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虚心的人有福了
在白舒星还没有组成他的父子唢呐班之前,关帝庙宝娃儿的唢呐班已经闻名乡里。差不多方圆附近三四十里地的人都知道宝娃儿唢呐班。人家阵容大,乐器全,大笛、笙,自不必说,另外还有吹竹笛的,弹三弦的,拉二胡的。除此之外,人家还带有专业哭灵的。他们要价也高。每一场下来,都不会少于400块。再说那个专业哭灵的,哭一场就是200块钱。
话说到这儿,袁六忽然一拍大腿,撂下筷子,连饭也不吃了,他懊恼而自责地说:“你看看我这办事的,人家老东家把事儿托付给我了,我只顾慌着叫您快点来,也没有问问舒星哥你这费用咋收的。等一会老东家问我时,我咋回答呀!”
白舒星一直在心里犯嘀咕,自袁六到他家,他们一路又来到袁湾,这么长时间,袁六也没有问他唢呐班的费用情况。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对袁六说。袁六这一问,白舒星倒是很坦然,他说:“咱这河东河西的,我能要多少啊?这是一场白事儿。不要钱吧,明显不合适。老东家叫老弟你来找我,说明您都看得起我。我不会叫你在老东家面前落难堪。你刚才也说了,宝娃儿他们也要来,咱咋能跟人家比呀?出200块钱算了。你看这个劲儿中不中?”
袁六卜楞着头说:“不中不中!太少了呀!咋着也得300块。”
白舒星正色道:“老弟,我这不是给你面子嘛!多那100,少那100,又该咋着?200吧!”
袁六想了想,说:“中啊!但老东家既然托我办事,舒星哥你又给足了我面子,我会想办法的,这个你情放心”。
快吃完饭的时候,众人听见村外唢呐伴着笙簧之声顿然响起。袁六“呼隆”站起来说:“宝娃儿他们到了!”
这边,白舒星和他的两个儿子放下碗筷,拿上他们的家伙三,跟袁六一起走出院子。这是一个规矩,如果办事的主家用两班子响器,先到那一班一定要吹着响器迎接后到那一班。而孝子和亲眷们就不必再出来了。
白舒星他们和宝娃儿他们的两班子响器,一同吹奏着。主事这一家门口,早有人燃放起一挂起长长的鞭炮。乐器声,鞭炮声,孝子和亲眷们在灵堂里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其悲壮,其哀恸,让每一位听到者都会黯然垂泪。到院子中,两班响器又合奏了一曲越调《诸葛亮吊孝》中的一折《孔明哭周瑜》,这才由主事人安排两班响器各自归位。白舒星他们还在大门左边的棚子下,宝娃儿他们被请到大门右边的棚子下。
宝娃儿他们免不了的是架设临时电线,调试扩音设备。
在这个间隙,白舒星走过去,和宝娃儿打招呼,共叙友谊。
宝娃儿可不是个年轻人,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比白舒星整整大40岁。宝娃儿是门里出身,从他爷爷那一辈起就开始吹响器,他也是正宗的祖传手艺。到他这一辈,他仍然奉行祖上的规矩,窝班。他的唢呐班都是他自家人。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还有他的孙子。一个家族组成了一个团队。
白舒星只是跟乡曲剧团弹过三弦。后来,剧团解散了。随着社会的日益发展,乡村的人们也讲究起来。红白喜事谁家都想找一班子响器热闹热闹。白舒星瞅准了这个机会,便不再弹三弦,而改学吹大笛。他一边学习吹唢呐,一边让俩儿子学习吹笙。很快,他就组成了自家的唢呐班。白舒星这个人不是个爱张扬的人,一贯地谦虚谨慎,只要遇到同行们,他总是虚心地向对方请教。他的为人谦卑与和善,赢得了同行们的好评。他总认为自己水平有限,技不如人。加上自己又刻苦,又有戏曲根底,学起来也并不难。为了让自己的响器班长进技艺,他时常要求俩儿子勤奋练功。想从吹响儿上挣钱,就得有过硬的本领。
白舒星完全以一个学生的姿态出现在宝娃儿面前。这让宝娃儿很是高兴。虽然他是一个老江湖,几十年来,阅人无数,但他对白舒星的谦恭,从内心里赞叹。所以,快到中午时,有人提议两个响器班比比。宝娃儿第一个拒绝了。他明知道,不用比,白舒星也比不过他。再说,在白舒星的家门口给白舒星找难堪,这是断自己的路径。于是,宝娃儿亲自对白舒星说:“舒星啊,以后有时间了,咱好好切磋。今儿就算了吧!”
