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跆拳道培训学校训练大厅敞开着蓝色玻璃窗户,微热的风与稀薄的蝉声一起鱼贯而入,与天花板上方整齐排列着的吊扇相互搅在一起。身穿白色训练服的孩子们始终缺乏着一种成年人对命令接受的天然,有些参差不齐地站着,不统一地朝着前方的教练做出一个鞠躬的姿势,说了一声:“老师,再见。”
这群正从训练大厅里相继散开的孩子中包括了曹之和顾远,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认识彼此也是因为参与了这个跆拳道的培训课程。不过他们二人参加这个课程的目的却并不相同,顾远是因为母亲龙滨希望他可以通过跆拳道的训练学会保护自己而被安排参加了这个课程。相反,曹之却是因为自己一心想参加这个课程,甚至不得不与母亲曹歌达成了交换条件,以学习和参加小提琴及马术课程作为交换,才获得了学习跆拳道的机会。
曹之满头大汗地脱掉训练服,换上自己原有的衣服,与顾远一起待在训练大厅外的接待前厅处等待他们各自的父母。他们两个人跪在椅子上,朝向身后打开的蓝色玻璃窗户,望着楼底下的马路,曹之突然说道:“我觉得我爸不会来了。”
顾远不解地看着曹之。
曹之解释道:“他肯定又忘记了,本来应该是外婆来接我的,但是她前两天去旅游了,还没回来。”
“那你。”顾远看着曹之有些失落的表情,似乎他需要更充足的时间进行思考和组织语言,才能够完整地进行表达,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要不要去我家?我们看巴斯光年。”
曹之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顾远却忽然地扭过头,望向跆拳道培训学校的门口。敞开着的玻璃门处是相继领着自家孩子离去的家长们,他们嘈杂的声音并没有削弱顾远敏感的注意力。他注意到玻璃门外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女子,女子头上贴着稀疏的黑色长发,直勾勾地望向跆拳道培训学校内部。亮光透过蓝色玻璃照在中年女子身上,就和顾远之前所画的那幅画一样,中年女子散发着一层阴郁的蓝紫色。
正常情况下,这名中年女子的长相和穿着几乎不可能在人群中引起任何注意,但是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最终还是与顾远的目光撞上了。顾远好奇地看着中年女子左边那只眼睛,那只比右眼稍大一些的左眼照理来说并不会引起他人的察觉。顾远却总觉得中年女子的左眼好像存在着某种缺陷,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将其所观望的所有都延迟了,包括她自身所包含着的反应,情绪,甚至灵魂。如果说那是一只没有灵魂的眼睛,却又好像是不正确的,灵魂怎么能够属于一只眼睛呢?或者一只眼睛怎么能够拥有属于它自己的灵魂呢?难到一只眼睛能够单独存在,存活,发挥作用,并且依靠自己的灵魂而作为支配吗?亦或应该说,眼睛只是灵魂外延的一个部分,然而这个部分在其外延的过程中,却在那名中年女子身上缺乏了?
她在看着曹之。这是顾远渐而产生的感觉,顾远顺着中年女子的视线方向转过头,看着曹之。看得曹之一头雾水,问道:“你干嘛?”
