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扬州贺寿
却说当日杨珞寻着了楚琪,却怎么也寻不着骆青峰,无奈之下,只得回去义庄。义庄内一片狼藉,鲜血满地,几个弟子在院子里裹伤,见了杨珞和楚琪也不招呼,便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半点生气。杨珞和楚琪走进后院,曹忠烈夫妇已寻了地方,暂时让痛禅上人和镜湖居士养伤,两人受伤极重,痛禅上人还算清醒,但异常虚弱,镜湖居士则已有些神智模糊,好容易看清了杨珞,勉强一笑,道:“幸亏我慧眼识英雄,邀得王兄弟来瞧……瞧这热闹,否则……只怕要被这妖孽赶尽杀绝。”说罢咳出两口鲜血,晕厥过去,杨珞急忙上前查探,刚搭完他脉象,曹忠烈夫妇已闻讯赶来,二人见了杨珞,慌忙上前拜倒,曹忠烈道:“大侠对我等的救命大恩,曹某夫妇感激不尽,我们……”心中伤痛难当,声音哽咽住了,竟然说不出话来。
杨珞连忙将两人扶起,道:“二位快快请起,二位都是前辈,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曹忠烈道:“大侠的恩义,便是三跪九叩也担当得起,请再受曹某一拜。”说罢又要跪倒。
杨珞一把托住他手肘,道:“在下姓王名加,曹馆主不妨直呼其名,馆主请坐,却不知你们为何会与那骆青峰结下仇怨?”
曹忠烈闻言一愣,道:“王大侠是说那人的名字叫做骆青峰?”
杨珞道:“正是。”
曹忠烈须发皆张,恨声道:“这就难怪了。”
杨珞道:“曹馆主可方便说得明白些?”
曹忠烈道:“五年前,骆青峰的姊姊带他前来,拜在我门下学艺,但却想不到他竟然做出残害同门之事,我一怒之下便将他打成重伤,逐出师门,没料想他便因此怀恨在心,用如此狠毒的办法向我报仇。”
杨珞闻言道:“这么说来,骆青峰还有个姊姊?曹馆主可知她现在何处?”
曹忠烈道:“这个我却不得而知。”
杨珞略一沉吟,又道:“那馆主可知道他姊弟二人当年的住所?”
曹忠烈道:“这……”挥手唤过一名弟子,道:“你去问问师兄弟中可有还记得骆青峰的住处的。”那弟子应声出去,不多时带了一名胖子进来,正是骆青峰扬言要杀的那人。
那胖子走路一步三抖,兀自惊魂未定,他上得前来,跟几人行了一礼,道:“师父,我依稀记得当年那小子说过,是住在城外东面的茅屋。”
杨珞道:“既是如此,在下明日去打探打探。先行告辞。”说罢起身要走,痛禅上人却在此时坐起身来,道:“阿弥陀佛,请施主以慈悲为怀,详加查探,如果老衲所料不错,那人使的乃是般若魔剑功夫,凡练此功者,心为剑困,无可救药。此獠不除,必定为害至深。”
杨珞点头道:“在下一定尽力而为。”别了众人,与楚琪出来,见她神色已略现疲惫,道:“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再作打算。”
楚琪喜道:“那当然好,还以为你把我当作铁打的呢。”说罢奔入一间厢房,跳上床榻,合上双眼,转瞬间便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楚琪又来了精神,出门一声呼哨,唤回爱驹,回头吵醒了杨珞,二人稍稍梳洗,便径直向城东而来。此时一阵绵绵的细雨方住,空气中一片纯净清新,着眼处一片新绿朗润,楚琪心情大好,笑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谁说只在春日,我看此处的夏季也不遑多让。”
杨珞见她兴致高昂,便似出门踏青一般,不禁摇头微笑。
城东的茅屋其实并不多,零零星星地散落在矮矮的山坡上,倒也错落有致。杨珞和楚琪叩门询问了几人,几人却都是新客,并不识得五年前的旧人。两人叩响了第三间门户,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杨珞见门也没锁,便轻轻推门进去,只见窗明几净,虽然极为简陋,但却纤尘不染。里屋倒是上了锁,透过门缝望去,里面也是空无一人。两人刚要离开,门口脚步声响,走进来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女子,那女子长得十分可人,一双秀气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她见了杨珞和楚琪,不禁一愕,迟疑道:“你们……”
杨珞道:“姑娘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寻访一位故友的。”
那女子道:“不知二位的故友姓甚名谁?”
杨珞道:“他叫做骆青峰,跟姑娘你差不多的年纪。”
那女子闻言眼睛一亮,道:“你们是小青的朋友?”
杨珞道:“嗯……是啊,我们……我们是小时候的好朋友。”
那女子闻言喜道:“好啊,小青要是知道有朋友来寻他,他一定很高兴,他最贪玩了。”说着语调忽又低了下去,黯然道:“可惜也不知道他现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杨珞道:“怎么他不在家么?”
那女子道:“他五年前离开了,都没告诉我去了哪里。”
杨珞道:“那他姊姊呢?”
那女子抬头道:“你们是说雪儿姊姊?”杨珞点了点头。
那女子刚要开口,忽然眼圈一红,连忙转过头去,道:“她……她已经身故了。”
杨珞一愕,道:“怎会如此?”那女子抹了抹眼睛,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雪儿姊姊好心收留了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还尽心竭力地帮他调理好伤势。谁知那贼子根本不是人,他伤好了之后,有一天竟然把……把雪儿姊姊……侮辱了,后来还穷凶极恶地杀害了雪儿姊姊。”她说到这里,柳眉倒竖,恨声接道:“但叫有一日让我遇见那贼子,定要将他……将他活活打死,方才解恨。”
楚琪见她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憋出个“活活打死来”,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杨珞却知道她乃是心地纯良之人,心中从不存恶念,这才词穷,当下安慰她道:“你也莫难过,老天有眼,为恶之人自有报应,总是不得好死。”
那姑娘点了点头,又叹息道:“说来小青也真可怜,他父母都被山贼杀害了,唯一一个疼爱他的姊姊又死于非命,我若是他,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活得下去。”
杨珞闻言忖道:“骆青峰的父母虽非遭山贼杀害,但也都是死于非命,一家亲人尽遭横死,难怪他心中充满仇恨,他的遭遇也的确太不公平。”想到这里,竟对骆青峰有些同情。
那姑娘沉默了一会,忽然抬头笑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你看我多粗心,都忘了请你们坐下,来来来,二位赶快请坐,待我烧水给你们沏茶。”
杨珞忙道:“不必劳烦姑娘了,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
那姑娘道:“我叫做管红英,就住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杨珞道:“怎么这里不是姑娘的居所么?”
管红英道:“不是,这里是小青和雪儿姊姊原来住的地方。”
杨珞闻言又扫了四周一眼,道:“我瞧这四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必是姑娘的杰作,看来姑娘一定是骆青峰的好朋友。”
管红英听了这话,脸上一片飞红,低下头,用细若蚊鸣的声音道:“我……我其实……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楚琪闻言失声道:“啊,他那么坏,你还要嫁给他?”
管红英一愕,随即急道:“为什么说他坏?他干了什么坏事了?难道你们见过他?”
楚琪自知失言,连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我是说他小时候老欺负人,乃是当不得真的玩笑话。”
管红英这才松了口气,道:“可吓死我了,这些年来,我总担心他被人欺负,又害怕他性子偏激,不小心误入歧途,你们在江湖上行走,若是见到了他,一定帮我叫他回来,你们就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的,拜托你们了。”
杨珞见她双眸中尽是期盼之色,点头道:“你放心,我们若见了他,一定把你的话带到。既然骆青峰不在此处,我们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管红英忙道:“两位不忙走,你们是小青的朋友,我怎能怠慢了二位,反正这屋子也空着没人住,两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在此盘桓数日,好让红英一尽地主之宜。”
杨珞闻言忖道:“城内的客栈人多眼杂,行事多有不便,况且骆青峰说不定也会回来此处,留下来正是一举两得。”当下道:“只怕太麻烦姑娘。”
管红英道:“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去通知爹爹,再备些酒菜,好好招待二位。”
杨珞还要客套两句,管红英已欢欢喜喜地跑出去了。
楚琪嘻嘻笑道:“想不到清新的风景看了不少,还蒙上酒食住所,这一趟可真没白来。”
杨珞不答她话,拉过一张椅子,靠着窗边坐下,他想想骆青峰,又想想自己,忽然觉得如果没有仇恨,也许他们的人生不会如此的沉重和阴霾。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做房顶上的一只猫,自以为已经站得很高,惬意地躺好,用一缕阳光就可以驱散所有的烦恼。
杨珞和楚琪很快就见到了管红英的父亲——管豹,一个鬓间已见花白,身板却仍很硬朗的中年汉子,还没进门,他那宏亮的声音和爽朗的大笑已经将他粗豪的性格表露无遗。管豹热情地领着杨珞进屋坐下,取出窖藏的陈年好酒,拍去泥封,倒了满满三大碗,一股清香顿时飘溢在茅屋中,中人欲醉。管豹说酒是骆青峰走的那一年藏下的,日子不短也不长,幸亏炮制得法,勉强也能入口了。杨珞端起酒来,敬了管豹一碗,两人都是一口干了,酒的确已酿得不错,可惜其中那一股辛辣的火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杨珞和管豹原本是互不相识,说的话题自然都离不开骆青峰。
酒过三巡,管豹的脸红了,话也越来越多,说起当年的往事,管豹不胜唏嘘,道:“青峰这孩子,的确苦命,但我相信他将来定能出人头地,大有作为。他少年时为救红英性命,竟能舍身与一头大青狼相斗,胆气豪壮,侠义心肠,实在是难得的英雄人物,红英能够许配给他,也算是终身有托了。”
杨珞听他说起骆青峰时,语气中总透着骄傲,好像骆青峰便是他亲生孩儿一般,不禁心中内疚,连连饮酒宣泄。管豹见状也不甘示弱,可惜没饮得几碗便彻底醉了,口中含混地念叨着什么,一头栽倒在桌子上,震得满桌的杯碟都跳了起来。
管红英见状连忙过来扶他,不好意思地对杨珞道:“公子见笑了,我爹爹一旦高兴起来,饮酒便管不住自己,公子还请多多包涵。”
杨珞道:“哪里哪里,你爹爹豪气干云,乃是性情中人,偶尔放浪形骸,却仍是丈夫本色。”
管红英道:“幸亏我爹爹醉了,否则公子这番话被我爹爹听见,他日后便又多了个饮酒的借口。”说罢一笑,将管豹扶到里间的床上去了。
杨珞起身从茅屋中出来,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却仍是乱纷纷的,好不烦闷。
楚琪见他眉头紧锁,问道:“杨大哥,你今日是怎么的了,好似很不开心的模样。”
杨珞向茅屋望了一眼,见管红英并没出来,小声对楚琪道:“我心中内疚迷茫,实在高兴不起来。”
楚琪一愣,道:“内疚?所为何事?”
杨珞道:“你没瞧见这管大叔已将骆青峰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么?每每提起他来,管大叔的语气总是既关爱又骄傲。红英姑娘也是一般,但说到了骆青峰便是一脸甜蜜幸福之状,他们当骆青峰是骨肉亲人,我却时时刻刻想着要杀他报仇,言多蓄意欺瞒,叫我如何能不愧疚。”
楚琪道:“杨大哥何必如此,骆青峰杀人不眨眼,冷血残忍,就算是死于非命,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杨珞道:“话虽如此,我却总觉得心有不安。管家父女都是良善之人,对骆青峰殷殷期盼,我怎忍摧毁他们的梦想?”
楚琪道:“杨大哥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要杀骆青峰不可?”
