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在旅途
天还不亮,白金玉就领香姨走出了家门。他们要上远在10里地之外的关帝庙去坐发往驻马店的客车。昨天晚上,白金玉就哄着香姨,说你不是很想二姑吗?咱明天就上驻马店去看看她,顺便让她给介绍一个好医院,给你看看病。在香姨清醒的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这是病,得治。她便同意了。再者来说,现在能让她相信的,也只有白金玉了。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夫妻,她把她的一切都给了他,包括她的处女之身。白金玉因着一个作丈夫的责任和担当,才决定领她去看病的。
出了村子,经过那片老坟场,来到“哗哗”淌水的小河边。白金玉拉着香姨的手说:“来,我背你过河。”
这时,不知香姨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的情绪猛地一激动,便“嗷”地一声哭起来。哄了好大一阵子,香姨才逐渐平复下来。白金玉便背着她过了河。
在他们后边,三姥爷耿崇德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实在放心不下香姨,怕他们在路上出啥叉子。而白金玉和香姨都不知道,他们是有人护送的。一直到关帝庙,等白金玉和香姨都坐上了车,三姥爷耿崇德才转身回家。
客车在乡间公路上奔驰,车窗外的景物像放电影一样一闪即逝。沟汊、河湾、丘陵、田野,随着客车的前进,景物在随之变换。而车内的香姨一直不停地吐口水、诉说。她说她的亲戚们,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哭泣。白金玉小声地劝慰着,开导着,并悄悄告诉她,车上坐那么多人,你说得多了,人家会不高兴的。让她忍耐一些,克制一些。可香姨哪管得了那么多?她早已控制不住自己了。完全是我行我素,一任自我,旁若无人,一吐为快。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和白金玉一起上县城买衣裳。那次的车祸,让她心有余悸。开始时,她是以悄悄话的形式跟白金玉说:“我想着我已经死了,我没有死,你也没有死。杨帆也没有死,跟杨帆一起的雪娥也没有死。那一车人啊!一下子就栽到河沟里了。死了,死了好几个人。”
白金玉点着头,一边制止着,想把话题引开。可香姨一旦打开闸门,这话语洪流足以冲毁堤岸,淹没岸边的一切。香姨便提高了音量,指着车窗外,连哭带喊地说:“你看,你看,就是刚刚过去的那个河沟。真的,真的,就是那个河沟。一车人哪,那车一下子就栽进去了。一车人哪!一车人哪!”
说一遍又一遍,声音从低分贝到高分贝。白金玉真想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他刚捂了一下,香姨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怎能让自己最相信的人,自己认为可以托付的人,去强制自己呢?她反抗着站起来,对车厢内的乘客大声说起来,像是在进行演讲:“我的大玉哥,是一个流氓,强奸我,还不让我说话。俺俩坐车,和这辆一模一样,那车一头拱河沟里了,一车人,死的死了,伤的伤了。大玉哥不教我说,不教我说。我说,我说!一车人,一车人!”
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乘客指责白金玉:“我说你这年轻人,你明知道她是个神经病,还让她上车?她说这算啥呀?多不吉利呀!”
“是啊,是啊!”其他乘客纷纷附和着。
白金玉只好再去劝说香姨,可她哪里听得进?固执地说:“不教我说,我偏说。那是真的,真的!一车人哪!那车一头拱河沟里了!”
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乘客生气地说:“你们俩就不能坐这趟车,还不如下车呢!”她说的“下车”是她自己想下车。别的乘客理解成了让白金玉和香姨下车。
有几个人跟着说:“教他俩下车,教他俩下车!”
便有一个中年汉子,走到驾驶室对司机说:“停停停,不能让这样的人搁车上,一定要下去。”
司机也是被逼无奈,只好停下车。其他乘客纷纷催促白金玉:“快下去,快下去!”
白金玉看这形势,已经是犯了众怒,只得向大家求情,说就是因为香姨有了病,才上驻马店去看的。既然咱们能同坐这一辆车,相距也不会太远,差不多都是十几,一二十的路程,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可怜可怜她,我好好对她说说,不教她再胡说了。这中不中?
“不中!”乘客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下去,快下去!她已经说过不吉利话,还想让她再说下去吗?你让我们可怜她,我们为什么要可怜她?”
一群人起来推搡白金玉和香姨,威逼他们下车。白金玉就是好话说尽,那些人也不听。正在白金玉孤立无援之时,一位学生模样的女青年站了出来。她对车上的人们说,应该同情和可怜一个病人。不论她得的是什么病,对于患者来说,都是痛苦的。况且,精神疾病又不同于其他疾病,她根本管控不了自己的情绪。她的随行者也是她的监护人,他又不是不管。都出门在外,何必要为难他们呢?再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把他们赶下去,他们怎么办?如果是你们的亲人,你们会这样吗?