“她。”顾远又转头指向门外,门外的那名中年女子已经不见了。顾远小声地又说了一个“呢”字。
“他什么?”曹之还未来得及继续问下去。顾小北就出现了,他手里提着两杯鲜榨的果汁,走进了门口。曹之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说道,“你爸爸来了。”
“曹之,你婆婆呢?她还没来吗?”顾小北问道。
“外婆去旅游了。”
“那今天谁来接你呢?”顾小北一说完话,顾远就跪在椅子上伸出手扯了扯顾小北的衣角。顾小北将目光转向顾远,等待着他开口。他无意识地省略了一个“家”字,说道:“曹之和我们一起回。”
“你和你爸爸说了吗?”顾小北再次望向曹之。看到曹之摇了摇头,他只好主动试图拨打了林一的电话号码,一连三次都只听到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回复。顾小北便给林一发送了一条信息告知吃完晚饭后送曹之回家,然后带着曹之和顾远离开了跆拳道培训学校。
曹之和顾远开心地在楼梯阶梯走道上跳跃着,曹之说道:“顾远,你看,我可以一次走两格。”
顾远也试图学着曹之,一次迈下两个阶梯。他一只手扶着楼梯旁的深褐色木制扶栏,踩了下去。他本想笑着说一句“我也可以”,却突然止住了口。顾远向上回望的目光,不小心地从楼梯扶栏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停在上层楼梯拐角的边缘处,边缘处露出一双沾了些泥的黑色女款平跟皮鞋,以及一条深蓝色的小脚牛仔裤折起的裤脚。
顾小北在身后拍了拍顾远的背脊,顾远匆忙追上曹之,往下走了去。
“你们两个小朋友今晚上想吃什么?”顾小北一回到家便问道。顾远沉默着将目光转向曹之,似乎在示意自己已经将决定权交给了他。曹之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叔叔,我们可以吃巧克力蛋糕吗?”
“当然可以,那我们就做一个小的巧克力蛋糕作为今晚上的甜点。”
“爸。”顾远突然插了一句,然后又停顿了好长一会儿,指着奶油搅拌器说道,“我想搅,那个。”
“我也想。”曹之看了一眼顾远,也跟着说道。直到看着装入方形模具的巧克力蛋糕被送入了烤箱,他们两个人才安心地从厨房里退了出去。顾远先一步走向阳台,他望着对面三楼的房子大厅,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曹之走到他身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远没有说话,伸出手指指了指。曹之也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隐约在那间黑漆漆的房子里看见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正抱着一个女子。而顾远所看到的却似乎要更多一些,他还看出了那名男子戴着一顶藏青色的棒球帽,似乎正在与女子告别。
顾远在无意间产生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熟悉感。也就仅此而已了。
城南派出所几乎没有一天处于不繁忙的状态,找到派出所里来的民众不是猫狗丢了,就是钱包或者行李袋丢了,又或者身份证不见了,在医院附近被人骗了,以及夫妻兄弟姐妹合作伙伴吵架了等等。不然就是不得不听从安排被分派外出到所管辖区域内展开消防和各项安全隐患的排查工作,以至于龙滨和所里的其他同事只有轮流坐在接警台处面对这一切繁杂的不确定性,似乎才能避免自我被无意义所完全消磨掉。
坐在接警台处的潘俊杰也正在慢慢地适应着这样一种工作节奏,但于他而言,心里只期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应付着眼前这个已经在派出所大厅盘桓已久的中年男子,说道:“那这没办法的啊,总不能每个人没钱回家了就来找我们要钱啊,我们也是领工资的,哪里有钱给你?这里有电话,你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把钱给你转过来。”
“那我今晚上没地方住啊,警察大哥,你借我点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回去咯。”
“我给你填个单子,你到救济站住就可以了,那里又有吃的,也不收你钱。”一听到“救济站”三个字,中年男子似乎就显得有些抗拒,就好像一旦去了救济站,他就被流浪汉的标签和定义沾上了一般,抵触着。可他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进行反驳,只能毫无逻辑地任由自我的思维拉扯着,一会儿说救济站的东西吃不饱,一会儿又说自己出门向来都是住旅馆的,或者说自己家里的电话已经拆掉了。潘俊杰已经不打算再与其周旋下去,转过目光,望向正从门口处直奔而入的一名年轻女子,女子顶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面容憔悴,嘴角处泛着微红的血迹。
女子冲向潘俊杰,哭泣着喊道:“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刚才有三个男的打我,差点把我打死了!”