杨珞道:“骆青峰习练般若魔剑功夫,神为剑困,已然堕入魔道,他心魔日盛,每每狂性大发,顿成嗜血邪神,我若留他在世间,必定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楚琪道:“说来还是那般若魔剑害人,杨大哥你只需将他擒住,废去他全身武功,他邪功散尽,自然回归正道,若他仍是执迷不悟,你大可穿了他琵琶骨,让他今生今世也无法习武,也就是了。”
杨珞闻言默然许久,道:“武功乃是末节,本性才是重要所在,我相信骆青峰的本性原也不坏,只可惜久已迷失于仇恨偏激,要想自拔,实在难上加难。”说到此处,不禁一声叹息,又道:“罢了,不说这个,相比之下,朱家的事才更为重要,你目下得空,正好将朱家底细跟我说个明白。”
楚琪道:“楚,朱两家虽然是世交,可是并非居于同地,朱家漂泊四方,并不在一处常住,但他们在徽州城北却有一处豪宅,每年中总有好几个月会回来居住,三代以来,都是如此。”
杨珞道:“我听说朱家精擅奇门遁甲之术,此道我只一知半解,到得高深的境界,是否可运用于战阵之上,克敌制胜?”
楚琪道:“何止运用于战阵之上,我听爹爹说,朱家累世勤力,钻研不休,已有通达鬼神之力,能知后世吉凶,甚至逆天改命。”
杨珞笑道:“鬼神之说,过于虚妄,此言多半有些夸大。”
楚琪道:“我看却未必,我爹爹说过朱家家传武学,博大精深,一旦练成,足以傲视天下,但朱家这三代来却无人习武,而是毕生致力于奇门遁甲,梅花易数,星象,紫微等术,若非其中藏有更大威力,如何能令得他们废寝忘食,如痴如醉。”
杨珞沉吟道:“弃武专文,各人兴趣所在,也并不奇怪。”
楚琪道:“开始我也这么想,可后来朱家居然将两本家传绝学的秘籍赠给了我爹爹,却不由得我不信了。朱家当世没有喜欢习武之人,焉知后世子孙没有爱武之材?他怎能如此轻易地将不传之谜泄于他人,使己不能独专?我想来想去便只一个理由,就是朱家已用不着这些武功秘籍,而更有胜于武功,睥睨群伦的绝学,那便定是这奇门遁甲之术了。”
杨珞道:“也有些道理,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识奇门遁甲的威力之前,始终难以相信。”
楚琪将嘴巴一嘟,道:“你便是不信我,将来有你的苦头吃,哼。”扭头望见一株粉兰色的小花开在远处的草丛中,又笑逐颜开,蹦蹦跳跳地奔去了。
杨珞与楚琪在茅屋中住了三日,伤势已然痊愈,这夜向楚琪问明了朱家大宅的所在,便要去探听消息。
楚琪道:“我也要去。”
杨珞知道不带她去,她也会自己跟来,便道:“当然要去,我还有许多地方要倚重你呢。”
楚琪大喜,两人收拾停当,子夜出来,轻易地便找到了朱家大宅,两人悄悄爬到高处,向院内张望,只见院中一片黑沉沉的,一丝灯火也没有。
楚琪悄声道:“怎地朱家人都睡得这么早?”
杨珞凝神静听,道:“不对,为何半点声音也没有?待我下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
楚琪道:“我为何要留在此处?”
杨珞道:“你瞧此处居高临下,院中情势一览无余,门前通道也尽收眼底,你留在此处,一旦有人出来,立马便落入你的眼内,乃是我的最佳接应所在,务必坚守,不可远离。”说罢飘身跳落院中,小心翼翼地向里面走去,只走了数步,身后忽然“笃”地一声响,杨珞连忙回头,却见原来是楚琪也跳下来了。
杨珞低声道:“你……”
楚琪截口道:“你休要拿话唬我,说什么重要的地点,分明就是不想带我去,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说罢当先向里走去。
杨珞连忙跟上,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道:“好好好,由得你,不过要听我的。”
楚琪道:“哼,看什么话,骗我的我可不听。”
两人缓缓掩去,动作都是万分小心,可没过多久,便证明两人的小心都是多余的,因为这间宅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好几间屋子的门户都是敞开着的,微风吹过,“伊呀”作响,声音又尖又利,听得人汗毛直竖。楚琪紧紧抓着杨珞的衣角,两人走进一间屋中,只见家具摆设仍是整整齐齐,只是上面积聚了厚厚的尘土,屋角窗畔,蛛网都已经垂落下来,网里沾满了被蜘蛛吸食后留下的虫蚁躯壳。杨珞和楚琪退了出来,又随便进了几间屋子,间间都是如此,死气沉沉的一座宅院,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诡秘。
杨珞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次咱们扑了个空,这里分明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楚琪大感奇怪,道:“怎么可能?此处是朱家的根本,从前朱家人出去游历天下,这里总是有许多家人留守,数月前我姊姊还来过一次,想不到这么快便人去楼空。”
杨珞一面沉吟,一面喃喃地道:“数月前?一日间世事已是沧海桑田,何况数月?”他前思后想,从与朱笛仙的初次露面,到发现他与贾似道,于吟风相勾结,到长江积雪图和五圣修天图的秘密,再到如今朱家上下的突然消失,每一件事都好似暗藏着极大的阴谋。
杨珞低头暗自沉吟,楚琪便自己东瞧西瞧,她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忽然一声惊叫。
杨珞吓了一跳,急跃过来,挡在楚琪身前,道:“怎么了?”
楚琪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指着不远处道:“你瞧那边,好像有几个新鲜的脚印。”
杨珞凝眸望去,见地面上果然有两个小小的泥脚印,犹自湿湿的,分明刚印上去不久。
杨珞不由也是一惊,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分辨那脚印的来处去向,只多看了两眼,便不禁哑然失笑,对楚琪道:“你这丫头,明明是自己的脚印,却在这里大呼小叫地吓人。”
楚琪道:“决计不是我的脚印,怎会是我的脚印?我一直跟在你身侧,如果是我的脚印,旁边也应该有你的,不可能只有一行。”
杨珞笑道:“明明一直延伸到你足下,你还说不是?”
楚琪望了地下一眼,果然那足印一直跟着自己,不禁大奇,道:“怎会如此?我明明一直跟你在一起,为何却不见你的足印。”
杨珞一笑,道:“不是没有,只是太淡,虽然是湿的,也一会儿便风干了。看来我的身子倒是比你更轻些。”
楚琪闻言瞪大了眼睛,道:“你……想不到你的轻功竟已到了谈笑间踏水无痕的地步,我不管,你可要教我。”
杨珞道:“教你?以你的性子,只怕二三十年也未必学得会。”
楚琪抓住了他衣袖,耍赖道:“我不管,你要教,二三百年你也要教。”
杨珞无奈,只得道:“好好好,不过要等我先找到了朱笛仙再说。”
楚琪道:“他们全家都不知搬到哪儿去了,人海茫茫,你到哪里去找?”
杨珞道:“那便全仰仗你了。”
楚琪一愣,道:“我?我有什么办法?”
杨珞道:“你当然有办法,难道你忘了你姊姊么?”
楚琪闻言道:“好呀,原来是打我姊姊的主意,你要我帮你利用她,我可不干。”
杨珞道:“只是向她询问一声,算不得利用吧。”
楚琪道:“不是利用也不行,我姊姊是个没心机的人,无端端地卷入了这场是非,万一她受到什么伤害,我如何向爹娘交代?”
杨珞道:“我早知道你不肯,朱笛仙是你姊姊的心上人,的确是很为难,我也不想勉强你,还是我自己来查好了。时候不早,咱们这就回去吧。”说罢回头向门口走去。
楚琪从后面跟了上来,随他走了一段,忽然道:“我还是决定要帮你了。”
杨珞道:“咦?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
楚琪道:“我总想着那朱笛仙不是什么好人,姊姊跟了她说不定便误了终身,反正你横竖也是要查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为人弄个清楚也好。”
杨珞道:“如此甚好,不知怎样才能寻着你姊姊?”
楚琪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数日后便是我爹爹的寿辰,我想姊姊总要回去贺寿。”
杨珞道:“你家在何处?”
楚琪道:“你不妨猜猜看。”
杨珞笑道:“这还消猜么?瞧你的样貌便知道定是江南人氏。”
楚琪道:“你这可就错了,以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祖居汴梁的么?”
杨珞笑道:“那又如何,一方水土一方人,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个道理你不是没听过吧。”
楚琪闻言嗔道:“好呀,你这是变着法儿骂我是烂桔子,是也不是?”
杨珞连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我哪里敢?我是说你相貌温柔秀美,深得江南的灵秀之气。”
楚琪见他紧张的模样,“扑哧”一笑,道:“你慌什么?我便这么可怕么?”
杨珞道:“你不可怕,可你却让人头疼。”
楚琪闻言又怒,挥拳来打,杨珞却早逃开去了。
杨珞和楚琪回到骆青峰的故居又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向管豹父女辞行,他二人自是尽力挽留,但见杨珞去意已决,也只好主随客便,临行时管红英又抽了个空子对杨珞道:“公子千万记得应承我的事,但要见到青峰,一定叫他回来。”
杨珞道:“你放心,其实我也希望他早些回头的。”说罢与楚琪一起再向管豹行了个礼,牵马上路,往西南而去。
两人虽然有马,却不便合乘,当下只徒步而行,走得一阵,楚琪不禁奇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沉得住气?你都不知道要去向哪里,难道便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么?”
杨珞笑道:“我着什么急?寿辰将至的是你爹爹,又不是我爹爹,我只需跟紧了你,不日便知道你家的所在。”
楚琪一愕,却也挑不出他这话中有半点毛病,心中郁闷,翻身上马,一面大叫,一面纵马向前狂奔去。杨珞却仍是一幅悠闲自得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任她如何飞驰,始终不离她三尺之内。两人赶了几日路程,穿州过省,已渐渐接近扬州地界。
楚琪越走越是心绪不宁,一时东张西望,一时又呆呆出神。杨珞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了计较,道:“原来你家是在扬州。”
楚琪道:“胡说,谁说我家在扬州了?”
杨珞道:“若然不是,咱们为何要直奔扬州呢?”
楚琪道:“直奔扬州便是住在扬州么?难道便不能更在扬州之外?”
杨珞一笑,道:“近乡情怯,你又何必瞒我?”
楚琪还要还嘴,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叹息了一声,道:“人家心里烦乱,你不来帮忙,却还来笑我。”
杨珞笑道:“你这野丫头,在外面浪荡了数月,如今终于回家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怎地忽然心事重重起来?”
楚琪道:“你不知道的,我爹爹向来都只疼我姊姊,却看我不顺眼,今番回去,又不知道要受他多少责骂,我看算了,咱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杨珞见她神色苦闷,有心安慰她几句,当下笑道:“你虽这么说,我却是不信,天底下哪有不关爱自己子女的父母,纵有气恼责难,那也过不了一夜便烟消云散,我看是你太多心了。”
楚琪闻言抬头道:“真的么?”
杨珞道:“当然是真的,似你这般花容月貌,聪明可爱,世上怎会有人不喜欢你?”
楚琪大喜,哈哈笑道:“倒难得听你这么说我,好,就冲着你这几句话,我也回去看看爹爹。”两人向前只又走了几步,楚琪忽然又道:“还是不行啊,明天就是爹爹的五十大寿了,我却两手空空,什么礼物都没有,可怎么去见他?”
杨珞道:“你明知他寿辰是明日,为何不提早准备?”
楚琪急道:“我有啊,一路上我处处留心,可就是找不到合意礼物,什么珊瑚珍珠,古玩字画,我家中多得不可胜数,实在送不出什么新鲜来。”
杨珞道:“送给你爹的礼物,不在乎新鲜,而在乎心意,只要心意到了,便只是一句祝词,你爹爹也必定喜上眉梢,老怀大慰。”
楚琪闻言嘟起嘴道:“话虽如此,可我楚琪送出去的东西,怎能平平无奇,让人家见笑呢?”
杨珞叹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楚琪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早买了一条人参,可总觉得不好,你帮我看看。”说罢卸下肩头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个尺许长的锦盒来。
杨珞见状笑道:“我总纳闷你身边何时多了个包袱,原来却藏着这玄机。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便连我也不知道?”
楚琪笑而不答,将那锦盒打开了来,只见里面一只一尺来长的成型人参,通体晶莹,纹理间隐隐透出血丝,乃是一棵不可多得的上上珍品。
杨珞道:“好啊,吃了这只人参,只怕便可多活个三五年,你爹见了,一定眉花眼笑。”
楚琪摇了摇头,道:“爹爹成日都在饮参茶参汤,早已经腻了,这区区一只人参,只怕他根本不放在眼内。”
杨珞见她始终郁郁不乐,道:“也罢,我初次拜访府上,又正逢你爹大寿,总也要备份薄礼,你且说说,你爹爹生平最喜好的是什么物事?”
