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立功心切,小角色一鸣惊人
1
宣教处长翟中华的小舅子农云东的确是个人才,是一个想做事也能做成事的中层干部,谁要是低估了他,那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交通肇事逃逸罪,司机老龚被投进了凤凰监狱服刑。基于以前连监狱长都给几分薄面的监狱局司机身份,老龚得到了额外关照。太太来探监,民警都懒得去监听。
恰巧副教导员农云东路过,却听出了味道。
龚夫人拉着民警说看在老龚以前给局长开过车的分儿上,集训结束后安排他到清闲的单位去改造。民警耸一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龚夫人想直闯监狱领导办公室,被农云东拦住了。
“大家都是监狱人,如果您相信我,交给我了。”农云东热心地说道。
有人主动请缨,龚夫人当时感动得抽着鼻子,便要了农云东的联系方式。
“您的意思我明白,回去等消息吧。”农云东言辞恳切地回绝了。
集训期一结束,老龚果真被分配到了农云东的手里。再次接见时,老龚是在农云东亲自带领下去的接见室。
“我打听到了,他叫农云东。”龚夫人拿起电话隔着玻璃说道。
“嘘——你知道怎么做吗?”老龚警惕地环顾四周。
“嗯,圈子里的规矩我懂。”龚夫人老练地回答。
当天晚上,龚夫人摸到了农云东的茶社。
“您几位?”农云红不认识龚夫人。
“我找人。”龚夫人四处张望。
“找人?找谁啊?”农云红愣了愣。
“请问,你是农云东老板什么人啊?”龚夫人就近坐下,抬头问道。
“您有什么事吗?”农云红警觉地上下打量起龚夫人。
“农云东在不在啊?”龚夫人不耐烦地问。
在外喝酒的农云东红着脸回到茶社,进门就嚷着:“姐,人呢?”
“我有事早点走,店交给你了。”农云红似乎是在等待脱身机会,取出一支口红,对着镜子精心地描画着。平时姐姐不爱涂口红的,农云东有点纳闷。回头见到龚夫人,他惊讶万分:“您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致谢,致谢,还是致谢。终于见到大救星农云东,龚夫人一个劲地表达感激,唠叨个没完。
“小恩不言谢,应该的,应该的!”农云东坐在龚夫人对面,豪放地说道。
龚夫人从包里取出两条大熊猫香烟。
“这么高档啊?我可从没抽过大熊猫哦。您破费了。”农云东的惊讶有点夸张。
“如果不嫌弃,你先收下。”龚夫人没去碰茶杯,又从包里往外掏着东西。
农云东瞪大了眼睛,密切关注龚夫人的动作。
陈放台面的是一个信封袋,似乎装着钞票,鼓鼓囊囊的。
农云东拿起了信封,眼睛在闪着光芒,龚夫人屏着呼吸注视农云东。信封袋装的是购物券,五十元的票面,粗略估计,约五千元。他笑了一笑,将购物券塞回信封,连同香烟一起递于龚夫人手中:“心意我领了,谢谢!”
“我走了啊!”龚夫人放下礼物就走。
“你等等,听我说句话。”农云东极其认真地说。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龚夫人回头说道。
“第一,我承认人很现实,但是,不是所有的人帮助了别人都是寻求回报的;第二,我和你家老龚好歹也算是同事,他也给我姐夫开过车,帮助老龚确实是应当的,谈回报俗气得很!我说的你明白吗?”农云东的脸被酒精烧得红中泛紫,紫中发亮,但思路非常清晰。
一前一后,农云东瞬间的表情反差太大了,龚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再坚持,我立马不管老龚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说到做到!”农云东一本正经地说道。
“农教,你……”龚夫人犹豫了。
“拿走!”农云东一声呵斥。
“哦,我家老龚请你多关照了。”龚夫人原封不动地带回礼物。
“您走好,不送了!”站在昏暗角落里的农云东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得冒烟了,大步流星回到吧台没歇气地吞咽着绿茶,又顺手拿起了电话,“喂,找哪位?哦,是姐夫啊,姐姐早走了啊,还没到家?打她手机,关机?可能没电了吧,再等等,她很快到家了。”放下电话,喘了口气,农云东回忆起姐姐临走前的打扮,皱起眉头,叽咕道:“姐姐没回家,会到哪里呢?”