“你先冷静一下,好好说话。”说话时,潘俊杰已经准备好将女子口述的案情重点敲入电脑中。却不料女子只是哭,反复地说着:“这么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三个大男人打我一个女人,这还讲不讲法律了?这还有没有人管了?你看我的手,我的脚,都流血了,还有这里,也肿了。我刚才差点就死在街上了。”
这么一段话,年轻女子重复说了四遍,每一遍都会从不同的地方断开,然后开始哭泣。她一开始哭泣,哭得剧烈的时候,几乎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字,或者说出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听明白的字眼,像是纯粹的咕哝声。有时,她又会突然停下说上一句或者半句话,也许替换掉一两个词语,也许删除或者省略一两个词语。
潘俊杰完全没有办法在电脑中输入任何一个有用,有效或者有价值的字眼。就连那名原本对他纠缠不止的中年男子,也已经说不上话了,只能站在一旁的饮水机处,像个观众一样看着,等待着故事的发展。潘俊杰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句话:“你先等等。”
潘俊杰再次走进内间办公室找到了正在忙着做汇报总结的龙滨,龙滨将年轻女子领到了内间的调解工作室。一直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女子不再哭泣后,她和潘俊杰才获知女子所声称的遭遇。女子说道:“我之前就是跟他们借了点钱周转,也就万把块钱,但是谁知道也没能还上,他们天天都给我发信息要的,还发到我老公手机上了。我直接就把他们的电话号码屏蔽了,今天我出来就在巷子口那里撞见了他们,他们不让我走,我说我现在也没钱,他们就打我。”
龙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年轻女子身上偏离,仿佛她正在专注地从对方的面部表情,肢体以及话语中提取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她最后说道:“去做个体检,让他们给你做个伤势鉴定,再回来。”
女子立刻就拒绝了龙滨提出的建议,仿佛也自知理亏一般,回应道:“算了,不要搞那么麻烦了。”
“伤势鉴定是必要的程序,这是要作为证据使用的,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龙滨说道。然而女子只是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好像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以及所说的话又有了一丝的后悔,急忙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说道:“我还有急事,我要先走了。”
龙滨只好陪同潘俊杰一起前往女子所称的案发地点寻找那三名男子,三名男子仍在巷子尽头处的一间屋子前打着麻将。龙滨上前一问话,却获得了一个不大相同的结果,其中一名男子说道:“她都欠了我们快十万块钱了,我们只是问了她要钱,她就先动手打我们,你看他脖子上的抓痕,还有裤子上的脚印,都是那疯女人弄的。”
当潘俊杰试图从周围其他可能在场的目击者口中,包括一家黄焖鸡米饭店,一处理发店以及一间廉价皮鞋专卖店的店主和顾客,探询更多有效证据时。潘俊杰发现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指证当时现场所发生的事情,潘俊杰再次陷入了苦恼,向龙滨咨询道:“姐,这要怎么搞啊?”
“两个都可以。你想省事的话,就填纠纷,希望保险一点的话,就填殴打他人,后期可以调解……”龙滨话还没有说完就接到刑警大队队长武子贤的电话,对方告知了龙滨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武子贤说道:“龙滨啊,我这边人手不够,已经申请把你借调过来了,上面批准了,六个月左右的时间,你准备一下,这两天就要过来报道了。”
多年前,武子贤与龙滨处于同一个派出所工作了两年多的时间,武子贤十分了解龙滨的工作能力以及其一心想成为一名刑警的理想。然而随着武子贤一步步升向刑警大队队长的这些年里,龙滨却在一连三次申请调往刑警大队的面试过程中被刷了下来。
直到如今,经过了十一年时间的漫长等待,龙滨才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个机会进入刑警队工作,尽管只是暂时的。龙滨的内心是没有波澜的,她平静地走在路上,就和每一次执行外勤时一样,平静地看着前方高高立起的高架桥。高架桥在半空中划过,仿佛就要被昏沉沉的天抹了去,大面积的乌云在高架桥上空聚集着,将四周的浅灰色,白色,以及若隐若现的淡黄色全都挤了出去。