楚琪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我实在想不出来,爹爹平日最喜欢的便是精研各家各派的武功,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嗜好了。”
杨珞沉吟道:“既是如此,咱们便送他一本武学秘籍,岂不是正中他怀?”
楚琪喜道:“好啊,好啊,如果能得到一本神功秘籍,爹爹一定会很开心。”但随即又失望地道:“可是天下武功我爹爹都有涉猎,平凡的他是决计看不上眼,真正厉害的可遇不可求,或者都是各大门派的镇派之宝,又怎会有人肯割爱?况且现下只有一日时光,那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找的了。”
杨珞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只需告诉我你爹爹最想要的是什么门派的功夫便好。”
楚琪见他模样似乎胸有成竹,略略踌躇,道:“我听爹爹说过刚猛的功夫他研习得多了,多半激励气血,攻伐五脏,年纪大了,再修炼下去便不适宜,还是柔和的内家功夫与天时及人体之衰老更替相适应,其中恒山派的水韵掌功夫是他向来心仪的,只可惜机缘不到,始终未能得窥全豹。”
杨珞笑道:“这有何难?全包在我身上,明日定给你将这本秘籍弄来。”
楚琪奇道:“这怎么可能?恒山如此远法,难道你会飞不成?”
杨珞神秘地道:“飞我不会,但有一门遁地术我却是会的,一夜之内,来回千里,总之今日只需早些投栈,余下的便看我手段。”
楚琪听他说得神乎其神,自然是半点也不信,但见他神色间自信满满,却定是别有办法,当下道:“如此便全拜托你了,可别让我失望。”
杨珞自然答应。这日两人早早地投了栈,杨珞待楚琪进屋之后,悄悄出去了一阵,回来与楚琪用了晚膳,便道:“你自回房去,我这便要开始作法了,你可千万莫来打扰,否则拿不到水韵掌的秘籍,你可莫要怨我。切记。”说罢便进了自己房间,将房门紧紧关上了。
楚琪在他门口站了一阵,心中虽然着实好奇,但又唯恐坏了杨珞的“法术”,使得功亏一篑,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房间。这晚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起来几次,向杨珞房间望去,总见灯火依然燃亮着,杨珞的背影投在窗户上,不时微微颤动。到了五更时分,楚琪再出去观望,却见杨珞的房里灯火已经灭了,四下里一片虫鸣声,吵得她更加心痒难耐。
楚琪便这么辗转难眠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便匆匆跑到杨珞门口,刚要敲门,心中却又犹豫,不知会否因此而惊扰了杨珞,使得事情终于败坏。她正站在阶上,左右拿不定主意,忽然门“伊呀”一声开了,杨珞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走出门来,见了楚琪,不禁一愣,道:“大清早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楚琪白了他一眼,道:“你明明是明知故问。”
杨珞摇头笑道:“当真是小孩心性,半点儿也沉不住气。”
楚琪道:“你……”咬了咬嘴唇,接道:“你要笑我也由得你,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杨珞伸出右手在楚琪面前一晃,随即一伸一缩,手中已多了本书册,以白色素绢做的封面,金色绸缎镶边,上面以隶书写着“恒山水韵掌”几个字。楚琪见状一把将那书册抢了过来,翻开来细看,前面几页都是心法口诀,中间开始便每页都绘有图形,人物姿态栩栩如生,旁边附有注释,果然是将那“恒山水韵掌”的功夫解说得清清楚楚。
楚琪又惊又喜,连声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你从何处得来的?”
杨珞道:“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昨夜里我施展‘遁地术’,不远千里,从恒山派的密室中盗来的。”
楚琪道:“你莫再逗我了,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可便不帮你问姊姊了。”
杨珞道:“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这本秘籍乃是我花了大半夜的功夫,亲手赶制的。”
楚琪见那书册里的墨迹甚新,杨珞的衣袖上又斑斑点点的沾了不少墨汁,心中早有些怀疑,此时听他亲口承认,自然深信,合上了书册,失望地道:“原来你是想随便欺瞒我爹爹,消遣他来着。”
杨珞忙道:“当然不是,秘籍虽然不是原著,但其中所载的武功可是千真万确的恒山水韵掌。”
楚琪道:“水韵掌是恒山派只传掌门的独门功夫,你如何会使?你若不是恒山派弟子,且身为掌门传人,那便是骗我的。”
杨珞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是恒山弟子,可我便偏偏会使恒山派的功夫,你若不信,待我演示给你看。”说罢四下一望,见身旁不远有一株桃树,当下提起掌来,轻轻摆动,姿势柔美,如水波荡漾,他手臂连振三次之后,忽然凌空发掌,向那桃树推去。这一掌劈过,初时点尘不惊,骤然间又似洪波拍岸,那株树被他掌力激得叶落如雨,整个压得弯了下来,枝头几欲贴到地面,还未弹回半点,杨珞掌中海浪般的第二道暗力又已涌到,那桃树终于吃不住力,被连根拔起,向前飞去。楚琪咋舌不已,上前去便要查看那桃树的状况,杨珞见状却吃了一惊,急道:“莫要过去。”一个箭步抢上,正挡在她面前。楚琪这才觉得四周仍旧暗流汹涌,长发衣袂如在狂风中猎猎飞舞,方始知道恒山水韵掌的厉害。
过了少时,楚琪小心翼翼地问杨珞道:“现下可以动了么?”
杨珞道:“不妨事了。”楚琪才敢去查看那桃树,只见它根须断口处粗糙怪异,竟然都是被强力生生拉断的。
楚琪大为叹服,道:“恒山派的功夫果然厉害,这下我可真信了你了。”抬起头来,不见了杨珞踪影,却见一个伙计正苦着脸瞧着她道:“姑娘,这树长得好好的,怎么我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你就无缘无故地将它推倒了?”
楚琪忙道:“不是我,是……”却见杨珞已不知躲到何处,四下里就自己一个人,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得改口道:“是我一时贪玩,不小心将它弄坏了,真是对不起了,我一定赔偿给你银两。”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十两的元宝,递给那伙计,道:“都给你了。”
那伙计接过了银子,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一面走还一面喃喃地道:“唉……有钱也不应该这么花啊,我还指望着今年享用一下这棵树上的桃子呢……”
楚琪哭笑不得,回转头来,却见杨珞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后。楚琪气乎乎地道:“你干了坏事,却要我来顶着,你……”
杨珞笑道:“是你不肯信我,这才惹出事来,可不怨我。”
楚琪道:“你躲便躲了,为何却不叫我一块儿躲,真是没有义气。”低头见了手中那秘籍,又喜上眉梢,道:“这下可好了,有了这本秘籍,爹爹一定笑得合不拢嘴。咱们这就出发,午时便该到了。”
二人买了两个炊饼便上了路,楚琪兴高采烈,一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时不时还唱些小曲,枯燥的一段路途,倒也凭添了不少声色。这日午时,两人果然已来到扬州城内,楚琪拉着杨珞快步跑进一家客栈,要了房间,喝令小二送上清水干布,将门关上,好一番仔细清洗。
杨珞笑道:“这几日来你从不梳洗,脸上的老泥比墙灰还要厚了,我还道你邋遢成性,怎地今日却又转了性子了。”
楚琪嗔道:“你才邋遢成性呢,人家要替爹爹贺寿,当然要打扮得体面些,现下我只是稍稍清洗,少时我还要沐浴熏香呢。你也是一般,不打扮得精神些,可不许去见我爹爹。”
杨珞道:“我原本就没打算要去见你爹。”
楚琪一愣,道:“你不去么?”
杨珞道:“当然不去,你姊姊是识得我的,朱笛仙又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也不知道他跟你姊姊说过什么,我若去了,只怕生出事来。”
楚琪道:“你也把我姊姊瞧得忒也小了,她可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只管随我去,我保证她不会找你的麻烦。”
杨珞把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一样,道:“不行不行,朱笛仙与你家乃是世交,你爹的生辰,他多半也要来吧。我俩若是见了面,只怕免不了一场好打,白白搅和了你爹的寿筵。”
楚琪闻言沉吟道:“这话倒有些道理,朱笛仙虽然来我家的次数并不多,可他年年都差人送礼物来,前年也曾亲自来贺寿。”
杨珞道:“这不就对了。我还是在此静候你的音信,比较周全。”
楚琪道:“你若不去,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的一份大礼?”
杨珞道:“那本来便是替你备的,但求博你爹一笑,何来辜负之说?”
楚琪嘟起嘴道:“你我总算相交一场,平日我左一个杨大哥,右一个杨大哥的,也没少叫,今番你过了我家门也不入,我说什么也是不依。”
杨珞道:“并非我不近人情,实在是情非得已。”
楚琪低着头在屋里徘徊了几圈,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将你扮作别人模样,叫姊姊和朱笛仙认不出你便好。”
杨珞道:“只怕还是不行吧……”
楚琪怒道:“没什么行不行的,你若是再不依我,我便跟你翻了脸了。”说罢心中忽一阵气苦,竟然掉下泪来。
杨珞倒没料到她如此介意,说了几句抚慰的话,楚琪却越哭越是大声,杨珞无奈之下,只得道:“好了好了,我依了你还不行吗?”
楚琪抬头道:“当真?”
杨珞叹道:“谁见了你这浑赖的,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来?”
楚琪这才破涕为笑,立即取了易容的工具出来,要为杨珞改扮。
杨珞连忙挡住,道:“总要先洗个澡吧,都好几日了,身上粘乎乎的,再涂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把我活活闷死?”
楚琪想想也有道理,立马开门唤过小二,吩咐他准备热水浴具。小二应声而去,不多时后,搬来木桶温水,楚琪多多打赏了他,小二欢天喜地地去了。
楚琪对杨珞道:“还不快洗?”
杨珞面露窘迫之色,道:“你……你不出去,我怎么洗?”
楚琪闻言面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好像谁希罕看你。”转身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杨珞这才放心大胆地除去衣衫,跳进木桶里好好享受起来。过了不少时候,杨珞收拾得自己舒舒服服的,一身轻松,木桶中的水也凉透了,他才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便听得楚琪在外面“砰砰”地拍门,口中还没好气地道:“你怎地还没弄好?大姑娘家也没你这么麻烦,似你这般洗法,皮也泡掉了一层了。”
杨珞生怕她突然闯进来,连忙应道:“就快好了,我正穿衣服呢,你可别进来。”话还没落音,只听得门轴一声响,已开了一道尺许的大缝。
杨珞一惊,还没来得及责骂,门缝里已飞进来几件崭新的衣裤。
楚琪在门外道:“你身上的衣服已经肮脏破旧,见不得人,穿这几件吧。”
杨珞伸手从空中将衣服抓过,见都是上等的衣料,做工精细,雍容华贵,道:“你从哪儿弄来的新衣?”
楚琪道:“当然是买的,难道还能去偷不成?你动作快些,折腾完了你,我还要拾掇自己呢。”
杨珞将衣衫穿好,唤了她进来。楚琪一把将他按在椅上,便在他脸上描画起来。楚琪这番易容,可是下足了功夫,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兀自恋恋不舍地罢手,杨珞无聊得眼皮直打架,好容易等到她结束了,走到脸盆边,向水里瞧去,只见水中的那人已经全然不是自己,但眉清目秀,唇若涂朱,却是另一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杨珞一愕,道:“为何……为何是这般模样?”
楚琪道:“有什么不对?难道定然要是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形貌你才满意?”