第二天上午,在车间办公室里,农云东单独找老龚谈话,态度极其严肃:“这是对我的人格侮辱!”
对于夫人拜访农云东的结果,老龚还是有点意外的。农云东念在他老龚也曾是监狱系统的一分子而帮助他,是讲人情,但讲人情与礼尚往来并不矛盾,即便是相互帮助还得要破费。监狱长之间办事还要请客吃饭送礼呢,何况他一个阶下囚?是礼轻了,还是场合不对?女人做事不比男人。他思量了半天,认为夫人还要继续努力,抱紧农云东的大腿。下午,再次见到农云东,老龚殷勤地上前问候。
“去干你的活吧。”农云东挥着手里的对讲机,继续向前走。
“农教,我向您打听一个人。”老龚像哈巴狗跟在农云东屁股后。
“谁啊?”农云东停下了脚步,习惯性地观察在场的犯人劳动的情况。
“孔繁禄。”老龚也收住脚,仰望农云东。
“哦,我想起来了,你出事那天,他也在场。他被贬去职务养老去了,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他过得好吗?”
“正享受着清福呢。你不要挂念他!”农云东观察着老龚。
刚才媚笑的老龚立刻阴沉下来,变成了哑巴。农云东默默地背着双手走开。
“忘记问你了,他怎么不来看望你呢?你们好歹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难兄难弟啊!”农云东突然回了头。
老龚脸上的肌肉急促地颤动着。
狠狠地刺激了老龚后,农云东忽然想起了昨晚迟迟未归的姐姐,丢下老龚后便走进值班室拿起座机。
“昨晚我和一个姐妹聊家常晚了,你姐夫还不高兴呢。”
“那你怎么是关机的啊?”
“手机没电了!”
农云东下了班直奔店堂。农云红收银停当,美美地照了照镜子,背上包离去。第六感告诉农云东,昨晚姐姐撒谎了。
“我姐认识几个客人啊?”农云东伏在吧台上指着店堂里的客人问一位服务小姐。
“嗯,很难说清楚的。”服务小姐想了想回答。
“有你农大姐关系要好的客人吗?”农云东仰面浏览了陈列柜里的陈设,回头又问道。
“有呀!”服务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都是些什么人呢?”农云东关注店堂里的动静,近乎随意地问道。
“嗯……我只知道哪些是熟面孔,他们姓什么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啦!老板您可以问农大姐啊。”
难道姐姐外面有男人了?怪念顿生,农云东心慌意乱地对着服务小姐说:“哎,有客人来了,你去招呼下。”
隔日上午,农云东刚进了车间,老龚像是幽灵贴了上来,习惯性地蹲下。
“站着说话。”农云东挥手示意老龚。
“我想请您带封信!”老龚站直了双腿,堆砌笑意。
“老龚啊,你才来,一个月只能发一次信,你避开你们的警官,是想发给谁的啊?”农云东拖腔拖调地说道。
“给孔繁禄的,我只想请他来探监一次。”老龚左右回了回头,说道。
“我看看!”农云东伸出右手。
“谢谢农教啊!”老龚再次观察了周围,掏出皱巴巴的信笺,抹平了信封,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呈。
农云东扫视了字迹歪斜的内容,迅速地将信塞进口袋,严肃地说道:“发信是需要通过正常途径的,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为你破例一次,只此一回。不过,我奉劝你一句,靠人不如靠己。孔繁禄能不能来看你我不知道,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他不会不来的!”老龚自信地回答。
“凭什么?就凭你为他开过车?别做梦了!吃了官司,谁还把你当兄弟?你真幼稚!”农云东甚是尖酸。
“只要您发了信,他会来的!”老龚经过短暂的低落状态后,说道。
周末上午,农云东临时改变了计划晃荡到了茶社。玻璃窗里,姐姐正与一位帅哥谈笑风生。他警觉地改变了进门的主意,退至一角,窥视了半晌,才装作悠闲地叼着烟推门而入。
侍应小姐一声殷勤招呼,农云红慌忙撇下帅哥迎向弟弟:“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农云东吊儿郎当地回答:“姐,我临时来的。”
“那你事先给我电话呀,我好陪你姐夫。”农云红带着抱怨。
