?”
“只有两个监狱表扬。”二呆肃然起敬,回道。
“够减刑了。”小宫自语。
“条件是够了,但机会找不到,就这奖励减不了多少刑的。”二呆说。
“机会会有的,关键是你想怎么减刑。”小宫老到地说。
“我想先减刑一次,都三年了,总得给我点希望吧。”二呆说。
“就你这条件只能减个年把刑。你看呢?”小宫说。
“那我再考虑一下。”二呆迟疑地望着小宫,回答。
“努力改造,争取减刑。”小宫颇有管教干部的气势。
“一定努力!”二呆说,“哦,我今天向警官汇报了思想,向地震灾区献爱心。”
“准备捐款?多少?”小宫吃惊地问。
“捐一千块。我账上也只有一千多一点。还想多捐的,来不及叫家人汇款了。”二呆虔诚地说。
“表现不错。我欣赏。”小宫发自内心地说道。
二呆家是做什么的啊?这么有钱还用得着打劫?小宫摸着脑袋看着脚尖出了大墙。
下午五点,送老刁回家的路上,小宫避让迎奥运暨赈灾的游行队伍,热血沸腾地对老刁说:“刁监,人心还是善良的哦。”
“灾难面前,人心向善。中华民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但更是一个善良的民族。”老刁望了望穿行的人流,回答。
转弯走过福州路,一个募捐点映入老刁和小宫的视野,长长的捐款队伍没有因为天色渐晚而有散场之意。小宫回望一眼,说:“回头,我再捐一百。”
老刁无动于衷地望着前方,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当到了楼下时,他掏出了钱包,抽出三百元,对小宫说:“你一百,我两百。你去捐吧!”
“刁监,我捐的哪儿能叫您出呢。”小宫感到很意外,没去接那三百元。
“拿去吧。”老刁慈眉善目地说道。
“那……那我替你捐三百,我自己再出一百。”小宫接下钞票。
“能力有限,爱心无限。”老刁温和地说道,“你别逞强了。”
小宫奔赴福州路,募捐点正在收摊。他下了车,急切地说:“我捐款。”
“是你啊!”其中一女子抬起头惊讶地说道。
“啊,是你!”小宫发现说话女子正是贵妃醉酒,竟忘记了捐款,贴着她就说,“谁组织的?”
“是我一个QQ群里组织的,我也是倡议者之一。”贵妃醉酒说。
“私下的?不允许吧?”小宫说。
“我们和民政部门联合的,合法募捐。”贵妃醉酒说。
“哦,我要捐款。”小宫想起口袋里的钞票。
“这么多?”贵妃醉酒望着钞票说。
“在单位我就捐了五百。”小宫自豪地说,“这是头儿叫我替他捐的。我自己再捐一百。”
“那……那就捐这三百吧,你的就留着用吧。开车很辛苦的。”贵妃醉酒低声说道。
小宫听着体贴的话语,鼻子一酸:老婆从没这么关心过自己,只知道要钱。司机的辛酸谁人知晓?贵妃醉酒懂我。如果不是在公共场所,小宫一定要拥抱贵妃醉酒。“那我就免了?”
“嗯。”贵妃醉酒点头,回身将三百元交给了另一位女子,嘱咐登记在册后,问小宫,“晚上有公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