杨珞道:“那也不是,只不过这也太……太抢眼了些吧。”
楚琪道:“有什么不好?我瞧着不知道多顺眼呢。我已吩咐了小二过来换水,我沐浴时,你便在这附近随便走走吧。”说罢不由分说,将杨珞推了出去。
杨珞左右也是无聊,便出了店面,往街道上逛去。楚琪则取出一盘暗绿的檀香点上,待小二换过了水,将门户锁紧,宽衣解带,跨入木桶中,也是好一番时候消磨。
再说杨珞轻轻松松地出来,扬州的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各形各色的摊贩几乎已占满了街道两侧,处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杨珞缓步而行,正在观摩扬州风物,忽听得“哐哐”锣响,数人当先开路,后面一顶官轿,只四人抬,向着自己迎面而来。
杨珞闪避在侧,忽见一人抢步上前,仆地跪倒,喊道:“大人,小的有天大的冤情,求大人作主啊。”
开道之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上前来拉他,道:“走走走,有什么事自去寻县令解决。”
这时那轿子掀开了一道缝隙,里面一人道:“停轿。”
几个轿夫连忙将轿子放落,轿中人又道:“什么事?”
一人连忙上前,道:“回大人,看来是有人拦路告状。”
轿中人道:“问他可有状纸,呈递上来。”
那人答应一声,上来问道:“知府大人问你可有状纸?”
告状的那人连忙从袖中取出状纸,双手高举过头,那仆人接过了,呈入轿中,轿中人放下轿帘,一时默然不语,想来正在看那状纸。
杨珞转头向身边那人道:“这位大哥,不知轿中的那位是……”那人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一定是外地来的,竟连李庭芝大人都不认识,他乃江淮置制使兼任扬州知府,爱民如子,刚直不阿,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他身处当今之世,更是淤泥中的青莲,实在难能可贵。”
说话间那轿帘又掀开了,李庭芝唤过下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人上前对事主道:“大人说了,受理此案,明日开堂,管保还你一个公道。”
那事主大喜,连连叩头,口中连声道:“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说罢垂首退在一旁。
李庭芝刚要喝令起轿,人群中又闪出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拜倒在地,道:“大人明鉴,草民也有冤情。”
李庭芝在轿中叹息了一声,道:“也把状纸呈上来吧。”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模样的物事,高举过头顶,大概是因为从远处平视的缘故,阳光下杨珞看得分明,那信封上隐隐泛出一层淡蓝色的磷光。李庭芝的家人上前将状纸接过,回头向轿子走去。杨珞见那黑衣人低着头,目光闪烁,嘴角微微牵动,似乎透出一种邪恶的笑意,心头电转之下,大喝一声:“信上有毒,碰不得的。”
此时李庭芝的手刚要触到信封,闻言一愣,又缩了回去。黑衣人大为懊恼,回头狠狠地瞪了杨珞一眼,长身而起,口中一声呼哨,手里青光乍现,亮出一柄短剑,直向那轿子扑去。与此同时,人群中又跃出二人,一左一右,各持十字诸葛劲弩,一连数箭向轿中疾射。这下变起俄顷,街中百姓俱失声惊呼,杨珞因离得较远,也来不及施以援手,只见数十枝利箭已从一面透入轿中,又从另一面穿了出来。
杨珞大惊,只道此番李庭芝定然难逃性命,却见那透出来的箭支,去向甚是奇异,都是向着两名发箭的汉子去的,而且势道之劲急,远胜发射之时,杨珞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只听得“扑扑”乱响,那些箭支已贯入左右两名刺客的头颅胸口,力量之强,将两人的身躯都带了起来,飞出数尺,钉在地上。
杨珞大为惊奇,忖道:“是了,我真是傻了,这些箭支若是射中人体,又怎能透得出来,定是这李庭芝大人已做了手脚,想不到他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场中两名刺客已死,当中那黑衣人却是武功不弱,赶上去拦截的侍卫这顷刻间已被他杀伤了几人。杨珞知道李庭芝武艺高强,不慌不忙地上前了数步,专等着看他如何制服这黑衣刺客。黑衣人战了数合,突然挥剑逼退侍卫,退后两步,左手向空中一扬,一物飞向高处,“蓬”地一声爆裂开来,竟洒下一天紫色的烟雾,将李庭芝的轿子完全笼罩住了。众人惊疑不定,不知他意欲何为,那黑衣人却弃了长剑,双手猛地一抖,袖中千万点寒星飞出,射向李庭芝的轿内。这番变化,只在眼神一瞬之间,暗器混在烟雾之中,模糊了看不真切,形势十分凶险。
杨珞知道李庭芝必能应付,也不如何紧张,心中却有些奇怪,暗自忖道:“此人为何要将烟幕爆在高处?掷在地面岂不更快?平平掷出也无不可啊?”他迷惑之下,又抬头向高处望去,浓浓的紫雾将太阳都蔽住了,朦朦胧胧的,凭舔了几丝神秘。杨珞正要移开目光,忽见光芒一闪,那光景好似半空中划过一道霹雳,纵然是在这色雾中也依然觉得耀目。
杨珞一惊之下,凝足目力望去,勉力辨得一道紫色人影,头下脚上,手擎一柄长剑,人剑合一,直向轿顶插落。那人身手干净利落,最厉害的是无声无息,身形虽如闪电般迅捷,却是一丝风声也没带起,乃是一位绝顶高手。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庭芝两面受高手突袭,武功再高也无法应付。杨珞匆忙之中夹手夺过身旁一人手中折扇,瞄准了紫衣人头顶,奋力掷去。他的内力独步天下,那折扇旋转激荡,声如雷动,瞬息间已奔射至紫衣人眼前。紫衣人听得那折扇破风之声,丝毫也不敢大意,长剑回转,向那折扇削去,只听得一声轻响,折扇被他从中破为两片,一左一右从他身体两侧掠过。这些动静早被李庭芝听在耳内,他将顺手接来的暗器向上大力掷出,只听得“夺夺”声响,暗器透过了轿顶,直击紫衣人头面胸腹。紫衣人一个翻身,长剑划出几个光圈,将飞来的暗器绞得粉碎,同时伸腿在轿顶一借力,轻飘飘地落在三丈开外。轿中李庭芝双掌挥出,真力迸发,“喀喇喇”一声将轿子震得四分五裂。杨珞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挡在紫衣人与李庭芝中间,笑道:“知府大人,好身手。”
李庭芝与他背靠着背,道:“小兄弟,多谢援手。”
杨珞道:“不用谢,我听人说你是个好官,这朝廷内外的好官可都去得差不多了,侥幸存下来的,当然不可不救。”
李庭芝哈哈大笑,道:“莫说什么官啊民的,大家平辈论交,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杨珞也大笑道:“大人果然豪气干云,初次见面便能并肩御敌,好不快哉。”
此时李庭芝手下侍卫大都已中了黑衣人的暗器,暗器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功力差的,已然七窍流血,魂归地府。
李庭芝断喝一声:“好贼子,解药拿来。”双掌翻飞,猱身直上,与那黑衣人激斗在一处。
杨珞见状,向那紫衣人一笑,道:“看来咱们俩也要好好较量一番了。”
那紫衣人紫巾蒙面,只留一双鹰般犀利的眼睛在外面,浑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其实他先前劈开杨珞掷出的折扇,手中长剑受折扇上的巨力激荡,险些把捏不住,脱手飞出,心中对这个对手早已深为忌惮,此时见杨珞手中尚无兵刃,抢上前来,挥剑就砍。杨珞见他脚步细碎迅捷,手中兵刃与其说是长剑,不如说是极窄的长刀,挥刀时招招都是以双手握,与中原各派武功家数大异其趣,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在南唐宝库中见过的一种东瀛武术来。
紫衣人招招抢攻,不给杨珞一丝喘息的机会,杨珞只在躲闪,细看那紫衣人的招式。紫衣人一连数招落空,忽然挺身直立,双手握刀,立于胸前,刀头指天,刀锋垂直地面,口中叽里咕噜念了句什么,但听得“蓬”地一声响,他脚下升起一团白色烟雾来。杨珞吃了一惊,收招不发,只见那烟雾背后,紫衣人早不见了踪影,杨珞正在疑惑,忽听得有人惊叫一声:“啊呀!”,声音熟悉,正是楚琪。杨珞心头电转,向前急扑而出,人还在空中,脑中却又是一个念头闪过:“哎呀,不好!若是我遇险,楚琪示警,该当叫的是‘杨大哥小心’,或者‘他在你背后’之类,紫衣人要杀的是李庭芝!”此时杨珞人已到地面,目光回扫,只见紫衣人站在李庭芝身后,长刀已然当头劈落。杨珞大惊,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尘砂,猛力向紫衣人后脑掷去。那李庭芝也是应变奇速,飞起一脚踢向黑衣人,仰面后倒,双掌奋力击出,他这一招乃是兵行险着,只因不知紫衣人方位,便好似赌博一般,眼见双掌侥幸对正了紫衣人的前胸,更是双臂急伸,不留余力。其时情状千钧一发,紫衣人一刀劈落,李庭芝必死无疑,可他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紫衣人无暇细想,身体猛地一缩,就地滚出丈许,长刀顺势在李庭芝腰际一拂,将他衣服全都划破了,险险伤到肌肤。
杨珞拧身上前,凌空抓过一名侍卫尸身上的长剑,向那紫衣人骂道:“卑鄙小人,你也接我几剑试试。”说罢长剑翻飞,激起霍霍剑光,向紫衣人卷去。紫衣人慌忙凝神接战,眨眼的功夫,两人叮叮当当已然换了十几剑,杨珞剑法多变,一会儿无极剑法,一会儿达摩剑法,一会儿又是腾云龙剑,招招都是信手使来,全无踪迹可寻。紫衣人越战越是吃力,渐渐应接不暇。那边黑衣人与李庭芝交手,一直落在下风,只靠着时不时从袖中偷射出的暗器,苦苦游斗支撑。李庭芝越战越是性发,忽然大喝一声,连远远观战的百姓都被他震倒了几名,黑衣人脑中一晕,手底招式登时散乱,李庭芝抢步上前,左手挡开他右掌,右手中宫直进,一把抓住了他胸口膻中穴。黑衣人真力不继,手脚劲力顿失,登时软倒。李庭芝将他抓到身前,目光炯炯地瞪着他,喝道:“说!谁遣你来的。”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忽然大呼道:“主人快走,石三不能追随您了。”说罢眼睛凸出,七窍中都有黑血涌了出来,眼看是不活了。
李庭芝大怒,甩手将他尸身狠狠掼在地上,转身向紫衣人大踏步而来。紫衣人原已敌不过杨珞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见黑衣人殒命,更是无心恋战,急退两步,口中又叽里咕噜地念了句什么,杨珞知他又要故伎重施,一掠而上,剑剑逼向他要害,让他无法施术。紫衣人见李庭芝顷刻便至,将牙一咬,左手骤然伸出,竟然不惜断腕之噩,按在杨珞剑脊上,杨珞没料到他如此凶悍,剑势顿时一缓,那紫衣人右手已弃了长剑,伸出两指立在胸前,口中又是叽里咕噜地一句什么,但听得“蓬”地一声响,紫衣人的身躯竟然就此凭空消失无踪,半空中只悠悠然地飘下一片绿叶来。
杨珞和李庭芝都是大惊,两人相背而立,各自游目四顾,但见上是空寂的蓝天白云,下是惊愕的嘈杂人群,紫衣人的身影却是再也找不见了。杨珞和李庭芝凝立良久,确信那紫衣人已然遁去,方始松了口气,杨珞见自己的剑刃上一道淡淡的血痕,知道那紫衣人已被他伤了手掌,可惜仓促之中,也未曾发力,只怕这些许的皮肉伤也无法将那紫衣人如何。
李庭芝让幸存的几名家人回府衙招人及驱散民众,这才来与杨珞重新相见。方才乃是在一场恶战之中,杨珞也未仔细打量李庭芝模样,这时方看清他约莫四十岁的年纪,剑眉虎目,相貌堂堂,言行之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
李庭芝上前向杨珞抱拳一礼,道:“小兄弟,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杨珞抱拳还礼,道:“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加字。”他心中对珈儿永远无法忘情,但要编造假名,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她来。
李庭芝道:“原来是王兄弟,李某再次谢过你的救命大恩。”说罢一揖到地。
杨珞慌忙上前扶住,道:“李大人是扬州的父母官,如此大礼,小人可担当不起。”
李庭芝抬起头来,抓住了他手臂道:“我先前已说过了,没有什么大人小人,大家以兄弟相称,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李大哥如何?”