“你现在走还可以的,嗯,才九点十分,来得及。”农云东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回答。
“我走了啊!”农云红简略地交代了一下便走。
“姐姐你不和朋友招呼一声?”农云东站在吧台里道。
“常客,普通朋友,用不着了。”话是这么说,农云红的眼睛还是向帅哥望去。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替你招呼了。”农云东追到门边。
“他不认识你,你不要招惹他。”农云红匆匆地走了。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农云东狡黠地摸摸板刷脑袋自言自语。
农云红刚走,帅哥就结了账。
“您走好,欢迎再来!”农云东特地留意了从眼前走过的客人。
“嗯。”约莫二十四五岁的俊朗小白脸气宇轩昂地扬长而去。
农云东再次见到老龚,是在车间操作台边。老龚犹如奴才躬身迎接。农云东居高临下,漠视老龚的求索眼神,保持沉默。一连数日,农云东没让老龚有机会提到信笺。
老龚按捺不住,心急火燎地要打电话,内勤却说要先登记等待安排。老龚怏怏地回了头,缩着脑袋思量着对策,冷不丁地撞了一人。
被撞的同犯马脸破口大骂。
马脸,顾名思义,脸形比一般人都长,且长得变形,案发前就是一个地痞。陆续勒索了老龚一些食品和日用品后,马脸又将手伸到老龚带来的衣物上,老龚却死活不依了。这些衣物是老龚随从监狱局头头脑脑下基层时监狱长们送的,多半是阿迪达斯、梦特娇等知名品牌,其中就有厉岩送的,他舍不得将名贵衣服送给一个无赖。马脸一次未成,两次,两次不成,没再要第三次了,就疏远了老龚。听说老龚的靠山是副教导员农云东时,马脸惹不起就躲着。今天,老龚一不小心就将马脸憋在肚子里的怨恨撞了出来。
“你不是你娘养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啊?”老龚本来就有气,涨红着脸回敬道。
“敢骂老子啊,你活腻了?”马脸将脸拉得比马面还要长。
“你先骂了我,还敢威胁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老龚勇敢地迎接马脸的挑衅。
“你找死啊!”马脸一把卡住老龚的脖子,挥拳就要揍。
“你们干什么啊?”一名负责维监的犯人站了出来。
转瞬间,马脸堆起笑脸,搂住老龚:“老哥,小弟和你开玩笑呢。”
“你是开玩笑的吗?”老龚受不得马脸或鬼或人的,挣脱马脸的拥抱,回到号子心潮起伏不定。以前到基层吃香的喝辣的,何时受过这等气?被关进看守所,也吃了不少犯人的苦头,但那是公安的地盘,他认了;在自家地头上还被人欺负,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痞子马脸敢在老虎嘴里拔牙,不是找死吗?让农教整死他!”一名犯人悄悄地在捣鼓着老龚。
“晚上我向农教汇报。”话刚说出口,老龚就后悔了。凭什么?就凭过去我为局里大小头头们开过车?我是农云东什么人?天真!他又惦记起那封信的着落。
晚饭时分,熙来攘往,老龚打了饭菜,又与马脸照上面。马脸出其不意地用膝盖顶了一下老龚的下身,并迅疾闪开。“咣当!”扔掉手里的饭盆,老龚捂着裆部惨叫,煞白的脸色让人看了十分恐怖。大厅里的嘈杂声戛然而止,众犯人一窝蜂地围观着老龚。
老龚躺在医务室里,眼睛暗淡无光,神情恍惚,面对民警的询问是一字未吐。
第二天上午,在向指导员如实汇报后,不见处理马脸,老龚要求见农云东。
“老龚啊,你口说无凭啊,你叫我怎么处理他?”下午,赶到监房的农云东也是无可奈何。
“我们吵过架,他在报复我!”坐在小矮凳上的老龚伸长着脖子,捂着裤裆。
“就算这两件事有前因后果的关系,但怀疑是没用的,证据在哪儿呢?”农云东倚靠桌子,摊开双手,说道。
“关起来,审问马脸不就有结果了吗?”老龚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你说得轻巧。”农云东转身坐了下来。
“用电警棍电他,看他招不招?”老龚毒毒地说道。
“开什么玩笑?时代进步了,现在是文明执法,从你进来到现在你见电警棍在哪个犯人身上使过?”农云东摸出香烟,“忍忍吧,谁叫你交通肇事逃逸进来的!”
