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雾霭沉沉楚天阔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以上这首是楚国的屈原大夫所创作的楚辞中的诗篇。楚辞，是先秦时期流传于南方大地上的一种新的文学体裁，它最先摆脱了《诗经》以四言为主的句式的束缚，使得节奏韵律富于变化，表情达意更为深刻而委婉。屈大夫的这首《国殇》中所描绘的是一副两军对垒，血腥厮杀，一方将军战败被俘，最终英勇就义的场景。屈大夫借此来表明自己的心志，他立志要像这些刚毅坚韧的将士们一样，鞠躬尽瘁、宁折不屈……

　　屈原，这个名字放到现代应当是妇孺皆知的了，他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现代的广大群众换来了三天端午假期……然而，大多数人对他的事迹了解还是不够全面，小生就在此简单介绍一下吧。

　　屈大夫原本是一位楚国的官员，他为官的几十年间，正是楚国从鼎盛状态急速衰落的时候，他伺候过两代君王——楚怀王与楚顷襄王。碰巧的是，这两代君王都是昏君，尤其是怀王熊槐，在他的伟大领导下，楚国对外战败率竟高达99.999%，超越了楚立国以来的任何一任君王。且他屡败屡战还上了瘾，几乎同时跟周边所有邻居都结为仇敌，其胆识、魄力，在中国历史上仅次于那位同时向八大列强宣战的慈禧老佛爷。

　　作为一名能臣，最大的杯具就是无法遇到贤君。昏暗腐败的朝堂容不下忠贞爱国的屈原，不久之后他便被一纸诏书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领便当了……其实这对于屈原来说，未必就不是件好事。当时天下不止楚国一个国家，西方的秦国和东方的齐国都是当世强国，北方的燕国和赵国也正在渐渐崛起，如果想挑战高难度，还可以去四战之地的魏、韩两国当官，反正战国时代是个只要有本事就不愁没饭吃的时代。

　　然而，屈原最大的杯具就在于他是个“大楚国主义者”，他的心中只有楚国，没有别国，“跳槽”这种行为对他来说是人格的侮辱。屈原在失落之下创作出了无数辉煌的诗篇，在楚辞之中一遍又一遍的表明心志，自己绝不会放弃楚国，自己要为楚国效力到最后一刻……

　　在秦汉以前，人们习惯于将中原地区的居民称之为华夏族，此外东西南北四个方面的居民则被称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战国时期，秦国居西，其民多为西戎，齐国居东，国人将东夷同化后混居，燕赵两个在北方与北狄混居，而楚国之人则为地地道道的南蛮。（日后他们都将融为一体，成为汉民族的一部分）《史记》作者司马迁在编写各国传记时，替先秦时期的每一个少数民族都编了套家谱，只要沿着这套家谱往上推，大家就会发现，无论是“夷戎蛮狄”，还是匈奴、东胡、朝鲜等东亚地区的所有少数民族其实都是炎黄后代，都是源自于华夏部落，不过之后分散到了各地而已罢了……

　　按照司马迁先生所写的记载来看，楚人一开始似乎是中原地区的部落，之后不知为何而不断南迁到了江汉流域，与当地土著杂居而渐渐化作了南蛮……武王伐纣之时，楚人也参与了周王的军队，并在商朝覆灭之后因功受封为子爵，成为了周朝诸侯大家庭中的一员……

　　按照西周时期公、侯、伯、子、男的顺序来看，子爵只是个倒数第二档次的诸侯，在当时严格的等级制度之下毫无影响力与发言权，然而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南方小诸侯，在日后却成为了天下最强的势力之一。

　　从西周到春秋中期的这四百多年时间里，楚国如一头填不饱肚子的野兽般不断吞噬者南中国的土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南蛮小部落逐渐成长为了跨今十一省，兼县三百余的超级大国，其疆域鼎盛之时几乎为其他所有诸侯领土的总和。史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五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霸王之资也。”

　　随后到了战国时代，诸侯间的战争变的愈发频繁、愈发激烈，各大国为了在争霸大业上取得进一步的优势，纷纷开始更换自己的治国方案，以军事优先的政治体系来达到自己称雄一时，乃至统一天下的梦想……

　　位处四战之地的魏国最先抛弃了春秋时期的老套体系，从自身的国情出发，量身定做了一套政治制度，使得魏国得以在战国早期爆发出了极强的活力，东南西北四面出击，几乎成为中原一霸。变法先例一开，其余各国纷纷效仿，韩国、齐国、赵国在各自政治的弊端上进行或大或小的改革，并各自收取了成效。然而，其中做的最好的莫过于秦国——在铁血宰相商鞅的努力下，秦国进行了一次从上到下的大换血。以铁腕与愚民的霸道手段，将秦国打造成一台所向披靡的战争机器。列国之间争相变法的行动预示了一个新的时代宗旨——争霸，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在这种浪潮之下，身为顶级强国的荆楚大地上，却一片安静，没有任何的变动……

　　楚国国内整体的构造与其他诸侯有异，楚国当年的扩张之途中，国内几大家族出力甚多，位高权重，在楚国政治之中享有极大的权力，不肯加以变动。兵家亚圣吴起（《吴子兵法》的作者，与《孙子兵法》作者齐名）曾经来到楚国试图进行变法，以削弱老贵族为手段来增加楚国的军事力量，结果五年之后，楚悼王一死，贵族们便联手杀进王宫，将吴起射钉死在楚王的尸体之上……其后，楚太子即位，虽然诛杀了这些犯上作乱的贵族，但吴起已死，改革后继无人，便半途而废。落后的政治体系难以抗衡脱胎换骨后的强敌。因此，楚国在七雄争霸的后期处于极为明显的劣势……

　　不过，与政治上的衰微相比，楚国的文化方面则远超各国，天下莫匹。从目前的考古成果来看，中国最早的铁器在楚国；最先进的青铜冶铸出自楚国；最富有创造力的丝绸刺绣出自楚国；先秦漆器的数量之大、工艺之精莫过于楚漆器；先秦金币、银币无一不是楚币……此外，楚国还诞出生了老子、庄子这类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屈原、宋玉这般先秦时代最优秀的文学家。楚文化极富涵养与包容力，在四百年的历史中，它感染了大半个中国的先秦子民……

　　楚歌、楚舞、楚服、楚乐、楚辞，年轻的刘邦便是在这些事物的熏陶之下成长的。日后，这些文化瑰宝将伴随着刘邦的脚步踏遍天下，对大汉文风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与楚国完全相反的是西北的秦国，它的内部没有丝毫自由与文化可言，高明的商鞅早已将这些东西全都消除殆尽。从耕田的百姓，到朝中的大臣，每一个人都按照着商鞅所规范的步骤而进行，一位又一位的名将被打造了出来，一批又一批的能臣被训练了出来，秦国那低成本、高效率的战争机器飞速的运转着，强大的军队不断扩张着帝国的领土……很快，新一代的霸主诞生了，他不满足于像过去那般小口撕咬，步步蚕食，而要换用雷霆手段，以风卷残云之势鲸吞天下！