杨珞也是豪爽之人,闻言哈哈笑道:“那在下就高攀了。”
李庭芝大喜,道:“今日得了好朋友,本该摆酒设宴,一醉方休,可惜我尚有要事在身,须得先回衙门,王兄弟现居何处?待我明日亲自携酒拜访。”
杨珞道:“江湖中人,四海为家,明日只怕已不在扬州了。”
李庭芝闻言大为失望,连声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杨珞笑道:“相见即是有缘,你我今日既有缘相见,焉知他日无缘重逢?李大哥何必惆怅。”
李庭芝闻言大笑,道:“说得好,王兄弟但有空闲便到大哥府中来坐,李府大门永为你开着。今日就此别过了。”
杨珞道:“李大哥请。”
李庭芝也道:“王兄弟请。”两人互道珍重,惺惺惜别。
杨珞目送着李庭芝远去,楚琪也已迎了上来,道:“你怎地一点也闲不住的,我只不过一会儿没见你,你便又跟人打起来了?”
杨珞歪头望着她笑道:“瞧你不过小小年纪,怎么变得跟我娘似的?”
楚琪闻言一滞,被他气得憋红了脸,道:“人家还不是关心你么?以后你要喜欢打,只管去打,打死了也不关我事。”
杨珞嘻嘻一笑,也不理她,走上前去,俯身抓起一把泥土,泥土中混有方才的紫色烟尘,颜色甚为奇怪。
杨珞又捻又嗅,楚琪见状大为好奇,忍不住道:“你做什么?”
杨珞道:“那黑衣人放的这暗器甚是奇特,我想从中也许能找到端倪。”
楚琪道:“得了吧,人家要杀的又不是你,天时将晚,再不快些,我爹爹的寿筵就要开始了。”说罢不由分说,上前便来拉他。
杨珞只得弃了手中泥土,拍拍手掌,道:“说得也是,去得晚了,又妨碍了别人表孝心。”
楚琪脸上一红,道:“不跟你废话,快走快走。”两人掉头向南,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大宅前,门楣上一块大匾,上面用篆体写着“楚府”两个字,门前张灯结彩,来往客人络绎不绝,煞是热闹。
杨珞笑道:“你爹的排场可真大。”话还没落音,早有眼尖的仆人发现了他俩。但听得“啊呀”一声尖叫,一人快步迎上前来,眉花眼笑地道:“二小姐,您可回来了。”他虽是个男子,但声音柔细,让杨珞听了多少有些不自在。
楚琪道:“阿竹,你的姐妹们呢?”
阿竹道:“都在里边张罗着呢,今日乡绅名流来了不少,可把我们给忙坏了。二小姐您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可想死了老爷主母了。”说到这里,脸忽然苦了下来,道:“我还挨了老爷一顿打,说是怪我们这几个贴身的仆人都不知道主人的去处,疼了我三天三夜。”说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屁股。
楚琪哈哈大笑,道:“打得好,就当是惩罚你平日总爱偷懒。”
阿竹道:“二小姐啊,这都是您害我的,您还说风凉话。对了,还没请教,这位公子是……”
楚琪道:“他是我的朋友。”
阿竹啧啧赞道:“二小姐就是二小姐,二小姐的朋友都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楚琪闻言心中窃喜,偷偷望了一眼杨珞,脸上飞过一片红霞,道:“去去去,谁要你在这里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阿竹道:“是,我这就进去通报老爷主母,二小姐终于回来了。”
楚琪连忙拉住他,道:“不必了,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去。”
阿竹眼珠一转,道:“二小姐是要给老爷主母一个惊喜呢,小人可不敢坏您的事。您自己进去吧。”
楚琪和杨珞一起入内,来来往往的仆人宾客见了楚琪都纷纷迎上来打招呼,楚琪一一应付,这短短的一段路,可也走得不轻松。
杨珞笑道:“想不到你这么个调皮丫头,人缘居然也不差。”
楚琪道:“那是因为我的好处你都看不到。”
说话间两人到了大厅门口,厅中已坐了不少客人,上首一名中年男子,约莫五十左右,卧蚕眉,丹凤眼,相貌堂堂。
楚琪向里面偷望了一眼,道:“咱们还是先去拜见我娘吧。”说罢拉着杨珞快步绕过前厅,直向后院走去。
后院里可就清静了不少,绿叶清波,弥漫着一股栀子花的香味。楚琪带着杨珞走到深处一间房前轻轻敲了敲门,内中一个柔美的妇人声音道:“是谁呀?”
楚琪道:“娘,是我。”
那妇人声音顿时变得大为激动,道:“是琪儿么?”脚步声响,有人快步上前,“伊呀”一声将房门拉了开来。
杨珞只见一个四十上下,容貌秀美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口。楚琪道:“娘,我回来了。”
那妇人一把将楚琪抱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道:“你可回来了,想死为娘的了。”双目中光芒闪动,竟浮出泪花来。
楚琪道:“都是女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那妇人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话音未落,忽听得一人道:“回来就知道来看娘,你爹今日大寿,也不知道先拜见爹爹。”
楚琪一惊,连忙回头,伸手抹了抹眼眶,道:“爹,你怎么来了。”
那人道:“你偷偷摸摸地从大厅门口溜过,当我看不见的么?不来拜见爹,也不来招呼客人,你什么时候才能象你姊姊一样识得大体?”
楚琪听了闷闷地低着头不说话。那人又道:“怎么,连你的朋友也不想介绍给爹认识么?”
楚琪这才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杨珞,红着脸道:“他叫做王加,是我的好朋友。”转头对杨珞道:“这位是我爹,江湖人称‘飘香剑客’,大大的有名,不过你肯定没听过,因为他已经归隐多年了,我也是听娘说才知道的。”
那汉子听她这么说法,尴尬地笑了笑,道:“老夫楚惊天,琪儿如此顽劣,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杨珞道:“那倒没有,其实她也还算听话的了。”
那妇人闻言笑道:“她只是听你一个人的话吧。”
楚琪闻言大窘,撒娇道:“娘……”回头对杨珞道:“这是我娘,当年疯魔天下武林男儿的美人程妙诣,这要是你都没听说过,那便真是该打。”
杨珞忙道:“久仰久仰。”
程妙诣拍了楚琪的头一下,道:“这孩儿,没有一点正经的。”
楚惊天道:“王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哪一位高贤的公子。”
杨珞道:“在下孤身一人,浪荡江湖。”
楚惊天道:“哦,我瞧公子身手矫健,也是个会武功的人,不知师承何派?”
杨珞道:“只是幼时得一位高人传授一招半式,并无师承门派。”
楚惊天道:“不知公子……”话没说完,楚琪已打断了他,道:“爹……第一次见面,你总缠着人家问这问那的作甚么?”
楚惊天哈哈大笑,道:“傻丫头,爹这还不是为你好么,好好好,爹不问了,爹出去招呼客人,你们自己聊聊吧。”说罢向杨珞一礼,道:“王公子请。”说罢转身要走。
楚琪忙道:“爹……等等。”
楚惊天道:“还有何事?”楚琪道:“我……们有礼物送给您。”说罢取出那人参来,交给楚惊天。
楚惊天打开看了一眼,皱眉道:“又是人参,天天被你娘逼着喝参汤,我烦也烦死了,这只人参的质地不错,我先收起来,日后用来送礼。”
楚琪撅了撅嘴,道:“我就知道您不感兴趣,不过没关系,我还有您感兴趣的礼物。”说罢才将杨珞写的水韵掌秘籍献上。
楚惊天一见封面上那三个字,目光便再也挪不开来,大喜道:“水韵掌的掌谱,你从何处得来的。”
楚琪嘻嘻一笑,道:“这是女儿的秘密,爹就不要多问了,总之这就是我跟王大哥送您的寿礼,可将其他人都比下去了吧。”
楚惊天道:“当然当然,那还有什么说的。”从楚琪手中接过卷册,随手翻开一页,一面看一面比划,喃喃道:“妙啊,果然是真品。”
楚夫人道:“女儿送你的,那还有假的么?”
楚惊天头也不抬,只盯着那些图画,口中道:“说得是,说得是。”
楚夫人摇头叹道:“唉……我看你真是武痴,你现下里研究起来,放下满屋的客人,难道要我去招呼不成?”
楚惊天闻言惊道:“啊哟,我倒险些忘了,还是夫人言之有理,夫人言之有理。”说罢将那卷册纳入怀中,走了几步又将卷册取了出来,回头道:“不行,放在我身上,只怕待会儿人多,混乱中失落了,还是请夫人帮我收好吧。”说罢将秘籍交给楚夫人,恋恋不舍地去了。
楚夫人向杨珞道:“外子恋武成痴,叫公子见笑了。”
杨珞道:“夫人说哪里话,我辈武林中人,哪一个不是恋武成痴的。”
楚夫人道:“公子跟我家琪儿相识已很久了吧。”
杨珞道:“也不是很久,数月而已。”
楚夫人又道:“我家琪儿顽皮任性,你可要多让着她点儿。”
杨珞还未答话,楚琪已满面通红,忸怩地道:“娘,你都在说些什么呢?”
楚夫人见状笑道:“好啦好啦,娘不说了,娘现在亲自带这位王公子四处参观一下咱们家,你总没意见了吧。”
楚琪道:“这种小事,那用得着您老人家亲自出马,有我就行了,您还是出去帮爹招呼客人吧。”说罢不由分说,推着楚夫人便向外走去。
楚夫人拗她不过,只得道:“好啦,娘不碍着你了,你们自己玩吧。”说罢也向前厅去了。
楚琪回头对杨珞一笑,道:“他们两个就喜欢胡说八道,你可别放在心上。”
杨珞道:“那怎么会,只不过却怕他们误会了你我的关系。”
楚琪稍稍一滞,道:“要误会也由得他们了,来,我带你四处看看。”说罢拉了他向更深处走去。
楚琪的家真是很大,房舍众多,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最难得那一片清明如镜的人工湖,数百亩大的地方,居然全是人工挖出来的,湖中心建了间水榭,雕栏玉砌,但四面都是碧莹莹的水波,却没有通路过去。
楚琪道:“那里是我爹最喜欢去的地方,里面装满了他收集来的名剑古琴。常常还在清晨时分,爹和娘就会去到水榭,我娘弹琴,我爹舞剑,真是好不惬意。”
杨珞四下一张望,道:“你爹娘可如何过去,难道是撑船的吗?”
楚琪道:“不是。你倒猜猜他们怎生过去。”
杨珞道:“总不能是游过去的。”
楚琪笑道:“当然不是。”
杨珞挠了挠后脑,道:“难道……你爹和你娘都有登萍渡水的绝世轻功?”
楚琪道:“差不多了。”
杨珞道:“你爹武功必定是高的,只想不到你娘竟然也是一位绝顶高手。”
楚琪笑道:“我说差不多了,其实还差一点,你瞧见水面上疏疏落落的莲花没有?”
杨珞道:“瞧见了,难道……”楚琪道:“不错,这些莲花的下面其实都立有木桩,稍有轻功根底的人便都可以过去了。来,我们也过去瞧瞧吧。”说罢一跃而起,轻轻巧巧地在一片莲叶上一点,又向另一片莲叶落去,十几个起落后便到了那水榭之上。
楚琪回头见杨珞还在岸边,向他挥手喊道:“哈哈……你不记得我都踩过哪些莲叶了吧。”
杨珞道:“是啊,我只记得两三个。”
楚琪得意地道:“我可不管你,过不来的是小乌龟。”
杨珞笑道:“我说只记得两三个,可没说过不来。”说罢身形拔起,一去十丈,在其中一片莲叶上一借力,又蹿出去十丈,如此只三个起落便来到了水榭之上。
楚琪看得目瞪口呆,道:“你,你耍赖。”
杨珞道:“咱们又没赌赛什么,又什么赖好耍的。”
楚琪道:“我不管,总之就是你耍赖。”
杨珞也不理她,自顾自地道:“你爹自建湖泊已经让人惊叹,湖水居然可以如此清澈,更让我大为佩服。”
楚琪闻言大为得意,道:“你又想不通了吧。这便是此湖的妙处所在,我爹乃是引山间清泉来灌的湖水,直灌了七七四十九日才灌满,我爹还在湖底掘了一条隧道,绵延数里,直通到河流之中,所以看来虽然是个湖,内中的水却是活的呢。想当年造此湖时,我爹事事亲力亲为,与五六十人一起辛勤劳作,三年始成。”
杨珞道:“如此浩大的工程,你爹也真是有心之人。”抬头望去,只见水榭上的牌匾写着“琴剑合鸣”四个字,金光粲然,煞是抢眼,转头向楚琪道:“这是你爹题的吗?”