“我没肇事,是……”情急之下,老龚吼了半句,“农教,我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农云东兀自点了烟,似乎没在意老龚在喊冤。
“我那封信发出去了吗?”老龚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农云东。
“当天我就发了!”农云东立刻砸了一句。其实,他压根就没发信,也没想替老龚发信。那起交通肇事逃逸案在系统内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多人就认定其中有鬼。偶遇老龚,农云东对那起案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将老龚要到自己监区。农云东因文化程度不高,年龄又偏大,前途一片渺茫。中规中矩胆小怕事的姐夫翟中华勉强为他换了一个位置,要想扶正,指望不到姐夫的,靠自己,比登天还难,那只有靠走捷径——立功。因为想立功,他真心拒绝了老龚家属的馈赠。当真的将想法付诸于行动时,他又矛盾了:整倒自家人,相信各级领导背地里都会唾弃他的。然而,有官位才有地位,没有地位人不如鬼。这年头,成就只看你的结果,不管你的过程。他横下心来,不改初衷。
“啊,孔繁禄接了信没有反应?”老龚张着口定了格。
“你想着孔繁禄,可他不一定想着你,他要来早就来了。你还在做着春梦呢?”农云东刺了老龚一眼。
哇啦哇啦地激愤一通,竹筒倒豆子,老龚陈述了交通肇事逃逸的真相。
“不会吧?老龚,你所说的都将作为呈堂证供,要负法律责任的哦。”农云东丢下香烟,拖着椅子靠近了老龚。
“孔繁禄不仁,别怪我老龚不义了。我敢在法庭上说!”老龚拍着胸脯。
“孔繁禄不仁不义,罪有应得,可另一个副监狱长也被拉下水了哦!”当即,农云东安排内勤做了记录。
厉岩拿到笔录,脸色倏变,直勾勾地盯着农云东。
“厉书记,您怀疑口供的真实性?”农云东被党委书记盯得头皮发麻。
“农云东,你知道吗?你捅破了天了,司法厅和监狱局都将面临着一场不小的地震哦!”厉岩指着口供说道。
“我做错了?厉监。”农云东畏畏缩缩地道。
“大是大非面前,不能有丝毫含糊。你没错!”厉岩严峻、慎重地叮嘱农云东,“在有关部门调查前,你们要保持沉默,控制住老龚。”
奉命去了监房,农云东突然意识到老龚的口供还遗留在厉岩的手里,想回头去取。但他又认为,厉岩在处级领导中还算是比较正直的官员,即便与孔繁禄有私交,他也不会自毁前程去泄露消息并销毁证据的。于是,农云东便坦然地向支部书记做了汇报。
“有这事?”支部书记听得目瞪口呆。
“我向厉监汇报了。”
“你已经向上汇报了?厉监是什么态度?”
