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创伤
经受了一场无妄之灾的杨帆,身体和心理遭受着双重打击。刚送进县医院的时候,由于疼痛和失血过多,他已经处于休克状态。家人万分焦急,医生们奋力抢救,总算把他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苏醒过来的杨帆,仍然是痛哭不已。一方面是身体的疼痛,让他痛彻肺腹。虽然家人劝慰,医生训斥,可是,正应验了那句话,不在谁身上谁不知道疼。只有自己亲历过,才明白个中滋味。他失掉的是整条胳膊呀!况且还是右臂。如今只剩下左手了。一切都要重新学起。入院的前几天,杨帆一直就躺在床上,不哭不流泪的时候,就一直瞪着天花板发呆。天花板是乳白色的,和病房里四周的墙壁一样的颜色。就连床单、被子也是白色的。让病房显得更加肃穆和宁静。
起初,杨帆的父母一同来到了县医院,几天之后,杨帆的病情稳定了,他妈才回家去。他父亲因为还有公社党委那一摊子大事,就委托杨帆他姑姑来专职护理。每个星期,杨帆的父亲杨文质总会到医院来两趟。杨文质看杨帆还是经常地掉泪,就对他说:“哭又能顶啥事儿?这是你的灾星,回家以后,坚强起来,你不会比别人差多少!”话虽不多,杨帆还是能体会出父亲的深意的。只要自己不放弃生活,未来仍然是美好的。他记得有本书上说,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但同时又为你开了一扇窗。渐渐地,他从悲伤中走出来,试探性地用左手来解决所有的问题。他平常爱看小说,让他忘不了的是,有一本小说,那个作者就是个独臂将军。也是失去了右臂。而那本书,就是这位将军用左手写出来的。
公社党委秘书的公子因伤残而住院,整个公社大院里的大小干部,都在不同时间到县医院去探视。其实,都明白,他们若不是为着杨秘书的面子,谁还知道有个杨帆?邱岗公社是新成立的公社,下辖七个大队,那些大队支书、大队长们也都纷纷到县医院去探望杨帆。甚至有的村庄中的土光棍、地头蛇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接近权贵的机会。
在病房里,杨帆一样能了解到有关邱岗公社的情况。住院还不到一个月,花叶岗耿家退亲的消息就传入了病房。听到这个消息,杨帆心里又开始沉重了。他自问,难道,从今以后,自己成了残疾,真的连一个女人都寻不下了?自己就得单身一辈子吗?杨帆的父亲杨文质没有正面开导儿子,他只是说,咱杨帆才多大呀?以后日子长着哩!只这一句话,杨帆似乎又看到了曙光。他坚信,只要自己不自暴自弃,听从父亲的话,前边的路真的还很长。
还没有出院,杨帆便用左手拿起了笔,开始试着用左手写字。虽然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他想到刚刚上小学时,老师教学生们用右手写字,不也是这样难吗?