楚琪笑道:“你再猜猜。”杨珞细看那牌匾,道:“这‘剑、合、鸣’三字剑气纵横,铁钩银划,定是出自你爹爹的手笔,但这‘琴’字,秀美圆润,锋芒不露,似乎乃是出自女子之手,我看多半便是你娘写的。”
楚琪拍手笑道:“果然厉害,这都被你猜到了,湖成之日,恰逢我爹娘成婚十载,我爹便将此湖送给我娘作礼物,要我娘题写一块匾额。我娘说:‘湖是你造的,费了无数心血时日,我可不敢掠人之美。不过既然你诚意送我,我便题写一字。’说罢在匾上写了这个‘琴’字,我爹接过笔来,道:‘你爱抚琴,所以写个琴字,我醉心武学,那便当写个‘剑’字,琴剑合鸣,此生无悔了。’说罢写下了这块牌匾,可也算是我爹娘的山盟海誓呢。”二人正说话间,远远见岸边阿竹气喘吁吁地跑来喊道:“二小姐,老爷的寿筵就要开始了,您们快点回来吧。”
楚琪应道:“这就来了。”向杨珞道:“这回可不许赖皮,我踩过的叶子,你可都要记住了,错了一片便要罚。”说罢拧身纵起,在水面上左右穿行,又快又无章法,看得人眼花缭乱。
楚琪竭尽所能,将速度发挥到极致,待到了对岸,已经微微气喘,她回头向杨珞笑道:“来吧,就看你的了。”
杨珞神色自若,悠闲地从水面上徐徐行来,竟是一步也没踏错。
楚琪见状大为惊佩,道:“想不到,你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杨珞哈哈大笑,道:“你当我傻的么,你脚下分明是踏三片红莲叶便踏一片白莲叶,就这么简单的事我还能记不住?”
楚琪一愕,道:“你这双贼眼果然厉害。”
杨珞道:“若不是你刻意为难我,尽量增多步数,怎会脚下一再重复?我又哪有这么容易便瞧出规律来。”
楚琪白了他一眼,道:“不跟你废话,还是爹爹的寿筵要紧。”说罢拉了他疾步赶出。阿竹在后面怎么跑也跟不上了。
两人刚赶到前厅门口,便听得有人大声道:“知府大人到!”楚惊天闻声连忙从里面大步出来,向前门迎去,才走了几步,便见李庭芝已踱了进来。楚惊天慌忙迎上,一揖到地,道:“想不到知府大人竟然真的赏脸前来,老夫实在受宠若惊。”
李庭芝上前将他扶起,道:“楚先生说哪里话来,你是一方名士,平日扶危济困,深得民众爱戴,你送了帖子,在下怎敢不到?”
楚惊天道:“大人实在言重了,今日有您光临,舍下蓬荜生辉,里面请,里面请。”说罢携着李庭芝向里走去。
李庭芝行了两步,忽见杨珞立在一旁,大喜道:“王兄弟,想不到你也在此。”大步上来,拉了他手臂道:“来来来,同我坐到一桌。”
杨珞拗他不过,只得依了他,同桌的除了楚惊天夫妇都是当地的乡绅名流,楚琪却没了位子,只好气乎乎地坐到旁边一桌,不时拿眼睛瞪着杨珞。
杨珞见她身边就坐着楚瑶,不停地向她使眼色,楚琪却背过脸去,权当作没看见。
楚惊天见众人坐定,端起一杯酒道:“楚某何德何能,今日竟得如此多的好朋友赏脸莅临,更有知府大人也纡尊降贵,实在令楚某喜不自胜,楚某无以为谢,借此薄酒一杯,敬各位好朋友了。”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纷纷端起酒杯来,其中一人道:“咱们也敬楚老爷一杯,祝您身子康健,福寿无疆。”众人齐声应和,声如雷动。
楚惊天连忙称谢,道:“各位随便吃,随便喝,今日咱们不醉不归。”众人轰然叫好,筵席这就算正式开了,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李庭芝也是个性子豪爽之人,频频向楚惊天敬酒,杨珞坐在他边上,自然也少不得陪他痛饮,只短短的功夫,上好的女儿红便干了好几坛。
杨珞偷空向楚琪望去,却见她也正望着自己,连忙又向她使眼色。楚琪自然是又将头甩开,自取了一杯酒饮了,转脸对楚瑶道:“姊姊,怎地今日没见朱大哥来贺寿?礼物也好像没到,好不奇怪呢。”
楚瑶笑道:“旁人的事要你来操心?还是先管好你那个王大哥吧。娘都跟我说了。你怎么认识他的?说给姊姊听听。”
楚琪脸上一红,道:“他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个萍水之交而已。”
楚瑶道:“萍水之交?不会吧,从前又没见你将萍水之交带到爹爹的寿筵上来过?他似乎来头不小,连知府大人对他都好像很是器重,模样又长得俊俏,不会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公子吧。”
楚琪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那些纨绔子弟,怎能与他相比?”
楚瑶笑道:“这就为他说话,还说只是萍水之交?”
楚琪的脸又红了,娇嗔道:“姊姊……”
楚瑶益发逗她,道:“我家二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脸红了?”
楚琪满面羞色,索性转过头去,不理睬她。楚瑶又道:“我瞧他身体也算高大强健,不知道武功如何,可别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楚琪立即回头道:“朱大哥可不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么?”
楚瑶道:“那怎么同,笛仙只需布下一阵,千军万马也未必近得了他身。”
楚琪道:“是了是了,有他布阵的工夫,便有十条命也送了。”
楚瑶道:“你小孩子家,不识得大体,笛仙学的是万人敌的功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乃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
楚琪道:“若有人能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且若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又当如何?”
楚瑶道:“此等绝顶高手,世间绝无仅有,何必多虑?”
楚琪一笑,转而问道:“说来说去也不见他人,他不会今次不来了吧?”
楚瑶道:“我也不晓得,他只说有重要事情要办,赶得及便来,赶不及便不来了。”
楚琪道:“什么重要的事情?竟比未来岳父的五十大寿还要重要?”
楚瑶摇头道:“我也这么问过他了,他却总是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
楚琪听了不禁有些失望,夹了一筷子菜肴放进嘴里,回头向杨珞望去,只见那一桌里一个胖子举着酒杯站了起来,脸上红红的,醺醺然已有六七分醉意。那人向楚惊天道:“楚兄,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韩圆先敬你一杯。”
楚惊天起身称谢,与他饮了一杯,那人却又道:“趁着今天大家心情不错,韩圆有一事相求,不知当不当讲。”
楚惊天道:“韩兄但讲无妨,只要楚某能做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韩圆嘿嘿一笑,向楚琪瞥了一眼,道:“楚兄的两位千金都是花容月貌,冰雪聪明,武艺更是超群,深得在座各位的喜爱,我那犬子,今年二十有二,自得睹你家二小姐芳容后,茶饭不思,神魂颠倒,犬儿虽然不才,论文采未必超凡脱俗,但武功却是远胜同辈,想来不致坠了楚兄武林世家的威名。韩某今日借着多饮了两杯,斗胆替犬儿向楚兄提亲,还望楚兄体恤小儿的一片相思之苦,允了这桩亲事。”说罢向远处挥手道:“统儿,还不过来拜见楚伯父。”
那边桌上应声站起来一人,衣着光鲜,油头粉面,眉目倒能见人,但张口一笑,却露出黄黄的牙齿来。那人走上前来,向楚惊天深深一揖,道:“韩统拜见楚伯父。”
楚惊天伸手来扶他,口中道:“侄儿请起。”手里却是加了三分力,意在试一试他的功力深浅。那韩统只觉小臂上一股大力传来,身躯几乎要被掀得凌空飞起,慌忙运起全身功力相抗。
楚惊天一试之下,早知他斤两不足,手里的力道登时撤了,韩统手底忽然失了支撑,险些一个跟斗栽倒,楚惊天却又将他及时扶住,道:“侄儿多加小心了。”
韩统涨得满脸通红,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韩圆见状知道儿子出了个小丑,干笑道:“楚兄,如何?你若再不发话,我便当你允了这桩亲事了。”
楚惊天道:“这……”转头向楚琪望去,只见楚琪皱眉咬牙,拼命摇头,正要想个藉口婉言谢绝,却听得一人道:“你这种求婚法,简直就是无赖。”
韩圆闻言大怒,强压着火气,道:“老夫自与楚兄商量子女婚姻大事,成与不成全在楚兄一言,与阁下何干?”
那人起身道:“怎不相干,我不辞劳苦,日夜兼程,从临安赶到扬州来,为的便是亲自向楚老爷提亲,谁想被你厚着脸皮抢先说了,你儿子想娶楚二小姐,便须先过了我这一关。”
杨珞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青衫少年长身而立,却正是当日丰乐楼上与楚琪纠缠的那少年,不禁莞耳一笑,再看楚琪,却见她正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恨恨地望着几人。
韩圆向那少年怒道:“你待如何?”
那少年道:“你说你儿子武功远胜吾辈,空口无凭,自然是手底下见真章。”
韩圆道:“这么说来,你是要同小儿比武?”
那少年道:“正有此意,请令公子赐教。”
韩圆怒极返笑,转头对楚惊天道:“楚兄今日你是东家,又逢大寿,在下原本不该在此胡闹,但这厮欺人太甚,还望楚兄作主,准我儿惩戒一下这个狂徒。”
楚惊天正在沉吟,李庭芝却笑道:“楚兄,我看此事也无伤大雅,自古美人便需英雄配,让他二人比试一场,点到即止,权当剑舞助兴,你看如何?”
楚惊天忙道:“既然知府大人有此雅兴,楚某敢不从命?”
李庭芝又道:“令爱是难得的佳人,只在他二人中挑选郎君,未免也太委屈了,我看今日在场的三十以下的男子都可下场角逐,务求挑出一名青年才俊来。”回头看了杨珞一眼,又似笑非笑地望着楚琪道:“楚姑娘,你意下如何?”
楚琪见了他神色,知道他有心撮合自己跟杨珞,当下羞色满面,轻声道:“一切但凭知府大人作主。”
李庭芝哈哈大笑,道:“各位有兴趣的,请到院中观摩。”
众人闻言呼呼啦啦地都出去了。
韩统悄声问韩圆道:“爹,宾客中只怕尚有青年高手,如今骑虎难下,可如何是好?”
韩圆道:“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惊慌,管保成了你的好事。”两人说着也出去了。杨珞却是坐着不动,悠闲自得地饮酒吃菜。
楚琪见了,上前道:“你怎不出去瞧个热闹。”
杨珞道:“人家打架有什么好瞧了,不如在这里好好祭一祭我的五脏庙。”
楚琪道:“你……难道便眼睁睁地瞧着我嫁给那个黄牙怪?”
杨珞道:“这好几百人的,也未必是他。”
楚琪闻言眼眶中渗出泪来,道:“我的终身幸福,你便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杨珞见状吓了一跳,道:“你……你若不喜欢,为何又要应允?”
楚琪心中气苦,泪如雨下,抽泣道:“你……你这呆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珞忙道:“莫哭,莫哭,待会儿被你爹爹撞见了,只怕要误会我欺负你呢。”
楚琪取出丝巾抹了抹眼泪,道:“难道我便如此丑怪讨厌,惹你憎恶么?”
杨珞忙道:“非也非也,你聪明美丽,人见人爱,我怎会憎恶你?”
楚琪道:“那你为何却不欢喜我?”
杨珞一滞,道:“我……我早已有了心上人了。”
楚琪道:“是谁?难道是萧姊姊么?”
杨珞道:“当然不是。”
楚琪道:“那还有什么人?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杨珞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已死了,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心中早视她作我的妻子,今生不会再娶了。”
楚琪闻言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我明白了,不过今日你须得帮我一个忙,莫要让我嫁了我不想嫁的人。”
杨珞道:“如何帮法?”