“厉监说,控制住老龚,等待指示。”
“烫手山芋啊,怎么控制?善始善终,案子是你破的,你去安排吧!”
农云东没心思去揣摩支部书记的真实想法,鹦鹉学舌地指示有关人员后,焦虑地等待厉岩的动静。
2
从专案组来人提审老龚起,农云东就一直惦记着记功。其实记功本身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少实惠,只是一个名誉而已,而他需要的是晋升机会。交通肇事逃逸案件真相大白了,上面却没有给他记功的迹象,急躁的情绪悄然爬上额头。
“老农,你是破获这起案子的有功之人,你该高兴才是。”支部书记看在眼里,说道。
“老龚揭发了孔繁禄,我充当了什么角色啊?”农云东吃不透支部书记的用意,便悄悄地问政治处副主任。
“你立功,我来办手续。”政治处副主任回答。
“我声明啊,我本没有立功的想法,是赶巧了。其实,监狱给不给我记功都无所谓,换了谁都应该掌握狱情的。发现蛛丝马迹就该及时破获,履行职责尽其本分嘛!”农云东没忘记在组织部门面前表个态。
为农云东报记功,如果没有人来提示,厉岩是想不到这一步的。该不该给农云东记功呢?厉岩矛盾着呢。如果农云东破获的是狱内重大案件,给他报功没有任何异议。问题是,农云东揭的是监狱局的老底。监狱在竭力地夸耀自己如何抓干警队伍抓廉政建设、成绩卓著什么的,却在这个时候挖出几个处级败类,这不是打自己的耳光吗?为此,给农云东记功是晦涩的。如果不给予农云东恰当的肯定,那又给了别人变相弹压有功之人的把柄。民警的工作积极性如何提高?正气又如何弘扬呢?游移于两可的时候,他想到了冉寒春局长。
孔繁禄等人涉案,谣言早有之,谁都相信是叶野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冉寒春也是这么认为的。
叶厅长给过孔繁禄一次机会,还会给第二次吗?窗前眺望沉思良久,冉寒春拨通了叶野的电话。
“孔繁禄太卑鄙太阴险了!”叶野在电话里骂着,表现了极大的愤慨。
“叶厅长,我们都被孔繁禄蒙蔽了。”冉寒春能体会到叶野的矛盾和尴尬,“捂是捂不住的,您看……”
“查!要一查到底,揪出败类!”叶野的怒吼声在冉寒春的耳际萦绕着。
这次是由萧红旗亲自操刀。既然叶野下令重新审查,萧红旗决意彻底击溃老狐狸孔繁禄。
孔繁禄做梦都没想到,东窗事发起因于未给老龚兑现四万元的补偿款。因为有过经历,面对两级纪委,他表现了令人吃惊的沉着:“萧书记,又要我交代什么啊?”