三个月后,杨帆的创伤全部愈合,可以出院了。一回到家,他就还想回到学校去。但左手写字还不熟练,又耽误了几个月功课。他父亲杨文质却说,先好好在家练练吧!郭庵寺学校恐怕快停课了。家人们没有追问杨文质为什么。他也就不再多说。可能是出于工作的保密原因吧?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公职人员,还是有较强的工作纪律的。
邱岗公社是个正在兴建的新公社。公社院的基础工程全部完毕。与其相关的各个机关单位,有的已经建设好了,有的还在建设之中。诸如七所八站,或七站八所的那些粮管所、税务所、工商行政管理所、派出所、供电所、邮电所以及水利站、农机站、文化站、兽医站、食品站、广播站等等。有属于公社直属机关的,就建在公社大院。一些营利性的企事业单位,需要另外开辟新的场地。而庞大的建设工程,需要很多劳力的付出。公社便制订了一套可行性极强的方案。普通社员出工记工分,而四类分子们,就是那些地富反坏右们,出义务工。
在公社各单位大兴土木,大搞基础建设浪潮的推动下,公社教育办公室(简称教办室)积极和公社党委磋商,从县教育局争取到一笔不太丰厚的教育资金的情况下,决定拆除郭庵寺学校,把旧的砖瓦木料充分运用上,建成新的邱岗中学。
这也正是杨帆出院回家后,急着去上学,而他父亲杨文质不让他去上学的理由。
一个多月后,郭庵寺学校正式停课,并开始拆除。没几天时间,雄踞在老白坡上的郭庵寺变成了一堆废墟。而她过往的辉煌,也很快成了一段只能让人回味的历史。
直到第二年春天,邱岗公社中学才正式开学。杨帆是这所学校里最特殊的一个学生,只有他用左手写字。又过了一年,公社一级政府改成了乡政府,而高考也紧接着恢复了。那些应往届高中生们日夜苦读,摩拳擦掌,决心一跃龙门。新老莘莘学子,一个个志在必得,坚决要一展抱负。正是:鲤鱼不是池中物,一经风雨便化龙。
杨帆也跻身到了高考大军中,他决心以独臂之勇,在千军万马中闯过独木桥。
也就在杨帆考大学之后,三姥爷耿崇德又紧锣密鼓地开始为香姨找婆家了。当然,有关耿家和杨家退亲的事情,有人在暗地里嘲笑三姥爷耿崇德,说他是势利小人。人家孩子没灾没病的时候,你跟人家攀亲戚。人家孩子出事了,你便落井下石。对于那些难以入耳的非议,三姥爷耿崇德都默默地忍受了。芷香是他的亲闺女呀!他不能给芷香以幸福的生活,但也不能让她出门嫁婿之后,受苦受罪。到后秋里,他终于为女儿芷香挑了一家合适的人家。那便是老白坡白行之的儿子白金玉。这孩子也上过高中,据媒人孙朝庆说,白金玉今年考大学只差了两分。也算是个有学问的人了。他的弟弟白金鼎去年已经结了婚,那女子是他们老白坡柳家的姑娘。白金玉是老大,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白金钟,一个叫白金铎。也是一般化的家庭。
一种罢麦,媒人孙朝庆就把白金玉领到花叶岗三姥爷耿崇德家。白金玉是个瘦高个,一个落地秀才,咋着也说不上傻。人长得倒也英俊。三姥爷耿崇德的意思是,只要香姨愿意,他和三姥是没啥话可说的。经过这一相亲,香姨也同意了。于是,商定到过了年二月二,正式“过订物”,定下这门亲事。也了却了三姥爷耿崇德的一桩心事。
在未订婚这段时间,有的是时间来了解老白坡白行之家。也必需好好打听打听,看这一家在庄上的为人处事怎么样。如果连一个人说他们好的都没有,说明这一家在庄上确实是不行。闺女若嫁进一家糟包人家,也会给娘家添不少麻烦。光听媒人一面之辞,这远远不够。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三姥爷耿崇德已经计划好了,他要独自到老白坡,问问庄上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白金玉一家。另外,再问问胡群堂,他毕竟是一个医生,尽管他们和老白坡不是一个大队的,但好多村庄都找胡群堂看病。他会了解得更全面一些。
三姥爷耿崇德在心里估算着,这已经九天了,胡群堂也没有上他家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那是隔不上三天胡群堂总要上他家去一趟。有事没事的去坐一会儿,甚至只喝一口茶。可这一次,难道说胡群堂他出事了?三姥爷耿崇德猜疑着,也没有听说胡楼出啥事啊?他还是放心不下,趁一个午后的时光,骑自行车去一趟胡楼。问胡群堂这几天都上哪儿去了。胡群堂的家人只是说,早在九天前的一个傍晚,那时天才刚刚黑,晚饭都还没有做好,听见有人喊胡群堂,说是让他出诊。也不知道喊他的人是谁。他就背着出诊箱走了。自从那一晚上以后,这已经整整九天了,他一直没有回来。问谁谁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不会因此就失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