尽管这女学生慷慨陈辞,又有谁能听得进她的话?人群里有一个人说:“干脆找司机退票,我不坐这车了!谁愿意坐谁坐。”
他这一说不打紧,乘客们七嘴八舌地说:“退票,退票!”
接着,就有人喊司机让退票。这一车三四十个人,这一退票,就是千把几百块钱呀!司机坚决不退。又有人说:“谁同情这个神经病,就和她一起下车吧!”
乘客们于是又拥上来,连这个女学生也被他们包围了。立逼他们下车。
白金玉看众怒难犯,便拉着香姨的手,走到车门口,回头说:“让这个女孩留下吧,这不关她的事儿!”
有人愤然说:“谁知道她是不是跟你是一路的?要下都下去!”
乘客们哄哄着:“全都下去!全都下去!”
女学生的泪就快流出来了,她想说什么,但她还是咬了咬牙,随白金玉和香姨一同下了车。
他们一下车,那辆大客车就开走了。
白金玉他们望着远去的大客车,真的是欲哭无泪。
站在公路上,观望着前边的山峰,白金玉惭愧地说:“姑娘,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
女学生开朗地说:“大哥,这不怪你!”
香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让坐车,就跟白金玉一同下车。她一点也不忧愁。看见了女学生,便说:“呀,你咋长恁漂亮呀?跟俺芷秀妹妹一样,你也叫芷秀?我不相信,你也叫芷秀!”
女学生温柔而甜蜜地说:“大姐,我不叫芷秀,我姓董,叫董丽莹,在驻马店师专上学。”
香姨不听董丽莹的话,她执拗地说:“你就是芷秀,是我的好妹妹。她也在上学,她背书时,她一边读,我一边听,我都会背了。”香姨也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便自顾自背颂下去:“《十里长街送总理》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男女老少。路那样长,人那样多,向东望不到头,向西看不见尾。人们臂上都缠着黑纱,胸前都佩戴着白花,眼睛都望着周总理的灵车将要开来的方向。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
背颂着,背颂着,香姨不禁潸然泪下。
董丽莹不愧是大学生,读过心理学,她看香姨又哭了,紧紧握香姨的手说:“大姐,你的记性可真好啊!能把这篇课文全文背颂下来,真不简单。你是我最喜欢的大姐!”
香姨便破涕为笑。
白金玉却忧虑重重地说:“丽莹妹子,因为我,也把你的行程给耽误了。这可咋办啊?”
董丽莹告诉白金玉,因为她在驻马店上学,对这条路还是熟悉的,再往前走七八里,就应该是富贵村。过去在斗私批修时,这个小镇改名为向阳。到了向阳街之后,就好办了。这条路上还有几趟上驻马店的客车。他们乘坐的这一辆,可能是第二趟从这儿路过的。另外,最少还有三趟。有可能他们走到向阳街后,后边的车就过来了。如果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下。如果不嫌累,就一直走到向阳。到那儿之后,还能买点东西吃吃。
白金玉手拉着香姨,和董丽莹一起,走着说着,往向阳街去。路两边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峦。其实他们正行走在山地间的公路上。有时候,公路会突然傍着河流行进。有时候又转到峭壁上。其地势非常复杂。不时地还会有茂林修竹,隐藏在山角或路边。时时地在给着人们惊喜,给人的旅途增添着惬意。
令白金玉欣喜的是,自见了董丽莹,香姨好像突然安静了许多。开始的躁动不安,在逐渐减去。
他们刚走到向阳街,后边一辆上驻马店的大客车便追了过来。白金玉和董丽莹急忙拦车。车门还未打开,从对面开过来一辆大客车,也停下了来。对面车上的司机对白金玉他们拦住的这辆车的司机说:“老齐,先在向阳街停停吧!别往前走了,走不动。堵车了!”
老齐问:“老陈,这地方也会堵车?你别逗我了!”
老陈沉重地说:“嗨!那不是关帝庙上驻马店那辆车,出车祸了。一车人连人带车侧翻到山崖下去了。公安、消防、救护车来了十几辆,把路都给堵了。过不去。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你为啥不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哩!”
司机老齐对白金玉他们说:“都下车休息哩,等走的时候,您几个再过来吧!”说完,打开车门,在车上说了几句什么,乘客们便纷纷下车。一下车,人们不禁开始议论那场车祸。
董丽莹握着白金玉的手,感慨地说:“白大哥,谢谢你,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也会在那辆车上。这多吓人啊!”
白金玉五味杂陈地说:“丽莹妹子,你是好人,是俺俩跟着你沾了光。俺还得谢谢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