“我们是在掌握了确凿证据后才请你来的,有什么要交代的你自己清楚。如果直接将你移送检察机关,估计你没有这么轻松。”萧红旗挥着一份材料。
一连四天的较量,坚固的防线开始崩溃了,孔繁禄交代了由戴学习经手的保外就医问题。因为他认定是戴学习出卖了他。
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戴学习的幕后大鱼是田望鹿,而不是一贯低调的孔繁禄。这是萧红旗在向冉寒春汇报时差点要说出的话。
对孔繁禄的调查还在继续。
孔繁禄暗暗翻遍了陈年旧账,逐一分析后,幡然醒悟:先前交代的并不是萧红旗所掌握的。
于是,调查出现了僵局。
“摊牌!”除了有老龚的检举交代外,厅纪委书记还有一张底牌没有亮出。相对于孔繁禄来说,那名副监狱长很容易对付。死寂一夜,惶恐一宿,副监狱长是不攻自破,哆哆嗦嗦地坦白了肇事逃逸真相。
孔繁禄这才恍然大悟,后悔当初。
当初以八万元的代价说服老龚去顶罪,孔繁禄事后却懊悔了。同车的副监狱长并不乐意为孔繁禄承担这笔巨资,考虑到已裹身其中,只答应凑两万元,但没有兑现。孔繁禄也不想赖掉剩余的四万,但苦于夫人反对,龚夫人登门索取吃了孔家的闭门羹。这是孔繁禄所犯的错误之一。自打老龚进了看守所,他也想去安抚的,让老龚坚守防线,但因顾忌系统内传言,他没敢去探望老龚,更没敢托人为老龚减轻法律的惩罚。这是他所犯的第二个错误。其实,孔繁禄还有弥补机会的,那就是去凤凰监狱探视老龚并及时补齐余款。如果孔繁禄了解到是农云东私下扣押了老龚的信笺让他错失良机的话,他一定会肺都要被气炸。
被逼无奈,孔繁禄交代了一部分事实,编造了另一部分细节。
“从口供字面来分析,当时是被人赶上架的,而你在主观上并无犯罪的故意?”萧红旗对孔繁禄避重就轻的交代很不满意。
“结案!”萧红旗正想深入调查,厅纪委书记突然通知萧红旗停止查案。
原来,叶野害怕随着调查的深入,波及面扩大,牵涉的人会越来越多,权衡再三,决定就事论事在最小范围内结束这场无限度的内耗式审查。
当叶野征求意见时,冉寒春同意结案。
孔繁禄、戴学习等人被移送检察院后,冉寒春却没能想到要给破案功臣农云东记功。
对于厉岩的请示,冉寒春当即表了态:“有人被关,就应有人受奖。”
“免去公示程序,报功一旦批复,只和农云东同志本人当面告知。”厉岩回头交代了人事部门。
深感激动的农云东写了一份材料,连同相关证明一并交给人事部门,晚上兴冲冲地赶到茶社,站在吧台里的农云红却给他泼了一盆污水。
“听你姐夫说,是你把孔繁禄掀下马的,是不是啊?”
“说得很难听哦!是老龚拉他下水的。姐夫真的是这么说我的?”
“是不是你做了老龚的工作,老龚才供出孔繁禄的?”
“算是吧。”
“那不一样吗?”
农云东的情绪一落千丈,他出神地望着人头攒动的店堂,后悔今晚就不该来茶社的。
“损啊!”农云红出乎寻常地指责弟弟,“有几个当官的屁股干净?这些领导都防备着你,恨着你!小弟你懂么?你成了功臣,你姐夫却成了孙子。你屁股也不干净,哪天有人检举你,是活该。”
农云红走后好久,农云东还在发怵。
深夜十一点多钟,农云东又接到姐夫翟中华追问农云红下落的电话。这一回,农云东推说姐姐有事刚出去,马上就回来。敷衍了姐夫,农云东习惯性地推敲姐姐的下落,尝试性地拨了姐姐的电话,电话提示不在服务区。
周末,将店堂临时交由领班打理,两家人到郊外一个风景秀丽的度假村野菜馆吃野菜观风景。
翟中华难得清闲有雅兴与家人一道出来郊游,品尝尼雅99干红,津津有味地咀嚼野菜,回忆起儿时挖野菜的光景,说那时日子非常穷,连野菜都难挖得到。
农云红一身绢丝薄衫,相当时尚,神采飞扬地教导弟妹穿着。弟妹自觉衣着粗俗,惊叹姐姐越来越会装扮了。
农云东瞅着姐夫稀疏的头发,厚厚的镜片,心底冒出的却是轻蔑。想到只知道爬格子忙工作的翟中华,农云东又心生怜悯:可怜啊,老婆出轨了,还蒙在鼓里;如果老婆都守不住,做那个处长有个屁用啊!
大家在亭下小憩,享受着茶水和清凉。翟中华听着涓涓的溪流声,眺望烈日下绿莹莹的山色,兴致盎然地用数码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着照。
“姐夫人怎么样?”农云东悄悄地问姐姐。
“别打岔!”农云红与弟妹点评游人时装兴致正浓。
“小弟,听说你出尽风头了,感觉还不错吧?”翟中华漫不经心地跟上农云东,回头望着家眷。
“感觉很好啊!”农云东自我嘲讽着,“姐夫,你感觉不好么?”