“我靠,那个女的不接电话,现在直接关机了。”潘俊杰在旁边说了一句话,叹着气。
“她自己毕竟欠了钱,也知道理亏,心里多半不会希望被找到。你明天再打过去问一下。”接着,龙滨又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她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打算接听这个电话,随手将手机的声音消除,放入了口袋里。刚过了没一会儿,同样的手机号码再次显示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龙滨接下了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龙滨母亲孙晓薇的声音。每次龙滨只要一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她就会本能地产生抗拒。她希望借由这份抗拒以保持自己和母亲之间距离,只有这样,也才能够保持她们之间的平和,以及对一种不必要入侵的拒绝。龙滨的母亲孙晓薇却不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她有时总会忍不住想要对龙滨的生活发起入侵。她的忍不住是不自觉的,深藏于潜意识深处的,即便是已经遭遇了龙滨无数次的拒绝,她也永远不会放弃。
“我又不是来烦你,我只是来看看我的乖外孙,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我当外婆的,总要给自己外孙买几件好看的衣服。难得今天你哥哥和嫂子带孩子出去玩咯,我也没什么事,我过去看看他就走咯,你们连我的饭都不用煮。”孙晓薇说道。
“上个月清明你不是才刚见过他吗?”龙滨仍不愿意轻易向母亲妥协。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始妥协,母亲对自己所形成的入侵必然是毫不留情的,所以她只能借以自我的冷漠抵抗着母亲不必要的热情。
“清明是上个月月初,现在都五月底了,那不也有两个月了啊?我给他买了几套衣服,很好看的。”
“他只能穿校服,你不要浪费钱了,留给哥哥那个二胎儿子以后穿吧。”
“这怎么能留呢?到那时候早就过时了,以后有以后流行的款式,以后再买就好了。我们家又不是穷到没钱多买这两套衣服。好了,你不用多说了,我一会儿就过去,我看看顾远就走了,你让小北也不要煮我的饭,我自己到时在外面随便吃碗面条就可以了。”
龙滨对于母亲孙晓薇以退为进的说话方式向来是最了解的,却也是从来不会上她的套,十分坚决地说道:“你不用过来了,等顾远放暑假了,我到时再带他过去看你。”
孙晓薇挂断了电话,却并未将龙滨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父母与子女之间是不存在边界的,他们以不同的躯体共享着相似的基因从某种程度暗示了他们必然能够以相似或者不相似的方式与对方达成共识,并且理解和包容。至少,孙晓薇是这样一厢情愿地认为,且也已经不会再发生改变了。
于是,苦恼的人又再一次变成了龙滨。她回到家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母亲孙晓薇正在客厅沙发处给顾远换上一身亮黄色的运动服套装。但是孙晓薇还并不满足,立即拿起一条红色的印花连衣裙向龙滨走去,投射出热切的目光,说道:“你看,顾远穿上这身运动服是不是可帅了?放心,妈也没有忘记你,特地给你买了一条连衣裙,一定很合适你。”
说话间,孙晓薇总不望打量着龙滨有些憔悴的面孔,她的眼窝下方露出浅浅的黑色和皱纹,头发也被室外张狂的飓风吹向了一边。如果不是母亲提醒,她自然不会注意的。孙晓薇不但不能不提醒,另一只空出的手同时忍不住地就要伸向龙滨,想替她理一理头发。她说道:“你一个女人家,要多收拾收拾自己,我以前就和你爸说过不同意让你考警校,你看现在当了个警察,成天家也顾不好,还弄得自己不到四十岁看起来比你妈我还老呢。快试一下这条裙子。”
“我不穿裙子。”
“你试穿一下。”
“我不穿。”龙滨转身从孙晓薇身旁走开,说道,“你拿回去给嫂嫂穿吧,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我让小北送你去地铁站吧。”
“哪有你这样当着我外孙面这么说话的,你妈专程过来一趟,你也不知道留我在这里吃顿饭。”
“你刚才不是在电话里说你自己在外面吃面吗?不是说不用煮你的饭吗?”
孙晓薇试图将话题转移到顾小北身上,说道:“人家小北都煮了我的饭咯,我不吃怎么对得起他?”