楚琪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办好了。”说罢起身出去。杨珞无奈,也只好跟了出来。
再说一群人涌到院中,围了个圈站定,那青衫少年立在场中,向韩统抱拳道:“请。”
韩统却不答话,旁边闪出一人,道:“凭你这点功夫也想挑战韩公子?先过了我这一关吧。”
青衫少年一愣,道:“这算什么?”
那人道:“知府大人已说了,三十以下的都可下场,在下也心仪楚二小姐久矣,自不量力,先接了你这一阵。请”说罢径直入场,摆开架势,专等那少年来斗。
李庭芝见状心中暗骂,忖道:“这姓韩的厮鸟真是好不要脸,居然用这么个卑鄙的法儿,此人若是胜了,只需故意败给韩统便可,此人若是败了,只怕还有别人出来,至不济也耗损了这少年不少气力,果然够阴损。”
那青衫少年也已瞧出其中花样,但仍傲然道:“小爷不怕你们人多,尽管来吧。”说罢展开身形,一招“推窗望月”向那人劈面打去。
那人闪身让过,右掌封住上路,右腿却是一招“毒龙出洞”又快又狠地向那少年咽喉踢去。青衫少年微微退后,左手骤然抬起托住了那人足跟,右手缩回拍向他膝盖。那人见他掌势猛恶,知道被他拍得实了,右腿立时便要折断,当下左腿运力弹起,踢向那少年太阳穴。青衫少年早知他必定如此,急退半步,双足猛地发力,身子腾空而起,如苍鹰搏兔般向他扑去。那人招式已然用老,人在空中无借力处,眼见青衫少年如乌云盖顶,双足直踢自己头面,只得硬着头皮挥手硬接。谁知青衫少年这招却是虚的,他双足压住了那人双掌,膝盖却突然一弯,向他天灵盖砸去。那人大骇,手足俱不能用,只得猛地将身子缩成一团,横里滚了开去。他这一下虽然侥幸避开青衫少年的雷霆一击,但却已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众人见了,四下里响起一片讪笑声。
那人脸涨成了猪肝颜色,还要上来狠斗,李庭芝却已拦住了他,道:“这位仁兄,咱们说好了是点到为止,你已输了一招,这就请吧。”
那人无奈,只得恨恨地退下了。这时人群中又闪出一名劲装汉子,发质灰黄,面色蜡黄,连眉毛也好似一蓬枯黄的乱草。黄脸汉子道:“我也来试试。”上前便要动手。
楚惊天却抢步挡住了他,抱拳道:“这位兄台面生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黄脸汉子抱拳换了一礼,道:“在下酆都妖仙门下弟子焦成是也。”
楚惊天闻言一惊,道:“怎么尊师也到了扬州了么?”焦成道:“那倒不是,在下是路经宝地,进来讨杯酒吃的。恰逢遇到楚老爷如此新奇的嫁女方法,便也来凑个热闹。”
李庭芝上前道:“武功高强的青年豪侠自然是欢迎之至,只不过车轮大战却是不成,一个人再英雄无敌,这百十人轮番挑战下来,累也累跨了。我看这规矩得订得更明白些。”略一沉吟,道:“这样吧,还有多少人对楚二小姐有意的,都请一并站出来吧。”
众人闻言你推我挤,竟然站出十几个人来。
李庭芝见状皱眉道:“怎地竟有这许多人么?来人,给我将大门关了,后来的便不管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十几个人都讷讷地不好意思。
李庭芝回头一望,见杨珞和楚琪站在人群后,上前道:“兄弟,你再不出来,你媳妇儿可就被人抢走了。”
杨珞一愕,红着脸道:“李大哥莫乱说,她不是我媳妇儿。”
李庭芝道:“现下自然不是,你打赢了不就是了么?”
杨珞道:“李大哥有所不知,我……”
李庭芝见他面露难色,低声道:“兄弟,你不是已有妻室了吧。”
杨珞道:“那也不是。”
李庭芝道:“那不成了,我瞧楚琪姑娘对你一片痴情,实是良配。其实就算有了妻室又如何?大丈夫三妻四妾平常得很,痛快些,把这个好弟妹抢回来给我看看。”说罢一把将他推进场中,道:“我这兄弟也算一个。”回头对楚琪挤了挤眼睛,道:“莫着急,有我替你作主。”
楚琪见状喜忧参半,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珞给李庭芝推到场中,大感窘迫,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耳畔一个声音道:“王公子,我知道琪儿钟情于你,今番局面实在非老夫所愿,还盼你以琪儿终身幸福为念,全力施为,莫要让她抱恨一生。”却正是楚惊天的语声。
杨珞抬头向楚惊天望去,只见他向自己微微点头,楚夫人也是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心中更加茫然,忖道;“楚琪是为了我才同意这招亲的法儿的,我若不尽力,便是害了她一生,可若我娶了她,又怎对得起我死去的珈儿?”正在惶惑,只听得李庭芝道:“好在是个双数,两人一组,捉对厮杀,胜的进入下一轮,败的淘汰回家,你们自己挑对手吧。”
众人闻言连忙照着那身形柔弱些的捡,杨珞却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不动,最后只剩下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他对面,道:“小子,就剩我和你了,放马过来吧。”
杨珞缓缓抬起头来,见其余的人都已退到圈外,只有自己和那汉子还立在场中。那汉子向四方一揖,道:“在下开碑手马铁虎,请各位多多捧场。”说罢转向杨珞道:“小子,看清楚了。”一招“开门见山”,直向杨珞顶门拍落。
杨珞神不守舍,随手抵御。马铁虎的攻势如惊涛拍岸,一浪狠过一浪,莫瞧他身形高大,样貌鲁莽,细巧的功夫却也一点不含糊,只见他发力处如龙奔虎啸,精巧处似金燕迴柳,在杨珞上下左右攻得有声有色。
杨珞漫不经心地化解他的攻势,心中只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场中各人见了马铁虎的功夫都是暗自庆幸,均想:“幸亏跟他对阵的不是我,否则只怕稍有不慎便给他砸成肉饼了。”
杨珞眼前却不见马铁虎的身影,只见珈儿与自己在恶浪中沉浮,珈儿离去时那坚定安详的眼神,猛然间只觉劲风及体,那汉子已然一掌拍到胸前。杨珞躲闪不及,只得急将神功布于胸口,马铁虎一掌拍个正着,大喜之下,只道他必死无疑,退开两步,道:“兄弟,在下一时失手,你走得安心些,可莫怪我。”
杨珞受了他这一掌,胸口一阵发闷,眼前冒了两粒金星,其他的也没觉得如何,但他模样呆呆傻傻,旁人都只道他重伤之下,已失了神智。
杨珞放下双掌,正要退后,忽听得一人在他耳边喝道:“姓王的,难道你要害死我妹子你才开心么?”杨珞猛地一惊,抬头张望,却见楚瑶正向她怒目以对,旁边楚琪扶着一根柱子,身躯颤抖,面色惨白,双目空洞失神,眼看便要支持不住。
杨珞心头大震,忖道:“依着楚琪的性子,只怕当真宁死也不从了这门糊里糊涂的亲事,她始终对我情深一片,不可让她做出傻事来。”当下心意立决,抬头朗声道:“各位英雄,楚家二小姐,在下志在必得,各位还是请回吧。”
各人见他忽又开声说话,而且声音宏亮,中气十足,都是吃了一惊,那马铁虎吃惊更甚,他素知自己手下便是花岗岩石也是当者立碎,此人以人身最脆弱的心窝挡了自己一掌,居然行若无事,若非武功绝高,便是白日撞鬼了。
那边楚琪听见杨珞这句话,眼前陡然一亮,抬眼望去,见他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心中更是暖意融融,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心底里透出笑意来。
杨珞说完了那句话,横扫众人一眼,向马铁虎道:“这位马兄,在下受你一掌却没受伤,你该知道我武功胜你,就不必再比了吧。”
马铁虎抱拳道:“不错,在下心服口服。”说罢退在一旁。
杨珞道:“各位也不必理什么规矩了,但有对楚二小姐还有意思的,只管上来比划。”
这边韩统早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韩圆见状向先前那黄发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上前道:“在下焦成,讨教几招。”说罢双掌摊开,手腕转了几圈,一高一低地摆在胸前。
杨珞见他掌心隐隐透出赤红色,指甲焦黑,知道他练的是“烈阳掌”功夫,当下有心震慑群雄,也依着他的模样,手腕转了两圈,一上一下地立在胸前。
焦成见他掌心炽白之色,指甲一如常状,心头大震,忖道:“烈阳掌是我师父的独门武功,怎地这小子也会?且看他模样似乎已练至最高境界,我远非其敌。”念头一转,却又想到:“不对,师父苦练三十余年,也不过刚刚进入第五重,这小子才多大年纪?打娘胎里就练功也不能有如此功力,多半便是唬我的,想叫我知难而退。”想到此处,胆气又壮,道:“小子,进招吧。”
杨珞叹道:“你练的也是烈阳掌功夫,难道分不出优劣来么?”
焦成道:“废话少说,看掌。”说罢左掌一引,一道灼人的热风劈面而来。
杨珞侧身避过,后面的看客被焦成掌风扫中的,都觉呼吸滞塞,好似吸入火焰一般,透不过气来。
焦成只攻了几掌,四周的圈子便已扩大了一倍,焦成心中暗暗得意,越打越是来劲,
杨珞架住他双掌,道:“让你看看我的手段。”说罢发力将他震开,一掌凌空劈向他面门。烈风过处,焦成忽觉好似身处火海之中,大惊之下,一个铁板桥,仰身急倒,掌力从他面皮上掠过,火辣辣的一阵剧痛传来。焦成吃了这亏,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地两掌齐出,攻向杨珞下三路。杨珞却是负手而立,不闪不避,这两掌便如同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
焦成惊骇莫名,绕着杨珞游走,但见众人惊疑地向他指指点点,正不知为何,忽觉左腿上一阵剧痛,低头望去,只见一团火光正贴着他裤子衣襟燃烧开来,原来杨珞方才那一掌已将他腰带燃着了。焦成慌忙双掌乱拍,将那火焰拍熄,但他裤子上已多了个大洞,露出一片烧得红红白白的腿肉,实在是大为不雅。众人见状,轰然大笑。
焦成无地自容,双手按着那破洞,一面后退,一面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焦某下次再来讨教。”回头蹿出门外,如飞奔去了。
杨珞见状也不禁暗暗好笑,转头对其他人道:“还有哪位想要赐教的,王加恭候。”众人见了他武功,自知秋虫皓月之别,再没人应声。
杨珞转向韩统道:“韩公子意下如何?”
韩统还没答话,韩圆却已端起一杯酒来,道:“这位王少侠实在是好武功,韩某钦佩不已,来,韩某敬你一杯。”说罢将酒杯递到杨珞眼前。
杨珞料他没安好心,但有恃无恐,却也不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韩圆哈哈大笑,道:“果然爽快,统儿,能与这样的英雄少年交手,乃是你的荣幸,这就请王少侠指教吧。”说罢转身将酒杯放在桌上,借着背过去的功夫在韩统耳边轻声道:“七步断筋散,多延时候。”
韩统心领神会,上前向杨珞一揖,道:“王兄今年贵庚?”