“让我说真心话吗?”这些日子脊梁骨被人指指戳戳的,翟中华抬不起头了。
“嗨嗨,家里人还要说违心话?在我眼里的姐夫可是厚道的人哪!”农云东一半是调侃。
“我们处里的游青苔要写一篇有关你的纪实报道,一本正经地请示我。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呢?他自诩愤青,好针砭时事,在他眼里就没有一个好人,突然主动给你写表扬文章,目的何在呢?是挖苦我还是其他,我不知道,我当时就觉得芒刺在背。我对他说,不写为好,即便我同意,局长们也不会同意的。”翟中华第一次和小舅子掏心掏肺。
农云东与翟中华是郎舅关系,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十分远,难得交流,从没推心置腹过。今天翟中华酒后吐真言,却没让农云东感动起来:“姐夫啊,这些和我有关吗?”
“这还用怀疑?如果游青苔要报道的是别人,我或许会同意的。如果立功者不是你,就没有人在我背后说三道四的。”
“说来说去,是我影响你了?”
“你该考虑我的感受。”
“我当时哪考虑那么多?姐夫的意思是说,我做得不对了?”
“有点那个……”翟中华重新提起相机,说道,“憋在心里难受,今天说出来真舒服啊。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提了。忘记告诉你了,局里为你向司法厅申报了二等功。”
“二等功?”这对农云东来说是一份意外惊喜。据他所知,凤凰监狱报的是三等功,“对不起姐夫,委屈你了。”
“立二等功不算什么,做人要低调!”出身、文化背景以及地位的差异决定了翟中华与农云东是很难平等地交流。
不知道是立了二等功欣喜的缘故,还是被翟中华的呵护之情打动了,农云东决定为大家庭、为迂腐厚道的姐夫做点什么。
周一上午,农云东邀请了政治处副主任,又拉上支部书记,在饭馆吃了一顿饭。出了饭店,农云东向支部书记告了假,打车直奔城里。
农云东在肯德基快餐店叫了一份可乐,边喝边专心致志地观察对面的茶社。从烈日当头耗到日落三竿,他却没等到目标,披着血色残阳悻然而去。
一次未遂,故伎重演,蹲守到第三次,农云东终于逮到了目标。十分钟后,袁桀的一个马仔赶来听从农云东的使唤。一小时后,小白脸兴高采烈地出了茶社,马仔一路尾随而去。
傍晚时分,送走姐姐,农云东招呼客人到十点半钟,与领班言语一下也出了门。
农云东直接去了一个小区,自行摸到一栋楼前,猫在对面的低矮灌木丛后,注视从门洞里走出来的每个人。
被蚊虫叮咬了接近一个小时,农云东终于等来一对熟悉男女。
重施粉黛的中年女子挽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亲昵地走出门洞,深情地吻了吻男子额头,依依惜别。
亲姐偷情,做弟弟的却在跟踪,远远盯梢的农云东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自取其辱,也很卑鄙,迁怒升腾,恨恨地目送小白脸隐没楼洞后,掏出了电话。
当天夜里,袁桀领着几个人将小白脸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并勒令他消失。袁桀办完事情回头接过茶水钱仍不知道小白脸勾搭上的女人就是农云东的姐姐。
“农哥,那小子竟敢搞你的女人,不是找死么?如果你不事先交代的话,我准把他的小老二阉了,看他还敢搞农哥的女人!”
农云东听得咬牙切齿,却动怒不得。
好长一段时间,农云红像霜打的茄子,整日无精打采的,但按时归家了。农云东再没接到姐夫的催询电话。
家庭危机过去了,农云东领受了奖励,积极工作,卖力地打理茶社,享受着惬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