白舒星能不知道这是宝娃儿在让着他?连忙双手抱拳,对宝娃儿一揖,说:“那咋不中啊!等两天,我得亲自登门拜访宝大叔。还是得请您多多指教。”
两人哈哈一笑,这场比赛也就算过了。纵然别人撺掇得再厉害,人家两个响器班子的领头人已经达成了协议,人家不比。他们也就好比那狂风、怪风吹大树,树根不动,树梢摇晃的再恶也不起作用。
一个上午,两班响器都没有闲着。吊孝的族人们来来往往,还不断有前来吊丧的亲戚。简单的就是对着灵堂里灵床磕四个头,算是拜别了死者。有新近学会二十四叩的,总想露一手。再一个来说,也能让吹响儿的多吹一会儿。
二十四叩可不简单,不仅仅是只磕二十四个头就完事了。在灵堂前专摆放一张小桌,桌子上摆着一壶酒,三个酒盅。旁边侍立着一位执事的族人。桌子前的地上,呈“品”字形摊开三张芦席。行二十四叩大礼的人先面向鼓乐班或唢呐班行抱拳礼,这才转回身,向灵堂上的死者行第一个参拜礼。然后,在三张席子上前走后退,作揖打躬,每磕完八个头,正好到小桌子边,倒酒,一次三杯。分别代表“天地人”。到第三次,也正好是三八二十四叩首完毕。敬酒,转身向响器班作拱手礼。
主事人预计的是下午一点出殡,这一行礼,中间又一吃饭,只好推迟到下午两点半。就在吃中午饭以前,袁六把宝娃儿和白舒星喊到了一起,因为有些细节情况,要对响器班子说明白。事情大致是这样的,袁六他这个死去的爷爷,只是他的远门子爷,老汉生前有四个闺女,如果四个闺女都拦灵辞灵的话,也好说。谁拦灵辞灵谁出封子。可是袁六他这个大姑年纪也不小了,怕是辞灵时出啥意想不到的事故,经过协商,他大姑包下了白舒星他们这一班的费用。
袁六对宝娃儿说:“咱明人不说暗话,舒星哥想着河东河西的,关系也不错,也没想着要多少多少钱。这后来东家不依,舒星哥才说叫他们出200算了。这就剩下三个姑辞灵了。她们每人也就出100块钱。我是说,宝大叔,舒星哥您俩掂兑,三铺辞灵,您两家咋分吧!”
既然出门吹响器,都是为了挣钱。还是白舒星仗义,他爽朗一笑,说:“这有啥说呀?宝大叔他们侍候两铺,我侍候一铺。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哩,我还说得登门拜访宝大叔哩。再说,我搁家门口,能跟宝大叔争去?”
白舒星这样一说,宝娃儿认为自己若是按照白舒星说的,倒显得自己不厚道了。再说,他的响器班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白舒星他们总算是新班子。自己这偌大年纪,人家说让给自己,不能一点也不义气呀!宝娃儿便说:“舒星啊,既然您都对我这样尊敬,我也不能看着你受委屈。这样吧,你侍候两铺,我侍候一铺。就这样定了!”
宝娃儿的语气很坚决,似乎谁再反驳,他就会跟谁急。
白舒星只得说:“好好好,宝大叔,恭敬不如从命。”
响器班随着出殡的队伍到墓地,他们的活儿才算做完。在出殡之前,响器班就作好了撤离工作,拆除电线,把扩音设备归置起来,一到墓地,他们便离开了。
袁六请的是白舒星,所以,他还要作好善后工作。那就是送一条香烟和两瓶酒,更重要的是费用得拿出来。当白舒星接过袁六递给他的钱时,他不禁一怔,继尔问袁六:“你弄错了吧?”
袁六肯定地说:“错不了!”
明明说好的是200块钱,袁六却给白舒星400块钱。白舒星的意思是,这400块钱应该是宝娃儿他们的。而不是他白舒星的。
袁六看四下无人,就白舒星他父子几个,便奸笑着说:“我跟宝娃儿说瞎话了,其实,大姑这200块钱原本没打算给你。可是,都不让她辞灵,她又过意不去,老东家又不好收了这钱。我便说,宝娃儿他们的费用是400块,咱不能只给人家舒星200块呀!不管他们哪一班有多少人,都是一样的出力,一家多,一家少,这不是厚此薄彼吗?这明显是看不起人家舒星嘛!就是白舒星只要200块,咱也不能就那样实诚啊。毕竟人家是跑江湖的,见多识广,会说话,会办事。真是一家400块,一家200块,以后他们话说透了,反衬得咱老东家不会办事。正好大姑这200块补给白舒星,不就啥事儿没有了!”
众人听袁六的话也在理儿,就依了袁六。这样下来,白舒星连正常费用400块,加上两铺辞灵200块,整整挣了600块钱。而宝娃儿他们除了那个哭灵的多少不算,他们的费用是400块,一铺辞灵100块,整场下来也就500块钱。
白舒星知道这是袁六向着自己,对袁六感恩不尽,非要把那一条香烟给袁六。袁六指指正在圆坟的人说:“算了吧,送给你的礼物,我咋着也不能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