龙滨知道这就是她的母亲,从她进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抵抗已经失去了作用。很显然,争吵也并不能解决这个已经在她们母女之间纠缠了数十年的症结,唯一所剩下的选择就是沉默了。她沉默地看着她的母亲,在关上卧室的房门之前,她说了一句:“你牙齿上怎么有棵菜?”
其实孙晓薇牙齿上并没有沾上任何吃剩的菜,只是龙滨知道孙晓薇最在意的就是她一口稍显龅牙的牙齿,她便故意以此转移了母亲的注意力。孙晓薇作为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女子,她一向引以为傲的事情便是自己从未超过一百斤的体重,以及没有一颗老人斑的脸庞和白皙的皮肤,而唯独那稍稍向外翘起的上排牙齿,她将其视为了自己身上唯一的缺陷。
所以,孙晓薇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牙齿和嘴巴,也常常会从自我身上向他者延伸,试图构成一个主客共生的完美结合体。就好像别人的牙齿和嘴巴也是她自己的,她不能不注意,不担心,就比如她每次见到顾远,或者在龙滨小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孙晓薇一定要让龙滨和其哥哥龙兴云张大了嘴,好让她仔细检查他们的牙齿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或者出现这样一种趋同的可能性,形成龅牙。
“啊,真的吗?这不可能呀,我出门前才刚刚刷过牙的。”孙晓薇抛下了龙滨,匆忙走向浴室,对着浴室里的玻璃镜仔细地检查自己的牙齿。她仰着头,扭着头,低着头,看着,看着,看着。
“嘭”的一声,窗外响起了剧烈的雷鸣。龙滨一个人待在卧室里,脱下了身上的制服,换上一套浅灰色的短裤和宽松短袖上衣。她刚想转身将窗户关上,粗大的雨点已经“啪”地一下撞击在了窗户上。她忽然间好像又一次想起九岁时所发生的一段记忆,那年在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即将展开前,孙晓薇特意找到裁缝给龙滨缝制一条极为花俏的连衣裙,连衣裙所用的布料便是一条原属于她自己的裙子。尽管她知道龙滨从小都是厌恶穿裙子的,孙晓薇仍是不厌其烦地拿着裙子在龙滨身上反复尝试,调整,修改,而龙滨则只能一言不发地对母亲瞪着眼,充满怨恨。
“龙滨,你不要老是这样看着妈妈,人家别人家的女孩子,谁像你这个样?你这样不会有人喜欢你的,知道吗?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要是你和你哥哥一样是个男孩子的话,妈妈肯定就不会管你咯。”
年仅九岁的龙滨,无力抵抗。于是,她只能在每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故意躺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或者睡觉时故意打开电风扇对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地吹,只为了让自己生病。同时,她每天晚上都会躺在床上,反复祈祷春游那一天发生暴雨,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穿上那条花裙子去参加春游活动了。可惜最后这两种可能性都没有发生,龙滨也就不得不带着厌烦和抵抗的情绪穿上那条花裙子跟随其他同学一起参加了春游活动,也是因为这条与龙滨完全无法碰撞出一点和谐美感的连衣裙,导致她被其他人包括她的哥哥龙兴云在内取笑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从那之后,龙滨就更讨厌穿裙子了,尤其是母亲给她买的,或者缝制的裙子。
龙滨躺在床上,小声地和顾小北诉说着这段往事,说道:“你明天早上务必要把她送回到我哥家,就算下雨也得把她送回去了,要是继续让我妈在这里住下去,我真的会受不了。”
“好,我先把儿子送去学校,再送妈过去。”顾小北转身关掉了床头柜的台灯,说道,“那你明天就过刑警队那边去报道了吗?”
“应该还要过两天吧,我还得先回所里把手里的工作交接一下。”龙滨说着叹了一口气。小区里的路灯从窗户的白色窗帘处透了进来,落在天花板上,呈一道边缘模糊的斜杠,斜杠被狂风和暴雨撞击着,摇摆不止。她又说道:“之前三次申请调动都失败了,没想到现在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加入进去。”
“进去了就好,好好表现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