杨珞道:“虚度二十一,如何?”韩统道:“哦,愚兄痴长你两岁,我瞧王兄弟乃是少年英雄,有意结交,今日一战,无论胜败如何,你我都结为好朋友,你看如何。”
杨珞嘿嘿一笑,道:“韩兄系出名门,王加只怕高攀不上。”
韩统道:“王兄弟此言差矣,四海之内皆兄弟,江湖儿郎,哪来的门户之分。”
杨珞道:“此乃后话,我等分出胜负,再议不迟。”说罢忽然眉头一紧,将手掌按在小腹之上。
韩统见状只道他已然毒发,立即道:“王兄果然快人快语,咱们便在兵刃上见高下。”说罢“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向杨珞分心便刺。
李庭芝见状大怒,道:“王兄弟还没兵刃呢,你好不要脸。”
杨珞却道:“不妨事,马上便有了。”在韩统的剑光中穿梭自如,竟浑然没将他放在心上。
要说那韩统,虽丧德败行,耽迷酒色,但自幼得名师指点,武艺也是不弱。他剑光霍霍,舞得似风车一般,恨不得立时便将杨珞辗碎。杨珞却似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地与他周旋。韩统泼水不进的剑招,竟然硬是连杨珞的衣角也碰不到半点。
二人斗了少时,忽见杨珞身形一顿,右手伸到空中轻描淡写地招了招,韩统手中的长剑便不知怎地被他捉住了。杨珞以三根指头捏住了韩统的剑身,探过头去细细赏玩,道:“不错不错,真是一柄好剑。韩公子,借来瞧瞧。”说罢手指微微一抖,韩统只觉得一股大力传到,虎口登时崩裂,长剑拿捏不住,已被杨珞夺了过去。
杨珞左手握住剑柄掂了掂,道:“轻重倒还趁手。”在空中虚劈了两记,剑锋发出的嗡嗡声震得众人头晕目眩。杨珞舞了两剑,忽然道:“还你。”手腕一抖,长剑如闪电一般向韩统头顶射去。韩统大骇之下,早吓得傻了,只听得“嗤”地一声轻响,长剑已穿过了他发髻,将他钉在身后的柱子上。韩统两眼翻白,双腿乱颤,吓得几欲晕去。杨珞见状哈哈大笑,用方才韩圆敬他酒的那酒杯斟了一杯酒,递给韩统,道:“韩公子,在下跟你闹着玩呢,来来来,饮一杯压压惊。”
韩圆在一旁眼见杨珞饮下七步断筋散,却依然行若无事,心中早已惊疑不定,此时见他用有毒的酒杯斟酒给自己的儿子,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抢上前去,接过那酒杯,道:“犬子无用,实在丢人现眼,老夫替他饮了此杯。”说罢用衣袖挡住酒杯,暗中将解药和了进去,这才坦然饮尽,擦了擦嘴巴道:“王少侠武艺超群,老夫佩服之至,楚二小姐非你莫属。楚兄能得如此佳婿,实在可喜可贺。在座各位,咱们来同饮一杯。”韩圆实是老奸巨猾之辈,见儿子夺得楚琪已不可能,索性便顺水推舟,这几句话,一面显得自己大度,一面又转移了旁人的注意力,将儿子的丑态一带而过。
韩圆话没落音,先前那青衫少年已抢了出来,道:“谁说楚琪配了他了,我……我还没比试呢。”说罢硬着头皮上前道:“王兄,请。”
杨珞一笑道:“兄台难道已忘了丰乐楼上么?”
青衫少年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登时醒悟,道:“原来是你。”
杨珞道:“正是在下。”
那青衫少年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长气,道:“罢了罢了,我远非你的敌手,楚琪配了你,自然是胜我千百倍。在下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李庭芝哈哈笑道:“这小子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可远比旁人有风度多了。”言下指的便是韩圆父子。韩统脸色惨白,还没回过神来,韩圆却是干笑两声,将他这讥刺带过去了。
李庭芝道:“还有哪位英雄想要一显身手的,请站出来吧。”连问了三次,却无人应声。李庭芝道:“既然如此,便要恭喜楚兄招了个好女婿了。”说罢端起酒杯来便向楚惊天夫妇敬酒。众人纷纷仿效,楚氏夫妇登时应接不暇。楚琪见状又羞又喜,低着头转身向后院跑去。
楚瑶上前向杨珞道:“你还不追?可要对我妹子好些,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杨珞淡然一笑,举步向后院而去。楚琪跑到一处凉亭中坐下,心中早已盼着他来,见他果然出现,羞色无限,道:“你来了?”
杨珞道:“是,我来跟你说说清楚。”
楚琪一愣,道:“你想说什么?”
杨珞道:“今日我被迫出手,实在是情非得已,但我杨珞乃是重诺之人,决不会食言。只盼你能答允我一件事。”
楚琪道:“你尽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杨珞道:“当日我珈儿在海上失踪,虽然九死一生,但我心中始终存着个侥幸的念头,盼你给我三年时间,让我出海寻访她下落,到时若是仍无音信,我再与你成亲。”
楚琪道:“可……若是你寻着了呢?”
杨珞沉默半晌,道:“我心中早已视珈儿如我妻子,这点你是知晓的,倘若天可怜见,我珈儿尚在人间,杨珞此生已无怨无悔,到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楚琪听他如此说,紧咬嘴唇也是沉默半晌,道:“好,我答允你,盼你莫要负我。”
杨珞淡淡一笑,道:“随我出去见过你爹娘。”
楚琪挪步过来,笑颜忽开,挽了他手臂,一起向外走去。众人见他二人出来,欢呼声雷动,那光景便好似新人成婚一般。
李庭芝向楚惊天道:“楚兄,如何?珠联璧合,好一对佳偶吧。”
楚惊天夫妇见杨珞丰神俊朗,武功绝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喜欢,连声道:“多谢知府大人,多谢知府大人。”
众人回厅中坐定,兴致高昂,又再痛饮。韩圆父子也厚着脸皮落座,待酒行至酣处,韩圆向李庭芝敬酒,道:“知府大人,今后还望您多多提携。在下得知您今日会来,已命小儿备下薄礼一份,还望知府大人笑纳。”说罢向韩统挥了挥手,韩统上前奉上一个锦盒。
李庭芝打开一看,里面数十颗大如鸽卵的明珠,端的价值连城。李庭芝取出一颗在手上把玩,嘿嘿笑道:“韩先生,你出手可真大方啊。”
韩圆笑道:“今日是楚兄的大好日子,喜事一桩连一桩,在下只是图大家都沾些喜气,好好高兴高兴。”
李庭芝道:“你儿子没娶成媳妇,没什么好高兴的,不过我听说韩先生最近娶了第七房小妾,乃是个难得的美人,那却是值得好好庆贺的了。”
韩圆闻言脸上神色一变,道:“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村妇,没什么值得庆贺的。”
李庭芝道:“是么?我听说她爹不识大体,还不愿将她嫁给韩先生是不是?”
韩圆道:“老人家一时想不开,多些日子便好了。”
李庭芝道:“多些日子?只怕已不能了吧,我听说你这位岳父大人已经仙游了。”
韩圆见他穷追不舍,已然知道李庭芝存心为难自己,当下嘿嘿一笑,道:“想不到李大人对在下的家事也有兴趣。”
李庭芝道:“本来人家的家事,李某也不愿过问,只不过听闻长孙老爹向来身子康健,百病不生,如何竟突然间离奇暴毙,死因蹊跷,在下身为扬州父母官,却不得不过问一下了。”
韩统道:“长孙老爹乃是害了急病死的。”
李庭芝道:“是么?什么急病?”
韩圆道:“这个么……他感染风邪,全身红肿溃烂而死。”
李庭芝道:“他既是你岳父,如何不帮他请个大夫诊治诊治?”
韩圆道:“大夫也请过数名,都瞧不出是什么病。”
李庭芝道:“竟有此等事?那更要检视清楚,以防将来本府再有人患此病不治,来人,传仵作医官,本府要开棺验尸。”
韩圆闻言脸色又是一变,道:“这……在下以为就不必了,长孙老爹的尸身已被在下火化成灰了。”
李庭芝闻言冷笑道:“你办事倒是干净利索。”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绢拍在桌上,道:“不妨跟你直言,今日有人拦路告状,告的便是你韩老爷毒害良民,强抢民女,不知韩老爷作何解释?”
韩圆道:“那定是与韩某有隙的刁民诬告在下,知府大人万不可偏听他一面之词。”
李庭芝道:“我也不想有人蒙上不白之冤,所以替韩老爷想了个办法。”
韩圆道:“请知府大人示下。”李庭芝道:“这状纸中有强抢民女一项,指的乃是你的新夫人,我看让七夫人她出来说句话,真相自然大白了。”
韩圆闻言心中暗惊,表面上却道:“李大人说得是,不知大人何时开堂审案,我好叫夫人去作个旁证。”
李庭芝道:“为免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于韩老爷的声名有损,宜早不宜迟,明日清晨本府便开堂审案,还请韩老爷今夜稍加节制,免得明日误了时辰。”
韩圆忙道:“当然,当然。现下时候也不早了,为免耽误大人明日的公事,韩某这就请辞了。”起身向众人一揖,道:“各位玩得尽兴,韩某先走一步。”说罢向韩统使个眼色,韩统赶紧起身拜辞,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二人方行得两步,李庭芝道:“慢着。”抓起桌上的锦盒向韩圆掷去,道:“韩老爷的珍珠实在太过名贵,李某无福消受,韩老爷请收回吧。”
韩圆回手接住那锦盒,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将锦盒交到韩统手里,大步去了。韩圆一走,宾客中他的党羽也纷纷离去,竟然少了二十余人。
楚惊天见韩圆等人走远,脸现忧色,向李庭芝道:“知府大人,您可知道这韩圆的来头么?”
李庭芝哈哈大笑,道:“如何不知,贾似道靠嫁了个妹子,作了朝中宰相,只手遮天,他却靠嫁了个妹子攀上了贾似道,平日狐假虎威,横行无忌。别人惧怕权贵,李庭芝却不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若真犯事栽在我手里,李某管保叫他人头落地。”说罢起身一揖,又道:“李某在府上已打扰了半日,也是时候辞去了,楚兄今日双喜临门,得了如此上佳的女婿,实在是可喜可贺。”说着眼睛瞥向杨珞楚琪,二人都是不好意思,楚琪起身向李庭芝福了一福,道:“多谢大人成全。”
李庭芝大笑道:“不谢不谢,将来生了儿子认我作干爹便好。”向众人抱拳道声“告辞。”带着从人昂首阔步地也去了。
楚氏夫妇送到门口,回来又招呼其他宾客,直到亥时,客人才渐渐散尽。楚惊天送完客人,回到厅中坐下,偌大的厅堂只剩下楚家四口和杨珞,虽然安静了些,却也轻松了。
楚惊天望着楚琪笑道;“如今便只剩下我们一家了。”
楚琪羞红了脸,望了杨珞一眼,道:“谁说只剩下我们一家,这里明明还有个外人呢。”
楚夫人笑道:“怎么你的夫君也算是外人么?”
楚琪闻言大窘,娇嗔道:“娘……女儿可没说过要嫁给他。”
楚惊天闻言一愣,道:“方才当着那么多人都说了,难道不作数?”
楚琪道:“不是不作数,只不过女儿年纪尚小,还想在爹娘身边多陪些日子呢。我已决定了,楚琪还要再陪爹娘三年,三年之后,他若没变心,我才嫁给他。”
楚惊天道:“这怎么成?”
楚琪道:“怎么不成?我跟他方才在后院都已商量好了,他可也没有异议呢。”
杨珞听楚琪这么说法,心中暗暗感激,道:“我们是这么说过,楚琪可真是有心了。”
楚惊天道:“这……”
楚夫人向他使了个眼色,道:“唉……年轻人的事便由得他们自己,管得太多,他们反而嫌你烦呢。来,我陪你饮一杯,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楚惊天只得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端起酒杯来与她共饮。
楚瑶向杨珞道:“王加,从今日起,我妹子可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这个当姊姊的可饶不了你。”
杨珞道:“不会不会,楚琪如此聪明,她不欺负我已然算好的了,我怎么敢欺负她?”
众人闻言大笑,楚夫人道:“夜已深了,你们都早些安歇吧。楚琪多日不在家中,今日便跟我睡,让我这个当娘的好好亲近亲近。当家的,你替王公子安排住处,可别冷落了我们这位……这位未来的姑爷。”
楚惊天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尽管放心,他武功高明,今夜我与他秉烛夜谈,保证冷落不了他。”
楚瑶闻言摇头,向杨珞道:“今夜你可不能睡了,我叫厨房给你们准备些宵夜去。”说罢自去了。
楚夫人拉着楚琪也告辞而去,剩下楚惊天急不可耐地上来拉住杨珞道:“你今日用的那烈阳掌功夫端的厉害,快跟我说说其中窍要。”
杨珞道:“伯父有兴趣,晚辈自然倾囊相告。”两人便到院中坐下,细细讨论武学上的精要所在,不知不觉间月儿便已西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